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4

這把鑽頭很新,像是才買的,上邊還粘著黃油。推測在這麼熱鬧的地方,劫財者不會從很遠的地方帶工具來———偵查員直奔北京東路五金一條街。從外灘查起,走過一家家店,走進一家家店,走出一家家店,做著差不多的事,重複差不多的話。走到南京東路一家電器商行,售貨員是個老人家,老人家態度和氣。他接過那個鑽頭,轉身看看自家的貨櫃,點頭,是我這裡賣出去的。偵查員眼睛亮了。

啥人買的?啥辰光買的?

老人家說,昨天上午一開門,9點鐘。

儂記得清爽?

老清爽。他們還問了我,有沒有鑽鐵皮用的鑽頭?

鑽鐵皮?太對了。老伯伯,伊拉還講了什麼?

再就沒講什麼了。我還搭給他們一把美工刀。

美工刀!老伯伯,儂搭的美工刀把子是啥顏色?

老伯伯講綠色。

偵查員們不響了。現場美工刀把子顏色是紅的。這點細節很可能是老伯伯記錯了。

老伯伯,來買鑽頭的是幾個人?

兩個人。一個在門外不響,一個進來買的。進來這人穿白襯衣。

老伯伯,儂看伊還是上海人?

老伯伯不敢肯定,疑惑了一會兒,搖搖頭。

謝謝儂老伯伯。再會啊!他們真是太高興了,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鑽頭的出處。

找那把榔頭可把人走苦了!從15日到25日,走了多少店,多少次舉著那把榔頭沖男女老少售貨員比劃,得到的表情都是一樣,冷冰冰的,搖頭,搖著冷冰冰的頭,搖得他們好像三九天跌入冰窟。後來他們得知,這種榔頭屬於三無產品,產自山東,商店裡代售也是逃增值稅的。也有一些山東人背著走街串巷地賣。於是偵查員又走訪了賣榔頭的山東人集中居住的旅店。被告知,賣榔頭的山東人剛剛結算離店。

直到4月25日偵查員在來過的北京路一家店看到完全相同的產品,店主才承認,他們賣過,什麼時間什麼人也記不清了。

現場那截棉紗繩,讓黃浦刑偵支隊的偵查員把上海產的所有棉紗繩樣品搞齊了、弄清了。上海產棉沙繩是12股合成,現場遺留的才10股,顯然又是偽劣產品。4月19日,為訪棉紗繩的出處,刑偵支隊侯煥副支隊長來到賣榔頭那家店的隔壁。那家店主承認,棉紗繩是他店裡賣的。侯隊長揉著走酸的腿說,我們到你店裡來過的,為什麼早不說,讓我們跑這麼多路?

店主不好意思了。我怕你們警察老來找,好煩的。說沒有,打發掉就算了。誰想到你們三番五次跑路,老辛苦的,再不講不應該了。

侯煥真不知講什麼才好,她知道這不是店主一個人的問題,這是眼下的國情,上海警察破案要面對的世道人心。謝謝儂!

還有襪子的介面,不同的介面說明不同的機器。在腳趾上方介面的產自東南亞的機器,在襪筒收口的產自歐洲的機器。我國東南沿海省份多進口東南亞的機器。這雙襪子的介面和褲子的縫口,都說明產品來自東南沿海。上海市場不大會進這類商品。假設上海人作案,在家穿妥貼不好嗎?有什麼理由背著內衣褲到處跑?

查紅色塑料馬甲袋。

5

老王的生意遍布上海市五個區七個大的農貿市場。做水產生意大多半夜2點進貨。偵查員專找這個時間進水產市場,找人,找馬甲袋的來源。以至於後來被訪者都煩了,你們警察老來找,我們生意還做不做了?

你們講講馬甲袋哪裡來的,我們就不找了。

找小黑皮,上海所有水產市場馬甲袋都是他一個人搞的。

小黑皮住哪裡?

八仙橋廁所對面———瞧瞧這地方!

終於找到小黑皮,小黑皮火眼金睛,拍板定性:這類袋子肯定不是上海的!要麼溫州,要麼福建!

福建———偵查員的心被敲響了!數天來的走路訪問腿腳酸痛起泡破皮,挨的青白眼,聽的冷硬話,統統化作一縷雖說不太明亮,卻充滿著希望的陽光,陽光指明一個方向:犯罪嫌疑人是外地人,可能來自被害人的家鄉!外地人來滬作案要有落腳點,為此偵查員又查了黃浦、虹口、南市、閘北四個區600多家旅店、浴室,仍然沒有結果。在排除了老王的所有關係人後,國英的嫌疑陡然上升!

圍繞國英的關係調查!

國英這是第二次來上海。第一次是3月16日,她和弟媳婦一起探望被靜安分局處以勞動教養的丈夫和弟弟。案由是當年春節發生在上海的一起詐賭案,同案9人,跑了3人,其中一人是國英的哥哥。6人中間最輕者叫阿夏,治安拘留15天。3月22日那天,國英去勞教所接阿夏出來,在老王家住過兩天。3月29日,她和弟媳婦一起回福建。三天後的4月2日,她一人來到上海———來幹什麼?兩次來滬總共二十來天,她怎麼能從一句簡單的問話中斷定劫匪是上海人?國英第二次住進王家,不用王家電話,跑出去打自己帶的手機———為什麼?王家保險箱內36萬元原打算14日寄回福建的,因等當天另一筆14萬到了再一起寄回,這些情況國英知道,詢問時她卻矢口否認———為什麼?被搶當天上午,她一會兒出前門看看,一會兒關上前門打開後門———為什麼?

國英的關係人中跳出個修勤,再查他4月14日在上海某銀行存入現金30萬,這天是王家被搶36萬元的當天,修勤與目擊者講的發案時在老王家走動的男青年年齡、個頭也接近。修勤被帶到黃浦分局,讓躲在暗處的大英辨認,大英一見此人,沖將出去,抓住他的頭髮就打,就是他,那天打我、搶我家的錢就是他!偵查員好一陣興奮,以為破案在即。

再經過仔細詢問和查證落實,修勤不具備作案時間,他只是一個做建築裝潢生意的小老闆,與國英4月2日同機來上海時搭識,後來同國英在旅館睡過覺,給過她錢。國英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就要三千元買衣服,嚇得修勤再不敢同她來往。4月14日存入30萬元是工程款。

4·14案作案手法是否與福建方面類同,要去那邊查。

住過老王家的阿夏有無作案可能,要去那邊查;

國英的通話情況,也要去那邊查……

一下福建勢在必行。

三一下福建查清那隻馬甲袋的來源,二下福建查機票未果

4月18日到28日,刑偵支隊重案一組四人在黃修業探長的帶領下到了福建。

他們到地方后,向當地同行介紹了4·14案的案情。同行一聽就講像福清人乾的,當地也經常發生搶劫熟悉生意人的案件,手法與本案雷同。三槍牌棉毛衫內衣外穿,外面再套一件西服是福清人的習慣穿著……這些都給黃浦警方帶來了信心。

6

然而當地的治安情況卻無法讓他們深入調查。當地派出所稱那裡危險,不留他們過夜,也不允許他們自己到村裡去。他們解釋說村裡人鄉土觀念和宗族意識相當強,搞不好,會把他們當人質扣留。之前,浙江某市警方到福清海口鎮抓一名搶劫案嫌疑人,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嫌疑人被抓到了,可是他們被村民包圍根本無法出村。三名警員臉上身上被澆上硫酸,一位警員眼睛被硫酸燒瞎,一位警員佩槍被搶走,腿被打斷。被抓的對象趁亂帶銬逃跑……

聽了介紹,黃修業幾人心情沉重。很顯然,交通不便加上語言不通,沒有當地警方配合,他們無法展開工作。既然來了,也不能空手回去,儘可能在外圍掃一掃邊,多搜集與本案有關信息。一下福建,落實了阿夏的情況,結束治安拘留帶回當地,阿夏做起正常生意。取到他的相片帶回,又帶回國英的手機號,為進一步查證打下基礎。

那天,偵查員董方亮和王建強在福州火車站調查,一對小夫妻擦肩而過。他們手裡拿的紅色馬甲袋讓兩人眼睛一亮———正是案發現場的那種樣式!他們急忙攔住小夫妻,問他們馬甲袋是哪裡買的?小夫妻嚇了一跳。他們連忙笑著解釋說,這個馬甲袋對工作有用的。女同志說,是從莆田娘家帶來的。兩人大喜,說,買一隻新的,換你們舊的可不可以?那有什麼不可以的?小夫妻接過新袋子疑疑惑惑離開,不時回頭瞅那兩個大男人舉一隻舊袋子開心地傻笑。

和黃修業等一同回滬的還有兩個福州市公安局鼓樓分局刑偵隊的警員,是為了解決審訊時語言障礙專門請來的。他們參與對國英的審訊。

國英用方言問福建警員,你們抓了多少人?是誰?並說,你們放了我,我會感謝你們,讓你們滿意的。還斬釘截鐵表示,我沒事,你們會看到我清清白白出去的。

再查國英手機,4月2日來滬後到案發前的12號共通話185次,其中67次是打往福建的同一號碼,12號后就再沒打這個電話了。那個通話者是福建的誰?

再去靜安分局勞教所提審詐賭案中的國英丈夫,問他認識的人當中有誰與國英關係密切?他支吾片刻,講出一個親戚:翁其樂,福清市三山鎮人,講他與國英有不正當男女關係,無業,吸毒,毒癮很大。

此情況讓人興奮,無業,吸毒,完全有作案動機和條件。支隊領導借預審把此情況拋給國英,想看看她的反映。誰知她聽到翁其樂三個字,毫不扭捏靦腆,坦然承認認識,關係非常好,多次電話就是打給他的。打電話是為了安慰他。安慰他什麼?預審員問。他毒癮好大的,正在戒毒,戒毒好痛苦的,我安慰他,幫他減輕痛苦!

多次審訊,國英要麼大喊大叫,要麼一坐五個小時不開口。講她的兩個孩子,她不動心,頭髮披著,連表情也看不到。

口風這麼緊嘴巴這麼硬!是她真的沒事?還是抗審心理特彆強?憑她一個不識字沒文化二十多歲的農村婦女……一些民警也疑惑起來。別抓不住罪犯,把被害人抓住了……放,還是留?案件偵破到了關鍵。

李家華隊長分析了方方面面情況,覺得國英有問題,圍繞她身上的疑點沒有說服力的證據能夠撲滅。支隊領導反覆斟酌,並報局領導批准,決定對國英繼續審查。

5月4日,案發後20天,意識到此案不是快偵快破能夠拿得下來,專案組成立。李隊長指出,工作重點還得放在福建方面,假定翁其樂是重要嫌疑人,他12號晚9點后就沒有與國英通話了,假設他來滬作案,39個小時,又要趕路,又要踩點,又要買工具,除非坐飛機,別的交通工具都來不及。李隊長讓二下福建的警員重點查機票,就查13日福州飛上海的乘客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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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三個夜與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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