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二三一 出頭之日

231 二三一 出頭之日

過完年到了二月里,啟智進入了他一生中最為不堪的痛苦歲月。

池田為了解除後顧之憂能源源不斷地給火線上運糧,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除掉啟智這支民兵隊伍。他從外縣調來大批鬼子,對民兵團進行了瘋狂的圍剿和掃蕩。啟智不得不每天東躲西藏地跟鬼子周旋,有時候他前腳剛進一個村子,鬼子後腳就跟了上去,害得他連口熱飯也吃不到嘴裏,整整半年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有一次他正蹲在茅坑裏拉屎,鬼子突然進了村。民兵得到消息全都撤走了,他卻不得不揭掉茅板石鑽進臭氣熏天的茅坑中躲避。令啟智苦不堪言的是他身邊還有了三個累贅,為了預防鬼子再次躥到村裏報復,他把谷氏和兩個兒子也帶在了身邊。有時候走得急帶不走這娘仨,事後他還得返回去再找。啟智頭一次嘗到了被鬼子追着屁股打的滋味,為了躲避鬼子,他曾帶着兄弟們鑽過包穀地在亂墳崗里過過夜。村人割麥子的時候,他被鬼子圍在一個小山頭上兩天兩夜都無法突圍。要不是敢為帶着另外一夥民兵和三豹聯起手來圍魏救趙地攻打了一次縣城,他差點死在池田的炮彈下。

就在啟智被池田咬着屁股追得團團轉的時候,事情突然出現了轉機。那是過了七月七牛郎配織女的第二天,這一天是所有舜地人都要銘記在心的日子。一整天啟智都沒見到鬼子的人影,到了這天後晌他突然收到消息,鬼子投降了。不單是舜地的鬼子,全中國所有的鬼子都投降了——戰爭結束了!舜地人在飽受了長達四年暗無天日的生活后最終迎來了出頭之日,鬼子已經在城頭上掛起了白旗。與啟智周旋了大半年曾經不可一世的池田,終於帶着鬼子娃投降了。

啟智得知池田投降的消息,立即帶着民兵團趕到了縣城。他還是來晚了一步,從河南來了一夥中央軍搶先接管了這伙鬼子。當啟智趕到公署門口時恰好看到池田被押上了運送戰俘的汽車。池田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風,他像一隻斗敗的公雞樣垂頭喪氣地站在汽車上連頭也不敢抬。不能讓這個殺人魔王就這樣一身輕鬆地一走了事,他害死多少人。啟智擋在汽車面前,無論誰過來勸說也不肯讓路。他氣得朝天放着槍,叫着池田的名字要他從汽車上下來和他單挑。啟智不允許他投降,他要和他決戰到底。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過來訓斥着啟智:「你小子哪部分的,怎麼胡亂放槍?」

啟智報明了身份,軍官臉一拉說:「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原地待命,這是蔣委員長的命令!你小子再敢亂放槍,小心把你抓起來!」

三豹也來到了城裏,他走過來勸說着啟智:「忍一忍,別和他們講道理!」

從河南來的這伙中央軍不但繳了鬼子的械,還進進出出地往公署里搬運著行李,看他們的樣子是想在城裏長住下來。要說住進公署怎麼也輪不到這夥人,啟智與鬼子拼了幾年,在他們面前竟然連說句話的份兒都沒有。天下哪有這種不講理的事?啟智氣不過,大聲質問著訓斥他的軍官:「打鬼子的時候,你躲到哪達去啦!這會兒跑來耍威風,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街上的百姓們擠在公署門口看着熱鬧,軍官臉上有點掛不住,裝腔做勢地掏出槍準備嚇唬啟智。啟智手裏提着把盒子炮,指著軍官的腦袋罵道:「你狗日的開一槍試試,老子先開了你的瓢子!」

敢為收到鬼子投降的消息,帶着另外一夥民兵也趕到了縣城。他走到公署門口一眼就看到啟智在鬧事,為了不把事情鬧大,他和三豹連拽帶拉地才把火頭上的啟智勸開來。敢為小聲勸著啟智:「以大局為重,等待上頭命令!」

啟智哭喪著臉眼睜睜看着這伙不講理的中央軍住進了公署,他氣得抱着槍坐在街道的台階上心想,要不是自個兒有着共產黨幹部的身份,他非把池田還有那個不識好歹敢給他叫板的軍官給斃掉。令啟智更惱火的事還在後頭,過了幾天三豹也明正言順地搬進了公署。抗戰前搬遷到西迷去的縣公署的全班人馬,又再次搬了回來,做縣長的依舊是那個姓郭的。三豹因為抗戰有功又瞎了一隻眼睛,他升了官,以保安團長兼副縣長的雙重身份揚眉吐氣地搬進了公署大院。一切似乎有回到了抗戰前的樣子,三豹和他的保安團依舊住在城裏。敢為還得往窮山屹嶗里鑽,只是兩人的交往再也沒有以前那麼親密了。啟智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質問著敢為:「難道咱們打死的鬼子、漢奸比三豹少嗎?為咋他就能搬到公署里,咱們還得待在窮山屹嶗里討日子?」

敢為黑著臉還是那句話:「以大局為重!」

當啟智野心勃勃地夢想搬到公署去住幾天的時候,劉王坡卻熱鬧開了。

進財正在四處聯絡戲班子準備在村裏唱幾天大戲,禍害人的鬼子終於投降了,這是難得的好事。村人熬了多少年才熬出頭,紛紛要求唱大戲慶賀一番。進財也有這個想法,他正想掃掃這幾年的晦氣,讓村人重新振作起精神把日子過好。

進財已經老了,老得走起路來都心慌腿軟。尤其是秀秀和苦根死後他連飯也吃得少了,往日能吃一大老碗乾麵的他,如今只吃小半碗就飽了。他年紀大了,不定那天眼睛一閉就醒不來了。聯絡戲班子唱大戲,也許是他在族長任上最後一次給村人辦差了。進財辦起這事來格外盡心,原本一些瑣碎的小事打發後生們去置辦就行了,他不放心這些毛手躁腳的後生們,親自張羅著操辦。事無巨細,請哪套戲班子來唱,價錢多少,名角有哪些人,他都要一一過問才行。在這個全舜地都喜慶的日子裏,各大村子都在聯絡戲班子唱戲。直到中秋節前的幾天,進財才定下一套戲班子。

戲班子來到村子裏的當天,後生們就在祠堂外的空地上搭建好了舞台。夜裏就唱了一處《卷席筒》,讓村人過了一下戲癮。第二天晌午,當戲班子準備唱《狸貓換太子》這處名戲時,卻怎麼也找不到演皇上的行頭了。行頭確定無疑是在村裏丟失的,演皇上的是位四十來歲的名角兒,決不會為丟了一套戲裝而說慌。他明明把全套行頭拿出來放在了舞台後面的柜子上,當他洗完臉準備化妝時行頭卻找不到了。來看戲的即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人多手雜,有人佔便宜順手偷走行頭也是在所難免的事。這是一套演皇上的行頭能值幾頭牛的價錢,丟了再置並不容易。戲裝是在村裏丟失的,傳出去會敗壞村人的名聲。無奈之下進財只好從祠堂的公款里拿出幾十塊銀元賠付了事。《狸貓換太子》這處戲是演不成了,只好臨時改演了另外一處戲,好歹村人並沒找戲班的麻達。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正是這套丟失的演皇上的行頭,在後來的日子裏竟要了敢為的命。

唱完戲緊接着是種麥子的農忙季節。進財老了已經干不動這些粗笨的農活了,好歹苦娃心痛他,主動從民兵團退出來回到家裏來幫他種地。鬼子已經投降了,苦娃無須再待在民兵團,回來把莊稼營務好才是一個農民將來的出路。

進財手把手地教苦娃犁地、搖耬,根據田地的好賴教他設定麥種的稠細。這天清晨進財一大從被窩裏爬起來,準備吃上一口東西就和苦娃上地里去。當他蹲下來洗臉時突然覺得身子有點不對勁,具體是哪達不對他也說不出來。當谷氏把做好的荷包蛋端進來放到桌子上時,他只看到谷氏的嘴巴在動卻聽不到她在說啥。他往臉上撩著水,卻聽不到水的響聲。這一刻進財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耳朵聾了,他眼睛還沒花,腿腳也還能動,耳朵竟會好端端地聾掉。進財不相信自己一向靈敏的耳朵一夜之間竟會失聰,他伸出手狠勁拍起來,拍得自個兒的手掌都紅了,依然聽不到響聲。進財身子一軟跌坐在了炕沿上,他已完全進入到了一片寂靜無聲的世界。苦娃扛着犁站在院門口等不到他出來,回到窯里叫他。他看到苦娃的嘴一張一合,耳朵卻是啥也聽不到。谷氏站在窯門外眼裏含着淚對苦娃說:「你爺,耳朵聾了……」

一個垂暮之人一旦耳朵聾掉,也就活不了幾年了。苦娃從窯門外跑進來抓着爺爺的手,一口一個爺地喊著。進財已經聽不到孫娃在說啥了,他只能咧著嘴微笑着來回應。苦娃紅着眼睛獨自一個孤零零地到地里忙活去了。

進財耳朵聾掉的這天清晨,大豹意外地下世了。他黑里喝了一碗包穀糝子躺下后,第二天再也沒醒過來。劉王坡曾經的頭面人家,如今已經沒有後人了。進財儘管耳朵聾掉了,還得張羅著去操辦大豹的後事。村人站在院門口跟他打着招呼,他只能以微笑去回應他們的問候。

這一天全村人都知道進財的耳朵聾掉了,當村人問他:「老族長,吃過了沒?」進財以微笑回應;當村人再問他:「敢為回來看你了沒?」進財還是微笑。村人猜測族長的耳朵聾掉了,只是這人要強嘴上不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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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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