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此時,經過一夜折騰,天已經亮了。公安局準備派人到河陽商業城悄悄搜查臧國慶店面的辦公室,甚至還準備等臧國慶家人離家後到他家裡去搜查。但是,一個電話卻使得這些步驟都免除了。這個電話是「看守」臧國慶的警官打來的。那位警官也得到命令,要檢查臧國慶所攜帶的東西,看裡面是否有上訪組織者們的名單。他趁臧國慶睡熟之後,將臧國慶衣服里裡外外上上下下的口袋全面檢查了一下,發現了一個小本子,上面倒是紀錄了不少名單,其中第一行名單這樣寫著:臧國華,XX軍區。電話:XXX——XXXXXX,手機:XXXXXXXXXXX。常秘書:XXX——XXXXXX。

該警官將搜得這一小本子的情況報告給秦涌,並說上面有一個臧國華的電話號碼,秦涌一聽,說,馬上讓人把本子送到局裡來。

當這本本子送到秦涌手上后,秦涌仔細核對了一下,心裡想,這可奇了怪了,臧國慶怎麼會有臧副政委的電話呢?這是真的還是假的?臧國慶——臧國華,這麼接近的兩個名字,難道它們之間真的有什麼聯繫嗎?咳,可真是忙昏了頭,只顧到落實史市長的要求,就沒有想到要更細心一點。咳,真是該死!

原來,XX軍區有個副政委名字就叫臧國華,少將軍銜,很多年前曾經在本省軍區擔任過政治部幹部部部長,後來調大軍區去了。他在本省有不少老戰友、老部下,其中不少已經轉業到地方,省國家安全廳、省公安廳尤其不少軍區轉業幹部,包括好些處的處長,甚至公安廳趙副廳長原先也是軍區下來的。趙副廳長下地方之前在省軍區擔任副參謀長,在擔任副參謀長之前,與臧國華副政委的職務幾乎相當。秦涌當然是從來沒見到過臧國華,但他到省公安廳去辦事或開會什麼的,老聽廳里的人提到這個名字。他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和這個名字打交道,所以也就沒很在意。可世上的事就是無巧不成書,這個名字偏偏今天就出現在眼前。

臧國慶把這個名字記在本子上,到底是和臧政委真有瓜葛還是商人的一種投機取巧心理?臧國華的名字是真的,但那電話號碼是不是真的?只有弄清楚了這些問題,秦涌才好做下一步的決斷。他想了想,便撥通了省公安廳一位哥們的電話:

喂,韓處長嗎?我老秦呀。見對方沒聽清,他又重複一遍,我河陽老秦!哎,對了對了。忙著哪,韓處長?你也好長時間沒到基層來了,是呀是呀,來看看老弟呀。你們省廳的領導下來,就能給我們鼓舞,給我們力量,給我們前進的方向……哈哈哈。你們下來,我當然會全力安排好你們的衣食住行,給你當好「三陪」,當然當然,工作是首要的,首先干好工作。但領導也不能一天到晚只工作而不講休息吧?工作的時候,你是領導,休息的時候,我就暫時給你們當一下領導……哈哈哈哈!調侃完了,秦涌下面言歸正傳。他下意識地瞟了一下已經關緊的房門,手裡把電話話筒握緊,問道,

老弟,你知道臧政委的電話嗎?臧國華,對,對,就是XX軍區的臧國華——他不是曾經當過你們的領導嗎?還有他秘書是不是姓常啊,對對,想問一下。問這個幹什麼?秦涌見對方一定要追問「問這個幹什麼」,不得不撒了個謊:我們這裡有個外地來的客商,他說是臧政委的家鄉人,手裡還有臧政委秘書的電話,對對,就是就是,他要求市裡在政策上給他特殊的優惠……哎,我們核對一下,就怕他是假冒的。哦,你要通過軍區的朋友去問?儘快,對,我這裡等著啊,好,好,那就謝謝了,謝謝了。

秦涌放下電話,坐在辦公室里等待著,心裡真有些發急。他怕這個事弄出來,會捅個大婁子。一邊等,一邊眼睛盯著牆上的掛鐘。過了大概十幾分鐘,省廳電話來了,廳里韓處長告訴他,臧政委的秘書確實姓常,他的電話號碼與臧國慶本子上紀錄的一個數字都不差。處長將電話號碼報完后,說道,這個客商一定是從哪兒弄來的電話號碼。臧政委平時對自己和家人要求很嚴,從來就不會讓家人打著自己的名義去搞經商一類活動。你們要嚴密注意,如果真是招搖撞騙的,按照規定要嚴肅處理。不然會影響臧政委的聲譽。對了,韓處長又補充說,軍區的同志剛才告訴我,臧國華政委有個堂弟在河陽,名字叫做,叫做——

臧國慶?

對,對,叫臧國慶。臧政委大前年過年的時候回來,軍區司令員和政委接待他,他那個堂弟還參加了宴請呢。說是挺聰明、也挺拘謹一個人。

哦,哦,知道了,太謝謝了!秦涌說。

這一下,秦涌心裡可就有些打鼓了。他緊張地思考了一下,又撥個電話給郭天明。郭天明一聽秦涌的講述,也覺得事情弄砸了,昨天只想到儘快平息上訪事件,怎麼就沒想到會有意外呢?河陽不是沒有上面領導幹部的親屬,他們在提拔、調動包括經商的問題上,屢屢通過領導或領導的秘書打來電話,要求給予照顧,而這個臧國慶卻從來沒有過一個這樣的電話,他甚至從來就沒有聲張過自己有一位堂兄在XX軍區當副政委。他的生意全是憑自己默默做出來的。嗨,怎麼會遇到這麼一個人!

兩人電話里商議了一會兒,覺得事情不能再鬧下去了,要趕快收場,而且要立刻向史市長報告。

上午十點的樣子,臧國慶和他幾位外地的朋友幾乎在同時被放了出來。臧國慶駕駛著自己的車離開那幢小樓,回到河陽。那幾位朋友和他聯繫上后,大家又在新馬泰大酒店聚首。幾位朋友並不知道所有的幕後背景,還以為自己真的倒霉,被警察抓了個現行。卻奇怪警察們昨晚態度一直很不好,今天上午將他們釋放的時候,居然面帶笑容,甚至顯得有些殷勤。臧國慶不想因這個事給家裡造成影響,他給妻子掛了個電話,說昨晚一直和朋友在一起,太晚了便沒回去,住在酒店裡呢。妻子說,我猜到你那些狐朋狗友來了,就花天酒地去了,還會想到回家?今天可不要玩得太晚了,注意點身體!懂嗎?臧國慶連說,知道知道,今天再陪朋友吃個中飯,飯後他們就離開河陽了。

尹凡一早上班,就接到一個電話,一看來顯,是老同學巫軍打來的。巫軍現在是河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政委。尹凡剛上任的時候,幾個老同學曾經在一起聚過,以後由於大家工作都忙,尤其是尹凡現在身份和大家差距更大了,相互之間聯繫過於密切也就不那麼適宜了。他心裡想,巫軍打電話來,不知有什麼事情?是不是與昨天的上訪事件有關?

接通電話,就聽巫軍說,尹市長!尹凡心裡一聽這稱呼,覺得有點彆扭,因為同學們一直都是稱呼他名字的,過去他在市委組織部是這樣,到東陽縣掛職當縣委副書記是這樣,回來上任后那次同學小聚也是這樣,他感到很自然、很正常,同學們也覺得相互之間感情依然融洽。今天巫軍突然這樣稱呼自己,這是怎麼了?他接過來說,別叫我市長,叫尹凡。巫軍卻不理會,依然說,尹市長,你們昨天開了個市長辦公會?

尹凡說,是啊,史朝義市長召集的,怎麼了?

那個會上做了個什麼決議,讓我們市公安局對市政協委員採取拘禁措施?

什麼?沒有啊,會上沒有這麼個決議啊。尹凡一聽,心裡也感覺奇怪。他預感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昨天我們市刑警支隊接到命令,將市政協委員臧國慶弄到公安局的一處地方去了——當然沒說是拘禁,但其實也差不多。有人說這是市政府有關領導指示的。

啊?!聽到這裡,尹凡大吃一驚,說,市長辦公會絕對沒有這樣的決定。他回想了一下,說,只是提出了一個讓公安部門排查一下誰是上訪組織者的要求,別的絕對沒有!

真沒有?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昨天半夜,我們市刑警支隊的一些警員採取了行動。對政協委員採取這樣的行動,好像應該有什麼程序吧?這樣子公安部門要承擔擔子的。

是啊,就是對普通公民採取行動,也應該有理由啊。尹凡說。

我問了支隊一名幹部,他說理由就是臧國慶介紹嫖娼。

真有這事?

真不真,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如果是市政府有關領導指示的,真不真都不重要。巫軍嘆口氣說。片刻,他又說,作為公安幹警,我真的希望我們河陽刑警在執法上要提高素質,不能隨心所欲才好。更希望領導在給我們分派任務的時候,要按照規矩來。

從巫軍的口氣里,尹凡聽出了他身為河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政委,對公安內部工作的一些意見和想法。他不分管政法這一塊,當然不好去過問什麼,於是說,你剛才說的關於臧國慶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這個人據說個人品行反映還好呀,在河陽。

這個事情在局裡十分保密,連我都沒告訴。不是一個警員告訴我,我也不知道有這事呢。尹凡啊,不是我多慮,我覺得我們河陽有些事情太那個了。

太什麼了?巫軍沒說,也不便問。不過,巫軍放電話之前又恢復直呼自己的名字,說明他對自己依然是以老同學相看,沒有見外的。

放下電話,尹凡思考起來。把巫軍剛才說的這件事和昨天上午河陽商業城的商戶們集體上訪聯繫起來,可以斷定十有八九有著因果聯繫。想不到史朝義市長講了句排查,公安局竟然採取這樣的行動,可真是太笨拙了。本來,對上訪事件進行所謂排查,尹凡就覺得不太妥當,畢竟這僅僅是牽涉個人經濟利益的訴求,又不是什麼政治事件、政治行為,如果市裡能夠妥善解決,就絕對不會再發生第二次的。他又想到昨天史市長給這次事件的定性,認為史市長把這件事的性質看得太重。他覺得,只要稍微從商戶的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就能夠理解他們的無奈心情,這與所謂文革遺風完全是兩碼事,他不懂史市長為什麼會把二者掛起鉤來看待。

從他到河陽工作這一段時間的了解,他覺得史市長這個人十分精明幹練,政治經驗也很豐富。他魄力強,個性也強,處理問題果斷,但有時也略顯急躁。每次開會或聽取彙報,他的即興講話或點評總是精鍊準確,讓人不佩服不行。各項工作,一般的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不過他在一些問題的處理上,也往往帶有鮮明的個人風格。比如,在新河陽商業城店面處置這個問題上,尹凡就弄不懂,自己覺得看起來很簡單清楚的事,史市長為什麼會把它當作一件複雜的事情來對待,還要搞什麼排查?新商業城店面的發售這樣的事情,本來只是職能部門的事情,整日忙得不可開交的一市之長完全沒有必要為之花費腦筋,即使發生了上訪這樣的事件,也完全可以先交職能部門處理,可史朝義不但格外關注,竟然還把它上綱上線了,這讓尹凡感到費解。

尹凡又想到市委書記高前。高前這個人和史朝義有很大的不同。他年紀雖然相比要輕得多,但個性卻顯得沉穩,既內斂又有相當內涵。平時他的話語不很多,講起話來總能從很高的視角上看問題。有時不過簡單兩句話,就讓人體味到他深厚的理論素養。平時,當著下屬的面,他不大表態,對於政府方面抓的工作,除了重大的、經過市委決策的問題外,他一般很少仔細過問,知道個大概就行了。但他對幹部的思想動態關心得比較多,了解得也比較細。在一次市委、市政府班子聯席會上,他談到有關人才和幹部工作的話題時這樣說,幹部尤其是基層幹部的思想和情緒,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折射出地方老百姓的思想和情緒。河陽這個地方,哪個幹部家裡沒有當老百姓的親戚?幹部們固然有自己獨特的看待事物、看待問題的角度,但他們中除了極少數腐化墮落、有自己特殊的利益者外,絕大多數和老百姓還是有著天然的聯繫的。所以,多和幹部接觸,也是當領導的一種方式。我們這些人,平時就和普通百姓接觸少,如果連幹部也不接觸的話,那就真的高高在上,不能夠了解現實生活的實際了。他這番話真切而又平實,尹凡覺得如同說出了自己的心裡所想,於是便深深地記住了。前一段時間,高前帶一批幹部到沿海發達地區考察去了,考察的內容當然包括經濟發展的經驗和模式,同時還包括思想觀念和思維方式的內容。高前的意圖要讓河陽市的幹部走出按部就班、循規蹈矩的思維模式,在學習開放地區發展經濟的模式中,學會他們關於創新和開拓進取的時代精神。按照時間來計算,他們的學習考察很快將結束,就要回程了。

雖然史朝義工作經驗豐富,工作能力較強,也確實做出了一些看得見的成績,但在尹凡的內心,倒覺得像高前這種能把視野放得更高更遠、能超越一時的功利,從長遠的角度去看問題、看發展的領導,儘管性格溫和一點,內斂一點,其實倒更符合社會的需要。因此,從內心裡,他對高前的風格有著一種更親切的感觸。

他想,要是高書記面對昨天的事件,大概就不會搞什麼排查之類的部署了,而且對待該事件的定性,也一定會更慎重。

接著,他又想起剛才巫軍電話里說的事。那個臧國慶,不管他是否昨天晚上有違反治安處罰條例的行為,公安局把他拘禁的信息傳到社會上去,輿論都會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評論的。如果所謂臧國慶介紹嫖娼事實弄錯了的話,那對市裡工作產生的負面影響可就太大了。都說搞幹部工作、搞黨務工作要講政治,搞經濟工作、搞行政管理工作又何嘗不要講政治啊。

思維一滑到這裡,他馬上提醒自己:這樣評價史市長處理該事件的處置,那不是認定史市長不講政治了嗎?這可是對領導的大不恭啊!他馬上收回思緒,開始認真考慮自己該做何抉擇。

本來,他聽完巫軍的報告也就算了,自己完全可可以佯裝不知道有這麼回事。萬一發生什麼意外的情況,自己一點也用不著擔責任。但是,骨子裡有一種知性讓他不能就這麼不聞不問,他想,要不給史市長提個醒?畢竟史朝義沒有讓公安局對臧國慶採取直接的行動。但他知道公安局昨晚的行動后惱怒起來怎麼辦?到時候追究責任,會弄得有人下不了台。那麼,把這件事報告高前書記?高前書記知道了最終還是要交給史市長處理,這樣會把自己夾在中間,弄得裡外不是人。思來想去,還沒想出合適的辦法,卻接到史朝義的秘書譚石堅的電話,說史市長召集一個辦公會。什麼議題?尹凡問。還是接著昨天的內容吧,小譚以棱摸兩可的語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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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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