第二三零章:朕從未冷落你

第二三零章:朕從未冷落你

深秋蕭瑟,紫禁城樹木枯零,風拂過,稀稀簌簌的聲響不絕入耳。皇帝在景仁宮連宿數日,青橙一時遭了冷落,心情鬱結。連永璋也覺得納悶,為何數日都見不著皇阿瑪。自他有記憶始,這樣的事從未有過。他隱隱覺得自己的額娘失寵了,就像四阿哥的額娘嘉妃,五阿哥的額娘愉嬪一樣,數月都見不著聖駕。

永璋心裡有事從不瞞大阿哥,兩人一籌謀,大阿哥嘆道:「後宮之中,哪有什麼一心一意...」說到此處,沒來由的想起自己屋裡的格格密札氏,又道:「皇阿瑪地位至高無上,後宮與前朝,千絲萬縷,總要講究平衡。前頭皇阿瑪有意封你額娘為皇后,太後為此大發脾氣,以絕食相爭。前朝又有多少人是看著太后臉色?多少奏摺像雪片似的往軍機處飛,我在內奏處好幾次聽見大臣們悄悄兒議論。」

大阿哥眼下幫著皇帝處置朝事,亦懂得後宮與前朝之間微妙的聯繫。

永璋是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心性純真,並不知「鬥爭」為何物,道:「我額娘有什麼不好,他們為什麼不允我額娘做皇后?只要皇阿瑪喜歡額娘不就成了嗎?」大阿哥一手負背,一手攬著永璋,道:「你還小,往後長大了,看得多了,自然就懂了。」停了停又道:「你先別著急,皇阿瑪做事深謀遠慮,我瞧著內務府的那幫子人也還未虧待翊坤宮,想來皇阿瑪還是放不下的。」宮裡誰得寵,誰失寵,最先的風頭,永遠都是內務府的鼻孔朝誰。

如果內務府不敢怠慢,那意思就是,皇帝還記掛著呢。

大阿哥回到院子,幾乎是本能的轉進了密札氏屋裡。密札氏伺候他洗漱穿戴了,兩人歪在藤椅里閑話。密札氏如今膽子大了些,見大阿哥心有所思,便柔聲問:「爺可是有什麼煩惱之事?」大阿哥一笑,隨口將純妃遭冷落,皇帝流連景仁宮一事說了。密札氏自入宮起,逢年過節都是往翊坤宮請安,打心眼裡把純妃當做大阿哥養母,自己的婆婆。

她斟酌道:「我瞧著倒是好事。」

大阿哥手裡端著茶要喝,聽她一說,不由怔了怔,饒有趣味道:「怎麼說?」密札氏不徐不緩道:「自大行皇后病薨,皇上待翊坤宮越發不同,前頭還說要封純主子為後,鬧著滿朝風雨,太后絕食以爭,待純主子已生了芥蒂。再有爾綺姑姑與御醫私情一事,是太后做主抓的人,可皇上卻不僅把人放了,還將告密之人活活打死。明白事理之人知道是有人想污衊純主子,可那不明白事理的,總以為是皇上偏袒純主子呢。如此聖寵優渥,與將純主子置於炭火炙烤有何異?更何況,太后明面上沒說什麼,暗地裡不知怎麼恨呢...」

這後宮鬥爭,果然還是女人的天下。

大阿哥愈發驚異,不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密札氏心裡頭竟如明鏡似的通透。他抿了兩口茶,笑道:「說得倒在理,平素爺小瞧你了。」密札氏微微一笑,道:「剛才蒙古格格過來坐了坐,跟我說起,我們兩個一琢磨,才明白了。」大阿哥頷首,挑眉道:「往後你也四處走動走動,聽得多見得多了,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

明年福晉就會入宮,他是擔心她到時候連自己都保不住,總要囑咐她多學多看。密札氏壓根不知大阿哥心意,守著主僕之儀,福身恭謹道:「奴婢知道了。」

皇帝人雖不到翊坤宮,但心思卻落在青橙身上。例如每日必會遣人去翊坤宮傳話,要麼是賞一道燕窩羹,要麼是大不列顛貢的西洋物,再不成,就單單問個好字。吳書來站得高看得遠,把事兒安排得妥妥帖帖,既讓青橙知道皇帝心意,又叫外頭看不出倪端。

猶是如此,青橙還是不好受。

或許是她得到過太多太多,如今就算只少了一絲一厘,她也會傷心氣餒。日薄西山,她坐在炕上,看著牆上朱紅的落影一點一點的升高,直至消失不見了,才悵然若失似的吩咐爾綺備晚點心。爾綺知道自己要出宮了,做事比平常更加勤勉,青橙剛剛吩咐下去,廚子們就擺了滿桌膳食。青橙沒有胃口,拔了幾勺粥,又叫撤膳。

爾綺獻寶似的端出一隻黃玻璃罐子,罐子裡頭裝著紅紅的膏脂,笑道:「這就是昨兒主子吩咐做的紅棗生薑飲,對治傷寒有好處呢。」

青橙果然有了些許興緻,道:「你是按著書上記載做的?顏色瞧著倒不錯。」

爾綺回道:「是紅糖和紅棗熬出的膏脂,自是不錯。再有加了生薑,有一股淡淡的辣味。撲了寒流鼻涕或淋了生雨,舀一勺子用開水沖了,趁熱喝下肚,肯定舒坦。」又笑道:「您不是擔心萬歲爺夜裡著涼么?不如讓奴婢送一罐子去養心殿吧?」

青橙笑容一頓,半響才道:「罷了,自有別人替他操心。」

半夜忽然颳起大風,吹得廊檐下的風鈴叮叮噹噹,枯枝嗚咽做響。寒意逼人,叫孤寂之人愈覺孤寂,悲傷之人愈覺悲傷。青橙覺得冷,卻懶得叫宮人加被子。她縮成一團朝里側躺著,睡得混混沌沌,半夢半醒。隱約有帘子掀動之聲,她以為是風吹的,也未仔細計較。直待有暖烘烘的身子往自己貼近了,才恍然驚覺。

本該欣喜,她卻鼻頭一酸,僵著身子不動。

她的被子里涼涼的,並沒有多少暖意。皇帝眉心蹙了蹙,環住她的腰,道:「怎麼不叫人加被子?」他知道她沒睡著,聽她的呼吸聲,他就知道。青橙緊閉著雙眼,假裝自己睡著了。眼淚順著臉頰隱沒在髮鬢了,弄濕了一片。

有他在,被窩裡很快就暖洋洋的。

皇帝的臉從背後埋在她脖頸里,熟悉的淡香絲絲入鼻,讓他心曠神怡。鼻涕快流到嘴裡了,她忍不住抽泣一聲。皇帝這才扳過她的臉,就著昏暗的夜燈,打量她滿臉淚痕。他道:「你怎麼哭了?朕來了,怎麼反而哭了?」他俯下臉吃掉她的眼淚,哄道:「別哭了,朕就躲了幾日而已,就難受成這樣?」

看著她哭,倒讓他又有些心疼,又有些高興。

小東西因為他冷落,正難過流淚呢。

青橙忍著哭泣,道:「你是不是故意不見我?」皇帝道:「並不是故意不見你,而是暫時不見你。」青橙噙著淚水,道:「為什麼?」皇帝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別明知故問,朕不信你想不明白。」青橙冒了火氣,慍道:「我就是不明白。」

皇帝唉了一聲,在她額頭上輕輕啄了一口,道:「是不是朕從來沒跟你說過?這十幾年裡,朕的心裡,一直都只有你,從未變過,往後也不會變。」他不解釋,反而當面剖白,青橙再也剋制不住,淚如泉湧,緊緊擠在他懷裡,道:「往後不許你冷落我。」

前朝後宮的事,嫻妃生病,太后降旨,此番種種,青橙明白得很。

她撲在他寬大的臂膀里,軟軟的,暖暖的,好似先前還覺得秋風嗚咽的凄涼之意,瞬間變成了愜意的秋夜聽風。皇帝撫著她的背,吻在她發間,道:「...朕從未冷落你。」

一時帳幕低垂,低吟淺語。

景仁宮至夜半才熄燈,洛晴挑簾進屋,跪在踏邊道:「主子,別等了,今兒皇上不會來了。」嫻妃一身水紅綢絲寢衣跪坐於榻,半會都不吱聲。洛晴又喚了一聲「主子...」嫻妃才恍惚道:「去把熏香滅了。」洛晴回道:「奴婢知道那香傷人,早就用水澆滅了。」

嫻妃回過神,警惕道:「燒出來的草灰可埋好了,倘使叫人知道了...」

洛晴忙道:「主子放心,奴婢一切安排妥當,次次都是奴婢親自埋的。」

嫻妃嗯了一聲,點點頭,道:「幸好身邊還有你,旁人我都不信。」洛晴不敢逾越半分,道:「謝主子恩典。」又道:「敬事房的人說,萬歲爺今兒沒有翻牌子,許是朝事太累,獨自睡在養心殿了。」嫻妃唇邊冷冷一笑,道:「你不必哄我,皇上想什麼,念著誰,我都清楚。如今我需要的,是龍嗣,帝王寵愛於我,不算什麼。」

洛晴看她傷心落魄,安慰道:「萬歲爺自是寵愛主子的,不然怎會數日留戀主子?連純主子也被撂到一旁,宮裡人都議論開了,說純主子失寵呢。」

嫻妃側身躺下,洛晴起身拉開被子替她蓋好,道:「主子,您只管好好養著身子,等生下龍嗣,再有太后支持,中宮之位非您莫屬。」嫻妃眉眼露出笑意,道:「這倒是實話。」又道:「明兒你去叫魏宛兒來一趟,我太久不見她,恐她生出異心。」

洛晴吹滅屋中壁紗宮燈,只留床頭兩盞豆大燭光,道:「不過是個小小答應,主子不必介懷掛在心上。」嫻妃合了眼道:「你可別小看她,心裡狠著呢...」

音落,再無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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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春色宮牆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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