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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的一大早蕭觀帶着九通的幾個同事來看我其中有陶心如和唐玉蓮。自從那次爽約之後我好久沒和蕭觀聯繫了。聽艾瑪說蕭觀被陶心如纏得越來越緊已大有無可奈何之勢。但蕭觀對我的拒絕怨恨頗深。所以我有點不想見到他。特別是在我狼狽的時候。

「哎安妮怎麼你一進cgp就出事兒要不你考慮調回九通?我們到現在還缺翻譯呢。」蕭觀說。

「謝謝不了。每次你有緊急任務不都記得叫上我了嗎?」我笑着推辭。

「說到這個我手頭上有三本小冊子要勞駕你。」他居然大言不慚地將三大本拍賣行的冊子塞到我的手中「反正你現在閑着也是閑着。掙點錢也好對吧?」

我看着他欲哭無淚。

我想說蕭觀你知道我有多慘嗎?打着鋼釘、全身腫痛還要替你翻譯啊!人家cgp正點的資本家都不像你!

蕭觀一群人和我嘻嘻哈哈了一陣約好出院后請我吃飯為我消災就走了。

喧嘩之後一切回歸寧靜。

我的心像點滴架上的點滴一點一點地往下落。

窗外春光無限我的心裏卻是酸酸的。

蕭觀都來了瀝川你在哪裏?

護工李阿姨進來替我洗澡。

說是洗澡其實不過是擦身子。她用毛巾蘸着溫水一點一點地擦。手在繃帶間小心翼翼地移動好像考古人員在研究一具漢代女屍。洗完澡又替我洗頭用水盆接着一趟一趟地洗。最後給我換上一件乾淨的住院服。

從此之後每天都是這樣。李阿姨每隔兩個小時替我翻一次身一天三次按摩我的腳保持血液循環。我則日日埋於金庸的。偶爾也拿筆做一下翻譯做不了幾頁就累了。艾松天天來看我中飯晚飯都和我一起吃。有護士料理一切他其實幫不上什麼忙。主要工作就是「伺候」我吃飯。我因此在他的逼迫下每天都喝了一碗他媽媽熬的骨頭湯。雖然我吃素的決心堅定不移可是艾松媽媽的骨頭湯實在是太香了。而且我也想快點好。

從第二周開始我的住院生活出現了九十度的逆轉。

先是受傷的大腿異常腫痛痛到坐立不安、飲食難進、徹夜難眠的地步。

我得了骨髓炎一種常見的手術並症。

緊接着我就開始不斷地高燒、腿部化膿、疼痛難忍需要杜冷丁止痛。

生病原來是這樣的啊。我從小身體健康、身手敏捷什麼運動都熱衷卻從沒有受過傷皮肉大傷。這一回的骨髓炎算是把我給痛慘了。

我每天都要靜點抗生素還要定期引流、排膿。我不敢看我的腿上面落下了可怕的傷疤。過來檢查傷口的醫生總是綳著臉我很懷疑過不了多久他會說這條腿不能留了要鋸掉。然後我的腦子裏就閃齣電影白求恩大夫的某些場面和瀝川身上的那些傷疤。

儘管我多次請求艾松不必每天來醫院在他請假的那個月他每天必到有時甚至呆一整天。好幾次他想幫我換衣服被我拒絕了。我不許他碰我也不許他看我的身體。最後見他實在沒事幹又實在想干點什麼我說:「艾松你替我剪個頭吧。越短越好我的頭太多李阿姨洗頭不方便。」

艾松樂滋滋地拿着剪刀給我剪了個巨難看的頭。令我一連幾天都不好意思見人又不敢責怪他。

我拿了一個掛歷一天一天地算日子將在醫院過的每一天都打一個大叉。

一個月過去了瀝川還是沒來看我。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變冷。

夜半痛醒過來想到瀝川的絕情淚水濕透了枕頭。

開始的時候我安慰自己瀝川不知道我病了。可是他不可能不知道連做清潔的大嫂都知道了所有cgp的員工都來看我了他不知道我出了事這可能嗎?

然後我又安慰自己瀝川大約自己也病了。說不準回瑞士了。可是翻譯組的小姐們每周來看我時都會八卦只她們說瀝川在我住院後幾乎每天都去cgp上班還召開過幾次會議。不過她們又說瀝川的身體並不見好。大多數時候都坐在輪椅里。她們幾乎都快忘掉瀝川站起來是什麼樣子了。

絕望的時候我又想就算瀝川鐵了心地不肯來至少會派René來。或者讓René給我打個電話。

我也沒看見René也沒接到過電話。

想起以前和瀝川在一起的日子我倒真的不曾生過病。連燒都不曾有過。不過每次月事來臨我都會很不舒服。瀝川會讓我躺在床上不動然後會為我煮湯。肚子痛得厲害時他會把雙手按在我的肚子上。學氣功大師的樣子向我「氣」。瀝川一直很會關心人啊!

車禍之後的第二個月艾松不得不回研究所工作。雖然不是坐班他要上課要做研究不可能像頭一個月那樣長時間地陪着我了。其實他對我的情誼已讓我覺得很愧疚了。我反覆要求他不要再來陪我因為有李阿姨照顧我又專業、又細緻、又周到、又耐心我實在不需要另一個人在旁邊。艾松不同意。仍然是每天都來雖然停留的時間比以前短但他到書店給我買買dVd買電視劇變着法子替我打光陰。有一次他居然一口氣陪我看了八集的《雍正王朝》。見我昏昏欲睡他就趴在我的床邊改學生的論文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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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情緒還是漸漸地低落到了零點。每天晚上艾松一走我就開始流淚一直悄悄地哭到深夜。雖然我知道瀝川有難言之隱。可是我絕對料不到他就住在我身邊聽到我出事的消息居然不來看我一眼。

我深深地迷惑了。瀝川真的還愛我嗎?

如果愛與不愛沒有區別為什麼要愛?

這樣辛苦、這樣沒有結果的愛情我還要堅持下去嗎?

由於不能動彈骨折那條腿的肌肉開始痿縮。訓練有素的李阿姨加強了按摩的力度。可是我內心裏的某一處同樣也在痿縮而且……越縮越小。

每天躺在病床上我都痴痴地對着門口做白日夢。夢見瀝川捧著一把鮮花來看我。樓道的腳步、輕微的咳嗽、和門前忽隱忽現的人影都讓我懷疑是他。

然後當一切都證實不是瀝川的時候我木然了。

我在期待和失望中反覆摧殘自己。

漸漸地我開始長時間地對着窗外呆不想理睬任何人也不想說話。我的腿腫得大大的以至於我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疼痛都變得陌生了。

有一次實在太心煩我擅自把點滴的針頭拔了。艾松知道了嚴辭勸我。我忍不住對他大吼大叫。之後我又向他道歉。然後我借題揮命令他最多一周來看我一次。

艾松堅決不同意:「不行!你的傷是我造成的我將一直照顧你到出院!」

在情緒嚴重的失控中我度過了黑暗的第二個月。腿瘦了一大圈上面還有很大的疤。我被轉入一家康復醫院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功能訓練。

翻譯組的姐妹們來看我時都說我瘦得跟麵條似的了。

「可能是吃素吃的。」艾瑪說「你現在病著更需要營養還是別吃素了我讓我媽給你燉紅燒肉吧。」

「不成不成我的意志本來就薄弱喝了艾媽媽的骨頭湯已經很享受了。不能再出格了。我要堅持信仰啊!」

「嗯……喝了我們家的湯接下來是不是就該做我們家的媳婦了?」艾瑪笑眯眯地暗示「告訴你吧那湯頭幾次是我媽做的後來艾松自己就學會了現在你喝的都是他做的了我都能趁機蹭上一碗怎麼樣?艾家大少不錯吧?人家為了你一連放棄了兩次去美國開會的機會呢。那邊和他一起做課題的都罵死他了。」

「真是挺感謝他的。」我真心地說「你們家艾松人真好。」

我沒有問起瀝川可是大家總是談起來他。

「瀝川今天穿了一件黑皮夾克那種柔軟緊身的面料有沒有搞錯!」明明說「我早上一見到他差點被迷昏過去。他最多穿西裝一本正經的我還能抵抗得住呀。」

「是啊早就說了他穿皮夾克最性感從來沒見他穿過一次呢。」麗莎附和「我雖和他錯過了電梯不過電梯里還留着他的香水淡淡的netbsp;「其實王先生的病還是沒有徹底的好。」小薇悄悄地補充「你們看到的都是他光鮮時的樣子。」

「怎麼沒有好?他都不怎麼坐輪椅了。」

「有幾次他上班不到一個小時那個René就來接他了。」小薇說「瀝川在辦公室里吐得一塌糊塗René幾乎是把他抱到輪椅上推走的。那一周我們給他換了兩次地毯。」

「哦……瀝川太可憐了。也不是靠這錢吃飯病成這樣犯得着天天來上班嗎?」

「就是啊!看來找男人還是得找個健康的。就這一病看着多心疼。」

「你們能不能不要每天都這樣無原則地花痴?」我苦笑「cgp的美男也不止瀝川一個。」

「美男倒是有極品的也不是沒見過。」眾人齊齊地反駁「瀝川那樣的是仙品。」

是啊瀝川是仙品。哪是我這個凡人可以得到的呢?

那天晚上艾松來看我很認真地扶着我走路末了我忽然說:「艾松以後你不要再來了。你照顧了我這麼久你的心意我已深深地領了。」

「好好的你怎麼又說這話呢?喝湯吧。」

他端給我一大碗香噴噴的骨頭湯。我的眼淚忽然簌簌往下落。

「艾松我不會愛上任何人的。」

「我和你也就是肇事者和受害者的關係你別亂想好不好?你若出院了看我還來不來看你。我忙着呢。」

我想和他提瀝川的事兒可是我說不出口。我正漸漸地在往負面的方向想瀝川。越想越深已到了覺得他不可饒恕的地步了。甚至當翻譯組的姐妹們提起瀝川的時候我都覺得他是個很遙遠的人跟我已經沒什麼相干了。我曾經那麼五內催傷地挂念他這種擔心、這種關愛已經悄悄地變了。

我對着艾松默默地流淚。他問我為什麼傷心我一字不說。

他嘆了一口氣說:「你想聽我的故事嗎?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叫她小雪。」

「她從高中時開始追我追得我喘不過氣來。那種窮追猛打的愛如狂風暴雨般激烈。那時我很年輕不把她的感情當回事還對她玩笑說:『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那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雪將我全部掩埋了。我被她的愛包圍着八年覺得很幸福、很輕鬆、也覺得一切理所當然。忘了告訴你我是個工作狂。十年來從不休息任何一個周末。每天我都去實驗室工作到深夜。如果論文進展得不順利我還會向她脾氣。甚至她告訴我她懷孕了我都騰不出時間陪她去檢查。直到有一天我從實驗室回來看見了留在桌上的醫療報告。她打了胎帶走了她自己所有的東西。把我送給她的禮物、我們的合影全都扔進了垃圾桶。」

我震驚地看着他。

「我狂了。我去找她痛哭流涕地懺悔、求她回來、她堅決不同意。兩個月之後她嫁給了一個日本人。她說她和那人已經好上了半年了。日本人每天晚上都往我家打電話我居然都沒有察覺。」

他拍拍我的肩:「我從沒有怪過她。結婚的那天我還送了禮物。我祝她幸福因為我實在不配做她丈夫。你看每個人都會從自己的過去學到點什麼。我從自己故事裏學到了如何去愛。不一定是指愛一個女人。而是愛任何一個在你心中有位置的人。我也從我的故事裏學到了放棄。不屬於你的愛它會走。你抓也抓不住不如讓它走。」

我從艾松的故事裏得到了某種啟示。

第三個月剛過我已能拄著拐杖走路了。醫生說從x光片上看腿骨恢復得很好只是肌肉有些痿縮得加強承重訓練。鋼板還留在骨內要等一年之後再拆除。

出院前我悄悄地回過一次公寓。痴心不改地去查電話和手機的留言記錄、查我的電子郵箱、查msn的短訊。

我悄悄告訴自己只要瀝川給我留過一次言哪怕只是問個「hoareyou」我都會原諒他。

可是什麼也沒有。一個字母也沒有。

我想起了艾松喜歡說的一個詞:黑洞。強大的能量、強大的引力、什麼都掉進去、什麼都逃不掉、什麼都被吸走。可是其實裏面什麼也沒有。

我的心徹底地灰掉了。

——我通知房東從下個月起我不再租用他的公寓。

——我請來民工幫我將所有的書和衣物全部打包。

——我訂了回昆明的機票。單程。

——我取消了在北京所有的資金賬戶。

——我把汽車賣給了二手車商。

艾松幫我辦好了出院手續。次日他要去加州開會祝我一切順利。

回到家裏我打印了兩份辭職報告。一份給九通一份給netbsp;周一是我留在北京的最後一天。我的書和大件行李艾松已替我辦好了託運。

我換了一身非常隨便的衣服。天氣很熱本來我是肯定要穿裙子的。但我不想讓人看見我腿上的傷疤便穿了一條長褲拄著一隻鋁合金的腋拐坐着出租去了香籟大廈。

重要人物從來不錯過歷史性的時刻。

在樓下等電梯的時我碰見了瀝川。兩個人三隻拐杖我有點想笑覺得一切很虛妄又很滑稽。

瀝川幫我按住電梯的門然後我們同時走了進去。

他一直低着頭不敢看我。

他要替我按第十九層我說:「不用我去二十層。」

「你還沒有完全好就來……咳咳……上班嗎?」他一邊說話一邊輕輕地咳嗽頭還是沒抬起來。

「不我不上班了。」我面無表情地宣佈。

微微一怔他正想說話「叮」地一聲電梯到了二十層門開了。

他按住電梯的門讓我先出去。我到了走廊的一角看見江總的門關掉了便叫住他:

「瀝川有件事要拜託你。」

他終於抬起頭凝視我的臉眼底波瀾驟起:「什麼事?」

我從荷包里掏出兩個信封:「這是我的辭職信。cgp一份九通一份。請你代我轉交給江總。」

他顯然料到了什麼沒有伸手去接:「辭職?為什麼辭職?」

「我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我淡淡地說「然後再出來找工作。」

一切還用得着解釋嗎?瀝川應該看得出我臉上的恨意吧。

他的腮幫子動了動似乎咬了咬牙卻又很克制地公事公辦地說:「也好。休息一下也好。」

我轉身要走他忽然又問:「那你還會呆在北京嗎?」

「不會」我聽見自己冷冷地說「我明天就離開北京。」

他的臉有點青:「那你打算去哪裏?」

「瀝川」我抬頭看着他笑得像一把刀子「你不是要我離開你嗎?現在我終於要消失了你不覺得可喜可賀?又何必多此一舉關心我的下落?」

我把信封狠狠地塞到他的手中回到電梯按第十八層樓去收拾我在辦公室里的東西。

在關門的一瞬間瀝川忽然擋住電梯。

我抬頭看他心跳如鼓。他的眼神里有我無法承受的凄楚。

我暗暗地想如果他要挽留我哪怕只是一點暗示哪怕口氣稍微鬆動一下我就原諒他立刻原諒他。

不料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小秋祝你一路平安。」

然後電梯的門緩緩地關掉了。

我心中的另一扇門也同時關掉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來不及收拾煩亂的心緒我花了一個小時郵件交待我的工作然後清理內存、刪除文件、將手提交回行政部。我的最後一個emai1是請求艾瑪將mia送給瀝川說他肯定會收養。然後我將瀝川的咖啡杯用一張紙包着塞進他的郵箱。將自己的東西裝進一個紙盒。下樓叫出租回家。

到了公寓旁邊的小賣部我買了一盒煙。

回到公寓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往事不堪回我的心千瘡百孔我的靈魂徹底幻滅。

日影漸漸西斜月影漸漸高升。

明早的飛機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公寓的鑰匙我留在了桌上。

我睡不着一直坐在床上流淚。

凌晨兩點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我看了一眼手機的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

手機只響了一聲就掛掉了。

以下手打部分:

可能是打錯電話了吧。

我有一點點懷疑是瀝川將手機捧在手心裏等待。足足一個小時過去了電還再也沒有響過。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越跳越快。雖然這最有可能是瀝川的電話我卻告訴自己不要接。

我已經給了他3個月的時間我們已經結束了。瀝川你知道結束這一切對我來說有多難嗎?難道為了一個電話一切又重新開始?又過了十分鐘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我莫名其妙的焦慮起來心跳如狂煩躁不安終於我無法剋制的將這個號碼回撥了過去。瀝川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最後一次!只要你要我回來哪怕只是一個眼神我就回來。

鈴聲響了三下沒人接。我大怒懷疑是不是有人惡意騷擾緊接着電話里進入自動留言信箱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德文的、重複著同一句話:「你好我是王瀝川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有事請留言。」磁性的中音充滿魅力的聲音。那麼是他。

我掛掉電話再撥一連撥了十次終於接通了。

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個很粗的男聲沖着話筒大聲說:「你是誰啊?」

「我找王瀝川先生!請問您是哪一位?」

我不知道誰是王瀝川」那人說「只知道這裏有個喝醉的人電話不停的響。他是你的朋友吧!」

「喝。。。。喝醉?」我的頭一下子大了「請問您在哪裏?這人是我的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請告訴我您的地址!」

「狼歡酒吧h大街上的那個你知道嗎?」

怎麼不知道?就在我第一次遇到瀝川的那個咖啡店附近。紀桓是那裏的常客瀝川以前也常去。

「知道知道!」

「你快來接他吧看樣子他醉的不輕。」

瀝川絕對不能營救一滴也不行不然會有性命之憂。這是Rene和霽川反覆告訴我的。我已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竹器抓起手袋衝出大門忘記帶拐杖差點摔個跟頭。我道大街上攔計程車。一進車門就交給司機2oo元讓他到了狼歡在門外等我。

司機在我狂的催促俠十五分鐘之內趕到了狼歡。

酒吧不大燈光昏暗人來人往人聲低語。清一色的男人有老有少連服務生都是男的前台樂隊的鼓聲覆蓋了一切有個學生模樣的歌手用淳厚的中音唱一古老二傷感的英文情歌。很多人圍在一遍給他鼓掌。

服務生帶我在一個靠牆的角落找到了瀝川。他趴在桌子上旁邊放着一小杯酒當中有一顆橄欖。

我問服務生:「這杯酒有多少?他全喝了嗎?」

服務生搖頭:「這是馬提尼度數不大也沒多少給他松來的時候酒只有這麼多他最多喝了一口。」

瀝川酒量不差絕不至於喝一口酒酒醉掉。可是他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好像真的是醉了。

我輕輕的推了推他在他耳邊叫到瀝川瀝川!

他沒有醒。

我又用力推了推他他猛然抬起頭目光散亂。

「瀝川?」

他微微睜開眼迷離的看着我好像不認識我。

我拍拍他的臉又摸摸他的額頭有點燙單不算是燒:「瀝川瀝川你怎麼拉?」

瀝川繼續不理我又趴回了桌子上了倒是一旁的服務生說:「醉了的人都是這樣你把他帶回家喝點濃茶醒醒酒就好了。」

「不對吧他連一杯酒都沒喝完怎麼可能醉了呢」

「他來這裏找朋友的嘛不一定只喝自己杯里的酒拉。。。。肯定是醉了我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

我把另一張桌上的蠟燭拿過來在瀝川的臉前晃了晃。他正在出汗滿都大汗。我握了握他的手手心都是濕的握又去推他他忽然開始說話了囈語一般一會兒是法語混著德語。。。。。好幾國語言都亂了套了。

「我說是醉了吧都說醉話了。」服務生在一旁說。

宗旨得先把人弄走。我說:「我已經叫好了計程車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他扶到車上?」

「他。。。。還沒付帳。」

「多少錢我來付吧」

「我去查一下。」

過了一分鐘他走過來說:「對不起他是VIp客戶用的是年卡你不用替他付帳。」說罷他去叫來兩個大塊頭的保安將瀝川連扶帶抱的松上了計程車。

「小姐去哪裏?」司機問

港澳中心瑞士酒店

車穩穩的開了可是瀝川的樣子卻越來越不對勁他原本一直胡言亂語漸漸的開始急促的喘氣漸漸的話說不出來了只剩下了沉重、吃力的呼吸聲

我拚命敲著司機的椅背對着他大叫大叔!不去酒店了他。。。他不行了得馬上去醫院!越快越好!

「的醫院是協和。」司機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也覺得情況嚴重別是酒精中毒這可是會死人的!

我心跳如狂緊緊抱着瀝川。喃喃的一遍遍的叫他的名字:「瀝川、瀝川、瀝川。。。。。。」

他渾身軟綿綿的像嬰兒一樣無助的靠着我。

我永壽試探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非常吃力。

這當兒我想起一個人來連忙打手機找Rene。

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

「安妮」

「Rene瀝川出事了他不對勁我正送他去醫院急救你快來快點來」

「瀝川在你那兒?我正四處找他呢哪家醫院?」

「協和」

「安妮保持鎮定我馬上就到。」

到達醫院時瀝川已經完全昏迷了。一群人將他送進了急救室搶救。為的是一位中年醫生非常幹練迅檢查了他的身體對手下的人吩咐:「急性呼吸衰竭。馬上做器官插管上呼吸機」

說完這話我便被一個護士攔在了門外她問我瀝川的病史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她了急性肺炎嚴重貧血血型嘔吐。。。。她給了我一堆表要我填寫。

我雙腿軟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幾年前父親病危的情景再次浮現眼前。我拄著拐杖退到牆邊緊張的大口喘氣。我神色未定急救室的門突然開了那個中年醫生叫到:「哪一位是謝小秋?」

我衝過去應到:「我.....是我。。。。」

「我是倪醫生請問你和病人是什麼關係?」

「女。。。。女朋友」

「是這樣我們剛給病人做了氣管插管上了呼吸機在拍胸片確認導管位置時現她的胸口有內植式中央靜脈導管單側肺組織形態不整。這些都不在你的病史上請問他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我傻掉了結結巴巴的問:「什麼內植式。。。導管?我。。。。。我不知道他的病史他不告訴我。」

「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解釋他還有別的家屬嗎」

「有有是個外國人正往這兒趕我這就打電話」

我拿出手機準備撥號坎肩Rene從門外一頭大汗的跑過來。我向他招手大叫「Rene快過來!這位醫生需要知道瀝川的病史。」

Rene急切的用英文問我「那個醫生懂英文嗎」

「我是翻譯你說我來翻」

「對。對是我糊塗了」

「aLex是osTeosaRneta二期。」

天哪哪壺不開提壺其實醫學辭彙我多年前有專門背過進了cgp以後腦子就被建築學辭彙塞滿了一時轉不過彎來所幸我還知道分析詞根「osTeRo是骨」saRneta是惡性肉瘤結合在一起指的是什麼有否專門術語來指稱就不知道了。

Rene見我遲疑補充了一句「Bonenetbsp;我的身子猛的一晃當的一聲拐杖掉到地上他及時扶住了我「你不要緊吧?」

我搖了搖頭。Rene也太小看我了這種時候我豈敢昏厥?

定了定神我對一聲翻譯「病人曾經患有骨癌osTeosaRneta,二期」我把英文重複了一遍協和是北京最好的醫院這裏的一聲對醫用英語應當不陌生。

「aLex,十七歲檢查出骨癌做了截肢手術和化療。二十五歲那年現肺轉移做了肺葉切除。"Rene繼續說。

我麻木的翻譯著好像一個死刑犯在聽最後的宣判。

「經過三年的化療癌症暫時控制住了沒有復。」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說「可是化療的過程中醫生又現他白細胞減少免疫力降低後來紅細胞也漸漸減少貧血癥狀明顯。」

翻譯到這兒醫生已經知道了大半問道「是不是mds?

我不知道什麼是mds看了看Rene,Rene顯然知道這個詞他點頭「是的」

「哪個型?」

「Ra」

醫生神情凝重將我拉到一遍遞給我一張紙沉聲說「病人病情很危急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這是病危通知你簽個字吧。」說完他就回急救室了。

我接過那張紙只覺金星亂冒半天都看不清上面寫的字我揉揉眼鏡逼着自己往下讀

病危通知單

診斷: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尊敬的患者及家屬:

你好你的家人現在在我院接受治療目前病情嚴重隨時可能進一步惡化危及生命特此告知。請予以理解並積極配合醫院的搶救治療。儘管如此我們仍會採取有效措施積極救治如果還有其他要求請在您接到本通知后立即告訴醫生。

患者或家屬簽字:

交代病情醫生簽字:倪永康

我將通知書逐句譯給RenR。Rene苦笑說瀝川像這樣的病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家人和朋友的神經除了老人以外已經被鍛煉得很堅強了。

我倒在守護室的椅子上身子不斷的抖震驚的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Rene一直緊緊的擁抱着我用斷斷續續的中文安慰我:「aLex不會有事的aLex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凝視着急救室里隱約的燈影心中默默祈禱。

無論如何這樣的等待都太可怕了裏面傳來的每一個響動都讓我驚恐。門上的掛鐘無聲的移動每根指針都是一把劍向我刺來。

等了很久很久幾乎半個世紀吧牆上的指針告訴我只過了十分鐘。

覺察到我的身體仍在不停的顫抖Rene去買了一瓶果汁遞給我讓我喝一口說這樣可以減輕壓力。

我滿頭冷汗地看了他一眼神經已緊繃得快要斷掉了。我搖頭拒絕說什麼也不想喝甚至感到胃部在不停地翻騰有一種嘔吐的感覺。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深呼吸一口捅了捅正在用含糊不清的清的法語念著某種經文的Rene:「唉Rene,瀝川的病你在講詳細點。」

他回過神來反問:「剛才那些你聽了還不夠?還不怕?」

「不夠。你說了一大堆術語我對付著聽了個半懂。」我說:「這麼說瀝川的腿不是因為車禍?」

「是車禍現的。」Rene說「那年瀝川的媽媽開車帶他去買東西半道上出了車禍。他媽媽死掉了他的大腿受了輕傷可是好久也不見好還痛的要命接着就查出是骨癌--惡性的。當時醫生說情況太嚴重了化療保腿和截肢的生還機會都很小。只有進行保守的放療。」

「。。。。」

「那時大家都以為aLex只有幾個月的活頭了一家人傷心的要命。想不到放療之後運氣不錯aLex的病情竟然迅好轉。於是他父親就帶他到美國去看一位名醫。那位名醫認為還有機會做一個大膽的手術嘗試。於是aLex做了高位截肢。手術之後繼續化療恢復得很好。有整整8年沒有復。在這些年中連醫生都告訴我們aLex的癌症已經根治。雖然走路不方便可是他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不必成天擔心死神的降臨了。」

瞬時間故事所有的環節在我的記憶中一環一環地扣上了:「六年前瀝川突然離開我是不是因為他的健康出了問題?」

Rene點頭:「瀝川每半年就會回醫院做例行的檢查。那一年回瑞士他被查處癌症轉移到肺部。你知道骨癌肺轉移的成活率非常低。這等於向他宣判了死刑。他說你當時正在熱戀之中只有17歲不忍心告訴你怕你傷心。他更不想讓你看見他受苦的樣子寧願你恨他一輩子。所以他下定決心離開你。」

我咬着牙不讓自己抽泣出聲:「那他。。。那五年。。。。是不是過得很苦?」

Rene嘆了一口氣點點頭:「醫生對轉移的病灶進行了肺葉切除之後他經過了整整三年的化療。人瘦的脫了行頭也掉光了非常虛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說真的他的樣子完全變了就算你見了也不會認得他。化療的副作用很可怕此外他還有骨痛有幾次實在太痛苦他想一死了之卻又怕他父親和爺爺奶奶們傷心。總之。。。那三年若不是有你的emaIL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下來的。」

不知不覺我的臉上滿是淚水:「那他為什麼不給我回信?至少我可以勸勸他陪他說說話替他寬寬心也好啊!」

「aLex下了決心的事是不會改變的。」Rene嘆道「aLex德意志無比堅強不然也不可能和癌症鬥爭那麼多年還是會要你走。」

我看着rene,吸了一口氣繼續問:「rene,什麼是mds?」

「骨髓增生異常綜合症」他說「是一種造血細胞異常增生分化所導致的造血功能障礙。我不知道中文應當怎麼翻譯。」

「造血功能障礙?」我還是不懂。

「簡單地說就是一種非常難治的貧血症。可能是由於a1ex的長期化療引起的。這種病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會轉變成急性白血病。所以a1ex的免疫力特別低生活需要特別小心。任何一次感染或出血都可能導致死亡。」

我想起了那次瀝川跳下垃圾箱手臂流血他哥知道后像了瘋似地罵他。

「因此瀝川每天都要吃藥?吃那些讓他嘔吐的葯?」

「是啊他每天早上要吃一種葯防止骨質疏鬆。因為骨癌和化療使他的骨質產生了變化很容易骨折。每天飯前三十分鐘他還要空腹吃下另一種葯排鐵。」

我覺得rene對這些術語的了解只怕已讓醫學院的學生們羞愧了。

「排鐵?為什麼要排鐵?」

「為了治療mds,a1ex需要定期輸血。長期輸血會導致體內的鐵負荷。為了防止鐵中毒a1ex需要服用排鐵劑。這種葯叫作deferasirox,對胃和消化道的刺激很大。吃下之後容易噁心嘔吐。」他再次嘆氣「a1ex特別不想你知道他有mds因為你有暈血症而他動不動就要去驗血輸血嚴重的時候每周一次。」

「就沒有一種可以完全根治的辦法嗎?」我着急地問想起以前看過的各種悲情電視劇《血凝》之類「比如骨髓移植什麼的?他不是有哥哥么?」

「骨髓移植講究的是h1a的位點配型。霽川很願意捐骨髓可是他的骨髓不合適。就算移植了成功率也很低。aLex已經申請了骨髓移植可是到目前為止一直沒有找到理想的配型。」可能是被我問累了Rene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的看自己的大拇指去了。

我在病危通知書上籤了字看見一位6o左右的男人滿頭銀匆匆向急救室走來邊走邊穿白大褂。Rene站起來向他迎了過去:「dR.gong!」

那人似曾相識仔細再看時我們猛然想起他就是幾年前和瀝川在咖啡館瀝喝咖啡的老人我還記得瀝川叫他龔先生。

那人站住沖我點了一下頭對Rene直接說英語:「怎麼樣?正在搶救?」

「恩」Rene說「室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嗎?」

「可能是。這一段時間他咳嗽得很厲害我讓他去醫院他不肯還衝我火。估計是心情不好。」

「我先進去看看再說。」說完他就到急救室去了。

我問Rene這人是誰。

「哦他是協和醫院的龔啟弦教授重病監護科的主任是瀝川在北京的主治大夫以前瀝川的父親在中國心臟病作龔教授曾救過他的命所以結下了很深的友誼。剛才你給我打電話之後我立即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讓他過來一下。他對瀝川的病情非常熟悉---」

正說着急救室的門突然打開了龔啟弦走了出來。

我和Rene同時從椅子上跳起來:「怎麼樣?」

「情況暫時穩定。已經把他送進Icu繼續觀察。目前瀝川靠呼吸機維持呼吸靠升壓葯維持血壓。為了上呼吸機我們用了鎮靜劑所以他還是不省人事---這回幸虧送來的及時。」

我和Rene更換了衣服、戴上了口罩經過一道道嚴格的消毒程序一起進入Icu病房。果然和我夢見的一樣瀝川半躺着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全身上下插滿管子。

「你們可以在旁邊陪伴不過不要動他。會有來護理專門的護士來護理。我建議你們坐一會就走明天再來。反正不撤掉呼吸機他不會清醒你們也幫不上任何的忙。」他指著一旁的兩個沙示意我們做下「我還有一個病人在2樓過會再來有急事給我打電話。」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Rene看着我的腿終於問:「安妮你的腿怎麼了?」

「我出了車禍---骨折。瀝川沒有告訴你是嗎?」

「沒有。」Rene說「難怪他這段時間心情不好跟吃了火藥似的。天天晚上拉我去逛酒吧。他又不能喝酒就坐在酒吧里呆整晚整晚地不說話。後來我要讀資料就沒再陪他他經常自己去。」

「我知道」我嘆息「他的心很苦---他太會折磨自己了。Inete對我說:「你的傷沒完全好不如我們都回去明天早上再來看他吧。」

瀝川在Icu一共躺了七天。第三天血壓才開始穩定醫生撤掉了升壓葯。第七天呼吸功能才有好轉撤掉了呼吸機鎮靜劑一停瀝川很快就蘇醒了可是他一時還不怎麼能說話他看見了我指間微動我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我陪了瀝川七天七夜除了吃飯、上廁所沒離開過Inete白天過來看我覺得我不可理喻。他說瀝川在瑞士一切都有護士家裏人和親戚不過是輪流地去看他陪他說說話什麼的。大家都很忙瀝川住院又是家常便飯看完病人大家就各忙各的去了沒有誰像我這樣不分晝夜、寸步不離地守在床前他說我純粹是瞎操心浪費時間。

咱這叫中國式關心你懂嘛?我搶白了一句。

「所以我每天都來看你我覺得aLex不需要我看你需要。」Rene調侃道。

我問Rene:「霽川知不知道瀝川又病了?」Rene搖頭:「我可不敢告訴霽川那個暴君。如果他知道aLex又躺進了Icu肯定在第一時間弄回蘇黎世軟禁起來他們哥倆又要大吵大鬧以前大家都還向著瀝川這一回肯定不會了全家都要對aLex宣戰。」

我迷惑了:「為什麼呀?」

「你們這對傻鴛鴦aLex為了你向全家人宣佈他不再回瑞士了他說他自己時日不多願意死在中國葬在北京他已選好墓址連墓碑上的話都選好了。」Rene閉上眼好像面前有一副棺材然後用牧師的聲音說:「這裏睡着王瀝川生在瑞士學在美國愛上了一個中國姑娘所以死在中國阿門。」

彷彿為了配合Rene的劇情床上的瀝川一動不動雙眸緊閉平靜安詳我無限心酸。

蘇醒的時候瀝川很虛弱還不怎麼能說話雖然不需要呼吸機仍需要吸氧護士在他身邊忙來忙去我雙腿盤著坐在一旁的沙上繼續打盹大約過了一個小時Icu里又送進來一個病人大聲地呻吟把我吵醒了睜開眼我看見護士正在幫瀝川翻身他的皮膚蒼白沒有半分生氣身上纏繞着各種管子翻好身後護士用酒精擦拭他身體受壓的部分我過去將床鋪弄平整協助護士將幾個枕頭塞在瀝川的背後。

「Rene,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呆一會。每次見到瀝川瀝川都讓我走。現在讓我好好地陪陪他吧。」

我在瀝川的身邊一直坐到天亮。其實我沒什麼可擔心的。合適每隔十五分鐘過來根據血壓調整強心劑(升壓葯)的劑量每隔一個小時觀察他的排尿量每隔兩個小時替他翻一次身。瀝川的嘴半閉着一根四十厘米長的軟管從口腔一直插到他器官的底端胸膛在呼吸機的支持下緩緩奇虎。我看見一個護士走進來檢查了他的情況又將另一根幾乎同樣長短的軟管插進去定期吸痰。這麼痛苦的程序床上的瀝川看似毫無知覺。他只是靜靜地躺着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甚至出幽幽的藍光。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意識到藍光其實來自於呼吸機上的顯示上面的字數不斷地跳動着很生動、很歡快好像某部動畫片。這一夜我的眼睛幾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瀝川看着他蠟像般地躺着生命的跡象彷彿消失了一樣我忍不住每隔一個小時用帶着手套的手輕輕地撫摸他的頭又摸摸他的臉以確信他還好好地活着。

早上五點那個龔醫生進來了對我說:「你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或者至少吃點東西。二樓又餐廳。」

我對他笑了笑:「不了我不餓。」

從小到大我都不怎麼相信機器。我仔細聆聽呼吸機的聲音懷疑它會出故障不在供給瀝川氧氣;又懷疑那個四十厘米的軟管會不會被堵住讓瀝川窒息。我觀察點滴的數量怕它太快又怕它太慢。每次蜂鳴器一響我都以第一時間沖向護士弄的他們有點煩我。

正在此時瀝川突然張口對着護士耳語了幾句護士沒聽清他又說了一次護士就離開了。我們相互對視着一時間都不說話。

過了一會他說:「so,你是我的家屬」語氣很輕聲音嘶啞幾乎每個字都要重音.「sinnet?」(從何時開始的?)

沒想到一睜開眼的立場就那麼咄咄逼人我驀然失語了。

「不是說你要離開北京嗎?」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為什麼還沒走?」

「你能少說幾句不?」我沒心情也沒膽子和剛剛搶救過來的病人鬥嘴。

護士長來了尷尬地對我說:「對不起謝小姐。這位病人說你不是他的家屬要求你立即離開Inetbsp;我站起來怒極攻心幾乎想掐他。只覺眼前一陣黑我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護士長及時地扶住了我將一旁的拐杖遞過來。我氣得手直哆嗦拾起沙上的手袋將床邊小柜上的手錶、手機、鑰匙、口杯一股腦地收進袋中。

護士長忍不住替我解釋:「王先生您可能不大了解情況。您是這位女士送來急診的。她在這裏守了你七天七夜幾乎沒合眼。您說她不是家屬。」她指著對面房間里躺着的一位老人嗓音有點激動:「看見那位老爺子了嗎?他的三個兒子都來了在病床前面為醫藥費吵得不可開交最後跺跺腳一刻鐘工夫全走*光了。他們倒真是親人您說是家屬嗎?」

瀝川不為所動雙目直視天花板沉重地喘氣:「我要她。。。。。。立即離開。」

5月4日手打八千三百字~~(小夜整理)

他的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蜂鳴器頓時一陣亂叫。一群護士衝進來為的是值班醫生。

護士長連忙對我說:「謝小姐病人情緒不佳情況也不好你還是迴避吧。」說罷她不由分說地將我拉出了Icu。過了一個小時護士長出來了。見我仍舊守在門外也不坐撐著拐杖伸長脖子外里看苦笑着搖搖頭。

「他怎麼樣?沒事吧?」我趕緊問。

「暫時脫離危險。我們已經把他轉入普通病房了。你還是回家歇會吧至少好好地睡一覺。」

「哪個病房?」我問。

「4o7。」

「我去看看。」我拔腿就走。

「唉-----」身後再次傳來護士長的嘆息。

4o7是單間隔離病房。

我悄悄地走進去一位瀝川睡著了。不料他竟睜着眼迅地現了我。遲疑片刻我走上前去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額頭。

「hi,」我心疼壞了顧不得他生氣聲音不知不覺地溫柔了「你覺得好些了嗎?」

他張嘴說了幾個字我聽不清把耳朵湊到他面前。

他說:「回去。。。。。。睡覺。」

到底還是顧念我我心頭微微一暖眼眶頓時紅:「我哪兒也去不了就在這兒陪着你。」

「我有......護士。」

「我知道。」

不知哪裏閃過一陣疼痛他用力咬了咬牙身子捲起來手緊緊地拽住床單出了一頭冷汗。

「不舒服嗎?」我緊張地看着他「我去叫醫生。」

「不......」他急促地喘氣又似被痰堵住想咳嗽又咳不出胸口出嘶鳴之聲臉頓時憋得通紅。

我衝出去叫護士護士進來搖高了床被半抱着他輕輕地拍打他的背助他排痰。折騰了十幾分鐘他精疲力竭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我本已疲憊不堪見他像嬰兒般虛弱無助由人擺佈彷彿隨時都可能出事一時間又急又怕睡意全無。我去二樓餐廳吃了點東西又喝了杯滾燙的咖啡。回來時在病房裏看見了Rene.他的身邊還站着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穿着護工的衣服。

「Rene,這位是?」我端著咖啡顧不得黎苗指著那個小夥子問道。

「江浩天先生給介紹了一位護工他叫小穆。他父親重病時是他照料的非常專業也非常仔細。我怕護士們忙不過來。再說a1ex病起來不好伺候脾氣特大還鬧彆扭。在蘇黎世的時候他就把Leo和他爸爸折騰的夠嗆。就他爺爺有時過來吼他兩句還管用。」

我莞爾這段描述完全符合瀝川在我心中的印象。瀝川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虛弱尤其是我。在這一方面他異常頑固我已領教多次了。

「嗨小秋你的黑眼圈太嚇人了快回家睡一會吧。這裏有我你明天再來。」

我堅決搖頭:「我不放心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待着。」

「你已經七天七夜沒好好睡了。」Rene觀察我的臉「別瀝川的病好了你倒下了。」

「不是我不想睡可是萬一阿生了什麼意外......」我的嗓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我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Rene想了想說:「這樣吧。Icu房外有家屬休息室你去那兒休息吧。」

「Rene」我突然說「我得洗個澡。」

Rene開車送我回瀝川的賓館在路上我隨便買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我在浴室里匆忙地洗浴了一番之後又被Rene送回了醫院的家屬休息室。

我和衣而卧睡了整整16個小時。睜開眼我現Rene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

他的目光是湛藍的奇怪這個人怎麼擅離職守?不去守着瀝川到我這裏來做什麼?

「我需要和你談一談。」他說「不代表我自己代表aLex。」

我坐直起來找了把梳子梳頭。

「aLex希望你立即離開北京由我來送你去機場。」這話的口氣好像是警方人員要把間諜遞解出境我心一煩手用力一拽拽斷了一小把頭語氣強硬了「你打算怎麼送我去機場?綁架?」

「安妮aLex的一直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如果他能改變你們倆也不會受這麼多年的罪。」

「我的意志也是不可以輕易改變的。」

「他不願意見你也沒力爭論。我想」他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很莫測「在這種時候你還是不要和他爭辯了。你的公寓在哪裏?行李早已準備還了吧?你打算去哪個城市?我給你買機票還有---」

「你別勸我了。瀝川現在這樣子隨時都可能掛掉。你想讓我這時走?不可能。」我盡量保持鎮定「活着我要等到他康復;死了我也要跟屍體告別。」

Rene一臉的無可奈何:「你知道泵人有權利不讓你探視。」

「我也有權利在門外等著。」說罷我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洗手間洗臉、梳頭、化妝、更衣。然後我去餐廳吃了一頓飯香辣雞塊加紅燒牛肉。吃完了我端著一大杯濃咖啡哪裏一本雜誌盤腿坐在4o7門外的地板上。

Rene看着我恨不得拔自己的頭:「你這是幹什麼?靜坐示威?」

「練瑜伽。你不讓啊?」

他深深地嘆氣將我從地上拉起來:「進去吧他要見你。」

推開門我看見小穆正用輪椅將瀝川從洗手間里移出來送回床上。護士進來換了一袋藥水檢查點滴的情況。

不知是錯覺還是窗外的陽光太明媚瀝川的氣色比在Icu時好了很多只是他七天粒米未進瘦的有些刺目。他的胸口半敞着一個紐扣型的針管直接插在鎖骨下方一個微微鼓出的、硬幣大小的腫塊上。在Inete告訴我這個急救室「內植式中央靜脈導管」是手術植入皮下的一個輸液裝置以前用於化療。由於瀝川有凝血功能障礙需要長期輸血傳統軟針穿刺會對身體造成傷害也靠這個來輸液。其實在瑞士時我就現了這個腫塊因我當時瀝川不那麼瘦所以不那麼明顯。而且瀝川很容易過敏我還以為是過敏引起的大包不敢多碰。問過他他遮掩過去了。

我想起剛才吃過的紅燒肉也許瀝川能喝點粥便問護士:「他能吃東西嗎?」

護士搖頭用一種專業的語氣說:「病人吞咽有困難不能吃飯也不能喝水靠營養液維持。你沒看見他還插著胃管鼻飼嗎?」

看得出瀝川想和我單獨說話他的眼光閃閃默默地等待護士離開。偏偏那個護士不肯走他他身上的管子、針頭檢查了一遍一遍有給他量耳溫、量血壓。她問他冷不冷不顧瀝川搖頭給他換了一條剛剛烘暖的罈子有細心地替他掖好。

沒辦法瀝川就是長得太好看了不放電也有電。

我在一旁站着耐心地等著護士照料完畢做了記錄終於離去。

「hi」一直睡眸若睡的他忽然抬起頭來凝視我「昨天睡得好嗎?」

我覺得他的口氣有些生疏。這種時候瀝川絕對不願意看見我。

「挺好睡了十六個小時。剛才到餐廳里好好地吃了一頓紅燒牛肉。」我還以為剛才的事生氣臉上不知為什麼竟擠出了一個笑容。

他眸中掠過一絲懷疑反問:「你不是吃素嗎?」

「改了吃太多素人會、、、、會沒力氣。」沒油沒鹽的句子我居然都說得嗓音顫好像當庭作證似的生怕說錯一個字他聽了生氣會昏厥過去。

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腿上。

「腿好些了嗎?」他黯然地說「為什麼、、、、、」他突然垂下頭沒說下去。

「已經好了只是肌肉還需要一段時間。別盯着這拐杖我是覺得很酷才用的其實沒它我也能走。」

「別騙我了」他說「就你骨折過啊。」

我愣了愣繼而釋然。瀝川的心態和我是一樣的不是嗎?我們誰也不願意讓對方知道自己有病看見自己受罪。

「難受嗎?」他又問。

「什麼難受?」

「一個人獨自住在醫院裏。」他喃喃地道「像我這樣一袋又一袋地吊著點滴。我以為這回你總該恨我了吧。」

「不難受也不恨。呵呵我天天看《雍正王朝》來着還複習了全套的金庸。對了那電視劇挺好看的我買了全套的碟子等你出院了我賠你再看一遍好不好?」我想讓語氣顯得快活點說出來又嫌誇張了。

「出院?」他哼了一聲嘴角漾出一絲苦笑「這些年我住院的時間比出院的時間還長。我爺爺居然對我說在家養病也是一種重要的工作。」

「……」這話有點逗我想笑又不敢笑終究還是笑了。

「這麼說那個博士對你還不錯。」

「是啊對我挺好的。」我半天玩笑其實說的也是實話。

他的腮幫子動了動手用力擰著床單彷彿咬牙切齒:「不會騎摩托就別騎我真想揍他!」

我暗笑不動聲色。

「過來小秋」他輕輕伸出手「我有話要和你說。」

我們的距離很近我卻走了好幾步。到了床邊他握住我的手將它放到自己的懷裏微微的心跳閃電般傳入我的指尖。他的額頭淡然無光幾縷被冷汗浸濕的頭搭下來臉孔深陷氣息微弱的拂著那樣稀薄、那樣無力帶着幾分消毒水的味道。

「離開這裏好嗎?」瀝川很少求我這種純粹祈求的語氣從來沒用過。

「不好」我的回答堅決又果斷。

大當然預料到無奈地看着我:「Rene已經告訴了你我的病情對嗎?」

我點點頭。

「他說的其實只是陽光的那一面。」

「什麼?」我傻眼了。——骨癌、mds、截肢、肺葉切除、化療……這還叫陽光啊?

「他沒有告訴你我的癌症復的可能性很大。我是混血的亞洲人種骨髓配型也非常難找。現在我的抵抗力幾乎全線崩潰已經支持不了多久、、、、、別瞪我根我沒關係。我真的已經很小心了按時吃藥、定期輸血、注意營養、醫生說什麼我聽什麼。可是情況仍然在惡化。你千萬不要對我的未來抱太多樂觀的想法。」

瀝川的語氣非常漠然好想他自己是醫生在說別人的病情。我暗暗地想這麼多年病下來一波又一波的治療一次又一次的打擊承受這一切需要一個多麼強大德意志啊!而我和他的那一點點短暫的歡樂又該是多麼的珍貴。瀝川那麼地需要愛和支持卻又那麼堅決地拒絕我他的固執真是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我忍不住嚷嚷:「小心?你這叫小心啊?你跳垃圾垃圾箱割破手、冒雨和我吵架、去酒吧喝酒吐的要死還要逞強---這一切都說明你不會照顧自己。」

「小秋」大約說多了話他疲憊的咳嗽一聲眸光轉暗「如果癌症轉移繼續轉移到肺我已經切除了大半個肺沒有什麼退路了。如果是骨轉移我會被截肢。我絕不同意再做任何截肢手術。mds繼續惡化是急性白血病死亡率很高。等待骨髓配型遙遙無期。就是配上了也不是一了百了還會有層出不窮的並症。你還想聽更多嗎?」

「你繼續說------」

他低頭沉默半晌定定地看着我:「治療期間我們不能要孩子也許永遠不能有。經過多次化療......我可能......可能會令你生出外星人。」

我終於明白了。這一定是瀝川最大的心結。我一直和瀝川說我喜歡孩子喜歡很多孩子誓要給他們足夠的母愛。

「不要就不要咱們可以領養。我還省事兒呢我特怕疼!」我再笨也知道保住了分母才有分子。沒有瀝川我什麼都沒了還談什麼孩子。

「怎麼?」他張口結舌了「聽了這麼多你一點也不害怕?」

「不害怕。」

「我答應你小秋如果你......」說的太急他不得不停下來喘氣。過來十秒鐘方能繼續「如果你現在離開北京我一定努力地活下去。」

「不我不離開北京。我喜歡北京。」

「那好你留在北京我去別的城市。」

「你去哪兒我都跟着別想甩掉我。」

他苦惱地看着我臉是灰色的頭大如斗的樣子。

「小秋」他撫摸着我的臉蒙住我的眼睛用催眠術般動聽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你只有二十四歲啊。二十四歲的女孩子如花似玉多少男人願意珍寶般地把你捧在手心裏。你不必跟着我這半死的人去混日子。除了痛苦、擔心和恐懼我什麼也不能給你。你應當有個幸福完整的人生、一份長久的愛、嫁一個可以呵護你一輩子的男人。或者至少你受欺負了他可以為你去打架......」

「瀝川」我瞪着他「既然知道『如花似玉』這個詞你少耽誤我點好不好??再說我本來已是要走的是你自己給我打的電話。所以是你球員我留下的」

「我?」他眉頭凝成一團「我什麼時候給你打過電話?」

「辭職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沒給你打過電話。」他肯定地搖頭。

「你打了。」

「我沒打」他說「絕對沒有打。」

我給他看來電顯示:「這是不是你的號碼?」

他看看我又看看手機愣了愣說:「我真的沒打。我當時覺得有點不舒服想給Rene打電話剛按下鍵就覺得反胃於是扔掉手機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我不大舒服趴在桌上睡著了以後生了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張大嘴額頭亮晶晶的被打擊了:「這麼說你是按錯了鍵?」

他的眼睛像兩隻冰雹子:「恐怕是的。」

「我問你Rene是『R』我是'x'中間差多少個字母?」

「在我的手機里你是『Q』秋。」

我找到他的手機打開通訊薄果然我的名字是Qiu正好排在Rene的前面兩個號碼挨在一起。

我氣餒了:「瀝川同學你就不能浪漫點?就算不浪漫你也得給我一個浪漫的回憶不是嗎?」

「我覺得得實事求是。」

他配備地應付着我們的談話配備地呼吸著那隻握着我的手漸漸變得沒有任何力道最後像塊石子似的墜在我手中。

「歇一會吧」我拖着他的腰給他墊了一個枕頭「等你好些了咱們再討論吧。」

他閉上眼靜靜地喘息了十分鐘忽然說:「這樣吧。如果我還活着你跟我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答應我以最快的度moveon.這個------你總不難做到吧?」

哦!瀝川!我的臉緋紅了拚命地點頭:「我答應你!」

他的頭微微側過來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你說話算話?」

「我誓!如果你死了我馬上moveon,兩年之內就把自己嫁掉決不當寡婦!」

他默默地笑了笑容里有一絲安慰又藏着一絲不易捕捉的憂傷:「小秋我累了想休息了。」

接下來的那三天我天天陪着瀝川他睡著了我才離開醫院天沒亮他還沒醒我又趕過來了。大約是覺得我不可救藥那天談話之後瀝川忽然變得寡言少語像個小孩子一樣有着我和小穆照顧他。在床上躺了十來天他手腳都纖細了坐起來都會頭昏。醫生說他的病情沒什麼大的起色又說這回的感染大傷了元氣他幾乎沒有什麼抵抗力了。除了輸液之外他還需要輸紅細胞和血小板。終於一天裏有那麼一兩個小時不用輸液時我推著瀝川到樓下花園區散步晒晒太陽。

每天我和小穆都會在床邊幫助瀝川活動關節。依照護士的指點認真地活動他的胳膊和腿。瀝川一直拒絕讓我干這些事我吧理他他沒辦法眉頭就一直皺着滿心的不情願。之後他又堅持獨自去洗手間被醫生勸了一頓但終究抵不過他的固執改由小穆陪着進去。小穆只好將他抱上輪椅然後將氧氣、點滴、鼻飼等儀器搬出來掛在椅后。等到好不易進了洗手間沒過一秒鐘瀝川就昏迷了。護士們趕進來將他送回床上一群人圍着他忙亂了好一陣子他才蘇醒。看見我神態漠然眼底里儘是難看可惱怒。他還是會禮貌地說話聲音卻是虛無縹緲的。聽了的人都知道他不想理睬任何人。

我心裏明白瀝川一直拒絕我因為他寧死也絕不願意我看到這一切。所以每到3這個時候我都找理由去餐廳喝咖啡讓小穆獨自護理他。

到了周四瀝川忽然談問我:「那個《雍正王朝》真的好看嗎?」除了躺着就是躺着瀝川這十天無事可干可能是太無聊了吧!

我靈機一動說:「想看么?碟片就在我的公寓裏。在筆記本電腦里就能放呀!我這就去取!咱們一起看不懂的地方我來翻譯!」

他用力地點頭:「想看。」

我拿着手袋出了醫院打計程車去了公寓。

瀝川出事的第二天房東打電話來為么我為什麼他的房子裏還有我的行李。我連忙托Rene去幫我多交了兩個月的租金。回去打開行李才想起來那套碟子和我所有的書已經裝箱運到昆明我姨媽那兒去了。我只好拿着筆記本電腦打計程車去了電子商廈買新的。所幸《雍正王朝》是暢銷劇到處都有賣的。買了它我同時還買了一些別的連續劇統統裝進一個大包里興沖沖地趕回醫院。打開4o7的門瀝川的床是空的。

我立即去忽視值班室問瀝川的去向。她們說可能是小穆推着他到花園散步去了。

我下樓去花園花園很大裏面有很多人。不少病人都由家屬或護工陪着在曬太陽。瀝川應當很顯眼我通常一眼就能看見他。可是我找了一大圈沒找著。可能正好他們回病房錯過了吧。

我坐電梯趕回4o7病房仍然是空的。這回護士也着急了問我:「病人忙上要點滴了。小穆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

另一個護士說:「會不會去了活動室?」

康復活動室在二樓裏面有人打牌、下棋、看電視是病人娛樂的地方可是瀝川和我一樣從來不愛湊熱鬧。

我口裏雖說不會還是和兩位護士去活動室里找了一圈果然不在。

末了她們又說:「會不會去了一樓的洗手間?」

這倒是有可能。

也許了瀝川在半路上突然想方便即使有小穆的照顧他也需要花很長時間來完成。我們檢查了每一個廁所仍舊沒有下落。意識到情況不妙大家面面相覷臉色都青了。

5.5日手打六千三百字——————————————————————————————————

我拿着手袋出了醫院打計程車去了公寓。

瀝川出事的第二天房東打電話來問我為什麼他的房子裏還有我的行李。我連忙託人去幫我多交了兩個月的租金。回去打開行李才想起來那套碟子和我所有的書已經裝箱運到昆明姨媽那兒去了。我只好拿着筆記本電腦打計程車去電子商廈買新的所幸《雍正王朝》是暢銷劇到處都有賣的。買了它我同時還買了一些別的連續劇。統統裝進一個大包里興沖沖地趕回醫院。打開4o7的門瀝川的床是空的。

我立即去護士值班室問瀝川的去向。她們說可能是小穆推着他到花園散步去了。

我下樓去花園花園很大時面有很多人不少病都由家屬或護士陪着曬太陽瀝川應當很顯眼我通常一眼就能看見他。可是我找了一大圈沒找著可能正好他們回病房錯過了吧。

我坐電梯趕回4o7病房仍然是空的這回護士也着急了問我:「病人馬上要點滴了小穆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

另一個護士說:「會不會去了活動室?」

康復活動室在二樓裏面有人打牌、下棋、看電視是病人娛樂的地方可是瀝川和我一樣從來不愛湊熱鬧。

我口裏雖說不會還是和兩位護士雲活動室里找了一圈果然不在。

末了她們又說:「會不會去了哪一層樓的洗手間?」

這倒是有可能。

也許瀝川在半路上突然想方便即使有小穆的照顧他也需要花很長時間來完成我們檢查了每一個廁所仍舊沒有下落意識到情況不妙大家面面相覷臉色都青了。

我們沖回到值班室查小穆的手機現小穆沒有手機只有BB機怎麼呼叫也沒有迴音。

一個人說:「門房進出有記錄快去門房查一下。」

我們以第一度衝到了住院部的門房在那裏查到了瀝川的簽名在出門原因那一欄里有一行字:「外出十五分鐘購物病人王歷川護工穆小柱。」

簡體中文還有一個錯別字絕對不是瀝川的筆跡。

女護士跺跺腳說:「購物?這兩人究竟想買什麼啊!」

我打Rene的手機響了五聲才接通。

「小秋?」

「Rene瀝川在你那兒嗎?」

「瀝川?怎麼可能?我在國家圖書館。」

「瀝川不見了!」

「什麼?不可能!他現在根本不能走路!」

「小穆也跟着失蹤了。」我帶着哭腔簡要地說了大致的情況。

「你繼續找我馬上趕過來。」趕過來的還有cgp的兩位老總江浩天和張慶輝。

「醫院裏找遍了沒人。」我說「護士組派人去附近的商場也找過了。」

江浩天點點頭:「小秋你先別着急我打了電話給小穆的室友他說他什麼也不知道小穆沒和他談起任何可疑的事。」

「會不會是綁架?」Rene在一旁通話急着滿頭大汗。

「小穆的人品非常可靠不然我也不會介紹給你他在我家照顧我父親酬勞不低在這裏照顧王先生你們開的工資更高於他的想像他不會挺而走險如果真是綁架他也會留言勒索。」

Rene對着手機用法語急切地說了很多話后掛上我:「小秋瀝川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比如情緒低落煩躁不安?他說過什麼不尋常的話了嗎?」

我閉上眼睛回憶如果我還活着你跟我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答應我以最快的度moveon這個你總不難做到到?——我累了想休息了。

我抬起頭獃獃地看着Rene舌頭打顫:「是的他說他有一次說如果他死了希望我答應他以最快的度moveon又說他累了想休息。」

Rene怔怔地看着我:「什麼時候說的?」

「三、三天前。」

「你答應了?」

「我了誓……」忽然間金星亂冒面前的人影變得模糊起來Rene一把抓住我吼道:「小秋!你得鎮定!如果這時還有人能找到瀝川這個人只可能是你!」

我定了定神心跳太快出了一身冷汗。

看到我臉色不對幾乎崩潰張慶輝到餐廳去給我買了杯又濃又苦的咖啡。

Rene說:「a1ex不可能走太遠他基本上不能動小穆帶着他走也不會很方便他們現在一定還在附近。」

這個道理誰不知道?可是這是北京啊!北京太大了出門就是計程車和地鐵四通八達飯店、旅館不計其數。如果瀝川選擇一個地方藏起來幾乎是不可能在幾個小時之內找到。

只有江浩天最沉着:「現在我們兵分幾路慶輝你去報警看看警方可不可以幫忙查找各個旅館近一個小時內的登記情況。我和王先生的秘書小薇分頭給王先生認識的所有客戶及往來友人打電話尋問線索。小秋和Rene你們回憶一下按照王先生的生活習慣他在北京還有什麼熟人和朋友有什麼地方他最有可能去此外清理一下他的衣物。他帶走了些什麼。錢包帶了嗎?手機帶了嗎?護照帶了嗎?」

我聽罷直奔瀝川的病房到衣櫃里一找果然瀝川帶走了他的一個包裏面有他的護照、錢包和手機。那麼我猜對了——瀝川是故意要走的了。

我獃獃地看着點滴架上吊著的藥液舊的一瓶滴完了新的一瓶還沒打開中間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同時護士換班。

他支開了我我真傻不知是計還在商場里挑了半天想多給他買些影碟。

我立即給龍澤花園打電話保安說沒見到過瀝川瀝川從龍澤搬走已經好幾年了她不相信請求他親自到最頂層去查看他帶着手機上去查了第五十層又查了第四十九層都說沒有。

我給紀桓打電話問他是否和瀝川聯繫過他說一個月前倒是和他一起在狼歡喝過一次茶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從電話本上查到了江橫溪和葉季連的號碼那個開畫廊的夫婦他們是我唯一知道的除了紀桓之外瀝川在北京的熟人我打電話詢問他們都說有好幾年沒見到瀝川了他們倆實際上是霽川的朋友。

Rene不怎麼會說中文着急起來錯得更多他只好在一邊看我打電話。

一小時之後張慶輝打電話過來說他打公安局的朋友查了附近五公里以內的所有旅館都沒有一個叫王瀝川或者穆小柱的客人前來登記。

過了一會兒瀝川的主治醫生龔啟弦亦聞訊而來Rene跟他說了生的事。他問:「龔醫生您看以a1ex目前的情況如果他不治療、不打點滴、不輸血、不進行鼻飼可以維持多久?」

龔啟弦沉默了片刻搖搖頭:「你們最好今天就找到他以瀝川的情況絕對挺不過三天他自己的病就不用說了吞咽還成問題不能吃飯也不能喝水你說說看一個人不能喝水能挺幾天?」

我頹然坐倒。

又過去了一個小時江浩天過來說查了瀝川留給小薇的通訊錄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瀝川有五年不在北京回來的時候一直生著病幾乎沒跟什麼人聯繫過為防遺漏他們連關係很遠的平時不怎麼和cgp聯絡的客戶都問過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問Rene:「瀝川有沒有可能跟蘇黎世的家人打電話?」

Rene搖頭:「我讓霽川側面地詢問過了都沒有他父親目前在香港心臟不太好爺爺***身體這幾年也不行我們還不敢通知他們霽川明早到北京。」

我拿了手機開着Rene租來的車在北京城的大街上亂逛。

我去了一切曾經和瀝川一起走過的地方我們一起散步的公園買菜的商場喜歡去的咖啡館電影院餐廳及圖書城。沒有他的影子。瀝川坐着輪椅而且還有人推著如果他真的在這些地方出現很容易被我找到。

夜晚悄悄來臨仍然沒有任何進展瀝川也根本沒有回醫院。

我加滿汽油在夜色中一趟一趟地在大街小巷上彷徨。

我找到了小穆在北京的住處他的室友讓我查看了他的卧室小穆很愛乾淨卧室整整齊齊生活非常節儉室友說他挺能幹的就是家裏窮高中沒畢業。他的家在陝西的一個偏遠農村有一個妹妹務農媽媽改嫁了父親重病在床由他妹妹照顧著巨大的藥費像個無底洞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很需要錢馬不停蹄地工作。

顯然小穆也是有準備的他的房間里沒有留下任何通訊錄或地址連垃圾桶都是空的。早上他一如既往地去醫院就再也沒回家。

出了小穆住處我開車繼續在大街上轉直到凌晨回到醫院現江浩天、張慶輝、Rene和龔先生都在那裏等着我大家互相看了看又互相搖了搖頭沒有新的消息只有更多的絕望。

龔先生說:「我託人查了北京所有醫院的急診室沒有瀝川的下落。」

Rene苦笑:「瀝川如果決定離開醫院就不會再進任何急診室了。」

上午十點霽川到了。

他從羅馬趕過來只帶了一個隨身的小包一臉的疲憊和憔悴。

霽川與瀝川相貌很相似可從沒有像今天這麼相似過以至於一眼看見他一直保持鎮定的我立即淚流滿面痛哭失聲。

他過來擁抱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小秋別放棄就算傾其所有我們也要找到瀝川!」

大家繼續商量。

霽川說他打電話去銀行查了瀝川的信用卡和銀行卡在離開醫院不久瀝川在北京的幾個提款機取出了大量的現金顯然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去向如果直接用信用卡消費很快就會被查出來。

雖然毫無線索我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猜測和新一輪的搜索大家兵分四路尋找各種可能性一直忙碌到晚上仍是一無所獲回到醫院碰頭人人面色沉重就在這時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陳律師。

我不知道陳東村與瀝川是什麼關係可是瀝川讓他經手自己的房產和支票顯見是非常信任的瀝川時時提醒我不要每月再交錢給他顯然這個陳律師和他保持着相當穩定的聯繫。我一直以為瀝川認識陳東村是因為他的事務所與cgp有業務關係相信江浩天早已打電話問過他了。

當我問起江浩天是否打過電話時他卻微微一愣說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也從來沒聽瀝川提起過cgp和陳東村沒有任何業務關係。

我立即撥通了陳東村的手機。

「你好。」

「陳先生我是謝小秋。」

「啊小秋怎麼樣?好久不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

「是這樣您和瀝川有聯繫嗎?」

「有啊昨天他還給我打過電話呢。」

我的心咚咚直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他給你打過電話?」

「是啊我一直以為他在瑞士想不到他在北京。」

「打電話找你什麼事?」

「他讓我幫他訂一趟商務專機。」

「商務專機?去哪裏?」

「他說有個緊急的業務要在一兩個小時之內趕去昆明。」

「你……你幫他辦了?」

「不是很好辦不過我有個朋友專干這個的瀝川又出了很好的價錢所以很快就談妥了支票都是從我這兒出的怎麼出什麼事了嗎?」

「瀝川是癌症病人搶救過一次幾乎病危他昨天從醫院失蹤了。」

「我的天!他不會是……」

「請你告訴我你那位朋友的電話我要向他打聽瀝川的下落。」聽到此對話大家的臉上均顯喜色。

陳東村立即告訴了我他的朋友老蔡的時那位蔡先生說瀝川和小穆的確是坐商務包機去了昆明。瀝川看上去病得不輕在飛機上一個字也沒說什麼也沒吃。一切交接均由小穆代理他們下了飛機就不知道去了哪裏。

霽川奪過話筒問道:「老蔡你的包機能馬上再去一趟昆明嗎?價錢你說了算。」

早上七點我們一行人到了昆明。

已是立秋天氣初晨的薄霧中帶着一絲寒氣。

昆明雖然比北京小可也是大城市有六百萬人口。

霽川和Rene則更加茫然他們從沒來過昆明在機場他們雙雙問我:「小秋你說瀝川會去哪裏?」

我想了想說:「箇舊。」

瀝川是個浪漫的人曾多次向我問起我的家鄉問起我的小時候的生活他說他來過箇舊去過我的高中從我家門口路過可惜沒有機會拜訪我的家認識我的父親和弟弟。為此他特地複製了很多張我小時候的照片和家人的合影。

我想如果他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也許就是這個吧。

昆明距箇舊有318公里我們租了一輛小巴走石林高公路轉326國防公路三個半小時到達箇舊。

一路上龔先生都在搖頭說以瀝川的身體挺得過三個小時的飛機絕對挺不過三個小時的長途汽車。何況這地方小醫院也小搶救病人很成問題。

汽車將我們帶到金河賓館放下行李我們就借了一本厚厚的電話簿查問每一家賓館和酒店是否有一個叫瀝川的人入住半個小時之內所有的大的賓館全部問遍查無此人。我又動舅舅替我四處打聽小一點的旅店。

懷疑瀝川會借住小鎮上的私人房屋我和霽川在我家附近的街道上一家一家地敲門詢問沒有消息。

我只好又帶他去了南池高中的那條街一家一家地打聽。也沒有結果。

一趟趟地敲門問下來就已經到了黃昏雖然瀝川極不可能坐長途客運我還是去了長途客運站找所有的司機一個一個地問有否看見像瀝川那樣的人乘車。大家都說沒有。

晚上龔先生帶我去了附近醫院的急診室看看小穆有否良心現送瀝川去醫院。沒有。

大家心急如焚不敢看龔先生的臉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瀝川失蹤兩天半了我想龔先生已在懷疑他可能不在人世了。

夜裏除了我和霽川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地睡著了。

我獨自在街上徜徉霽川不放心一直緊緊地跟着我。

大街上走來走去的只有我們兩個孤獨的身影。

「唉就算瀝川真的來了箇舊這個時候他也不會在大街上逛。」霽川拍了拍我的肩「你還是回去睡一會兒吧積蓄力量明天繼續尋找。」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肯定瀝川會來箇舊也許我根本就錯了我試圖想起點什麼可是大腦已經麻木不能思考了。

我像一個幽靈灰溜溜地在夜半的街頭遊盪凌晨四點霽川強行將我拉回賓館我倒在床上半夢半醒直到天亮。我以為像章回寫的那樣瀝川會託夢來見我瀝川沒有出現醒來我暗自慶幸這至少說明瀝川還沒有變成鬼。

早上七點大家在餐廳里碰頭江浩天提議報警然後在報紙和電視台播放尋人廣告。雖然知道這樣做找到的可能性也不大但目前沒有別的法子我們分頭去了公安局、當地報社及電視台。霽川甚至提出巨額懸賞給任何一個通報重要線索的人。

中午大家再次到餐廳碰頭仍舊一無所獲。

我頭痛欲裂獨自去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在大門口猛抽。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謝大俠!」

叫我外號的人只可能是我的高中同學我一回頭看見了齊濤高二(3)班的體育委員也有六七年沒見了他沒考上大學留在箇舊做服裝生意。

「嗨!」我沒精打采地打了一個招呼。

「你怎麼抽起煙來了?」他大吃一驚:「三好學生也抽煙?」

這個時候我哪有心情開玩笑?便隨口問了一句:「你怎麼在這裏?」

「我陪朋友來吃飯小冬好嗎?你家人好嗎?」大概是隨意寒暄他忽然意識到我父母已經去世連忙改口:「你姨媽好嗎?」

我獃獃地看着他半天沒說話。

「你怎麼啦?大白天跟見了鬼似的也不是見鬼我看你跟鬼差不多。」他還像以前那樣跟我打趣。

我拔腿就跑去敲霽川的房間。

霽川和Rene正在低聲說話見是我齊聲問:「有消息?」

我顫聲道:「瀝川……他在昆明翠湖賓館。」

「你確信?」

「百分之九十。」

我們以飛快的度趕到昆明直奔翠湖賓館到了服務台說明來意給工作人員看了醫院開出的證明工作人員說客人比較多賓館非常忙碌但表示一定配合我們尋找。

我直截了當地說:「請先查7o9號房間。」

服務員在電腦里打了幾個字立即抬頭道:「住着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外國護照:L.netbsp;龔先生馬上打醫院的急救電話我們拿過備用鑰匙就衝進了電梯。

樓道靜悄悄地七樓是昂貴的套房區住的人不多。

龔先生在電梯里叮囑我們要安靜地進入房間不能引起病人的驚慌他說瀝川的血小板太低又有肺部感染他會咳嗽咳嗽會導致胸腔出血出血佔據了肺部肺部無法張開極有可能出現呼吸衰竭。

轉過一道走廊霍然看見7o9號房間的門口靜靜地站着小穆。

大家看着他很憤怒卻都不敢動氣。

他的神情非常肅穆我的脊背一陣寒渾身不由自主地起抖來只覺得雙腿有千斤重半天挪不動步子驀然間我的手臂被人一挽霽川半扶半抱地將我拉到小穆的面前。

「小穆瀝川他……還好嗎?」我柔聲地問生怕驚動了他。

「我想」他安靜地看了一眼大家「他是在彌留之際了他讓我出來在外面等他結束。」

我抽出電子房卡輕輕地打開門。

六年前我在這間房裏照顧過瀝川至今還記得枕頭和被套的顏色一切還是那樣熟悉。

瀝川靜靜地躺在床的中央蓋着一張淺綠色的毯子小穆將他擦洗得很乾凈他的臉毫無生氣雙目微合又沒有完全閉上彷彿無力睜開卻又要透過一條縫隙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一縷陽光照在他的額頭上蒼白的肌膚幾乎是聖潔的他的嘴角殘留着一絲微笑彷彿陷入在某個美好的回憶之中。

瀝川還是那麼美那麼英俊哪怕是在他最後的時刻。

我在他床前跪下來拉着他的手一連叫了幾聲「瀝川」他都沒有反應。

我不禁失聲哭泣。

龔先生聽了聽他的呼吸又按了按他頸上的脈搏他掀開毯子我看見瀝川的身上有一片一片皮下出血導致的淤青。

「瀝川是我小秋!」我將他的手放在我的臉上輕輕摩挲着手迅被淚水打濕了「你醒醒!我求你醒醒!」

龔先生把我拉到一邊拍了拍我的肩半是安慰半是警告:「他命懸一線已失去了抗爭的意志這個時候你要盡量鼓勵他。」

我含淚點頭。

「他最想聽什麼你就說什麼讓他高興讓他放心。」

我將嘴輕輕地湊到他的耳邊柔聲地呼喚:「瀝川我在這兒!你別離開我……我求你別離開我……我再也不逼你啦!你放心等你好些了我馬上就moveon我會離開北京我會去別的城市我不會給你打電話也不會再來找你啦。這一次是真話我說到做到再也不變卦了!你答應我一定努力活下去好不好?」那一刻我覺得我的話他聽進去了因為他的眼皮終於輕輕地動了一下。

搶救病人的平車進來了隨行的醫生說:「救護車就在樓下醫院那邊已經按您的要求準備好了病人情況如何?」

「嚴重脫水地穴容性休克、呼衰。我懷疑還可能有血胸和急性腎衰。到醫院后立即拍胸片、抽血。先給他5oo毫升生理鹽水擴容。請通知醫院準備全紅細胞和血小板各四個單位。我到現場插管準備好呼吸氣囊手動通氣。」龔大夫果然是名醫風範臨危不亂井井有條隨行醫生應聲忙碌開了。

消毒程序開始后龔大夫讓我和霽川到門外迴避。

過了一會兒門猛然開了。插著氣管的瀝川被醫務人員推入電梯救護車風馳電掣版沖向醫院。我和霽川、Rene以及江、張兩位老總緊隨而至。

瀝川這回在Icu里待了整整十七天。龔大夫說的不錯由於凝血功能障礙肺部出血造成大量血胸他被插了胸管。撤掉呼吸機之後胸管還是不能拆除一直插著每天都有粉紅色的血從管子裏留出來呼吸時痛得渾身打顫。越是如此醫生反而越要鼓勵他咳嗽、深呼吸以便儘早排出肺內痰液和血塊。見瀝川如此痛苦不堪我請求醫生給他注射嗎啡或者杜冷丁。醫生說這些止痛藥都會抑制呼吸不能用。

這段日子連我的頭也稀疏了。每次握著瀝川的手都能感到他的痛身子痙攣著冷汗濕遍全身。連一旁的我都跟着起抖來。

蘇醒之後瀝川不和任何人說話包括我在內彷彿意識已離他而去了。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昏睡很痛的時候會醒誰較他都不理睬。

沉睡的時候他會拉着我的手。任何時候都緊緊地拉着彷彿那是自己的手如果輕輕用食指撫摸的他的偶他會睡得很快好像嬰兒一樣。

一個月之後瀝川略有好轉霽川堅持要送他回蘇黎世治療和療養畢竟那裏的醫生更加熟悉他的病情。臨行前龔先生坦白地告訴我兩次搶救立傳的身體已垮掉了大半健康正在迅惡化。如果不及時進行骨髓移植前景非常不樂觀。

瀝川去蘇黎世時我沒跟他告別。霽川請求我陪着他們一起去我也沒有答應。

我履行自己的諾言——moveon。

事實證明我不在的時候更利於瀝川養病。他一連為我三次病危我不能再讓這種情況生了。

我回北京繼續託運行李到昆明找了一家小的翻譯公司繼續干我的本行。

一切終於煙消雲散了。

我感到幸福也深深感謝上蒼。畢竟我所愛的人還活着。

三年過去了。

我所工作的開源翻譯社在一個商住樓的第二層。一共有十個正式員工其餘全是臨時合同制。我的工資只有在北京時的一半據說在昆明還算高的。我在單位附近的一個小區租了一套公寓我捐五百塊給殘疾人基金會五百塊給癌症基金會完全匿名所以雖然我算是高收入但我的生活遠離奢侈過得馬馬虎虎翻譯社的福利遠遠不能與九通或者cgp相比工作的強度卻不相上下中午沒有免費的午餐我有時吃盒飯有時吃速食麵很少去餐館盡量節省。

大約是速食麵吃太多了加上工作忙碌生活無規律我的胃大出血過一次住了十二天的醫院。小冬在醫學院讀博士聞訊回來看我照顧了我五天被我趕回啦廣東。

我信守承諾從沒主動給瀝川打過電話。瀝川倒是偶爾會打電話給我有時候還emai1基本上兩三個月一次吧。我過生日他會寄巧克力餅乾。逢年過節也會專門來電問候。總之大家還是朋友。

他不大談自己的情況大約時好時壞。

去瑞士后的第二年瀝川終於找到了合適的配型便立即去了美國做了骨髓移植。結果弄出了一大堆並症有整整七個月沒來電話。後來我問他情況如何他說好些了但不是很穩定。病了那麼久他已變得不怎麼相信自己的身體再好的時候都會突然壞下來。除了配合治療也不能指望太多。

瀝川就像我手中的一個氣球哪怕已飛到了雲端哪怕已遠得看不清顏色輕輕一拽還在那裏。我和他之間可以變得很冷也可以變得很熱也可以變得不冷不熱但那一根線永遠扯不斷。

偶爾他也會老調重彈:「你呢?moveon了沒有?有沒有新的男朋友?」

我輕描淡寫地把問題擋回去:「既然答應了你moveon自然會信守諾言啦。你問那麼多幹什麼?我才不告訴你給你快感呢。」

愛這樣一個人愛了十年。自己的心被推下了懸崖兩次。我只想後半生平平靜靜「愛」這個字再也不要提了。單身挺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這一年的生日我是在醫院裏度過的。小冬給我買了一個大蛋糕我們除了一小半剩下的與病友們一起分了。

說來好笑小冬來醫院看我時對我的現狀很不滿意。第二天就出門買了幾件時尚的衣服送給我:「姐你二十七就穿二十七歲的衣服好不好?不要看上去好像三十七歲的樣子。還有頭也弄一下啦。不要是雞窩短了半男不女的。那個煙也抽得太凶了下個決心戒了吧。」

這就是親人。親人很可愛也很嘮叨。小冬還加上一條:霸道。自己窮的要命還非要塞給我兩千塊錢。做的粥巨難吃我還得強笑着吃下去。住了五天我只想他快點走。

我出了醫院收到了瀝川的一大堆留言。有一條說:「小秋生日快樂!給你寄了禮物收到了嗎?希望你喜歡。」又有一條說:「小秋你出差了?為什麼一連七天沒人接電話連emai1也不回?」

我的留言機只能錄二十條留言一下子全佔滿了。

畢竟是病人還是沉不住氣啊。我苦笑着把留言全刪掉了。

出院之後的第一天我就去上了班。我在英文部工作非常積極。翻譯社的很多工作都是計件的譯的越多年終獎也越多所以我努力掙錢。

忙了一整天我騎自行車回家外面下着雨樓道里很黑我看見裏面有個人靜靜的站在那裏身影十分熟悉。

「hI小秋!」

我嚇了一跳拍了拍手燈亮了。打量他瀝川還是那麼迷人下巴刮的光光的有點瘦不過比離開昆明時要結識得多。氣色也好得多他拄著雙拐身邊放着一個中號的行李。

我獃獃的看着他似真似幻覺得大腦有點木他向我笑了笑我又有點迷失瀝川離開后我的生活過得很亂而且似乎退回到了原始狀態。

見我一直愣著不說話瀝川說:「對不起事先沒通知你我找不到你以為你出了事打電話到翻譯社他們說你胃出血住院了。」

「哦已經好了。」我說

「什麼時候出院?」

「昨天。」

「出院了你就上班?上了一整天?」

「嗯」雨衣還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

「把雨衣脫了吧。」他輕聲說接着就幫我把雨衣從頭頂揭了下來。

聲控燈又黑了我不得不跺跺腳。

我的樣子有些狼狽頭剪得又有些短亂蓬蓬的。瀝川凝視着我說:「怎麼?不打算請我進去嗎?」

「當然」我說:「等等我得先找鑰匙。」要是放在挎包里怎麼摸也摸不著。心一煩我蹲在地上將小包一倒。倒出一大堆零碎錢包硬幣口紅潤唇膏餐巾紙小紙條衛生巾半包話梅口香糖半包煙打火機小鏡子一瓶礦泉水兩隻圓珠筆一支鉛筆手機……剛要找燈又黑了這回是瀝川拍手把燈弄亮我找到鑰匙開了門打開客廳的燈。

「請進。」

瀝川拖着行李箱進來站在房子的正中央四下一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是這樣我的房間基本上是一兩個月才收拾一次地上桌上書架上有很多的灰塵。為了防止被別人一眼看出來我一般都買灰色的傢具。沙上攤著幾件臟衣服地板好久沒託了。面上有幾隻不成對的拖鞋還有一隻臟襪子。我用手往沙上一扒把臟衣服扒到兩邊留出一個空擋對立傳說:「請坐。」

瀝川沒有做忽然問:「你介意我現在脫掉假肢嗎?」

「不介意。」

他去了卧室出來的時候只剩下一隻腿。

我突然想起瀝川以前說過他骨癌若是復很可能會被再次截止不禁問:「瀝川,你這的條腿……是真的嗎?」

他搖搖頭:「不是真的。」

「還剩下多少?」我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摸。

「開你的玩笑啦。」他摸摸我的頭「當然是真的。我還沒那麼倒霉吧。」

我鬆了一口氣頹然坐倒在地板上。

「小秋屋子太亂了我得替你收拾收拾。拖把在哪裏?抹布在哪裏?」他一把拉起我讓我到沙上坐下來。

「廚房。」

他進了廚房又迅退了出來差點尖叫:「小秋廚房裏有蟑螂。」

「你怕呀?」

「有殺蟲劑嗎?」

「沒。」然後我就聽見闢辟啪啪的聲音:「那就只好用人工了。」

瀝川在德語區長大生活習慣里有很強的德國作派極愛整潔。他整理客廳花掉一個小時用軟布擦掉了每個角落的灰塵。地板拖了三趟我怕他滑倒要幫忙他不讓。衣服分類扔進兩個洗衣籃。

他拿拖把時從裏面爬出兩隻蟑螂被他用拐杖拍死了。

「那我幹什麼?」

他扔給我一個遙控器:「看電視。」

他去收拾廚房洗了我吃早飯忘記涮的碗。廚房雖然小可是比較臟他花了兩個小時才徹底弄乾凈了。

「小秋每次炒完菜鍋底也要洗不然就是黑的。」

我暈鍋底從來就是黑的人家還要鍋灰呢。懶得和他理論反正他也住不了幾天一切還會還原的就胡亂地答應:「好的好的。」

過了好久還沒見他從廚房裏出來我問:「你幹嗎呢?這麼久還不出來?」

「洗瓷磚瓷磚不夠白。」

「這可是苦活不過造福人類您慢慢干。」

他用刀子刮、鋼刷刷。累得慘慘的。最後好像幹完了他又問:「你吃飯了嗎?」

「沒吃你呢?」

「也沒有。我在外面等了你好久。」

「哦。那你訂了賓館了嗎?」

「能住這兒嗎?」

「什麼?」我跳起來了衝到廚房對他吼「王瀝川我的地方你想來就來想住就住啊!」

「幹嗎這樣凶嘛?」他說:「我問你上次你去蘇黎世我讓你住哪兒了?禮尚往來對不對?我沒有別的意思你的病還沒好我來這裏只是想照顧你一段時間。」

「關你什麼事?我讓你照顧了嗎?」我繼續大呼小叫「我的病早好了!」

「犯得着生那麼大的氣嗎?」他按住我的肩「瞧你還說病好了。一動氣臉都白了一點顏色都沒了。坐下來坐下來。」

我氣呼呼地坐下來他繼續說:「以前都是你照顧我。上次你骨折那個博士天天守着你也沒輪到我。這回總該有我一份了吧?」

不提骨折倒罷了一提這個我更來氣:「你怎麼知道我沒別的男人?」

他怔了怔知道是詐又笑了:「給翻譯社打電話是你的同事接的。她說你挺困難的到現在也沒一個男朋友。病了沒人照顧你。你弟弟來了幾天就走了。」

我氣憤地說:「鬧心是誰這麼八卦呀?這人怎麼什麼都告訴你呀?」坦白地說我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快就步入剩女的行列。翻譯社裏除了老總之外是清一色的年輕人大家都叫我「秋姐」。聽起來像是對業務尖子的一種尊稱我老覺得背後有點嘲諷的意味。其實我來昆明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逃避艾松。他從加州回來給我打過好多次電話還謊稱開會親自到昆明來看我。見我長期不積極、不表態這才沒有了下文。

「我說我是你在海外的叔叔。你父母雙亡所以我是你重要的長輩。何況衛生間里的半盒安全套還是蘇黎世的牌子。都過三年了你也不扔了。」

「我留着當橡膠手套用。洗髒東西的時候一隻手指戴一隻。」

他大笑咣當一聲打破了一個杯子。

「oops!」

瀝川做完了客廳和廚房的清潔屋子的乾淨程度已可以與五星級賓館媲美了。

中午太忙了我沒來得及吃飯等到覺得餓時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我跑到翻譯社對面那條街上買了一份盒飯吃了。好菜都給人家挑完了就剩下豬耳雞塊什麼的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到現在還燒心。

衛生間是屋子裏最乾淨的地方因為我個人在這方面也比較挑剔。瀝川在裏面只清理不到十分鐘。他出來問我:「冰箱裏有菜嗎?我餓了要做飯了。」

「沒菜。有速食麵各種牌子的。韓國味道的都有。」

他剛要接話忽然聽到敲門聲。

我們一起打開門是對門家的關奶奶。關奶奶六十多歲和兒子孫女住在一起。我們鄰居關係挺好。她手裏提着一個大碗看見瀝川有點吃驚。

「關奶奶!」

「哎小秋住院剛回來啊?」

「是啊。」

「聽說是胃出血沒事了吧?」

「沒事了謝謝您還惦記着。」

「胃不好得養著別亂吃東西。你們年輕人就知道工作不注意身體哪行啊。我給你熬了一碗肉粥裏面有打碎了的青菜你先吃幾天粥等胃好些了再吃米飯。呃——這位是?」

我不知道應當怎麼介紹瀝川就說:「嗯……這位大哥姓王是我請的鐘點工來幫我做清潔的。」

「哦哦王同志麻煩你啦。」

我們寒喧了幾句我接過粥謝過回到屋裏分了瀝川一碗一下子就喝光了。關***粥真香啊!

瀝川看着我享受的樣子苦笑着問:「你是不是老是蹭對面人家的飯吃?」

「嗯……給她孫女輔導過幾次英文次數不多。遠遠比不上蹭飯的次數。」

吃完了瀝川去洗碗我傻傻地坐在客廳里看電視無厘頭的綜藝節目看得我直打呵欠。

我覺得這麼些年後再見瀝川我沒有激動、沒有興奮已經麻木了。

「我幫你洗個澡吧。」瀝川說。

我被他帶進浴室頃刻之間裸裎相對。我看着他嘆了一口氣說:「浴缸里很滑你小心點。」

「那你扶着我。」

我用手輕輕的圈住了他將頭貼在他的胸口上。他仍戴着我送給他的那個辟邪玉色更加潤澤。我將辟邪咬在口裏鹹的。

瀝川仔細地替我洗頭洗了一遍又一遍。

「有多少天沒洗了?」他問我。

「不記得了。」我繼續打呵欠。

「累了?」

「嗯。」

「早點睡吧。」

我們來到卧室被子沒疊還是早上起來時的樣子。瀝川坐上去很快就把我拉出來:「床上不幹凈。」

「不會吧昨天還收拾了的。」

「上面有餅乾屑和土豆片。」他去找床單。

「要不把被套和枕套也全換了吧。」我指給他地方。真是公子哥兒怎麼這麼難伺候啊。

他果然全部換了一套白白的床單這下乾淨了。

我鑽到被子裏瀝川緊緊地抱着我吻我的臉。我獃滯地看着他不為所動。過了一會兒我說:「瀝川我要睡了。」

他溫柔地撫摸着我輕輕地說:「小秋……你不會連這個也不會了吧?」

「不會了。跟着你這麼些年我的智商變得跟果蠅一樣了。」

夜半瀝川在我懷裏哭了說:「對不起小秋我錯了。我耽誤你太多年了。」

翌日醒來瀝川已經起床了。他去買了早飯。他說他自己得過一會兒才能吃東西。他仍然要吃那個增強骨質的葯。

我八點半上班他一直送我到單位的門口然後交給我一個小包裏面有幾個盒子:「你的Lunnetbsp;我接過來問:「冰箱裏沒有菜你怎麼做的?」

「菜市很早就開門了我出去買了菜還問了隔壁的奶奶怎麼做那個粥。希望你喜歡。」

「謝謝哦。」我去上班瀝川回家他說他要繼續做清潔。我有點想問他究竟會在這裏待多久不過瀝川一向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問也是白問也就不問了。

中午瀝川打電話來問我:「Lunnetbsp;「吃了早吃了。」

「你熱了沒?」

「沒熱需要熱嗎?」

「怎麼不需要熱?你真是果蠅啊!」他生氣地把電話掛了。

中午吃飯我打開了幾個飯盒同事們都震驚了。兩菜一粥、一暈一素還有水果沙拉和點心。我對瀝川的手藝實在有點吃驚了。

五點半下班和同事們一起出來瀝川就在門口等着我。

他和我的同事握手介紹自己半開玩笑道:「您好我是王瀝川是謝小姐的鐘點工負責清潔、做飯和接送。」

我窘到了。因為瀝川西裝革履、打扮光鮮往那裏一站大家都以為今天這裏有人要拍電影。

瀝川開車接我回家晚飯已經擺到桌上了。三菜一湯我仍然得喝稀飯。

「你看這樣生活是不是就有規律了?」

「是的。」我趕緊點頭。

吃完飯他牽着我的手出去散步說:「你的腿為什麼還是有點跛呢。」

我腿上的鋼板過了一年才拆掉醫生說癒合得不錯。我仍然喜歡體育每天堅持騎車上下班。

「我不覺得啊。也沒人跟我說啊。」

「真的有一點兒一丁點兒。」

「那就是殘疾了。」

「我帶你去瑞士動手術。」

「我哪兒也不去。」

回到屋裏他拿着一個小籃子上面盛着巧克力和一大包他做的餅乾拉着我去敲對面家的門。

他將碗還給關奶奶遞給她那籃子禮物又送了兩個紅包鄭重地謝她又說:「關奶奶我不在的時候小秋多虧您照顧了。這是給您孫女的一點見面禮請收下。」

「哎喲您太客氣了。用不着兩個紅包我其實只有一個孫女。」

「另一個紅包是給您的不成敬意買幾件衣服穿吧。」

關奶奶歡天喜地地收了末了還問:「王先生你這一身打扮挺富貴的你不是鐘點工吧?」

「我是的。」

「那你一個小時要多少錢啊?」

「我……義務的。」

關奶奶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了笑了說:「小秋真有福氣啊!」

「不是她有福氣是我有福氣。」瀝川微笑地更正。

我們攜手回屋瀝川遞給我一張紙。我一看上面有十道數學題。

「給你十分鐘能做完嗎?」

「幹嗎呀數學我全忘光了。」

「你可是箇舊市的高考冠軍呢。」

「好吧。」

他按表我拿筆五分鐘就做完了。瀝川溜了一眼答案說:「智商沒問題不知道哪裏出錯了。你怎麼就看着有點傻傻的呢。」

我拿遙控器繼續看電視。

瀝川抱着我我就窩在他懷裏看言情劇大把大把地流淚。晚上我們早早上床瀝川款款地待我我們恢復了以前的甜蜜。

戲弄了一半床底下忽然傳來細細簌簌的響動瀝川對着天花板嘆氣:「小秋這裏除了蟑螂還有老鼠?」

「嗯有兩隻估計是夫妻。我還拿餅乾餵過他們呢。奇怪今天怎麼只聽見了一隻的動靜呢?」

「糟糕。」瀝川趕緊用手蒙住我的眼睛。

「你抓了一隻?殺了?」

「白天的時候……」某人不敢往下說了。

「瀝川你喪盡天良啊。床下的那隻一定在唱歌。」

「唱什麼歌呀?」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它唱它的咱們繼續咱們的。」

第二天瀝川仍舊送我去上班仍舊交給我一大堆飯盒。這次每個飯盒上都貼了紙條:

「我是肉粥一號請熱一分鐘。」

「我是茄子二號請熱四十五秒。」

「我是紅燒魚塊三號請熱三十秒。」

「我是水果沙拉四號生吃不用熱了。」

女同事們羨煞了說瀝川把翻譯社當幼兒園了。

下班瀝川來接時她們都說:「小秋你的家長來了。」

據我所知瀝川從小就是被人伺候的從來沒伺候過別人。當瀝川每天都這麼做時我在想這公子哥兒能堅持多久。

當過了一整年他還是天天這麼做時我就有了一種幸福感很華麗的那種。當然我的幸福從不長久。我對瀝川這次回來也沒什麼指望。

我就這麼毫無指望地和他親親熱熱地過了一年感覺挺好!這一年瀝川沒有工作一張圖也沒畫。除了替我做飯、上下班接送、陪我散步、看電影之外什麼也不做。

只是在我狹小的公寓裏瀝川行動不是很方便。終於有一天我對他說:「瀝川咱們不住這裏了。咱們找個大一點的房子吧。」

他馬上拿起了筆說:「找什麼?我給你畫一個。要啥樣子的你說。」

「大一點的。」

「就這要求?」鬱悶了。

「嗯。浴室里多點安全設施。」

「還有別的要求嗎?」

「沒了。」

過了兩天瀝川設計好了一個兩層樓的白房子各種圖樣都手繪出來了一樣一樣給我看。

「太精緻了吧?」我皺眉「哪家公司願意單獨替你做這個?」

「比如說我自己的公司?」

「哦……那你會累的。你身體又不好不能忙這個。」

「不累不累。」他樂滋滋地說。

「不行你還得給我做飯呢!」

「這倒是。」他沉思然後到卧室去打電話回來跟我說「我哥說他來找人替我蓋條件是他和Rene得設計一部分房間。」

「行啊我沒意見。」

「我有意見」他想了想眼睛一亮「我讓他們設計地下室。」

「浪費人才呀。唉!」

又過了三個月瀝川還是每天做鐘點工一日三餐頓頓都是他掌勺。我的家務活就只剩下看電視和讀偶爾刷一下碗被他說不幹凈他還得重刷一回。

我們的房子在一個靠山的小區里裏面有很多房子我們的是最漂亮的一個。建好了瀝川帶我去參觀回來的路上他問我喜歡不我說:「樓上樓下我都喜歡!花園也喜歡!」

「最喜歡哪裏?」

「……地下室。」

瀝川苦着臉說:「完了我受打擊了……我得找我哥算帳。」

我覺得我得安慰安慰他。

那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我問他:「瀝川今天是不是好天氣?」

「是啊。」

「今天是不是好日子?」

「也是。」

「那今天咱們去辦結婚證怎麼樣?」

他怔住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為難地說:「……一定要結婚嗎?就這樣過不行嗎?不是我不願意我是怕活不長你又成了寡——」

「你嚴肅點。」我板着臉。

「嗯。」

「『嗯』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說如果你一定要結婚我沒意見。」

「就這麼馬虎嗎?沒有單腿下跪什麼的?」不公平啊怎麼老是我吃虧啊!以後他都會說了都是我趕着要嫁給他的。

「人家就一條腿……你同情一下嘛。」

我拖着他進了民政局。辦理結婚手續的是一位大嬸挺和氣。

「證件都有嗎?有照片嗎?」

我從包里拿出幾個本本:「這是我的戶口本、身份證。他是外國人這是他的護照、居留證。這是複印件還有三張兩寸近期免冠合影。」合影也不是近期的十年前的。我把這些證件拿出來有一種陰謀的感覺。

大嬸檢查了我們的證件見瀝川一直不說話問我:「他不會說中文嗎?」

「會的……他太激動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我挽住他的胳膊做親密狀。

「他是瑞士人我們還需要他出具一份《婚姻狀況證明》的公證證明他現在沒有配偶。」大嬸對業務很熟悉。

我和瀝川都傻眼了。

「說了吧要你別來你偏要來。」他嚴肅地看着我「現在麻煩了吧?」

「瀝川你不會是已經有個老婆了吧?」我抓狂了。

「我哪裏敢?」

他拿出手機撥號。

「哥我需要一個文件的公證件——《婚姻狀況證明》。」

「你說是幹什麼用的?」

「快點吧。」

「嗯就這樣。」

四句話交代完畢他收線對我說:「我哥今天去辦晚上坐飛機明天到昆明。」

「行效率挺高。」我給大嬸一盒瑞士巧克力「大嬸我們明天再來。」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到了下午我們手牽手又去了民政局。瀝川說Rene和霽川都已經到了他們會拿着《婚姻狀況證明》在民政局等着我們。到了大門口果然看見了他們都一本正經地穿着禮服。我和瀝川都只穿着日常的衣服。

我有點鬱悶對瀝川說:「咱們應當穿得正式點你說呢?」

「用不着吧。咱們倆走到哪裏都是一對俊男靚女。」

大家互相擁抱Rene和霽川祝賀我們。我和瀝川進去辦好了結婚證。出來的時候我突然現門口站了好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還有外國人全都一本正經地穿着禮服。大家都用激動的眼光看着我們。

我回頭看瀝川現瀝川也怔住了。然後裏面有兩個混血模樣的高中女生忽然齊齊地尖叫:「a1ex!小秋!e1oveyou!"

瀝川向她們點點頭拉着我的手說:「小秋我來介紹一下我的家人和親戚。」

我的腿有點哆嗦面前有三十多個人呢。我低聲問他:「這麼多……都是的嗎?」

「來了一半吧……主要的都來了。」

「這是外公、外婆。」一對很慈祥的老爺爺和老太太「你的圍巾是外婆織的。外婆一共有五個孫子她給每個孫子的媳婦兒都織了一條圍巾連Rene都有一條。呵呵。」

瀝川的外婆是法國人抱住我說了一大堆法語然後親個沒完。

「這是爺爺、奶奶和爸爸。」

瀝川的爺爺我已經認識了老先生呵呵地笑了幾聲說:「原來安妮就是小秋呀!完了我一見面就把她得罪了。沒關係爺爺到時候好好地陪你玩遍蘇黎世。你別盯着瀝川說到玩王家的人數我最會玩了。」瀝川的爸爸也是瘦高的個子看得出他年輕的時候也很英俊。***個子倒不高還有點胖一頭銀微微帶捲兒樂呵呵的挺幹練。奶奶拉着我的手不放一個勁兒地說:「這麼好這麼漂亮的閨女瀝川這些年多虧了有你瀝川真是好福氣呀!」

瀝川一個一個地介紹:「這是叔叔、嬸嬸、舅舅……這是我的表妹、侄女……」

每個人都上來祝賀我和我擁抱。接着我聽見遠處有個小夥子背着雙肩背包向我跑來:「姐!姐!」

啊……小冬!

「小冬你怎麼來了?」

「有人打電話到我們系辦公室說給我買好了機票讓我過來參加你的婚禮——他的中文我聽不太懂以為就是姐夫。」

我摸摸他的頭說:「那個不是姐夫是Rene.」

瀝川笑着過來和他握手:「你就是小冬我是瀝川。你姐總是提起你我們總算見面了。」緊接着又來了一輛計程車裏面下來了的四個人卻是我和瀝川都熟悉的。

我們連忙過去叫道:「姨媽!姨父!表姐!表姐夫!」

婚禮之後瀝川堅持要帶我去歐洲旅遊。鑒於他的身體狀況我堅決不同意。我們一如既往地住在昆明每半年去瑞士看一次醫生。

我們第一次以夫妻的名義進瑞士海關時瀝川一本正經地將一個紅本本交給了海關的官員。那人研究了半天問道:「先生您的證件?」

「這就是。」

「為什麼上面全是中國字?」昏那老外居然知道什麼是中國字。

「這是結婚證。」瀝川說「護照我太太拿着呢。」

那個老外呵呵地笑:「你拿結婚證幹什麼?」

「我太太讓我過海關時拿着證明我結婚了。」

「噗——」海關官員忍俊不禁當地一下給我們的結婚證也蓋了個戳「祝你們新婚快樂!」

過了關瀝川認真地收好了結婚證。我說:「瀝川戲弄海關影響不好。咱們下次不玩了哈。」

「怎麼不玩?每次都要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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瀝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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