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場末子

第九章 大場末子

仁部倫子到了電車站,往自動售票機里投了一枚硬幣。

中井在十米外的一座公共電話亭里觀察,再靠近就危險了。

她買的是一張三十日元的區間票。

中井把手伸進衣袋裏要掏錢包,不料錢包忘帶了。霎時,他急得漲紅了臉,方才只想跟蹤,外出準備太倉促,月票和錢包都丟在公寓裏。

他急得左顧右盼,想找個熟人借幾個錢,可是哪能有這麼巧呢?這時候,只見仁部倫子朝檢票口走去,檢票口在台階高處,只見她輕盈地小跑着上了台階。

糟了!中井輕聲嘆了口氣,好不容易才想出了這一招兒,稍一粗心落個前功盡棄,為此他感到十分遺憾。

她在檢票口檢過票,又朝月台方向走去了,中井只能默默地目送她即將消失在月台里。

恰好有一班電車進站了,站台上的乘客一下擁進電車,也許仁部倫子不願意去擠車,她一直站在台階的入口處。

中井還在檢票口外瞟著仁部倫子,他明知道已經追不上了,卻還一直看着她。也許這是一種留戀,這種留戀倒不是因為沒能跟蹤下去,而是對仁部倫子本人的留戀。

多美呀!

站內儘管紛亂嘈雜,她美麗的身影仍然十分醒目,不少男人和她迎面錯過,都不時回過頭來看她。

中井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見有一個人拍了一下仁部倫子的肩膀,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她身穿和服,拖着疲倦的身子,神態與早晨的氣氛不太協調,似乎是夜間陪客早晨下班回來的,她和仁部倫子親切地打招呼。

打完招呼,仁部倫子的神態卻有些窘迫。因為距離太遠,中井聽不清她們講些什麼,只是感到她們之間的氣氛十分尷尬。

打招呼的那個女人似乎感到意外,便朝檢票口方向走來,她一邊走,一邊還不時地回過頭去看仁部倫子。

這時候,中井便朝那個下車的女人走了過去。他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只是想上前隨便問問而已。

他想:也許這個女人了解仁部倫子的情況,她顯然認識仁部倫子,不然,她決不會在人群里對一個陌生人打招呼。

對面有一個石階,和電車站只有一路之隔,那個身穿和服的女人靈巧地撩起衣襟上了台階。

石階在中途分成兩條岔道,其中一條通往神社,那個女人踏上了去神社那條路。

那條路不遠處是一個陡坡,女人在坡路上放慢了腳步,她的臀部也隨之明顯地突出起來。中井見此情景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液,他想,如果她是早晨下班回家的話,那她應該是……想到這,他又搖了搖頭,打消了這一念頭。那都是別人的事,別人的事與己無關。

就在中井也登上台階的時候,那個女人停下腳步喘著氣,中井趁機追上去招呼道:"對不起……"女人吃了一驚,她環視着周圍。當她確認中井是在喊她的時候,便目不轉睛地看着中井。

"您是喊我嗎?"

"是的,如果您沒有要緊事,我想打聽一件事。""倒沒有急事,不過,您要打聽什麼事呢?"中井走近一看,女人的神態疲憊不堪,雖然她濃妝艷抹,卻隱藏不住她眼窩上的黑圈。

"其實,我是從電車站一直跟您來的……""啊?"女人大吃一驚,她緊張地打量著中井,彷彿在判斷他是好人壞人,那神色一半是好奇,一半是警惕。

"啊,是這麼回事……不過我可沒有心懷歹意。"中井趕忙加以補充,他所以這樣解釋是不想讓人家把他當成壞人。

女人"撲哧"一聲笑了。

"什麼歹意不歹意的,只是我不認識您。""我……"中井本能地去掏自己的名片,結果沒有摸到,這就使他越發狼狽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只想了解一下那個女人的事。""女人的事?"她反問說,又沉吟一下,便痛痛快快地應承下來。

"在這站着談話不方便,能不能去哪家茶館談呢?""啊,不過,有點不大方便。""為什麼?""我忘帶錢了,談話是我求您的,哪能讓您花錢呢。""是嗎?您這人真莫名其妙。"女人又笑了。

兩個人只好邊走邊談。這一帶有外國人的教堂,被視為高級住宅區,行人稀少,沒有人會影響他們談話。

中井覺得這個女人身上香氣太濃,而且還散發着一種女人的氣味,這種氣味要比仁部倫子和川添高子的氣味濃得多。

"方才您和站里那個女青年打過招呼吧?我要問的就是關於她的事。其實,我一直跟她到車站,正如方才我講過的那樣,自已沒帶錢買票。"女人又"撲哧"一聲笑了。

"您真愛跟蹤,不過,您為什麼要了解她呢?""啊,可能說得有點離奇,也不知道您相信不相信,其實,不知什麼時候,而且我們兩個人都不知道,卻有人讓我們在法律上結了婚,我想了解一下這件事是誰搞的鬼,由於我對她一點都不了解,這才向您打聽的。""真夠離奇的,確實也叫人難以置信,其實人家阿末已經結婚了。""阿末?"他不由地停住了腳步,女人的話雖然對他還不能說是刺激,卻多少有些震動。難道。她不是仁部倫子?"阿末是她的名字嗎?""是的,她的真名不清楚,反正在店裏都用阿末這個名字。""什麼店?""啊,我還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女人突然鄭重其事地說,她從手提兜里掏出一張名片,名片上寫着:酒巴間。舞小池舞子"啊!多謝了,我叫中井。"中井微微點了點頭,接着又問:"那您就是這家酒巴間的老闆娘嘍?""其實是個不起眼的小店,今後請您多關照。"從名片得知,酒巴聞"舞"在有樂町,距巴安化妝品公司近在咫尺。

"那,再回到方才的話題上來吧,她在您的店裏工作嗎?""不,半年前就辭職不幹了,我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辭職的……啊,說不定她不是阿末。""為什麼這樣說呢?""方才見面,我滿以為是阿末,不料一打招呼,她卻看着我發愣。""確實如此,於是您又邊走邊回頭看她。""啊!連我回頭的事您都看到了。"小池舞子皺起了眉頭。

"對不起。"

中井也苦笑了一下。確實,當自己發現別人暗中觀察自己行動的時侯,心情總是不太高興。從這個意義上講,中井覺得自己這句話講得有些多餘。

"那麼,她是怎麼回事呢?莫非她挑明您認錯人了?""沒有挑明,只是默不作聲……不過,咋一看到我的時候,她的臉上似乎還有些反應,可是……""您所說的反應,是指她認出您是以前的老闆娘了嗎?"""是的,有那麼點感覺,雖說她著妝很濃,也確實象阿末。中井先生,她怎麼了?您去過她的旅館嗎?""沒有去過,如果去過她住的旅館,就能知道得更詳細了。不過,您會不會認錯人?""如果是阿末,胸口戴項練的地方有一顆黑痣;不知道您知道不……""……"中井沒有吱聲,女人講出的這件新鮮事使中井內心有些混亂,那"紅黃色彩"又在他腦海里時隱時現,在那鮮艷的色彩裏面,有雪白的皮膚,還有一顆黑痣……那黑痣正是扇情的標記。

"不過倒是有過這類事,從前在酒巴間工作的女人,結婚後見到熟人,有的假裝不認識,阿末也許就屬於這種類型。""確實,那麼有沒有人了解阿末呢?比如,她當時的住處,她要好的男朋友?"中井決定先查清阿末這個女人,因為要調查仁部倫子只有通過調查阿末后才能進行。儘管這條調查線索迂迴曲折,對於中井來講也是萬般無奈的。

"店裏也許有人了解她,您如果方便,今晚來店作客吧!""那好吧,到時候還得請您多多關照,這回可得帶好錢包了。"中井謝過小池舞子就回去了。

中井還有事要做,而且這件事必須在天黑前完成,他尤其想搞清人事部長和久田和仁部倫子之間的關係。

和久田和大河靜子具有某種關係,而且,和久田又似乎隱藏在仁部倫子背後(當然目前他還不知道究竟是仁部倫子還是大場末子),這個人和最近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都有很深的關係。

然而,中井卻不知怎樣調查才好,不管怎樣,反正得先回公寓取錢包、月票和名片。

從公寓出來,他的腳步自然朝着巴安化妝品公司方向走去,這已成為他的習慣,出車站、上電車、彷彿只能去這一個方向。

在公司附近的公共電話亭里,他給木場掛了電話。

當木場在電話中聽出是中井時,便興緻勃勃地說:"我從今天早晨就一直等你,那個東西搞到了。""什麼東西?""請你在"魯本"等我。"木場只說了這句話就撂下電話,也許他顧忌身邊有人。

雖然自己對中井解除了懷疑,而其他委員還把中井視為"叛徒",因此,木場在他們面前迴避中井也是理所當然的。

木場所以要中井在"魯本"等他,而不去離公司最近的"倫德"也是出於這一目的,他不想被人看見。

中井在"魯本"茶館等了大約五分鐘,就見木場擦著汗進來了。

其實,今天天氣並不那麼熱,從早晨一直到現在,中井也不覺得熱。木場好出汗,甚至每當他看見別人用手帕擦臉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要出汗。

"是這個。"

木場坐在中井對面,順手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中井一下子愣住了。照片已經很舊了,這是一張高中女學生的正面照,好象穿着海軍服。

中井發愣,是因為照片上的那個人和仁部倫子長得一模一樣。

"這是會長孫女的照片,是通過秘書科長搞到的。怎麼樣?和去過你那裏的女人相比?"木場向服務員要過雪糕后對中井說。

"看來,去我住處的仁部倫子是真的。雖然兩個人眼神稍有不同,由於是照片,這點差異還是可能存在的。況且現在又有了整容手術。""長得象嗎?""象!"兩人翻來複去地重複著這句話。

"這樣一來,我更糊塗了,那麼仁部倫子是怎樣打聽到你住處的呢?""啊,這倒是一個疑點。但是,把她當成真仁部倫子,問題就好分析了,也就是說和久田……"中井把今天旱晨跟蹤仁部倫子時考慮的推理,告訴了木常"這很可能,不過由於沒有證據,就顯得缺乏說服力,單純靠推理是無濟於事的。""如果進行調查,不可能找不到線索。和久田要是和仁部倫子有聯繫,他們肯定會在什麼地方碰頭,如果一直跟蹤他們,肯定能當場抓祝""跟蹤?她認識你,這樣做多不方便,有沒有其它方法呢?"木場眯縫起眼睛問道。

"啊,方法倒是有……"

他突然浮起了去小池舞子酒巴間的念頭,便接着說,"還有個好辦法,求大河君跟蹤和久田他們吧!""大河君?是大河靜子的弟弟……""他是專程取姐姐遺骨來的,無論如何他不想回去,他肯定還要和工會聯繫的,到那時候就可以求他辦這件事了,由於他是生人,跟蹤起來也比較方便。"木場似乎很欣賞自己的見解,接着便狼吞虎咽她吃起了雪糕。

"這行嗎?他大年輕了。"

"雖然年輕,可他已經參加工作了,我看還是交給他為好,如果連這樣的事都不交給他做,他知道了肯定會發火的。"。"那倒是,"青行隊"嘛。"中井聽木場講"發火"這句話的時候,講了一句"青行隊"。所謂"青行隊"就是工會青年部的簡稱。他們由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組成。進行鬥爭時就是"青行隊"成員,這些年輕人正朝氣蓬勃,血氣方剛,在鬥爭委員會裏常常慷慨陳詞,而在決定停止鬥爭的附侯,又往往投反對票。

當天夜裏,中井約木場一道去了酒巴間。

"啊。果真光臨了。"

早晨,在電車站附近見到的老闆娘小池舞子,花枝招展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迎接着二人的到來。

"實在對不起,地方太緊巴了。"這店確實不大,裏面只有一個包間,其餘就是餐廳,店裏的顧客都象是公司職員。舞子把二人領進唯一的那個包間里。

"在這裏慢慢談吧。"

舞子說着便在中井身邊坐了下來,早晨見到的那種疲憊不堪的神色已不復見,她顯得興緻勃勃,全身都充滿活力。

這時候,舞子揮手朝櫃枱里的一個女人打了個手勢。

"要點什麼呢?"

"要啤酒吧。"

木場回答道。每逢夏季,他不論去哪裏總是喝啤酒,啤酒和他那膀大腰圓的體格倒是格外相稱。

舞子叫來的那個女人在木場身邊坐下,她叫真澄。

"真澄和阿末最要好。"

舞子又補充了一句。

真澄黑皮膚、小眼睛,總象沒睡醒似的,怎麼看也不能說漂亮。

"我先說吧,請問,阿末原名叫什麼?"中井問道,他事先已經考慮好了應問的問題。

"她的原名就叫末子。聽她說,家裏兄弟六人,她排行第五,爸爸本來打算把她當成最小的了,所以給她取名叫末子。可是後來又生了一個小弟弟,這真是傑作,於是又給弟弟取名叫阿停,也就是說弟弟算是老兒子了。"真澄喋喋不休地講著。

然而,她的話中井卻沒聽進去多少,他不時考慮,不可能象真澄講的那樣。他認為末子是她在酒巴間工作時用的店名,店名是在知道她原名之後用的,而她在電車站遇到舞子時,故意裝作素不相識。

若是按照真澄的說法,末子的原名還叫末子。那麼,她不是仁部倫子?"她為什麼辭職不幹呢?""這件事她沒對我講,是有背我辭職的。""她會不會轉到其它店裏工作呢?""我想不會的,她要是轉店,肯定會和我商量,因為她一般有事都要找我。""她住在哪兒呢?"中井接着問。

因為中井不知道是否能再見到她,也許她一去不復返。因此突破這一點至關重要。

"據說住在上野,請等一等,上一次我要她在一張名片後面與過地址。"真澄站起身來,朝櫃枱裏面走去。在櫃枱里,她翻起了手提兜。"說不定是長相一樣的兩個人呢。"舞子邊斟酒邊說。"您為什麼這樣說呢?看您今夭早晨的樣子,對她好象很有把握。""不過,回想起來,早晨在電車站遇到的那個人穿着和阿末的興趣大不一樣。我覺得阿末的穿着決不會那麼別出心裁。""您是說她穿着難看嗎?"中井問道,然而中井卻覺得她的穿着格外合適。

"我不是說她穿着難看,因為阿末個子高、體形美、腳形世美,穿什麼衣服都好看。不過,她卻格外謹慎,不敢穿得太華麗,平時儘可能把自己打扮得象個辦事員。所以,今天早晨在車站看到她的時候,我還真為她穿得那樣華麗吃了一驚呢。""原來是這樣……"中井一氣喝了兩杯啤酒,嘴裏感到有一種苦昧,他指著真澄問老闆娘:"她有情人嗎?""也許沒有,長得那麼難看……"這時,真澄回來了。

"找到了,是這個。"

她說着把一張名片遞了過來,名片後面有鉛筆寫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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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假成真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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