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假倫子

第十章 真假倫子

這一帶木結構公寓鱗次櫛比,每棟公寓造型都大同小異,二層紅磚小樓,幾扇小窗一字排開,而且幾乎所有窗戶都緊關着。

"真是典型的女傭公寓啊。"木揚看着窗戶說。

"方什麼這麼說呢?"中井反問道。

"這麼熱的天,關着窗戶是不正常的。這說明,住戶都上夜班去了,晚上不在家。""確實如此,還是你有眼力。"中井笑着說。

其實,他並沒覺得大熱,而木場卻已是汗流滿面,中井想,也許木場是根據氣溫來判斷住戶職業的。

他們是在酒巴間了解到大場末子的住處后,直接來這裏的,雖然他們覺得大場末子有可能不在家,還是期待着能獲取一些線索。

這一帶的公寓都是中國式的名稱,有的叫"明芳庄"也有的叫"香蘭庄"……中井和木場推開了"香蘭庄"的大門,進門右側是木屐箱,左側有一個小窗口,窗口上掛着一個小牌,小牌上寫着"收發室"。這棟公寓好象是學生宿舍,收發室里傳齣電視的聲音,顯然公寓裏有管理人員。

中井輕叩小窗口,裏面有動靜,接着窗口打開了,出現一個五十開外的婦女。

"您有什麼事?"

她的臉上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這裏住着一個名叫大場末子的吧?""大場不在了?""去上班了?""不,她已經不在這裏了。"那個婦女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中井和木常"就是說,她不在這裏住了?""你們是大場的熟人嗎?"婦女沒有回答中井,而是反問了一句。

"是的。那麼,她搬到什麼地方去了?""不知道,就連搬走沒搬走我都不知道……""這話有點怪啊,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正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東西放在這,人卻隨隨便便地走了。""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呢?"中井咳嗽了一聲間道。

"啊……已經離開半年了,連一聲招呼都沒打就悄悄走了。""那麼,你們沒有尋找她嗎?"中井帶有幾分責備的語氣說;東西放在這裏,人走了,這是一種不正常狀態。而這個女人卻滿不在乎,中井是想提醒她。

"不過,這也不值得大驚小怪,說得簡單點,人家要是有了情人,就直接跑到情人那裏睡覺去了,這類情況也是常有的。""是這樣。那麼,如果跟情人走了,衣服也帶走嗎?""那可不一定,這些事你們不了解。比如說:如果哪個公司的董事照顧她,一般不用原來的服裝用品,全套都得重新購置。"中井對這次調查一無所獲感到不耐煩了。

"那麼也就是說,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是的,因為我們沒辦法知道。""那麼,她的行李呢?"中井想:要是查一查她的行李,也許能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當時,搬進來的時候有協議,如果四個月之內不交房費,或下落不明,其行李就由我們處理。不過,她的行李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是這樣……"中井頓時感到目瞪口呆,他簡直不能想像世上還有如此隨便的天地。

"同她家裏人聯繫過嗎?"

"沒有辦法聯繫呀,我們查過居民登記表,而她沒有登過記。""她留下的東西里會不會有什麼線索呢?""不會有的,本來她就是從家出走的。你們要是她的熟人,我倒想問問你們。"最後,她輕蔑地笑了。"走吧。"一直保持沉默的木場催促着中井。他不時擦著汗,看來他是想出去吹吹涼風。

他們倆來到一家茶館。這家茶館的牆壁貼著糊牆紙,室內備有冷風裝置。中井不需要冷風,之所以來這家茶館,主要是由於同情好出汗的木常"真叫我吃了一驚,租房竟然這樣隨便。"中井用麥桿吸著桔子汁說。

"啊,其實都是那麼回事,你住的地方又如何呢?難道你租房的時候,還讓人家看你的居民登記和戶口謄本么?""那倒是,沒有那麼多麻煩手續。""這不就結了。尤其是這個女人又不是公寓的房東,只不過是管理員而已,也是雇來的,沒心去那樣認真地調查每個人的身份。""嗯……"中井吸了一口桔子汁,桔子汁很清淡,糖份較少,可能是從水果里直接提取的。"這麼一說,如果大場末子死於事故,也就沒有辦法通知家裏人了?""很有可能,不過,你說的這類情況是罕見的。"木場的桔子汁已經喝完了,他正在舔杯里的冰塊。

不過,雖說是罕見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中井一邊用麥桿攪拌著杯里的桔子汁,一邊想;獨自一人在東京生活,如果遇到不測身亡,死後也不會有人認領。他們死後可能埋在大石碑下,也可能理在無主墳的某一個角落。不管死後埋在什麼地方,他們在死前那一瞬間都想把死訊告訴自己親人。

"啊……"

中井突然心生一念。

"據說她的行李中也沒有一點線索。""是的,這裏難道有什麼問題嗎?""你不覺得這事有點怪嗎?一個人生活在社會上,總會以某種方式和社會發生聯繫的。雖然她離開了自已的家,總不能沒有一點線索吧,比如;筆記本的哪一頁上寫着原籍,或是全家合影的後面寫着地址……""不過,據說她可是從家裏出走的。""儘管是出走的,總得有朋友,熟人的電話號碼和住址吧,總得有一兩封信吧,如果從這些線索查起……""那麼……"木場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接着問:"你是說那個管理員隱瞞了這件事?""當然,這樣考慮也是應該的。不過我想管理員是不會故意撒謊的。莫如說,大場末子把所有線索都斷絕後才離開公寓的。如果確實這樣,那麼對大場末子這一行為該作何解釋呢?""自己清除線索?那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木場費解地皺起了眉頭。

"以防後來被人查到。"

"那麼,她和犯罪有關?"

"是否與犯罪有關目前尚不清楚,不過我總覺得,她想把自己的全部足跡都消除乾淨。"中井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把這件事考慮得象小說一樣離奇,也許由於中井本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捲入了這一事件中,是他本人小說般的經歷才使他這樣考慮的。

"你為什麼這樣斷言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中井不耐煩地回答說。兩個人滿懷熱情特意來到上野,卻落個兩手空空,一無所獲,他為此十分遺憾。

這樣下去,調查工作簡直無法進行!雖然派大河順一跟蹤人事部長和久田,究竟能有多大效果呢?中井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

中井一口氣喝完桔子汁,杯里只剩了冰塊,他使勁晃了晃玻璃杯,杯里發出一陣撞擊的聲音。

中井想,從那時候到現在沒過多長時間。他還記得,那天雨過天睛,川添高子約他出去,他還說過此時是最好的季節,而現在的感覺卻象杯里的冰塊一樣冷了。看來人對氣候的感覺主要取決於主觀情緒。

"回去吧!"木場說。

"是的,你不要回去太晚了,不然夫人會有意見的。"中井和他開了個玩笑。就在他講話的一瞬間,那個"紅黃色彩"又闖入他的腦海,那是仁部倫子的色彩。

他剛剛對木場講完"夫人"二字,仁部倫子的身影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中井使勁搖了搖頭,推門出了茶館。

三天過去了,中井周圍毫無變化。大河順一也沒有得到什麼重要情報。

這段時間裏,中井考慮出妥善處理戶口的辦法,就是去地方法院民事部上訴那個偽造的結婚申請是無效的,如果沒有人設置障礙,不到一個月就能圓滿解決。

他在考慮這個方案的時候,又感到一陣空虛,這種空虛是本能的,它和自己要從事的調查工作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因為在他內心某個角落裏似乎產生了與仁部倫子結合的慾望。

不過,他可以斷言,即使他希望與仁部倫子結合,也決非因為她是巴安化妝品公司會長的孫女。假如她不是仁部會長的孫女,而是另外一個人,那麼上次那份結婚申報表也許就不用變更了。這件事,他反來複去想過許多次。

就在第三天夜裏,他的屋子裏又有人來訪,來訪者就是仁部倫子。

剛一進屋,她就說屋子裏有一股男人的臭味,說着就把窗戶打開了,就跟到自己家一樣隨便。

"好久不見了,您好嗎?"

中井寒喧了一句,講出這句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啊?才過了三天,就說好久不見了?""那倒是,不過,我卻覺得過了很長時間。""這是什麼意思?為了讓我愛聽嗎?""不是,不過,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啊,上次提到的協商寓婚那件事,怎麼樣了?下決心了嗎?"仁部倫子仍同上次一樣,一坐下,她那健美的大腿便從短裙里袒露出來,中井趕忙移開了視線。

"啊,還是那件事嗎?我想,上訴法院是最理想的,不過據說需要一個月時間。""是嗎?不過,即使上訴法院,麻煩事也不少,被警察叫去問這問那,什麼"這是誰搞的惡作劇呀?","有沒有線索呀?"我討厭被警察詢問。"聽她的語氣,就跟唾棄什麼一樣,如果在屋外,這話也許隨痰吐出去。

"為什麼討厭警察調查情況呢?不管是誰幹的,我也決不允許有人在自己的戶口上演惡作劇。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倒是希望警察調查清楚。"通過幾天來的調查和推理,中井對作案人有所估計,但是卻沒有抓到真憑實據,只是局限在推理範圍,要想進一步查明真相,需要藉助專家——警察的一臂之力。到那時候,警察為調查"不如實記載公正證書"的罪犯,很可能把他叫去當重要證明人,當證明人也沒辦法,毫無理由拒絕警察傳訊。

"我討厭警察。"仁部倫子激動地說。

"這是為什麼?難道你有些事對警察不太方便嗎?"中井心裏產生一種預感,這種預感使他的心緊張地跳動起來,然而,他並不打算把這種預感說出來。

仁部倫子抬起頭,當她和中井的視線碰在一起時,她又避開了,這樣,她只能以眨眼控制某種心情。

"中井先生。"

片刻,她站起身來一直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她的動作就跟演戲那樣神秘。

"什麼事?"

"討厭我嗎?"

她頭也不回地問道。

"不討厭。"

中井想點一支香,一連劃了兩根火柴卻老是點不著。

"那就是喜歡了?"

"……"

中井沒有吱聲,因為他不知道怎樣倒答才好。說真的,中井確實不討厭她。如果有人問中井是喜歡還是討厭,而且二者必居其一的話,那麼中井准回答:喜歡。

但是,他此時卻不能這樣說,因為她身上未知的東西太多了。

"啊?是喜歡吧?"

仁部倫子重複著這個問題,她的問法雖然有些強加於人,卻讓人感到一種激情。

"啊,喜歡,不過……"

"啊,我明白了。"

說完她就使勁關上了窗戶,接着,便轉過身來一下子撲到中井的懷裏。

中井慌了,他趕忙掐滅了香煙。

"這是怎麼回事?你首先……"

"啊,中井先生,你說喜歡了,既然喜歡我,這樣不很好嗎?"霎時,仁部倫子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盤腿坐着的中井身上。他本想躲開她,不過這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了裹在她那層薄薄的上衣裏面的富有彈性的身體。她的眼睛緊盯着中井,目光熾熱地燃燒着,充滿了純潔的愛的慾望。他陶醉了,他的意識開始混亂,一股氣味撲面而來,那是她頭髮和香水的混合香味。

中井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衝動,他主動親吻她。仁部倫子把中井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她的嘴唇是積極的,卻又意外的安詳。中井兒乎失去了理智,他只意識到屋裏亮着燈……

"請你轉過身去。"仁部倫子一面整理衣服一面說。

"好吧。"

中井這才站起身來關上了燈。當他們"愛的行為"達到高潮時,屋裏開着燈。

當這種行為結束時,卻又關了燈,這實在有點本末倒置,然而中井卻沒有違背這種本未倒置的作法。

中井內心充滿了空虛,據說所有男人在"愛的行為"之後都懷有一種傷感,而且無論對方講什麼都彷彿與己無關。

中井很清楚自己空虛的原因,當他解開她的上衣時,他看到了她的上身,是她的上半身肉體引起了他的空虛心理。

"給我一支香煙。"她整理好衣着,在黑暗中對中井說。中井點着一支香煙遞了過去。

"謝謝。"

她接過香煙,吸了一口,煙火瞬時的光亮,給她臉上增添了一抹微紅,她注視着他,目光里充滿了羞愧和深情。

"這時候馬上問您,也許感到奇怪。"中井好象為自己辯解,要說出憋在心裏的話,是需要引言的。

"什麼事要問我?"

她的語氣是甜蜜的,這句甜蜜的話語溶化了他的心,他在閉目養神。

"您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做什麼呀?"

"方才我們兩個的事,你……"由於中井最近常自我煩惱,他的話顯得軟弱無力。他想,如果大河靜子不死去,自己也許不會把這事當成問題。調查大河靜子之死這種形式上的義氣,變成了他這樣做的一個借口。

"為什麼?為什麼問我這個?只因我愛您……"她有點生氣。

"是嗎?我可不這樣認為,如果您真的愛我,那就應該把真相向我挑明。""真相?什麼真相?"她感到莫名其妙,把沒吸完的香煙摁在煙灰缸里。

"您不是仁部倫子,您的名字叫大場末子吧?""啊?"她沉默了,剎時,屋子裏的氣氛變了,那甜蜜昧兒已經無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無聲的敵對。

她似乎屏住了呼吸,因為他聽不到她的呼吸聲。

"您胸口上長著一顆黑痣,酒巴間的老闆娘告訴我,大場末子胸口上就有這麼一顆黑痣。據老闆娘說,您就是大場末子,對吧?"她仍然屏住呼吸,片刻,似乎憋不住了,不禁長嘆一聲與其說她是在嘆氣,不如說她在傾吐內心的苦衷。

"不可思議,您講的我不明白。""我已經去上野公寓調查過了,據說大場末子半年前就悄悄離開了公寓,而且一直沒有回去過,她的行李還放在公寓裏。但是,通過行李查不出她的下落,這些都對吧?由於她一離開公寓就改名仁部倫子,因此很難查到大場末子的有關線索。""那我問你,方才你擁抱我難道僅僅是為了尋找我身上的黑痣嗎?難道你脫下我的衣服幹了那種事也是為了確認我身上的黑痣嗎?"一連串問題咄咄逼來,她在傾瀉憤怒,也在傾吐悲傷。

中井頓時啞口無言。現在,他對自己當時的所作所為也分析不清,當他脫下她的上衣時,確實想確認她身上的黑痣,不過,如果只是這一個目的,那是不會同她發生那種關係的。

"也未必。"

"卑鄙!"

大場末子斥責著,接着又繼續說:

"就算你說的是實話,如果你的目的僅僅是為了確認我身上的黑痣。那當你發現黑痣后就住手好了,可你……""啊,這麼一說……"中井的話講不下去了,他絕非敗給了大場末子,他是想進一步認清自己的本來面目。他對"紅黃色彩"充滿了憧憬,而且"紅黃色彩"就是眼前的她,不管她叫大場末子,還是叫仁部倫子,在中井眼裏都是一樣的,因此,幾分鐘前,他才追求了她,並相互增與了彼此的需要……"我的話可能挫傷了您的自尊心,不過我是想知道真情,因為最近連續不斷的發生怪事……""您的心情我明白了,現在我也下定決心了。"大場末子的語調完全變了,好的話就跟講謎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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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假成真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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