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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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華支隊長說:當一輩子刑警,干兩輩子活,苦了三代人

董方亮對黃修業說:萬一我光榮了,讓我兒子長大當刑警,還坐我那張辦公桌

4·14案的偵破,證明上海市公安局黃浦分局刑偵支隊是一支有戰鬥力的隊伍

———對4·14案初步判斷:關係人作案?非關係人作案?誰的關係?

4月14日,星期一。

中午12點45分,正吃飯時,上海市公安局黃浦分局刑偵支隊接金陵警署報案:金陵東路423弄某號發生搶劫案!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上海市最熱鬧地段上門搶劫———這一突發的罪惡把公共安全的守護者們震驚和激怒了!在隊的全體偵查員在李家華隊長、龔洪昌政委的帶領下直奔現場。金陵警署已布置對現場進行保護。

孫吉富副局長趕到現場進行指導。

按破案常規———一路人進行細緻的現場勘察,一路人詢問被害人,一路人調查訪問知情群眾———各項工作有條不紊進行。

現代化的刑事案件偵破特別重視快速反應。偵查員從多個目擊者口中得知,發案前後有兩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從現場走過,男青年瘦,身高大約1.70米,一人穿灰色衣服,一人穿白襯衫。一位中年婦女說,兩人襯衫衣領老髒的,背綠色黑帶子旅行包。偵查員問她什麼樣的綠色,她撇撇嘴巴,點點路邊滾落的半片塑布說,喏,介難看顏色,阿拉上海人不大會用的。旅行包什麼樣式?黑帶子兜底上來那種。

二十多名偵查員分五路撒向機場、碼頭、長途汽車站、高速公路、國道進出口圍繞截查。信息很快反饋回來:沒有嫌疑人任何線索———這就是犯罪與后發制人打擊犯罪的時間差。案子破了,才知道相差大約50分鐘。50分鐘在四通八達的大上海,有多條路、多種交通工具可以逃離上海警方的控制範圍。

如果再快點,處警時間再短點,案子可能好破許多,也不會有後邊艱苦卓絕酸甜苦辣一言難盡的173天……現實是嚴酷的,不包容天真的「如果」、「如果」只是有心人亡羊補牢的一根柵欄。扯遠了。

現場很不理想。

發案時,這間老石庫門房裡有兩個女人,一個是租這間房子做甲魚生意的老王老婆大英,福建省福清人,另一個是來這裡借住的他們的遠親國英。據大英講,她被進來的兩人沒頭沒腦一頓暴打,又用膠帶紙封了口眼鼻,捆了手腳。她後來聽見電視機很大聲響,響過一陣不響了,再聽聽,好像沒人了。她雙腳蹦到房間門口,用頭撞門,被鄰居聽見,打開門,幫她解開臉上的膠帶,才給警署打電話報案。後來,周圍鄰居擁進房間,看熱鬧的、七手八腳亂摸亂動的、屋裡廂院里不相干的腳印不知道鋪了幾層。

偵查員沖驚魂未定的大英:來人還講話了?

大英撫著胸口想了好一陣才說,剛進門問一句「老王在嗎」,接著就是沒頭沒臉地打,這裡那裡打青腫了……

來人你可認識?

不認識!誰認識那兩個挨刀鬼!一個臉上蒙著,另一個不認識……

聽講話是哪裡口音?

沒等大英回答,旁邊的國英說,上海口音。

偵查員又問大英,你聽出是哪裡口音?

2

大英懵懵懂懂。一邊國英搶過話頭十分肯定地說,就是上海口音!偵查員看她一眼,發覺她臉上身上幾乎沒有傷,只是頭髮散亂披著。

國英的陳述與大英有所區別。她講正看電視,有三個人衝進來,問了句「老王在嗎」,動手就打就搶。有人扯我脖子上的金項鏈,沒扯下來,我這才知道是打劫的。後來我被捆住了手腳,用被子蒙住頭臉,往後發生什麼就講不清了。

房間當中地上擺放一隻保險箱,門敞開,鎖芯鑽兩個洞。據被害人講,丟失現金36萬!這是黃浦分局有史以來數額最大的一起上門搶劫案!

偵查員把被害人請到別處,開始仔仔細細地勘察現場。破案,情報第一;個案,永遠是現場第一。勘察不細、分析不透、判斷不準,破案就無法沿著正確的偵破思路前行。

這是一間改造過的老式石庫門房,房主租給老王一家四口(除老王兩口,還有老王兒子、大英弟弟)居住。朝南的黑木門、木紗門裡是天井,天井上蓋了玻璃頂成了前客堂,前客堂當中擺一隻方桌。靠東面隔出一間很小的衛生間,裡邊有水龍頭和馬桶。原先的前客堂成了裡間,這是一家人主要活動場所。一面牆擺著寫字檯、電視機,靠西是床頭櫃,蒙著蓋布的保險箱在床頭櫃後邊,外人一進房間是看不見的,上邊放一個拷克箱,再過去是梳妝台,挨著四尺半寬的雙人床。這間房子還被接了一個閣樓。兩間房子也就是20平方米,擺放得又亂又滿。從后客堂可以出後門進弄堂,弄堂只有一米寬,兩邊都是房子。

房間地上有水,水裡泡著一個奇力牌電鑽,一個兩磅重的奶嘴榔頭,一把美工刀,還有永一牌粘膠紙、一段白色棉紗線———顯然是沒帶走的作案工具。奇怪的是,國英身上蒙著的被子是濕的,被人潑過水,為什麼?

現場指紋不多,說明來人翻動不厲害。臉盆上取到一枚指紋,經對比是老王家人的。大英嘴裡堵著的衛生紙在她家找到同類。從馬桶里撈上來粘膠帶的紙芯拿回去檢驗,取到半枚左手拇指指紋,排除是老王家人的,那就是犯罪嫌疑人的作案證據了,整個現場唯一直接證據。

取這枚指紋用了整整一周時間。

乳白色粘膠紙經調查確認,不是正正經經派用場的粘膠紙,而是裹在不鏽鋼器皿外頭的保護膜。指紋在粘膠紙盡頭的紙芯上,而且在光面。因而取這枚指紋十分不易。

最後審訊期間,就是這枚指紋和其他多方相關證據把犯罪嫌疑人套牢為本案真兇,這指紋好珍稀好沉重!

4月14日下午5點,各方面工作告一段落,情況不容樂觀:堵截未果,現場不明,被害人七七八八講不清爽,沒有照亮破案方向的陽光,有的是難以估量的壓力———發案在公開場合,想保密都不可能,往下被害人和公眾一日日給你計數,看你何時把案子破脫。

支隊領導和全體偵查員坐下來,將所有的信息匯總、歸攏,由此及彼,由表及裡,掰開揉碎好好分析,力爭把已掌握的情況吃透,確定是關係人作案?非關係人作案?不善的來者與誰有關係?

從發案現場和進程看,有幾點可疑。

來人對這家有所了解,不然怎麼會一進門直截了當問,老王在嗎?

來人制住被害人後,直奔主題———放著36萬元現金的保險箱。沒有大面積翻動,保險箱上邊的拷克箱和寫字檯抽屜里放著5萬多元現金動也沒動。

作案工具針對保險箱來的:鑽頭、榔頭、美工刀和捆人用的棉紗繩。

3

作案時間更加耐人尋味。大中午,人來人往,一般犯罪分子很少選擇這個時間。經過調查,老王一家活動極有規律。一年多時間,他上午10點到下午3點都在家裡分從福建空運來的甲魚,發貨那頭是他弟弟。批發商零售商再從他這裡批走,從無改變也從不間斷。後來居民反映弄堂里衛生太差,一個星期前,老王一家的生意剛剛挪了地方。知道上午10點到下午3點這家男人不在家的人很少,偏偏搶劫在此時發生。

經過分析,傾向這起上門搶劫事先有預謀,不像撞大運玩一票就走的流竄作案;很明顯,有人知道被害人家人員外出和錢放何處的重要情況;是關係人作案。直接關係還是間接關係?本地人還是外地人?本地人是誰或誰們又與誰有關係?外地人是……

要想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工作,用大量、辛苦、細緻、繁瑣的工作去獲得。

當晚的案件分析會上,局領導提出:此案算作當年度黃浦分局一號案,要全力以赴,儘快偵破。

從現場和被害人口供上看,大英和國英的「待遇」是不一樣的。大英受到的傷害多且惡劣,而國英頭面部沒有傷痕,也沒有被粘膠紙封住口眼,沒被捆住腿腳,僅僅捆住雙手后又蒙了一床被子。按兩人受傷害的時間看,大英先挨打,此時沒有失去自由又出於本能的國英完全可以逃跑或尖聲喊叫———沒有,沒人聽見,國英自己也承認沒喊沒跑。來人似乎對國英「手下留情」,審訊時國英也對來人「口下留情」。

為什麼?

為了偵查人員想不明白、本人又解釋不清的細節,國英當晚被留了下來。

二查老王的關係人,查工具,查衣服褲子襪子,查馬甲裝……查他個河清海晏水落石出

當今社會是個又大又密的關係網路,對於像老王這樣滿天下做生意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與他來往,供貨方、批貨方、工商稅收衛生市政管理,什麼人都要打交道;還有借錢的、還錢的,還錢后再借的,借錢后不打算還錢的,眼紅他有錢的,因錢招禍惹口角結梁子的……查吧,只要知道「甲魚老王」四個字的統統查清楚,肯定,要麼否定。

向與老王合夥做生意的老程調查,他的第一反映是:肯定是同一弄堂的阿章家;他家四兄弟三個有前科,聽他們放過風:「早晚要動一下他(指老王)的腦筋!」找到阿章家老大。他說,干這事只可能是老三。對老三查下來,沒有作案時間。他家還有一個兄弟在郊縣上班,考勤卡記錄4月14日上午他正好休班,但是工友看到他中午1點在單位吃飯。經過乘各樣交通工具反覆實驗,12點多鐘作案后,再怎樣也趕不回來。否掉了。

會不會是與他們有關係的人作案?一共排出60個嫌疑人,一個個面對面查下來,又一個個否掉了。

甲魚老王的生意遠到大興安嶺、海南,近至江浙,共有12個省上千個個體戶散居在本市。一個個進行梳理,排出其中67個重點對象全方位調查,最後全部否定。

4月15日那天,老王家人送來一包衣物,說收拾家發現的,不是他家任何人的。包里是一身三槍牌內衣褲、一雙襪子、一件彪馬牌T恤、一條米色長褲。衣物裝在一個紅色塑料馬甲袋裡。

初步判斷衣物是犯罪嫌疑人的,他們把旅行袋掏空裝錢,這些東西連同作案工具一併丟在現場。按衣服推測,正好是身高1.70米的人穿著。這幾件衣物連同現場作案工具一併納入調查視野。

相比較,奇力牌鑽頭的查找最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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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三個夜與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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