踟躕荒野
2009年9月21日－22日邦達－左貢－如美
邦達小鎮也有陳哥的部下，有位駱（路？）指導員幫我攔了輛自助游的車搭到了左貢。在左貢又見到諸位公路大佬，混了頓肉吃，並留我在左貢住了一晚。第二天搭了輛貨車又上路。貨車司機楊師傅是邛崍人，後面那輛車是他同鄉，兩人搭伴固定跑成都到左貢這條線路多年。下午同伴貨車壞路上，楊師傅要停車陪伴等修車。給我留了電話，約前路如果趕上再搭我回程。他們回邛崍，一大半路程與我同路。
下車繼續走路，一路搭了各種車，最後搭乘的是一輛手扶拖拉機，搖搖晃晃在路上，車廂與車頭介面處發出巨大的磨牙聲，痛苦不堪。運氣不好，在川藏路最艱險的一段搭乘了這輛破手扶拖拉機。司機是個面相兇惡的好人。我一路見多了長相兇惡卻有和善的心的藏族朋友。告訴我表以貌取人。只是這車況路況讓人很揪心。山路過於顛簸。或許下一個跳躍，車廂就會和發動機分道揚鑣。九十九道拐的彎道急，每到拐彎的時候，這位手扶司機大叔不得不站在位置上，拉長身長，伸直手臂，以配合手扶拐彎的動作。如果影像連貫起來的話，司機大叔像是拳打腳踢打洪拳。還邊打拳邊大聲吼藏歌。我在車廂內拋擲自己如彈丸。意識被砸成碎片，一陣陣抑制不住的噁心感。
童年時有一個玩具。一隻用灰棉布縫製的小老鼠。是母親給我用舊布縫製的，為什麼縫製成老鼠的形狀呢？無從得知。但那是我最早的一個布偶。不討厭它也不喜歡它。最後一個印象，小學時候的我站在二樓的窗口，用力拋擲，扔入後山。這樣一面想著些無厘頭的印象轉移注意力，一面還是壓抑不住的嘔吐感翻江倒海般席捲而來。就像龍捲風席捲過荒原。排山倒海之勢，過處寸草不生。
下車，腿一軟趴坐在地上。悶聲嘔吐，直吐的趴在地上，爬不起來。那一瞬間象地震時的昏眩。地震的時候，大地突然變得柔軟，象踩在一灘麵餅上，踏不到實地。那種感覺是無盡空虛和后怕。
那位大叔看看我，象個豪俠一樣縱聲哈哈大笑。我潰不成軍，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無力的揮手朝他告別。渾身象被人暴打了一頓一樣，內傷外癆齊齊迸發。喋血經驗值：大家以後走川藏線的時候千萬不要搭拖拉機啊。尤其是在覺巴山一帶，太傷人。
像只灰老鼠踟躕山路，綿延無盡。半下午了，過路的車不知道還有沒有。覺巴山都是赤紅的岩石，寸草不生，酷暑蒸騰。太陽曬在身上是有重量的，時間長了被曬得不堪重荷，彎腰勾背，人越來越小，彷彿要消失於荒野。越走，心裡越荒蕪。走得直想哭，又知道哭不頂屁用，還會喪失水分。渾身疼痛，喉嚨幹得冒青煙，走了許多路連一眼泉水都沒看到。懸崖下倒是有水，奔騰的金沙江。力氣象水滴，在烈日下一點一滴的蒸發殆盡。
路邊休息，翻看備忘本查里程，芒康到左貢是162公里。（去的時候路程是反的。）也就是說就算我在腳巴山頂上還距離芒康遠著呢，中間要過拉烏山。一個人正常的步行速度在3.5公里每小時。我現在精疲力竭估計都沒有3.5公里每小時。走是不可能走到了。小小備忘本都磨破了，被我緊緊攥在手裡要擠出水來。坐路邊惘惘然然望著這長路，去的時候啊亮騎摩托車帶我。這段路還在和小林哥他們結伴的時候。一行4騎手，直跑的塵土飛揚嗆死個人。而現在我一個人坐在路邊發獃。彷彿看到當日的啊亮帶著硯台，嘻嘻哈哈從我身邊飛馳而過，塵土飛揚。嗆得我眼淚都流下來了。
腳巴山山頂碰到一輛自駕游的越野車，我跳起來以餓虎撲食之勢衝到路中間使勁揮手攔車，車上三個彪形東北大漢瞪眼望著我，像六隻銅鈴鐺。我扒車窗上，有氣無力地問：「有水嗎？渴死了。」我站著一口氣咕嘟咕嘟喝完一瓶水。又遞給我一瓶，我喝了兩口，喝不下去了。他們等我喝完水，才問我：「你是旅遊的嗎？」我點點頭。
「你一個人？怎麼不搭車啊？」
「搭車了，搭到登巴不順路了，就下來走路。估計天黑前能搭到車到芒康住。搭不到車的話走到如美住。」
他們說如美還遠，如果搭不到車很麻煩，建議我跟他們的車回頭晚上住左貢。我搖搖頭笑笑。見我執意要走，其中有位大哥鼓勵我說：「我們這一路過來坐在車裡吹著空調聽著音樂，還直叫苦。看到你，讓我們這三個大老爺們無地自容啊。我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你，你一定能平安回到家的。」我勉強笑笑，笑得比哭還難看。他們後備箱有備有各色乾糧和一箱礦泉水，多多益善地給我。我只拿了兩瓶水和一包餅乾。辭謝好意，多了，我也拿不動。不知道要走多久才搭到車。他們又塞給我一包牛肉乾和一包巧克力，說路上可以補充體力。
走了幾步，他們又停車下來追我。翻出地圖跟我說如美真的還遠的很，如果路上搭不到車的話很麻煩。這一段路荒的很，人煙都沒有。建議我還是跟他們的車走，今晚住登巴或者左貢，明天再搭車走。望望天光還早，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我不願意走回頭路！寧願邁步向前。
不記得在哪本書里看過一段話：人在一生當中應該走進荒野體驗一次健康而又不無難耐的絕對孤獨，從而發現只能依賴絕對孤身一人的自己，進而知曉自身潛在的真實能量。
我想人在艱難的時候都能忍耐平日里不能忍耐的事情。這是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而已。走在路上，我只是想直面我的人生，想了解它的真諦，尋找並愛它的本質，然後，放棄它。
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