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省環保局與河陽市關於棲鳳嶺礦山污染事件的聯合調查報告送到省委書記宋遠征那兒之前,另一份調查報告已經放到他的辦公桌上了。連同報告一起送來的,還有一瓶井水、一瓶溪水和一小瓶土壤,有關這幾份樣本的污染鑒定報告也附在報告的後面。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光碟,光碟上刻錄的是礦井造成當地大面積污染的錄象。

兩份報告,他都看了兩三遍,之後,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兩份調查報告,孰真孰假,其實是用不着辨別的,誰看了心裏都明白。讓宋遠征不明白的是,明明事實上存在的東西,而且很容易了解和掌握的事實,為什麼派了正式的調查人員去,弄出來的調查報告竟然與事實截然相反?這是什麼問題?敷衍了事,虛應事故,還是有心作偽,刻意隱瞞?這是工作作風問題,還是政治品質問題?他決定在省委的會議上,把這個事情好好講一講。

省委常委專題研究關於在全省開展環保和民生兩項問題的系列調研活動的會議上,宋遠征做了長篇講話。講話的時候,專門就河陽市礦山污染事件的調查結果發表了感慨。

他表情嚴肅地說,發生在河陽的污染事件本事,固然是嚴重的,但尤為嚴重的是,受省委委託成立的調查組竟然沒有把事件如實調查清楚(他拍了拍手上拿的一疊材料),這份調查報告就是證明。

剛才給你們播放的光碟可以看出來,東陽縣那兒的礦山污染其實是非常嚴重的,新華社內參所反映的情況所言不虛。既然事實擺在那裏,我們的調查組為什麼看不見?當地的幹部為什麼能夠將事實隱瞞?這至少涉及到我們一些同志的工作作風,調查研究之風,已經是多麼浮而不實了。

說實在的,過去,對於掩耳盜鈴這個成語,我並沒有理解其中的深意,我還認為這個人怎麼這麼傻呀(常委中有人發出了笑聲)。大家別笑,我想不少人其實都和我一樣,認為古人寫這個成語,是誇張,是幽默,是有意要醜化那個盜鈴的人。到現在,我才突然明白了,掩耳盜鈴的事實,在我們的工作中,在日常生活中時常存在着,而且這樣的例子、這樣的人、這樣的幹部為數並不在少。

報紙上,大家都讀到過這樣的新聞:某地幹部為了迎接上級的綠化檢查,在光禿禿的山上塗上油漆,讓人遠遠看去一片綠色。前不久,中央電視台還報道過這樣一件事:某縣的一所學校為了應付上級的輟學率檢查,竟然花錢請社會青年來學校冒充在校讀書的學生。這不是掩耳盜鈴是什麼?我們省里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有的鄉里種油菜的季節里,沒有及時完成計劃,到接受檢查的時候,就讓小學生停課去種油菜,田也不用耕,就用鋼筋在田裏扎出一個一個窟窿,然後把油菜苗插進去。這樣種出的油菜到最後不是一棵也沒活嗎?還有,為了體現自己養羊的政績,上級領導來的時候,在路邊草地上撒上鹽,然後把全村的羊集中到一塊兒,說這是村裏養羊專業戶一家的羊。他把臉轉向政法委書記曾熙:老曾啊,上回有個縣的公安局不是還挨你批評了嗎?那個縣的公安局長為了提高案件偵破率,竟然虛構出一些並不存在的案件,什麼報案紀錄、偵察紀錄、口供等等,檔案里居然一應俱全,事實上這些案件並沒有發生過嘛(曾熙插話說,是的,我們讓那個縣公安局長停職反省,做了深刻檢查)。好,這個掩耳盜鈴的局長碰上了頭腦清醒耳聰目明的曾熙同志。而其他的事件呢?不是後來暴露,當時都不知道嘛,還評上了優秀!你們看看,事實就是這樣。他敢掩耳盜鈴,就說明很多時候,的的確確,我們的耳朵是塞住了的,我們的眼睛是蒙住了的。所以,古人的寓言大有深意呀,它是從生活實踐中歸納總結出來的呀。有時候,我們的調查組,我們的檢查組,只要稍微放鬆自己的責任,實際上就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不是嗎?這次關於河陽污染情況的調查就是證明嘛。

這是一次教訓。當然不光是這一次,以前的也都是教訓。只不過,以前我們沒有好好吸取教訓,而這一次部署關於全省環保和民生課題的調查,一定要把這次調查組的報告作為反面教材,要讓大家提高責任心,要認真紮實,要真正深入到調查對象中去,千萬不能浮在表面,浮皮潦草,走形式、走過場。否則,群眾要罵我們擺花架子,我們便無言以對了。

宋遠征只是把話說到這裏為止,他在內心思考的關於是否有心作偽和政治品質等問題,會上沒有說,因為他認為,那樣講的話,傳出去會造成對幹部的傷害。在具體事實來不及弄清楚以前,最好先不要上綱上線——這是他長期從事領導工作得出的經驗。

河陽市班子當中的氣氛緊張化了。儘管開大會的時候,高前和史朝義還是會並肩坐在主席台上,電視鏡頭中,也偶爾會有他們一起俯身低語的畫面,但那綳著的嘴角和嚴肅的眼神都讓那些熟悉官場生活的人產生一種聯想。常參加河陽市核心層會議的幹部,在會場上更體會到一種莫名的氛圍。

史朝義沒有想到這個高前竟然這樣「不守規則」。明明他是市委一把手,河陽市出現了環境污染問題,要問責、要追究的話,一把手應該難辭其究,至少要擔負領導責任,可他偏偏要將家醜外揚。哼,鬧個兩敗俱傷,對誰也沒有好處。我老史反正就這一屆了,幹完干不完都無所謂,大不了到省直哪個廳局當個虛職退休。你高前的政治前程也不想要了?那好,隨你,咱們走着瞧。

還有那個尹凡,別看他文文靜靜書生一個,竟然也非善類!讓他去做做工作,安撫一下拆遷戶,他竟然拿着雞毛當令箭,強迫藍升提高補償標準。他媽的,市長還是我老史,他才當幾天的常務,就想在關公面前舞大刀?這兩個人,都是這次換屆換來的,他們想怎麼的?想聯手搞我史朝義?還是多吃幾年乾飯再說吧!

雖然這樣想,但他內心還是有幾分緊張。他讓郭天明把東陽縣那口礦井的所有資料全部進行查閱,凡是有可能暴露史飛與該礦有關聯的痕迹全部抹去。儘管有人知道史飛是事實上的礦主,只要沒有證據,就抓不住辮子。他又佈置了一些人給上面寫舉報信,舉報的內容,怎麼想像都行,只要能弄得那兩位不安生就算達到了目的。最後,他把公安局長秦涌給找了過來。

秦涌一進門,史朝義就問:北京那家公司的那套系統怎麼樣了,還沒給運過來?錢不是早批給你了嗎?

秦涌說,是啊,幾十萬塊錢,早兩個月就匯到他們帳上了。可他們說,這種「無線取證系統」的一個關鍵零件要從國外進口,而這種零件的進口海關查得很緊,他們好不容易才弄了少量進來,所以耽擱了不少時間。不過,昨天他們來了電話,說這兩天就發過來。

他媽的,真誤事。讓他們空運過來不行嗎?運過來趕緊安裝!早安裝了我們不會搞得這麼被動。

真的要安裝?秦涌問。

那還用說嗎!高前好幾回在辦公室里找尹凡嘰嘰咕咕,他還老是找幹部去談話。那套系統要是早安裝了,我們至於這麼被動嗎?

秦涌小心地說,這個、這個可是違反紀律的,我的意見……意見最好還是要考慮考慮。

考慮個屁!再不安裝就更麻煩了。省委組織部的屆中考察組馬上要來,這是一;還有更重要的,老郭他們發出了那麼多舉報信,萬一引起了上面重視,省紀檢要來河陽市,我們不及時掌握動態,能行嗎?!

秦涌露出膽怯的樣子,說,這個事,責任可太大了。

史朝義這下發火了,他吼道,是啊,責任是大,可是干係也大,你明白嗎?如果情況發生萬一,你我失去的恐怕不僅是烏紗帽,你未必能坐穩你的局長位置,說不定要到看守所里蹲著去了!

即將過中秋節了。河陽市常務副市長尹凡、副市長郎軍帶着市財政局、城建局、房管局等好幾個單位的人到幾個臨時居住點去看望老城區改造的拆遷戶們。拆遷戶們居住的條件大都很艱苦、很簡陋,領導們來了,多數家裏不用說坐的地方,連站幾個人都嫌擠,但是他們臉上依然綻放出歡愉的笑容。他們的拆遷補償就在前幾天基本拿到了手,這已經很出他們的意料之外,今天領導們又來看望他們,這更是河陽市搞城市建設以來從未有過的事。他們紛紛向各位領導表示,河陽市搞城市建設,他們理應支持。當然他們也提出來,這次拆遷,他們中多數都沒有現成的房子居住,以後要買房,希望政府能考慮出一個合適的辦法。尹凡點點頭,說,作為政府,有責任為解決困難群眾的住房想辦法。只是這個問題,牽涉的面很廣,還涉及到相關政策,不過我們一定會儘力考慮,要讓你們將來能夠住得起房。現在,市裏已經在着手制定廉租房的政策,這是我們考慮的方案之一。

嘩嘩嘩,尹凡的話引起了拆遷戶們的一片掌聲。

尹凡所不知道的是,當他在講上面這番話的時候,省紀委的一個彙報會上,宋遠征書記正在聽取有關河陽市幾位班子成員的情況調研,其中涉及到高前,也涉及到他本人。

省紀委一位副書記帶了幾個人到河陽市進行「工作調研」,足足蹲了一個月。這位叫許道勤的副書記在會上向宋書記和省紀委彙報了關於河陽市委高前帶頭搞公款旅遊、常務副市長尹凡敲詐勒索開發商、索要高額賄賂的問題調查,結論是:與事實不符,舉報信屬於誣告,建議對舉報者進行調查,以挽回已經在社會上形成的不良影響。對於尹凡的舉報,有來自夾江市的郵戳,經過技術鑒定,從夾江寄出的舉報信,和來自河陽的舉報信,出自同一台打印機,可以說明夾江的信件是專門派人從那兒寄發的。

許道勤還彙報了一個讓省委領導們震驚的情況,就是省紀委調研工作組在河陽賓館的住房,被隱秘安裝了一種叫「無線取證系統」的設備,這種設備實際上就是秘密監聽設備。工作組進住賓館幾天之後之後,有河陽市公安局的同志暗中向我們舉報,我們調了技術人員專門清查,才在床墊和客廳沙發底下找出這種東西。宋遠征對省紀委書記梁光明說,看起來,河陽那地方的水,比我們想像的要深得多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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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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