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第一十三章

(十三)

司馬小松是在獄中突發重症肝腹水而病死的,他的去世,無疑讓陶妮和小柯的感情一下子籠罩在層層陰影之中,而他們原本籌劃詳密的婚事自然也就給耽擱了下來。

小柯從夏心潔房間里走了出來,司馬父跟了上來:「小柯,你媽媽的身體情況怎麼樣?」小柯擔憂地說道:「爸,我看你還是勸媽到醫院去住上幾天吧,好好檢查一下,她的心臟情況不太好。」司馬父面露難色:「我是天天在勸她,可哪裏勸得動她呀?小松走了已經兩個月了,可你媽媽卻還是這麼不吃不喝不說不笑的,我真不知道她要把自己折磨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小柯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樣下去會出事情的。我看媽媽真的快撐不住了。」

司馬父着急地來回跺步:「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呢?」

這時保姆小陳從樓梯奔了上來,大聲嚷嚷:「小柯哥哥,你快下來,陶妮姐姐和她媽媽來了,在下面客廳里等著呢。」

小柯對着保姆小陳噓了一聲,緊張地往夏心潔房間看了一眼。然後壓低嗓子叮囑道:「你小聲一點,不是叮囑過你不要大聲嚷嚷嗎?」

小陳自知壞了規矩低下頭:「噢,知道了。」

「走,我們下去。」小柯說着便跟着小陳往樓下走去,司馬父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司馬家客廳的牆上和案几上都放着小松的遺像。陶妮和媽媽在沙發上坐着等候,聽到樓上下來人了,她們都抬起頭來。

「媽、陶妮,你們來了?」陶妮有些詫異:「小柯,你在家啊?你不是出差去了嗎?」小柯心虛地看了看陶妮:「我……剛剛回來。」陶妮的臉上掠過一絲疑慮:「那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啊?」小柯一時無言以對。這時陶母看到司馬父也從樓梯上下來,趕緊拉了拉陶妮。陶妮迅速迎上一步:「伯伯,你好。」

司馬父微微點了下頭:「噢,陶妮,你們來了。」小柯草草地介紹了一下:「爸,這是陶妮的媽媽,這是我爸,你們還沒有見過面吧?」司馬父回憶了一下:「見過,見過,在吃小松喜酒的時候見過。」「對,見過的。」陶母也想了起來。小柯神思恍惚:「哦,對,你看我都糊塗了。」

說起小松喜酒,大家的表情都有些黯然也有些尷尬。司馬父轉移話題:「快坐、坐,小陳,怎麼不倒茶啊?」陶母有些拘謹地站了起來:「不用,不用,不用倒茶,真的不用倒茶。」陶妮暗暗拉了陶母一把:「媽,你快坐吧。」

於是幾個人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保姆小陳端上茶來,大家都看着眼前的茶杯想着各自的心事。

還是陶母最先打破了沉默:「我聽說小柯媽媽身體不好,就一直想過來看看,但又怕打攪她休息。所以拖到今天才來。」司馬父說:「謝謝你了,讓你特地跑一趟太不好意思了。」「這是應該的,我早該來了。小柯她媽媽現在好點了沒有?」

司馬父搖搖頭:「還是老樣子。她現在剛剛睡着,所以我就不請你們上去了。她現在的睡眠實在太差了,好不容易才睡着的。」陶母向樓上張望了一下,輕輕說道:「那讓她好好睡,我們就不上去了,回頭讓小柯把我們的問候轉達到就行了。」

這時樓上傳來幾聲咳嗽聲,接着傳來了夏心潔的聲音:「不用轉達了,我都聽到了。」大家都愣了一下,一起抬頭往樓梯上看去。只見夏心潔在樓梯上出現了,她穿着睡袍扶著樓梯的把手慢慢地、一步步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陶母立馬就起身:「小柯媽媽,您起來啦?您小心點,陶妮,快去扶一把。」

陶妮快步上去,想扶夏心潔,可是夏心潔卻堅決地把陶妮的手甩開了,陶妮尷尬地站在那兒,陶母見此情景怔了一下,但她馬上掩飾住了自己的不解和不快。司馬父和小柯上去攙住了夏心潔的手。

「媽,你怎麼下來了?」小柯滿臉的驚訝和不安。

司馬父關切地問:「你幹嗎下樓來呀,下面冷,你還是回屋裏去吧。」

夏心潔重重地一把揮開他們的手:「你讓我下去。」

司馬父趕緊和夏心潔商量:「你是不是想和陶妮媽媽打招呼?那我把她們請到上面去好不好?」

夏心潔用冷淡的眼神掃射著四周:「你讓我下去!」

陶母迎了上去:「小柯,快把你媽媽扶到這個沙發上來。這兒有太陽,暖和。」

可夏心潔卻已經掙脫了小柯的手,徑直走到客廳門口,伸手拉開了客廳的門,外面的陽光射在她蒼白的臉上,她一下子無法適應,眯上了雙眼。

大家都獃獃地看着她,誰也搞不清她要做什麼。陶母走過去想攙扶她:「小柯媽媽,你到這裏來坐吧。」

夏心潔伸手沖她一指:「你別碰我,你走,拿上你的東西,帶着你的女兒,快離開這裏,我不想看見你們。」

陶母和陶妮一愣,陶母尷尬地站在那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小柯難受地說:「媽,你這是幹什麼呀?」

司馬父也覺得不妥:「心潔,陶妮媽媽是特地來看你的。」

夏心潔冷笑道:「我知道,可我不想見她們。」

陶母實在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慌亂地告別:「我們是不是影響你休息了?真太不好意思了,那我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們以後再來看你。妮妮,我們走吧。」

陶母和陶妮拿起自己的包準備走人,陶妮看看夏心潔,又看看小柯,臉上不禁升騰起一種非常生氣的表情來,她昂揚著頭緊咬着嘴唇,從小柯身後走過。

小柯心裏一陣疼痛,他的嘴角動了動,手也提了起來,他拉住陶妮剛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見自己母親正目光犀利地看着自己。小柯的手一下子無力地下垂下來,他實在不知道夾在她們中間的自己應該如何去面對。

陶妮和媽媽剛要走出門去,未曾料到,夏心潔突然沖着她們的背影說了聲:「拜託你管好自己的女兒,讓她別再上我們家來了,我們司馬家不歡迎她。」

陶妮和母親都停下了腳步,她們回過身看着夏心潔,她們的自尊已經被深深地傷著了。

小柯臉一下漲得通紅:「媽!你怎麼這麼說話呢?」

司馬父見勢不妙,趕緊過來解圍:「心潔,我看我還是扶你上去吧。」

夏心潔執意提高嗓子:「你讓我把話說完。」她一步沖向陶母:「你知道嗎?我們小松是死在你女兒手裏的,如果不是她,我們小松就不會進監獄,也不會這麼悲慘地死在醫院裏,是你女兒她害死了我兒子!你知道嗎?」

夏心潔的樣子已經有點歇斯底里了,陶母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被氣得渾身打抖:「請你不要這麼說我女兒,你這話說得太狠太重了,你不能這麼說她的。」

陶妮看着媽媽無辜可憐的模樣實在忍無可忍:「媽,你別理她,我們走。」

夏心潔大吼一聲:「陶妮,你也給我聽着,在我眼裏,你永遠是我們司馬家的仇人,我會在心裏恨你一輩子的,你永遠也別想進我們家的門。」

陶妮騰地轉過身子,她一下子爆發了:「你以為我就這麼想進你們家的家門嗎?你以為我就這麼喜歡呆在這裏啊?你以為你們家有多麼了不起嗎?你別整天把司馬小松的那筆賬往我頭上算。你兒子他走到這一步那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跟我沒有關係的。如果不是我,他做了壞事還是照樣會坐牢的,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沒有教育好他。」

陶母厲聲地打斷她的話:「妮妮,你別說了。」

夏心潔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她捂著胸口痛苦地呻吟起來。

司馬父憂慮地沖了過去:「心潔,你怎麼啦?」

夏心潔慢慢地扶著門把跌坐到了地上,小柯着急了:「爸,你趕緊把媽媽的保心丸給她拿下來。」

司馬父趕緊奔上樓去。小柯一邊幫夏心潔按着手上的穴位,一邊責備地看了陶妮一眼:「你幹嗎這麼說話呀,你難道不知道我媽媽她病得很重嗎?」

陶母着急地上前:「小柯媽媽,你沒事吧?」

「你怎麼樣了?阿姨?」陶妮此時也被嚇壞了。

夏心潔顫抖地抬起手,聲嘶力竭:「滾,你們倆都給我滾出去,快滾,永遠也別讓我再看見你們!」陶妮不知所措地看着夏心潔,「陶妮,你們快走吧,我媽媽不能再激動了!」小柯喊著。

陶妮還想再說些什麼,被陶母一把拉住了:「妮妮,我們走,快點。我們走了,小柯,你快扶你媽媽上去休息吧,別再讓她生氣了,你跟她說我們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陶母拉着陶妮就往外走。小柯和司馬父手忙腳亂地把葯倒進夏心潔的嘴裏。陶妮被母親拉着往前走着,她一步一回頭地看着小柯,臉上的表情又不安又委屈。

回家的路上,陶母一直在抹眼淚。陶妮難過地拉扯着她:「媽,你別生氣啊,你別生氣好不好?我讓你別去的,可你偏要去,你看,這不把你給氣著了嗎?」陶母沉默著不理陶妮,陶妮的心劇烈地疼痛著,她不知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城市的夜色闌珊而下,它輕柔地把皎潔的月光帶到紛擾的世間。陶妮的內心卻依然忐忑,回想起白天的那幕,她又坐起了身,趴在床上寫日記。

忽然陶母穿着睡衣推門進來,陶妮趕緊把日記本合了起來:「媽,你還不睡啊?」

陶母輕輕地搖了下頭,她像是下了莫大決心似的開口了:「妮妮,媽媽想來想去,想來想去,你還是跟小柯分開吧。」

陶妮一下就愣住了,她懇求母親:「媽,你別這樣,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回頭我讓小柯來跟你賠不是還不行嗎?」陶母的眼圈有些微微泛紅:「妮妮,我這不是為了自己。媽媽受點委屈不要緊,可我是在心疼你擔心你啊,你看小柯他媽媽對你是這種態度,你以後怎麼去做她的兒媳婦啊?你脾氣又這麼直,你和她碰在一起一定會吃盡苦頭的。聽媽媽的話,和小柯斷了吧,媽媽真的不能同意你們倆再好下去了。」陶妮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媽,這是不可能的!小柯他對我這麼好,他會受不了的。你自己還不是說我能找到小柯這麼好的男朋友,你感到很心滿意足的嗎?」「小柯人是不錯,我和你爸都很喜歡他,可是他媽媽這個樣子,他再好也沒用的。妮妮,媽媽從小到大一直是依着你,沒向你提出過任何要求,也沒逼你做過任何事情,可這次你一定要聽媽媽的,媽不能看着你往苦海里跳,你聽見了沒有。」

陶妮一咧嘴哭了:「媽,你這是幹什麼嘛,我心裏頭已經夠亂了,你就別再添亂了,好不好?」

此時在司馬家,司馬父子也在進行着一場異常沉重的談話。司馬父煩躁地在書房裏踱來踱去:「小柯,你說,你媽媽再這樣下去該怎麼辦呢?她現在對公司那頭的事情也是徹底地不管不顧了,剛才公司來電話說銷售那邊又出問題了,如果她苦心經營的事業也因此垮掉的話,這等於又是在要她的命。」

小柯低頭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小柯,你媽媽現在病成這樣,為了她,你就真的不能往後退一步嗎?」

小柯捧著腦袋:「我已經往後退了,爸。這陣子我騙陶妮說我出差去了,我盡量不和她來往,就是為了不刺激媽媽,讓她心裏能夠好受一些的。可是媽媽她卻要我和陶妮徹底分手

,這我做不到,爸,你替我想想,我和陶妮都快結婚了,怎麼可能說分就分呢?」司馬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啊,是啊。可是碰到你媽媽這麼個認死理的,又有什麼辦法呢?」

父子之間出現了一陣長長的沉默。司馬父猶豫着,像是要做一個決定。終於他把手伸向壁櫃,打開一個櫃門,然後從裏面拿出一個上了鎖的小箱子,他打開鎖從裏面拿出一個布包:「你過來,小柯,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小柯從沙發上站起身走了過去,他看着桌上的這個布包,司馬父慢慢地打開布包,裏面是一件破成布條的毛線大衣,上面沾滿了血跡。小柯驚訝地看着這件血衣,他抬頭不解地看着父親:「爸,這是什麼呀?」

「這是你媽媽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穿的一件毛線大衣。」

小柯詫異道:「這是媽媽的衣服?怎麼會變成這樣的?這上面怎麼全是血跡啊?」

「你坐下,聽我跟你慢慢說。」

小柯在司馬父跟前獃獃地坐下了,他怔怔地看着父親,司馬父的神色凝重起來。

「你五歲那年,我們家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天你媽媽和她的一個好姐妹領着你們一起上街,當他們走到青石街的時候碰到一個瘋子在大街上拿刀亂砍人,你媽媽的好姐妹當場就被活活地砍死了,那個瘋子隨後就盯上了你和你弟弟,你媽媽抱着剛剛滿月的小松拉着你拚命地逃跑,可卻被那個瘋子逼到了一個死角,當那個瘋子拿着刀朝你砍去的時候,你媽媽不顧一切地撲倒在你的身上,她死死地抱着你和小松,用自己的身體護着你們,那個瘋子一刀一刀在她背上砍著,等到民警把那個瘋子制服后,人們才發現你們倆在媽媽的懷裏完好無損,可你媽媽卻早已昏死過去了,她的背上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白花花的骨頭。那天她穿的就是這件大衣。」

小柯拿起那件血衣,他的眼睛一下子濕了。

「小柯,當年你媽媽就是這樣救了你一條命,她一直不讓我跟你們說這事。她說母親救兒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可這樣天經地義的事情你現在能不能也為你媽媽做上一次呢?小柯,你媽媽她現在也等着你去救她呢。」司馬父哽咽了,他也知道自己的兒子此時是面臨着如何一個兩難的局面。小柯的眼淚刷刷地往下淌著,他難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早晨,陶妮咣當一聲把小店的捲簾門打開了。陶妮和媽媽走進店裏收拾打掃,準備營業。自從昨天在小柯家和小柯的媽媽發生了那次強烈衝撞以後,陶母便開始不依不饒地勸自己的女兒和小柯分開,陶妮明白這回媽媽是動了真格。她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黃昏,一道夕陽從玻璃門裏射了進來,陶母在招呼客人,陶妮托著腮看着那台電話機。到了快關店的時候,陶妮滿腦子裏只有小柯一個人了,她是如此熱切地盼着他能打一個電話過來,可是電話機一直沒有動靜,陶妮越發開始坐立不安心神不定,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非常依戀這個人了。

有一個小青年走了進來,陶妮懶洋洋地過去招呼:「請問你想要什麼?」「你是叫陶妮嗎?」「是啊。」「有人讓我給你送一封信。」小青年從包里拿出一封信遞給陶妮,陶妮接過信問道:「是誰讓你送的呀?」

「具體我不太清楚,你看了信就會知道了。」那個青年遞過信后就匆匆離開。

陶妮狐疑地目送著小青年走出店門。她把那封信拿起來看了看,然後拆開信封取出信箋,是小柯的筆跡。陶妮急急瀏覽了一下信里的內容,她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小柯的信是這樣寫的:

「陶妮,你好!此時我的內心充滿著痛苦和掙扎,精神幾乎崩潰。我不敢面對你,所以只能寫這封信給你,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勇氣說出我想說的話。陶妮,我們還是分手吧。直面父母的養育之恩,我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儘管我也很捨不得你,但我實在不能讓媽媽再傷心了,她的身體已經快完全垮掉了。陶妮,我知道你也很愛你的母親,所以我想你一定能夠理解我對我母親的這份心情的。我希望我們今後還能做好朋友,我會永遠在心裏默默地祝福你的。」

陶妮拿着信呆在那裏,她的臉上閃過不解、疑惑、委屈和傷心……

陶母關心地看着陶妮:「是誰來的信啊?」

陶妮什麼也不回答,她突然把信往兜里一塞,衝出門去。

陶母在後面不放心地跟上幾步:「妮妮,你要上哪兒去?」

陶妮沒有回答她,陶母走出門去看,陶妮已經跑得影都沒有了。

小柯無精打采地騎着自行車從醫院裏面出來,神情憔悴了不少。他一抬頭髮現陶妮就在門口等着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車,他推著車走到陶妮跟前:「……你來了?」

陶妮直直地看着小柯:「我來告訴你,我已經收到你的信了。」

小柯微微抬了下眼皮,卻面無表情:「哦。」

陶妮不依地盯着小柯的眼睛深處:「你在信里說要跟我分手是不是?」

小柯推了推眼鏡心虛地低下頭去。陶妮的眼淚出來了,她抹了一把眼淚:「你說呀,是不是?」

小柯看了看四周,「陶妮,你別這樣好不好?你這樣我的心裏真的很難過。」

陶妮不屑地又抹了一把眼淚:「哼,這有什麼好難過的呀。分手就分手了,幹嗎搞得這麼鬼鬼祟祟的,連話都不敢跟我說了?」說着又憤慨地拿出信:「還寫信,這有什麼好寫的呀!難道你還怕我纏住你不成?你放心吧,我不會纏你的,司馬小柯,我告訴你,我這一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你了,請你以後上班繞道而行,不要在我店門前出現了。我媽也已經堅決反對我們倆的事情了,她也一定不想再看到你的,我也不願讓她傷心。」

陶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小柯聽得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他好幾次想插話可都被陶妮堵住了。陶妮說完后就把那封信往小柯手裏一塞,然後一邊抹著淚一邊狂奔而去。

小柯獃獃地站在那兒看着陶妮的背影迅速消失,他的臉上掛滿了失落和傷感。昏黃的天空之下,伴隨着所有的落寞,小柯推著自行車的影子被拉得如此孤獨。

春天來了。陶妮似乎在這個春天伊始的時候愛上了獨自一人托著腮坐在櫃枱前,獃獃地看着窗外。春天來了,在她的心裏,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似乎也漸漸地離遠了好多。她怎麼也沒想到,小柯現在是真的天天繞道而行,彼此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面了。

陶妮總是盡量說服自己不去想他,可有時候小柯的整個身影就是會冷不丁地從陶妮的腦子裏很突兀地冒出來,每當這時候,陶妮總是不由自主地在內心深處惆悵好一陣子。

那天早晨,夏心潔、司馬父、芳芳、小柯坐在一起吃早餐。夏心潔已經康復,但臉色看上去還有些蒼白。她匆匆地喝乾杯中的牛奶,把司馬父遞過去的一大把藥片吃了下去:「行了,我吃完了,我們走吧。」小杉從樓上走下來:「媽,今天怎麼走得這麼早?」司馬父代答道:「公司里有些急事,我和你媽媽得早點去,晚上不回家吃飯了。」小柯有些不放心:「媽媽,你的病剛好,要注意休息,不能太累了。」「我知道,可是公司這麼一大堆事情怎麼辦呢?」夏心潔一邊說一邊往門外走,小柯送爸爸媽媽出了門。芳芳重新坐了下來:「哎,小杉,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小杉匆匆忙忙地吃着,頭也不抬地問:「什麼事?快說。」芳芳對小杉咬着耳朵:「我和陶漢哥商量過了,想要把我們星星藝校的許校長介紹給陶妮。」小杉驚訝地叫道:「真的?你是說那個許校長?介紹給陶妮做男朋友?」

回到門口的小柯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他豎起耳朵聽着。

小杉戲謔道:「聽起來那個許校長還不錯噢,哎,你跟他這麼熟,你自己為什麼不考慮考慮他呢?」芳芳笑了起來:「我怎麼行?我拖着一個孩子,人家怎麼會看得上?人家還從來沒結過婚呢,連戀愛都沒有正兒八經地談過一次呢。」小杉爽快地做了決定:「嗬,知道得這麼清楚啊?行啊,那就把他介紹給陶妮吧。自從陶妮和大哥分手后,陶妮媽媽見我一次就托我一次,讓我為陶妮好好介紹一個男朋友,可我一直沒有機會,心裏正過意不去呢。」「現在正好,機會來了。」「那你就行動吧,我來配合。你先去問一問他們願不願意互相認識。」「可我不知道應該先去跟陶妮說還是先去跟許先生說。」

屋裏靜寂了片刻,小杉想了想:「這個倒是有些難辦,如果先問了那個許校長,他願意,陶妮不願意,這就讓你在那個許校長面前有些難堪了。如果先問了陶妮,她倒是願意了,可那個姓許的不願意了,那也挺傷陶妮自尊心的。我大哥上次那封斷交信已經把她傷得夠厲害了,不能再讓她受到任何拒絕和冷落了。」小柯在門外聽到小杉這麼說,不禁難過地嘆起氣來。「那我們到底該怎麼辦呢?」芳芳發起愁來。「要不,我們創造一些機會讓他們自然地碰在一起吧,然後就看他們自己有沒有緣分再繼續。」芳芳靈機一動:「哎,這個主意好,那我把他們叫在一起吃頓飯,然後再去唱唱卡拉OK什麼的,一來二去他們不就熟了嗎?」小杉贊同道:「好啊。就這麼定了。不過這陣子我公司正要接一個大的項目,忙得焦頭爛額。」她向芳芳指了指自己紅腫的眼睛:「你看我昨天晚上又熬了一夜,這樣吧,我來出錢,你來操辦怎麼樣?」「好啊,我覺得你現在越來越有老闆的樣子了。」「行了,你就別寒磣我了,我得走了。」小杉把一塊小蛋糕塞在嘴裏,一邊抹嘴,一邊背起包往門口走去,她撞見了站在門外發獃的小柯,「哥,你幹嗎站在這兒不進來啊?」小柯的神色很是尷尬。小杉一邊換鞋,一邊盯着小柯看着:「哥,剛才我和芳芳說的話你是不是都聽到了?我們給陶妮介紹男朋友,你不會有意見吧?」小柯不語,他知道自己壓根就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哥,你如果對自己過去的行為反悔的話,現在還有最後一絲機會噢。」小柯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他低着頭一聲不吭地走進屋去,小杉看着他的背影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這就不能怪我們不幫你了。」

小柯在去上班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把自行車騎到了陶妮小店附近的馬路,他在叉路口停了下來,想了想,往陶妮小店那條馬路騎去。

小柯在小店對面的馬路旁停下了車,他遠遠地看着店裏面隱隱約約露出陶妮和她媽媽忙碌的身影。他很想進去看看陶妮,可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把車騎走了。

陶妮和媽媽在店裏剛招呼完兩個客人,這時,一個十三四歲胖乎乎的男孩子拎着許多禮品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笑眯眯地把東西往陶妮的櫃枱上一放轉身就走。

陶妮沖着他大喊:「哎,你這是幹什麼?」胖男孩轉過身,摸摸大大的腦門憨笑:「我媽媽讓我送過來的。」胖男孩子溜出門去,陶妮拎着東西追了出去:「哎,你站住,你跟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胖男孩兒上了停在店門口的一輛計程車,他的媽媽在車裏親了他一口,像是在表揚他。陶妮追了過去:「哎,你們這是怎麼回事?」男孩兒的媽媽客氣地笑着:「這些東西是我拿來謝司馬醫生的,他不肯收,你就幫他收下吧,我今天出院了,是司馬醫生給我開的刀,我現在全好了。我在醫院裏住着的時候司馬醫生對我可好呢,我真的是從心裏感激他的。」陶妮想都沒想就拒絕:「可是這東西我不能替他收,你拿回去。」

陶妮拿着東西想把它塞車裏去,可那個女人卻急急地把車窗搖上了,車開動了,女人笑眯眯地朝陶妮揮着手。陶妮無可奈何地看着手裏的那堆東西,突然,她眉毛一抬,似乎在心裏有了主意,小柯從病房裏走出來,他的一同事迎面過來,笑眯眯地對他說道:「你女朋友來了,在辦公室等著呢。」小柯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走到醫生辦公室一看,陶妮果然在裏面,她就站在小柯的辦公桌前,那包禮品放在桌上,小柯站在那兒打量著陶妮,陶妮的突然光臨讓他非常激動:「陶妮,沒想到真是你。」陶妮回過頭來沖小柯淺淺一笑。小柯急切地說:「我們好久沒有見了,你怎麼樣?好不好?」「老樣子,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吧?」陶妮盡量讓自己自然一些。小柯訥訥地點了點頭。陶妮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東西:「這是病人給你的禮包,送到我小店裏來了。」小柯不好意思地說:「噢,那給你添麻煩了。」「沒什麼,回頭你應該跟你的病人和同事說一聲,我們現在已經不是那種關係了,那樣他們以後就不會往我這兒送東西了。」小柯木木地點點頭:「噢。」

陶妮往門口走去,小柯一眨不眨地緊隨她的身影。在陶妮即將要走出門的那一瞬間,小柯忍不住叫了一聲:「陶妮。」陶妮一下子就收住腳步,她的心抖了一下。小柯只覺得自己的嗓子澀澀的:「我……」陶妮有些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小柯的聲音有些發顫:「我們……」

這時小柯的同事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沖陶妮點點頭:「剛來就走啊?」陶妮朝他點點頭,剛要走,小柯的同事忽然喊了起來:「哎,你等一等,我想起來了,我這兒多了兩張電影票,是基努里維斯演的《雲中漫步》,在大光明演的,據說是超豪華超浪漫,你們要不要去看?」陶妮停下腳步回過身子和小柯互相看了一眼,也許同事的話令他們想起了那一次看基努里維斯的電影的情景。陶妮有點黯然地低下頭去。

「哎,基努里維斯你知道吧?據說現在的年輕女孩兒都特迷他的。」陶妮不禁也笑了下:「我知道他,我也挺喜歡他的。」同事大手一攤:「那你們就去看吧。」陶妮看了小柯一眼:「可我晚上已經安排事情了。芳芳約了我和小杉一塊出去吃飯,說她的一個新朋友想認識認識我們。」小柯不安地說:「噢,是嗎?是不是那個藝校的校長?」他的話令陶妮有點吃驚:「是啊,你也知道啊?」小柯含糊其詞:「噢,聽說過一點。」陶妮有點迷糊了:「那……」小柯終於下定決心:「那我就不送你了。」

陶妮深深地看了小柯一眼,轉身走出門去,小柯跟到門口難過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臉上一片惆悵。

小杉坐在大辦公桌前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一疊文稿,陳苗坐在她的對面,用手捂著嘴打着哈欠。

「這個文稿怎麼還是和上一稿差不多啊?我不是跟你說得清清楚楚的嗎?一定要把你上次的構想完全推翻重來的,可你還是弄出這麼個換湯不換藥東西,不客氣地說,我看了第一頁就沒有慾望再往下看了。你說,這樣的東西怎麼拿得出去跟人競爭呢?陳苗,你知道嗎?這個案頭對我們公司很重要啊,你花點心思上去好不好?」

陳苗對小杉的教訓不服氣了:「我昨天一個晚上沒有睡覺都在弄這個稿子。」

小杉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我也一樣啊,我昨天和前天都幾乎沒怎麼合眼都在忙這件事情,這沒什麼了不起的。要真正做好一件事情就一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是……我覺得……會不會是我們對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我看過我的朋友在黑子公司做的文稿,都是被客戶通過的稿子,做得還不如這個呢。」

小杉不屑地把嘴一撇,「你是說朱墨的黑子公司?哼,你要知道我們現在的競爭對手不是朱墨。他們公司我是最了解不過了,活不怎麼樣,但總喜歡在價錢上讓步。如果按他們那種水準來搞的話,我就根本用不着花這麼多錢把你請到這兒來了。那種東西我自己用腳趾頭都能做得出來。」

陳苗驚異地看了小杉一眼,她沒想到小杉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小杉把文稿往陳苗跟前一扔:「你還是拿回去重新做過吧,時間一定要抓緊,否則就來不及了。」

陳苗不悅地拿着文稿走了出去。她走到自己的工作桌前,她把文稿往桌上一扔,然後就對着電腦發着呆,秦菲回過頭來看着她:「她又抓狂了?」

陳苗也不理她,只是照樣噼噼拍拍地往上打着字,秦菲湊過去一看,她驚異地瞪大了眼睛。只見陳苗的電腦最上面是四個黑體字:辭職報告。

不一會,這封辭職信已經到了小杉的手裏,和陳苗同時提出辭職的還有秦菲。小杉強按著自己的怒火:「說說你們辭職的真實理由吧。」「你真的想聽我們的真話嗎?」小杉肯定地點點頭。

陳苗清了清嗓子:「那我就說了。我要離開這裏最大的理由可能是因為你太能幹了,你似乎在心裏看不起任何人,我們所做的事情在你眼裏也許都是些你用腳趾頭就可以弄出來的東西。所以我覺得我在你這裏幹下去也就沒什麼太大意義了,還不如早點離開的好。」小杉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她轉眼看着秦菲:「那你呢?你也是同樣的原因嗎?」秦菲吞吞吐吐地說:「差不多吧,不過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為陳苗,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到這裏也是她介紹進來的,所以她走了,我也得走。」

小杉僵僵地坐在那裏,像是在考慮着什麼。顯而易見,陳苗和秦菲的話對她打擊很大,辦公室里的氣氛有些沉重。陳苗和秦菲站在那兒面面相覷,她們有些進退兩難的樣子,就在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小杉一把抓起電話來:「喂,哪一位?」電話那邊傳來芳芳溫婉的聲音:「小杉,是我。」「芳芳,什麼事?」芳芳樂呵呵地答道:「我都安排好了,定在今天晚上七點鐘在我們家旁邊的鷺鷺酒家,你能過來嗎?」小杉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事啊?」芳芳既好氣又好笑:「你這麼快就忘了?給陶妮牽線啊。」「哦,是這個事情,我今天有事來不了了,你們自己吃吧。」

小杉綳著臉掛斷了電話。她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陳苗和秦菲:「好吧,我同意你們的辭職要求,儘管你們是挑了一個最不適合的時間提出辭職的,但我還是尊重你們的願望,我想我也不會輕易被你們難倒的。」說着小杉刷刷刷地在兩人的辭職報告上籤上同意和自己的名字,「行了,你們可以到財務那兒領取你們的工資和獎金了。」陳苗和秦菲拿過自己的辭職申請默默地退了出去,小杉把手裏的筆一扔,身子往後一靠,兩眼瞪着天花板發起呆來了。

飯店裏,芳芳抱歉的對着許童說:「真對不起,本來小杉說好要來的,可是她臨時有事情來不了。本來她還說要和你談談合作搞演出的事情呢。」許童寬厚地笑笑:「沒關係,我想我們以後一定還有機會的。」芳芳把握好時機介紹道:「對對,一定有的。我們三個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陶妮以前是在大學里當老師的,現在她從學校跳出來自己幹了。」許童笑了下,向著陶妮:「哦,是嗎?陶小姐現在在幹什麼工作?」「哦,我自己開了一個小商店,賣些雜貨什麼的。」許童挑了下眉:「哦?是嗎?我以前在台灣也開過小雜貨店,其實開這樣的店挺辛苦的。」陶妮喝了口水:「還好。」「陶小姐一看就是那種性格很好很樂觀的女孩子,現在這樣的女孩子好難得噢。」芳芳一個勁地點頭:「那是啊,陶妮是我們三個人中脾氣最好,人緣也最好的了。」陶妮趕忙擺手:「不對不對,我們班性情最好的應該是芳芳,好多人都說她溫柔,許先生你感覺到了嗎?」「是是,沒錯,芳芳真的很溫柔很女性的。我第一眼看她就覺得她是個難得的淑女。」

這時許童響起來了,他向陶妮和芳芳做了一個對不起的表情后跑到外面去接聽,芳芳和陶妮相視而笑。

「你覺得他怎麼樣?」芳芳焦急地等著陶妮的回復。不料陶妮完全會錯意了:「挺好的,我覺得他挺不錯的,真的挺好的,芳芳你的眼光不錯。」芳芳喜出望外:「真的嗎?你真這麼認為?」陶妮認真地點點頭。芳芳長長舒了口氣:「那太好了。哎,我們吃完飯再找個地方去唱卡拉OK怎麼樣?他唱歌唱得可好呢。」陶妮也被芳芳的情緒所感染:「是嗎?那多好啊,多有共同語言、共同情調啊!」芳芳開心地笑了:「那就說好了,呆會兒咱們一定去唱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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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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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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