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撞破

[7]撞破

沈青薔立時收回了目光望向玲瓏口中緩緩道:「說來也怪我自病了這一場無論吃什麼總覺得口中隱隱有股苦意總不覺得香甜……」

玲瓏聽她轉了話題似乎倒鬆了一口氣答道:「醫官們說主子傷了胃氣口舌中有些關礙是難免的只要好生將養著不過一兩個月就好了。」

青薔又問:「那些日子裡吃的蜜餞可還有么?」

玲瓏微微笑了:「主子原來想這個怕是沒了的。不過無妨回去打個人走一趟尚膳司那裡的公公們趕晚就能送來這可沒什麼。」

青薔便也笑了:「那你就回去安排吧再替我倒一杯前日里雪什麼的茶來坐了這半晌也該潤潤口了。」

玲瓏遲疑不答似乎頗為猶豫但見青薔堅持終於還是去了。回到住處先喚了點翠趕去伺候良娣自己方細細布置果子茶水。

待提一個小食盒來到樹下往返間也不過片刻工夫卻只見點翠正急得滿頭大汗滿地團團亂轉搓手跺腳不迭。見她來了忙迎上來喊:「玲瓏姐姐可大事不好了咱們主子不見了!」

原來沈青薔見玲瓏離開便即起身循著一條小路向適才看到白影之處而去。她是不怕什麼鬼怪的自小一個人被關在連根蠟燭都沒有的地方獨自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有什麼好怕的呢?只是病得久了氣虛體弱未免走不了多遠便要歇歇腳。又顧慮著玲瓏回來必定攔阻便只撿那樹蔭下、草叢中崎嶇偏僻的角落徐徐而行。

走了好一會方才來到御園的西角門下。沈青薔入宮不算太久卻已早聽人說靖裕帝但愛修道煉丹扶乩求仙整日里待在碧玄宮難得四處走走的。而這一側的園子里又沒什麼好景緻皇上更是斷然不會踏足。既然御駕不至那麼那些整日里只挖空了心思算計著怎樣能多見一次半次龍顏的後宮女子們自然也沒有踏足的道理——主子們都如此奴才們也樂得清閑此處早已幾近廢棄。

照理說那扇西角門是常鎖著的除了看園子的宮女內監們再不會有他人出入。可沈青薔來到近前時卻分明見那生著銹的鎖頭並沒有落下只掛在一側的門環上門虛掩著。

沈青薔微微一笑推開了門閃身進去又從內裡帶上。

背倚著被雨水洗刷地灰白的門扉她方覺心中突突亂跳。卻又轉而自嘲:「可有什麼呢?」只片刻手便穩了理一理裙裾繼續前行。

入宮不久便遇了一場急症她並未真正逛過御園西邊這一帶又是人跡罕至荒草叢生走了不多時天色便暗下來道路幾近湮沒。沈青薔正不辨方向欲想原來迴轉時卻忽然聽見了女子嚶嚶的抽泣聲。

夕陽已晚彩霞漸淡四下里搖搖曳曳的滿是樹枝投下的斑駁影子。在這樣的境地里突然聽到哭聲饒是沈青薔自認是個有膽氣的也不禁雙腿軟。

「是誰!」她大著膽子呵斥了一聲。

那哭聲突然止住變成了一聲細微的驚叫。

沈青薔一聽便笑了——管「它」是什麼既然怕人那便沒什麼可懼之處。她今日甩脫了玲瓏獨自出來便是打定主意要把那個神出鬼沒的白影兒和這數十天來眾人眼底的閃爍不定弄個清楚明白。當下她再不遲疑徑直循聲追過去好不顧忌路旁橫生的枝條在手上劃出一道火辣辣的傷口……追不多遠果截住一個十五六歲、穿淺色粗布宮服的小小宮女。

她還未開口詢問那宮女已哭道:

「姐姐我的命便在你手上了求你卻莫告訴別人!」

沈青薔久病方愈倦怠梳妝只隨隨便便挽著一個梅花髻穿了一條半舊的松香色襦裙。那宮女顯然瞧不出她的身份只當是個有頭臉的姑姑是以開口懇求。

沈青薔心下暗笑卻也不說破只問:「你叫什麼?怎麼在這裡哀哭?」

那宮女遲遲疑疑畏畏縮縮只是不肯回答。青薔眼尖已看定她臂上挽著個小竹籃兒刻意藏在身後。便出其不意一伸手早奪了過來掀開蓋在籃子上的青布但見裡面竟是火石、紙媒——赫然還有厚厚一疊剪好的紙錢。

那小宮女臉都白了再也顧不得立時跪在青薔面前緊抱著青薔的雙腿聲聲喊道:「姐姐饒了我下次可再也不敢了!」

青薔手裡拿定那疊紙錢顫聲道:「於宮內私祭你可知這是什麼罪過?」

那小宮女哭道:「姐姐饒了我這一遭兒吧杏兒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沈青薔長舒一口氣輕聲道:「我不要什麼報答下輩子也不願托生成這不乾不淨的人身了。若想要我饒了你也好辦只你可不能有半句假話。」

那小宮女一聽急忙點頭淚便暫時收了些。

青薔問道:「你叫杏兒?哪裡伺候的?怎會到這裡來?」

那宮女道:「我是東邊昭華宮王美人跟前的我們主子來探這邊的良娣主子我便跟著來給鄭姐姐燒紙……」

青薔疑惑:「……鄭姐姐?」

杏兒道:「難道姐姐不知?便是那年給『白仙』娘娘附身死在掖庭的鄭更衣……」

沈青薔聽到這話只覺心中「咯噔」一聲幾欲把持不住連聲音都顫了:

「我是新配來掖庭的並不知道此事你且細細說來我聽我看有沒有打誆。」

那杏兒眼見又要哭了出來喊道:「好姐姐實在不是杏兒不老實只是眼見這天便要黑了——天一黑一到排膳的時候『白仙』娘娘便要顯靈的衝撞到的人半夜裡都會那無名熱死掉杏兒實是不敢耽擱!」

青薔聽她越說越是關鍵哪裡肯放只道:「我管不了那些今日你不說個清楚明白我定然不放你去的。」

誰料那杏兒竟也是個犟性子牙一咬心一橫竟然道:「但憑姐姐!『白仙』娘娘在上杏兒是半句假話也不敢有的!姐姐要是強留我不如徑直去舉杏兒便索性一頭撞死在這裡算了!」

沈青薔一愣倒拿她全無辦法了。

她終是只有無奈一笑將小籃兒還給杏兒說道:「去吧我絕不告訴別人你可以放心。」

那杏兒本是存了死志的忽聽青薔竟肯放過她卻是一呆手裡捏著小籃兒猶豫再三——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姐姐是個好人的若你真想知道哪一天來昭華宮後殿找我便是了我是萊陽人你只說……只說是我的同鄉。」說完便急急去了。

沈青薔站在那裡望著她的背影幾個轉折逐漸消失在影影幢幢的夜色中。許久才恍然覺自己手心裡、背脊上不知何時早已爬滿了冷汗。

她明白自己必是撞進了一個滿宮的人都在著意隱瞞的迷局可待要抽手卻無論如何只是不甘。

便是要死在這裡也要死個乾淨明白——沈青薔一廂走一廂暗暗下了決心。她心中有事周遭路徑又全不熟悉夜色無聲無息漫上來竟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來時的那條路。

青薔越走越是心焦卻也全無辦法可想只有找准了一個方向徑直向前。待轉過一叢竹林忽聽得林內細細簌簌地響——旁人聽了大約只道是風聲可青薔耳音卻好尚書府一隅的竹音松風伴她走過兒時歲月那是自小聽慣了的絕不相同一時間不禁深覺怪詫。她絕非好事之人何況自身有已麻煩纏身雖有滿懷的狐疑卻也明白應當抽身走避。卻冷不防一個裊裊的身形正從林中出來——那身姿卻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正是婕妤娘娘沈紫薇!

——這一呆間便誤了事;再要躲時婕妤娘娘那雙「好眼」早已將她逮了個正著。

在恍惚的暮色中隱約可見紫薇的面色又青又白彷彿正目睹了天崩地陷又是驚訝、又是恐懼。平素那樣高貴驕傲的神氣蕩然無存整個人抖得有如風中落葉。

沈青薔不明內里但也早知不妙。當下不再遲疑轉身便欲離去——誰知竟從竹林中又轉出一個人來正和她撞了一個滿懷。

那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披於肩——絕不是個女子!

一時間林畔三人齊齊愣住。

沈青薔望著那男子那男子也定定望著他。天光模糊四下凄然他的眼光卻無比明亮鎮定彷彿兩把尖銳的刀。只片刻那男子忽然一笑自顧自走過去附身向沈紫薇耳邊說了句什麼——可那目光卻從未片刻離開過沈青薔。婕妤娘娘哆嗦著點頭然後便失了魂般落荒而逃。

——這一切沈青薔通通看在眼裡可是她卻似被那個眼神魘住一般雙腳死死釘在原地再也難移動分毫。

那男子緩緩向她走來不緊不慢。沈青薔心下混沌一片無論如何也理不清頭緒:他是誰?他一未著官服二未著甲胄只一身刺眼的白衣……這裡是深宮唯一的男子只該是皇上——難道他便是皇上嗎?不不可能的。天色雖暗可那份面貌氣息該不過二十歲……

他到底是誰?!

那男子走了過來按在她肩上。那雙手又重又熱隔著春衫燙得她肩頭肌膚一陣生疼。

「你是誰?」他問。聲音又沉又冷似乎飽含譏誚。

沈青薔不由自主地在他掌下抖死死咬住嘴唇。

他突然笑了彷彿為了照耀他的笑皎潔的明月忽然從林間升了上來遍灑清輝層林盡染。

「別怕」他說「你抖的厲害呢……別怕……」一伸手便將沈青薔拉向自己懷中。

青薔只覺得一股從未有過的熾熱氣息將自己重重包裹頓時頭暈目眩。直到那男子突然扯開了她肩頭的衣衫她才驚叫著掙紮起來。可是他輕易地用單手捉住他另一隻手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

利刃映著月光閃閃亮。

沈青薔毛倒聳彷彿渾身血液都被瞬間抽空那聲驚叫硬生生卡在喉管里無論如何吐不出來。

——銀光一閃她只覺左邊肩胛下一涼酥胸上已被切下了一道又斜又長的傷口。傷口極淺刀子又鋒利無比直到那瘋狂的男子放開她后應有的疼痛才緩緩襲來。

「……你現在絕對無法說出任何事了是不是?否則這傷——你該如何解釋呢?」

那笑容在月光下簡直是璀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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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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