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城市的漏洞

第六章 大城市的漏洞

1

臨時工秋本從發案的第二天再沒上班,來宮認為其中必有文章。但當他向大室警部談起此事時,大室卻十分冷淡地說道:」臨時工這號人,都是些沒有定性的傢伙,今天往東,明天往西,雖然正好是在發案的第二天再沒出現,也不一定就與此案有關,這不過是偶然的巧合罷了。「但來宮卻不以為然,因為從地理位置上講,他極有可能與該案有關,說不定秋本就是這個案件的目擊者。那麼,秋本為什麼再沒露面呢?來宮分析有兩種可能:一是秋本目擊了犯人作案,便以此要脅,從中敲詐勒索,得利后逃之夭夭,到別的地方打零工去了,二是犯人認為秋本的存在對自己不利,為了滅口而殺害了他。這兩種推測都有可能,但值得懷疑的是,時間上有出入。正如大室警部所指出的那樣,築路工人一般在下午六點下班,最晚不超過七點,而作案時間是在晚上十三點以後。秋本下班以後,能在天寒地凍的夜幕中呆五、六個小時嗎?對大室的反駁,來宮當時雖無言以對,但心裏仍在想,難道他不會因為某種原因下班后又返回工地嗎?反正,來宮從一開始就有一種感覺,認為秋本可能是該案的目擊者。所以,他十分詳細地詢問了秋本的情況。」缺勤以前,秋本一直是在這裏幹活嗎?「」是的,一直在這裏幹活。「」那一天是幾點鐘下班的?「」和平常一樣,是下午六點左右收工的。「」秋本和誰一起離開工地的呢?「」和我一道回去的,我倆是在精神病院分的手。「一個年輕小夥子說道。」精神病院在哪裏啊?「」在去新小金井車站的途中。那是個規模不大的醫院。我住在醫院的後面,和秋本是在衚衕路口分手的。「」秋本的家也是在那一帶嗎?「」不,他家在立川。我們這裏屬於吉祥寺、前田公路段。

立川設有辦事處,招臨時工時,經常有人從立川來。「」秋本住在立州的什麼地方啊?「」這個得到立州辦事處去打聽一下。「」那天晚上,他是直接回家去了嗎?「」這就難說了,那傢伙說不定又在哪個酒館喝上了。「」他常到哪家酒館去啊?「」只要是有白乾的鋪子,無論哪家他都去過。「」原來如此。那麼,他家都還有什麼人啊?「」不太清楚。「來宮警部總算是弄清了一些情況:秋本的年齡大約有三十七、八歲,中等身材,瘦胖一般,兩個眼窩稍微塌陷,缺一顆門牙。平時,身着茶褐色的工作服,腳上穿着可以當鞋子穿的膠皮底襪子。

來宮向工人們道謝后離開工地,沿着來時的公路返回。不一會兒,他看到在通往左邊雜木樹林的小路上,豎着一個路標,上面畫着箭頭,指的是通往武藏野白十字精神病醫院的方向。

因為秋本是個酒鬼,來官便首先到一家酒店去打聽。他對店掌柜說了秋本的長相和服裝,但對方說,記不清了,好象那天沒有光臨。來宮又到另一家名叫」瓠屋「的酒店去打聽,老闆娘說道:」哦,知道了。你說的那個人,那天晚上來過。他大概在這裏喝了兩杯白乾兒,因為當時我還遞給他一支香煙,所以現在還有印象。「」您還遞給他一支香煙?「」是啊,他喝了一杯后,我看他在衣兜里摸來摸去,問他找什麼,他說他丟了一包香煙,嘴裏還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一定是掉在那個地方了!『說着,就要起身去找。這時,我就順手遞給他一支和平牌的香煙。但他說,抽不慣和平牌的,問我有沒有新生牌的。我說,真不湊巧,沒有新生牌的。於是,他付了酒錢便出去了。「」是否他是去車站了?「」也許是。不過,看樣子是找他的新生牌香煙去了。「」你知道他是掉在哪裏了嗎?「」這我就難說了。「老闆娘皺眉搖頭。

來宮離開」瓠屋「酒店以後,直奔新小金井車站。這條鐵路屬於是政線。從前,這裏跑的是蒸汽機車,滿載着多摩河砂粒的長龍平治在武藏野鬱郁蒼蒼的雜樹叢林之中,構成一幅富有田園風味的美麗畫卷。現在,蒸汽機車已經不復存在,由電動機車取而代之,但仍然是單線運行。上行車和下行車每隔二十分鐘交替一次,因此,站員們顯得悠然自得。這是個鄉下的小站,進出站口時,檢驗車票也是馬馬虎虎的。來宮問一個站務員,見沒見過秋本模樣的人從這裏進站上車。

那個站務員說:」從這裏下車出站時我們收票。從這裏上車的人,買票時

2

不管怎樣,現在查清楚了一點,就是秋本曾經在「瓠屋」酒店喝過酒。那麼,他從「瓠屋」酒店出來以後,究竟是從新小金井車站乘車回立川了呢,還是返回去找他丟掉的新生脾香煙了呢?從他發現煙丟時,曾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一定是掉在那裏了」這句話來看,煙掉在哪裏,大概他心中有數。對一般人來說,丟一包新生牌香煙算不了什麼,然而,對一個打零工的人來說,他就捨不得撒手不管。如果又是一個煙鬼,就更不在話下了。

收工是在下午六點左右,在「瓠屋」酒店喝完酒,再返回工地去找香煙,大概要到七點光景了。七點光景正好是鄉司乘自己的汽車離開家門去濱村飯莊的當兒,會不會是在這個時候秋本看見了鄉司的汽車呢?然而,即便秋本在這個時候看見了什麼,但仍有一個疑問擺在眼前,那就是如大室警部所指出的時間上的出入。因為鄉司在到達濱村飯莊之前是平安無事的,離開飯莊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了,所以鄉司的死亡推定時間是午夜零點到次日兩點之間,作案時間起碼在十二點以後。秋本即使回去找煙,也不可能在外邊呆到十二點以後。照此看來,秋本仍然與該案無關。

來宮搜索枯腸反覆思考,仍然百思不解,但他不願就此甘休。他又想,也許有這種可能性,回去找煙的秋本,忽然一陣心血來潮,又一轉念拐到了附近的熟人家裏,或者是又去某家酒館喝起來了。這樣,他就有可能耽擱到夜裏十二點以後,因此目擊了鄉司的汽車。這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究竟秋本回立川去了沒有,看來,這個問題不親自去調查一下,是不能令人放心的。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四周暮色蒼茫,前田公路段立川辦事處也快要下班了。來宮走進了站前一間新修的公用電話間,查了一下電話號碼簿,給立川辦事處掛了電話。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接電話的是一個懶洋洋的男子。來宮問他秋本的住址,他說:「你問秋本?這是勞務股的事,他們都下班走了,我說不清楚埃」「就是一周之前在井口新田修路的那個臨時工,你能不能給我查一查啊?」「是不是我們這裏招的臨時工呀……反正,你到明天再來打聽吧。」說罷,「喀喀」一聲掛斷了電話。

來宮毫無辦法,為了回署里去報告情況,只好坐上了公共汽車。這是他第三次返回小金井大街。寒風刺骨,黑夜茫茫,天空上沒有一顆眨眼的星斗。來宮想,看樣子明天要下雨了,如果下起雨來,氣溫更要下降。他回到三鷹警署時,已經六點多了。他對日高說:「請設法調查一下,最近一周來,有沒有發現臨時工的屍體。」「說的是秋本嗎?」日高問道。

「也許眼下還弄不清姓名,只耍長相、衣着相似,請立刻告訴我!」「明白了。只查市內呢,還是連市郊也要調查一下?」「凡屬東京管轄的各個警署,都要佈置一下。」大室警部在一旁聽着來宮和日高的對話,只是報以冷淡的目光,好象心裏在說:「我看你們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當晚,一無所獲的來宮回到自己家中。翌日淩晨,他又直奔立州。立州位於交通樞紐,是東京西部的一個衛星城市,工商業發達,到處是一片繁榮景象。車站北商是一片十分寬敞的廣場,周圍現代化的建築鱗次櫛比。在公共汽車終點站旁邊,人們排著長行在等侯乘車。乳白色的建築顯出了白漆的藝木魅力,因為從早晨起就烏雲密佈,天空低沉、暗淡,白漆的色澤更加醒目,使人感到武藏野的大地上出現了一種獨出心裁、別具一格的風姿。

來宮警部出了檢票口后,向曙町一丁目走去,很快地就認出了前田公路段立川辦事處的所在。他向勞務股的一個股員說明了來意,那個股員立刻為他查閱了臨時工的名單,並很快就找到了。股員說道:「有了,名叫秋本吉男,今年三十七歲,住在日出旅館。

那是一座簡易旅館。」

「簡易旅館?」

「是的,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過去在美軍基地上干過活的。

這裏雖說和山溝不一樣,但居住條件部很不講究,每天住宿費只有一百元左右。離這裏不遠,順這條街一直向前走,往北一拐就是。」尋找這座旅館不象去前田公路段辦事處那樣省事,來宮在佈滿塵埃的衚衕里拐來拐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它。

滿臉詫異的老闆,一認出來的是位員警,馬上起了戒心。

來宮向他打聽秋本吉男。起初,他好象不知其人似的,過了一會兒卻恍然大悟地說道:「啊,你說的是秋本,不錯,有這個人,曾在這裏住過,不過……」「怎麼,現在不在這裏了?」「是的。大約有一個星期再沒有回來,也沒有交房錢,我還以為他是有意賴賬溜走了呢。我們這行買賣,這種倒霉事屢見不鮮。對此,我也習以為常了……請問,秋本這傢伙幹什麼壞事啦?」老闆反問來宮。

「不,說不定他是受害者呢!」

接着,來宮把案件的始末向老闆介紹了一遍,並且希望他給予協助。老闆聽后,滿腹狐疑,一邊不停地抖動着他的大腿,一邊盤算著秋本離開這裏的日期。倆人仔細一合計,來宮心裏明白了:自從鄉司被人殺害的那天後,秋本再也沒有來過旅館。這時,來宮問老闆:「他的行李還在這二嗎?」「這裏只有他的一個行囊,不清楚裏面都裝了些什麼,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也許他是把這個破爛貨留在這裏頂替店錢的。哼,盡沾便宜,這號人是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他沒有家眷嗎?」「他要能養活起老婆還能住在這裏嗎!」總而言之,秋本離開日出旅館,往而不返,從新小金井站前的「瓠屋」酒鋪出去以後,又下落不明。是回工地上找他的新生牌香煙了呢,還是中途遇到了什麼意外呢?這時,來宮覺得自己的推理也許會不言而中。為了慎重起見,在返回立川車站的途中,凡是工人們可能光顧的酒店,他都一個不漏地去打聽

3

來宮警部回立川以後,到武藏境換乘了是政線,再次返回修路工地。

領工的粕谷滿臉詫異,望着在場的工人說道:「秋本這傢伙並沒有回立川,那麼,他到底去哪裏了呢?」這時,來宮望着那個年輕工人說道:「大概那天晚上,他又返回工地找煙去了,當時你沒發現他丟煙嗎?」「沒有發現,」答話的就是那天和秋本一起在精神病醫院分手的那個年輕小夥子。

這時,一個年齡有四十七、八,雙眼惺怔松、無精打採的工人喃喃自語似地說道:「要是新生牌香煙的話,第二天早晨,我倒是在這裏撿到了一盒。」「什麼,你撿到了一盒』新生『?」粕谷二目圓睜,目光炯炯地問道。

「是的,裏面只剩下兩三支了,大概是秋本丟掉的,也算我有運氣。」「真是個貪財鬼!」「什麼貪財不貪財,誰撿到就是誰的,這有什麼好說的!」如果秋本知道裏面還剩有兩三支,他是肯定要回來尋我的。

對一個打零工的人來說,一支香煙也是捨不得白白扔掉的。

來宮暗思,大概就是在秋本返回工地時,目擊了鄉司案件。

在來宮的腦海里,這種猜想漸漸變得確信無疑了,但時間上的出入仍是一個難解的疑團。來宮又想,也許直到鄉司在十二點左右被害之前,秋本曾在這一帶轉游過。他問在場的工人:「這一帶有沒有秋本的親戒、朋友或者他經常去逗留的地方?」然而,這對在場的工人來說,實在是個難題。因為象秋本這一類臨時工,十有八九都是來路不明的人。相互之間,誰也不了解對方以前的經歷和社會關係,自然也沒有一個人知道秋本的底細和親友。有個工人說道:「秋本這傢伙,沒有別的去處,依我看他大概又是到某家酒館去喝酒了。」對此,另一個工人反駁說:「我看不對。因為他曾在』瓠屋『喝過啦,他哪有那麼多的錢啊!」「說不定是到附近農民家裏去了,這一帶農民也有釀酒的。」附近種植了許多起防風作用的橡樹和山毛櫸樹,稀稀落落的住家被高大的樹木所包圍。有些人家私自釀造土酒,說不定秋本在這裏結識有朋友,那天晚上,又來這裏消磨時光了。想到這裏,來宮離開工地后,決心一家一家地打聽一下,哪怕是枉費心機也要親的自問問,但問了半天,結果仍然沒有問到有關秋本的任何線索。

秋本有沒有那麼多錢喝酒,姑且不論,眼下首先得弄清他的行蹤。來宮又沿着小金井公路尋找秋本可能去喝過酒的地方。他向三鷹方向走去,附近冷落蕭條,不像是有酒館的樣子。

來宮獨自走了一會兒,不覺來到往大澤去的十字路口。這時,他想起數日前,曾從武藏境乘公共汽車,沿這條道路去過武藏電機公司稻垣技術部長的家裏。忽然,一個念頭掠過了來宮的腦際:沒想到稻垣的住宅距離修路工地是近在咫尺啊!而且,來宮又想起稻垣和田代是在同一天訪問鄉司的。以前只是把他作為第三者來對待的,如今看來,也應該視他為可疑對象。不過,又一轉念,發現這種想法也有點牽強附會,因為稻垣那天去鄉司家裏,目的是求鄉司為兒子斡旋職業,這樣他就不可能存在作案動機。如果殺害了鄉司,他便失去了靠山,他怎能幹這樣的蠢事呢?

想到這裏,來官不禁自嘲起來。

而後,來宮一直向下連雀方面緩步走去,一邊仍惦記着尋找秋本可能光顧的酒館,但未見到一家。事實上,秋本也不可能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喝酒。然而,來宮辦事有這樣的習慣,他歷來不願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又走了一會兒,附近有兩家酒店,來宮也都一一進去打聽,但對方均說秋本沒有來過。

快要到下午三點了。干刑警這一行,走路是家常便飯。不過,今天走的路也實在夠多啦,來宮感到雙腿發麻。

天空忽然下起雨來,雨滴扑打着來宮的面孔。從早晨起就雨意頗濃,終於下起來了,而且轉瞬之間越卞越天。路上的行人有的用圍巾把頭包起來,大步流星似地向前趕路。這時,來宮後悔自己沒聽老婆的話,出門時沒有帶上雨具。心想,婦人之言也該三思埃來宮決定不再往前打聽,他借附近一家理髮鋪的電話,向三鷹警署作了彙報。接電話的員警告訴他說:「日高讓我轉告先生,今天沒有發現臨時工的屍體。」來宮回到自己家裏,冷得脊樑直打寒顫。妻子昌子皺着眉頭說道:「你瞧,走時不聽我的,不帶雨傘,這下該後悔了吧!」「我知道一進門你準會說這個話的。」昌子聽后,不覺發笑,又說:「馬上要過新年了,千萬可別傷風感冒埃今年你若不帶孩子們到外邊去玩玩,可真夠他們掃興的!」然而,對於來宮來說,如果鄉司案件不能及時了結,即便到了大年初一。他也不能痛痛快快地和孩子們在一起歡度新春。

「員警的老婆、孩子實在叫人可憐埃」來宮說。

「老夫老妻啦,我倒無所謂,不過,孩子們……」說着,昌子拿起了大女兒穿舊的毛衣,準備拆后重新再織。

雨比以前下得更大了,氣溫一直在下降。

翌日,雨仍然未停。來宮這次出門時,沒有忘帶雨桑他繼續從下連雀到井頭大街一帶尋找秋本的蹤跡。傍晚時分,雨漸停息,天空出現了雲彩的縫隙。

第二天,天氣突然放晴,藍天如洗,但氣溫比昨天還要低。

來宮搜查的範圍已經越過了屍體遺棄的地點御殿山一帶,延伸到吉祥寺和自來水公路附近,但結果仍然沒有找到一點線索。

總而言之,秋本從「瓠屋」酒館出來以後,到晚上十二點這段時間,究竟在哪裏,又是怎麼度過的,沒有查出個眉目來。眼前這道難關沒有突玻,就不能得出秋本與案件有關的結論。來宮心裏漸漸感到焦躁不安了。

「如果秋本與案件有牽連,總要留下一點蛛絲馬跡。象他這樣行蹤不定的臨時工,準是為了賴賬,改頭換面遠走高飛了。」大室在一旁冷言冷語地說。他的話,既可以理解為對同行的忠言相告,又可以看成是對來宮的冷嘲熱諷。大室仍然在懷疑田

4

在調查案犯的蹤跡時,大城市往往有許多漏洞和死角。比如,在高樓鱗次櫛比的市區,半夜裏如果有一具屍體被扔到一個無人來往的角落,即使到了翌日清晨也很准有人發現。有些地方,甚至停放四、五日之久也不會被人看見,象芝浦的倉庫街、地下鐵路建築工地的現嘗外苑的森林、晴海碼頭以及荒川的河堤等,都屬於這樣的漏洞。

距荒川區南千住不遠,有一座屬於二流的電影院,名叫千龍館。千龍館所在的那條衚衕也是這樣的漏洞之一。然而,在這裏,人們的疏忽不是由於地點偏僻、不太顯眼,相反,由於是在眼皮底下,反而容易被人視而不見,千龍館無名屍事件就是其中一例。

那一天,大約在上午十時光景,負責更換千龍館廣告招牌的須貝和山內,一邊吹着口哨一邊要取下舊的招牌換上新的。

千龍館的洋灰牆壁上,並排掛着三塊廣告招牌,上面畫的是領港員裕次郎的鏡頭。須貝和山內要把這些取下來,換上吉永小百合的照片。當須貝正要取下第一塊時,忽然發現招牌下面躺着一個骯髒不堪的流浪者。他身上蓋着一張破草席,穿着膠皮襪子的兩隻腳露在外邊。

「喂,什麼人?快起來!」

須貝一手扶著廣告招牌,一邊用腳尖踢那個躺在地上的流浪者。

「什麼事啊?」在旁邊換招牌的山內開口問道。

「一個流浪漢躺在這裏睡覺。喂,快起來,走開!」須貝再次用腳踢那個躺着的人。這時,他忽然嗅到一種難聞的氣昧,好象是從地上那個人身上發出來的。須貝放下廣告招脾,從那人身上揭開草席一看,不禁「哎喲」一聲,呆若木雞,瞬間,又膽戰心驚地轉過臉不敢再看下去。地上躺着一個死人,面容可怖,死未瞑目,臉色如土,臭氣熏人。

「山內,你來瞧,是個死人!」須貝拚命地喊叫着。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南千住員警署的堀內巡查部長趕來了。首先,他檢查了屍體。詳細情況,還得等法醫來驗屍。不過,僅從屍體腐爛的程度判斷,大體上可以斷定是在四、五天之前被害的。肚子上被刀子或其他銳利兇器刺過,留有傷痕,頭部和胸部也有毆傷的痕迹。死者身分不明,因為前天下過雨,衣服已經濕透了。

一開始,堀內巡查部長以為是因流氓鬥毆而發生的人命案,但突然又覺得不對勁。因為死者的衣着提醒了他,死者身穿茶褐色工作服,腳上是可以代替鞋子穿的膠皮底襪子,這不正是三天前三鷹員警署要找的那個臨時工嗎!接着,他便急忙檢查死者的身體特徵。死者的年齡雖然難以判斷,但也是不瘦不胖,不高不矮,中等身材;打開口腔一看,也是缺少一顆門牙。

「十有八九就是三鷹員警署要找的那個人。」堀內巡查部長立刻到千龍館辦公室,借用那三的電話向三鷹署通報。

來宮警部接到通知以後,過了兩個多小時才趕到現常因為當時,他正在外邊調查,好不容易才把電話轉到他那裏。再者,為了確認死者是否是秋本,他又邀來了粕谷,因此,他來得晚了。

粕谷一看死者的面孔,不覺大吃一驚:

「哎呀,這人正是秋本啊!」

死者是臨時工秋本,已經毋庸置疑。在他工作服的衣兜內裝有五枚一百元和三枚十元的硬幣。在褲子後面的口袋裏,塞著一隻皮手套,深棕色,上而沾上了泥土,滿折皺的手套和褲子一樣,已經濕透了,是右手戴的。

「另一隻一定是掉在哪裏了。這雙手套也不知是從哪裏撿來的,反正在上班時,常見秋本戴在手上……這傢伙為什麼會到這裏來呢?」粕谷說話時,滿臉詫異。同樣,來宮也感到百思不解。

在小金井方向下落不明的秋本,為什麼會陳屍在方向相反的南千住呢?容易使人聯想在一起的是現場的地理位置,因為這裏距隔橋相對的山谷旅館街不遠。難道果真象大室警部判斷的那樣,是因為他企圖賴賬,離開立川後來到山谷,在這裏和別人鬥毆時捨身喪命的嗎?如果不是這種情況,會不會是在小金井公路附近被人殺害,而後屍體被扔到這裏的呢?如果屬於後者,秋本之死極有可能與鄉司案件有牽連。但仍有一個疑問,為什麼要專門選擇這個地方棄屍呢?首先,應該弄清楚秋本的屍體是何時被遺棄在這裏的。從外表來看,秋本死後大約經過四、五天了,為什麼到現在才被發現呢?關於這一點,巡查部長堀內發表了自已的看法:「正如諸位所熟知的那樣,這裏離山谷旅館街不遠,這一帶經常有臨時工或流浪漢轉來轉去。這些人,一旦醉酒,不管哪裏,躺下就睡。電影廣告招牌的下面,是他們經常躺卧的地方。附近的人,對此已經習以為常,熟視無睹。因此,即便這裏躺着一個死人,由於他身上蓋着草席,狀似睡覺,所以不易被人發現,一般人都以為這裏又是躺着一個醉鬼。如果是在丸內那些繁華的地方,馬上會有員警驅趕,很快可以發現,然而這裏畢竟和那裏不同,所以,在這裏容易被人疏忽。」「言之有理,這裏的確是容易被人疏忽的地方。不過,屍體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被遺棄在這裏的呢?」「這個我就難說了。不過據金子招牌店的店員須貝和山內說,可以肯定在一周之前這裏沒有這具屍體。為慎重起見,請來宮先生直接找須貝和山內再證實一下。」來宮警部立刻直接去找須貝和山內。須貝有個毛病,說話時常常用舌尖舔上嘴唇。他舔了舔嘴唇后說道:「正如你所了解的那樣,一般電影院是每周上映一輪新片,千龍館也不例外。千龍館的廣告招牌是由敞店承包製作的,每逢上映新片時,都由敝店更換廣告招牌。一般新片是在星期二上映,而更換招牌總是在星期一。在上次換招牌時,並沒有發現有這具屍體,這個保險沒錯。」根據驗屍的結果,死者是在四、五天以前被害的,看來須貝的證詞是可信的。

這時,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和一些圍觀好奇的人中,有的說,在三天前曾看到這個人躺在這裏,有的說,在四天前看到過。究竟是從哪一天起躺在這裏的,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過了一會兒,結論出來了。一個上二班的清掃女工說道:「我可以肯定是在四天前看到的。那天,已近黃昏,我看見那裏躺着一個人,心裏曾說,准又是個二流子。我揮着掃帚,一邊還在嘀咕著,這樣的人真叫入討厭。」「那時,躺着的肯定就是這個人嗎?」「上身蓋着草席看不清楚,不過穿的褲子和膠皮襪子是一模一樣的。」聽她這麼一說,看來可以肯定那天躺在這裏的就是秋本了。

這樣一來,搜查範圍大大縮小了。一周之前這裏尚沒發現什麼,但在四天前卻出現了一具屍體,棄屍的時間只能在四天前的兩、三天之內。如果死後經過的時間是四至五日,那麼就可以判斷是在五天前把屍體扔在這裏的,直到五天以後才被人發現。

根據來宮警部的要求,決定解剖屍體。經過解剖以後,更加證實了最初的判斷。從死後的僵硬程度和屍體腐爛的進度來看,可以確認,死後的經過時間是四至五日。法醫說道:「皮膚表皮呈現綠色,說明已經開始腐爛;僵直現象消失以後,面部就漸漸腫脹起來。屍體的變化受外界條件的影響很大,根據冬天東京都內的氣候環境,大體上可以認定,死後經過時間為四至五日。」以前的判斷無誤。秋本於五天前在某處被人殺害,而後被棄置在電影廣告招牌下面,直到今天,以前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因為腹部有刀刺的傷口,死因是他殺是毫無疑問的。那麼,究竟是在哪裏被人殺害的呢?不管怎麼說,這裏在山谷的旅館街附近,是否是他離開立川到這裏不久,和別人打架鬥毆時被人殺害了呢?不能否定這種可能性,對此也必須調查核實。

然而,來宮警部總覺得秋本之死和鄉司案件有牽連。在來宮的腦海里,一直縈繞着這個印象:因為秋本是鄉司案件的目擊者,所以犯人為了滅口而殺掉了秋本。但是,鄉司被害是十幾天以前的事,那麼,為什麼要把目擊者秋本暫且置之不顧,直到四五天之前才動手呢?

關於這一點,回三鷹警署向大室警部談起此事時,來宮是這樣解釋的:「我認為有兩種可能性,其一是犯人先把目擊者秋本軟禁在某個七方,而後伺機下手,也就是到了五日之前才結果了秋本的生命的;另一種可能性是犯人收買了秋本,讓他離開立川到山谷一帶,企圖以此防止走漏風聲,但嘗到甜頭的秋本,數日後又向犯人勒索,為此犯人對秋本起下了殺機。」但大室對來宮的分析並不讚賞:「隨隨便便就能把一個人軟禁起來,而且完全不被別人發現,這恐怕不太容易做到吧。」「那麼,就可能是因為秋本找上門敲竹杠去了。」「這也需要首先證實一下秋本究竟去沒去過山谷。」「當然要查一查的。」從此以後,一連數日,來宮警部在南千住員警暑巡查部長堀內的協助下,從山谷、淺草、千住一直到江東各地,仔仔細細地迸行了偵查。他們拿着秋本的照片,問遍了各個旅館、客棧,並和負責安排臨時工的辦事處也取得了聯繫。總之,在所有臨時工可能涉足的地方部一個不漏地進行過調查,但結果沒有找到一個見過秋本的證人。陪同來宮一起進行調查的堀內也有點失望,他說:「來宮先生,看來秋本是壓根兒沒有來過這裏的,否則不會不留下一點蹤跡呵!」不但在這裏沒方找到秋本的蹤跡,與此同時,在小金井公路和畝千住相連接的道路一帶,搜查的結果,同樣是一無所獲。自從秋本那天晚上收工離開小金井公路,往後一直是下落不明。

那麼,是否是那天晚上秋本被汽車運到某處后被軟禁了呢?如果確是如此,為什麼要在數日後將他殺害,而且又特意棄屍到南千住一帶呢?也許犯人考慮這裏離山谷較近,屍體不易被人發現。然而,這裏有電影院,過不了一周必然要被人發現。如果說犯人只是為了找個隱匿四、五日的地方,可以說此處是最理想不過了。由此看來,犯人的目的不只是為了隱匿屍體,否則為何不將屍體遺棄在荒川河堤或隅田川一帶呢?

另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犯人對日東玻璃絨工廠內部的情況略知一二。如果那條紙制的包裝帶是犯人有意製造的假相,很明顯,其用心是讓警方加深對田代的懷疑。

鄉司的屍體被遺棄在井頭一帶,他的住宅是小金井,妻子子現仍住在那裏,田代住在小金井的工人宿舍;柿原家住在江古田;浦田登喜枝住在中野,以上這些地方都在新宿以西。此外,和鄉司有關的人,廠長關口、武藏電機公司的技木部長稻垣也都住在高崗他區以西,距離市區較遠。因此,來宮認為作案地點可能不在市內,秋本被監禁、殺害的地方一定也是在市郊一帶。

那麼,犯人為什麼要把屍體特意運往市內的南千住一帶呢?從地理位置上講,當然陳屍於更加偏僻的北多摩、西多摩、奧多摩方面的山區更合乎犯罪者的心理。但事實並非如此,相反,是從市郊運往市內的,其原因何在呢?這一不解之謎象一堵難以突破的銅牆鐵壁一樣,出現在來宮的面前。

大室警部在一旁潑冷水似地說道:

「沒有忘記吧,當初我就說過,秋本之死和鄉司案件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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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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