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車子趕了一個晚上,現在朝曦已經升起,晨霧正濃!

車子已經馳過風台,突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從車後傳來,一匹快馬迅疾無傳的從車旁掠出,左手連揚,朝車把式打著手勢。

車把式立即勒住了馬韁,兩匹馬拖著車子衝出去了幾步,才算停住。

謝東山急忙問道:「老大,可有什麼事嗎?」

車把式回頭道:「回謝三爺的話,敝行少東特地從鳳台趕來,要見三爺。」

李天雲點點頭道:「老三,你下去看看有什麼事?」

謝東山應著是,掀開車廂,一躍下地,只見路旁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青衣青年,一手拉著一匹駿馬,神色好像甚是緊迫,目光不住的望著前面。

謝東山才一落地,那青衣青年立即抱抱拳道:「謝三爺請了,在下王三元,奉家父之命趕來,有極重要的消息,要在下面告三爺……」

王長記車行,分號遍布各地,消息自然十分靈通。

謝東山點點頭道:「令尊要少兄快馬趕來,必要見教,少兄請說。」

王三元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家父得到的消息,是金刀庄和虎頭庄兩撥人今天一早就出城而來,可能會在前途生事。另外還有人看到三姑六婆中人的劉媒婆、縫窮婆昨晚也在鳳台出現,行蹤不明,所以家父要在下一早趕出城來,通知王爺一聲。」

謝東山哦了一聲,點頭道:「多謝令尊了。」

王三元一拱手道:「家父是生意人,惹不起這些人,要在下務必小心,在下那就告辭了。」

謝東山拱拱手道:「少兄請回吧!」

王三元一下躍上馬背,立即絕塵而去。

謝東山回到車上,李天雲問道:「王長林要他兒子趕來,有什麼事?」

謝東山就把王三元說的話,說了一遍。

李天雲臉色為之一變,沉吟道:「虎頭庄的人去而復回,必然已有後援趕來,再加上金刀庄的人,在人手上可能已經超過咱們,智光是少林智字輩的人,他不會和黑道中人互通聲氣,因此也不可能把敗在南宮靖手下的事泄漏出去,其他的人,也只是猜測,並不能確定南宮靖就在咱們車上,而且這兩撥人一早出城,可能埋伏之處,大概會在王山附近,也是咱們的必經路,目前和咱們相距,最多不過二十里左右了……」

霍天柱道:「大哥之意咱們……」

李天雲淡淡一笑道:「這裡距八公山已不遠了。」一面從腰間解下方玉佩,回頭道:

「小雲,你和南宮靖在車到前面一片密林之時,就一起下車,行動務必迅速,下車之後,立即投入林中……」

李小雲聽得一怔,正待開口。

李天雲已把玉佩塞到她手中,然後和她低低的說了一陣。

李小雲收好玉佩,只是不住的點頭,說道:「女兒記住了。」

謝東山也在此時交代車把式,馳近前面密林之你,車行稍緩。

李天雲說完之後,接著道:「你和南宮靖說好了,就準備下車了。」

李小雲點點頭,朝南宮靖道:「喂,你要和我一起下車去了。」

南宮靖道:「為什麼?」

李小雲道:「因為方才被你打傷的壞人,又約了許多人要來捉你,我們下車去,避他們一避。」

南宮靖道:「我不怕。」

李小雲柔聲道:「我知道你不怕,但他們人多,如果看到你不在車上,就會走了,所以我們還是下去的好。」

南宮靖點著頭道:「你要下車,那就下車去好了。」

李小雲道:「下去之後,你一定要跟在我身後。」

南宮靖道:「在下都聽你的。」

說話之時,車子已經快要馳近密林。

李天雲道:「小雲,你們準備,該下去了。」

李小雲站起身,走近車門,回頭道:「你快跟我下去。」

南宮靖果然也跟著站起。

李天雲低喝道:「到了,小雲快下去。」

謝東山已替她拉開了車廂門。

李小雲叫道:「快跟我來。」

雙足一點,縱身飛出車廂,南宮靖不敢怠慢,接著跟蹤縱出,兩條人影,一下投入林中。

車把式拿捏得恰到好處,兩人堪堪飛出車廂,他韁繩一抖,兩匹馬得到他的暗示,腳下立刻加快,朝前馳去。

霍天柱道:「侯敞的兩個兒子敗在老三手下,居然還敢再來?」

李天雲轉過臉去,嘿然道:「怎麼你忘了侯敞是那一門派的人?」

霍天柱道:「大哥是說暴本仁來了。」

李天雲淡淡一笑道:「不然侯敞兩個兒子有膽量再來嗎?」

霍天柱道:「暴本仁是白虎門的掌門人,此人一身武功,純走剛猛一路,在江湖上名聲極為響亮,如果是他趕來,倒是不可輕敵。」

李天雲道:「金刀門聽了咱們三人的名頭,還敢攔路,只怕也來了高手。」

謝東山道:「金刀門除了金刀無敵,也只有一個風雲刀柴昆了。」

李天雲微微搖搖頭道:「郭東升和柴昆還有一個師叔。」

說話之時,馬車漸漸馳近王山,婉蜒的道路,正好打從山嶺前面經過。

李天雲目注遠方,說道:「金刀庄的人可由二弟對付,虎頭庄的來人,則由三弟對付,如無特殊人物,愚兄就不打算出面。」霍、謝二人同時應了聲「是」。馬車已經馳到嶺下,這是一片荒蕪的空坡,兩邊有著疏朗朗的雜林。

左邊林前已經站著黑豹侯休、花豹侯元兄弟和虎惟夏侯前三人。

右邊大石上還坐著一個身材高大,濃眉如帚,虯髯、白髮披肩、貌相威武的紅臉銀袍老者。

此人身後,還站著四個身穿藍衣青年。

這一陣仗,分明是在等候皖西三俠的馬車了。

車把式早已聽謝東山吩咐過,因此在馳近嶺下之你,賓士之勢已經漸漸緩了下來,但並沒停住。

對左首林下站立的虎頭庄的人,只作不見,蹄聲得得,車輪轆轆,筆直馳行過去。

黑豹侯休看得臉色微變,朝虎惟夏侯前打了個手勢。

夏侯前身形一晃,一下就攔到了馬車前面,抱抱拳,陰聲道:「虎頭庄侯少莊主謂皖西三俠稍留俠駕。」

馬車本來行馳得不快,看到有人攔路,立即勒住馬韁,停了下來。

謝東山一躍下車,冷然道:「夏侯前,你叫侯休過來。」

黑豹侯休和花豹侯元並肩走上幾步,說道:「侯休兄弟已在這裡恭候多時了。」回頭朝虎倀夏侯前臉色微沉,哼直:「夏侯總管,我要你請皖西三俠下車答話,你把話傳到了沒有?」

他這話是說下車來的只有謝東山一個人。

夏候閉連忙拱手道:「大少莊主、屬下已經說了,但皖西三俠只有謝三俠一個人下車來,這可不能責怪屬下沒有把話傳到……」

謝東山聽得心頭暗暗怒惱,沒待他說完,就雙眉一挑嘿然道:「侯休,昨天你們兄弟無故攔截咱們馬車,謝某本待廢你們兩人一條膊胳,以示薄警,還是咱們老大認為龍眠山莊和虎頭庄素無過節,爾父侯敞新喪,才要我放過你們。不想你們兄弟居然怙惡不悛,今天還敢再來尋釁,是不是認為咱們皖西三俠不會殺人嗎?」

他話聲方落,突聽坐在林下大石上的銀袍老者洪聲問道:「侯休,這說話的是什麼人?」

侯休躬身道:「回老爺子,他就是皖西三俠的老三謝東山。」

銀袍老者道:「老夫叫他們三個下車來回話,怎麼還有兩個人躲在車上不肯來見老夫?」

「躲在車上」這四個字聽得謝東山勃然大怒,仰天發出一聲長笑,目光朝銀袍老者投去,說道:「這位朋友,口氣不小,恕謝某眼拙得很。」

他明知對方是白虎門的掌門人,大名鼎鼎的暴本仁,故作不知。

銀袍老者雙目精芒陡射,洪笑一聲道:「謝東山,你不認識老夫,總聽人說過老夫的模樣吧?」

謝東山口中「哦」了一聲,說道:「尊駕莫非是白虎門的暴掌門人?」

銀袍老者赫然笑道:「你知道老夫就好。」「尊駕是暴掌門人就好。」

謝東山用對方的口氣,又嘿然道:「暴掌門人乃是一派掌門,謝某正有一事請教。」

原來這銀袍老者正是黑虎神侯敞的師兄,人稱白虎神的暴本仁,江湖上因他出手兇殘,背後就叫他暴不仁。只見他一手拂著連髯銀須,沉聲道:「你說。」

謝東山道:「白虎門既是江湖上的一個門派,就該懂得江湖道上的過節,龍眠山莊和貴門無怨無仇,昨天由侯休兄弟攔截咱們馬車,今天又率群尋釁,暴掌門人倒說說看,究竟沖著咱們所為何來?」

暴本仁洪笑一聲道:「老夫兩個師侄心急父仇,聽到江湖傳聞,旋風花已經落到你們手上,故而昨天是向你們皖西三俠來詢問消息的,身為人子,父仇不共戴天,這也沒有什麼不對,不料你們皖西三俠絲毫沒把他們兄弟放在眼裡,就出手教訓了他們,老夫忝掌白虎門,門下的人受人欺侮,老夫能不問嗎?」

說到這裡,忽然哈哈一笑道:「老夫本來還有些不相信,但從方才的情形看來,他們果然說得不假,你們皖西三俠的眼裡,那有白虎門三個字?連老夫親自來了,都值不得一顧,那就遑論他們兄弟兩個了。」

謝東山憤然道:「暴掌門人相信他們的一面之辭?」

暴本仁道:「老夫從不聽信一面之辭,難道老夫看不出來嗎?」

謝東山道:「暴掌門人要這麼說,謝某那就無話可說了。」

暴本仁道:「本來就不用多說了,老夫親自來了,就要看看你們皖西三俠到底有些什麼斤量?你叫李天雲、霍天柱下來。」

謝東山大笑道:「謝某已經下來了,暴輩門人若是要賜教的話,謝某盡可奉陪。」

暴本仁緩緩站了起來,雙目凸出,精光四射,直注著謝東山,洪笑道:

「謝東山,你要和老夫動手,只怕還差得多呢!」

謝東山道:「差不差,要交上手才能知道。」

「很好!」暴本仁點著頭道:「你馬上就可以知道。」

隨著話聲,驀地跨上一步,這一步就足足跨出了六七尺來遠。

只見他雙臂一提,全身骨骼就像爆豆一般,響起一陣連珠爆響,他身材本已相當高大,這回腰骨一挺,幾乎又高了半個頭的光景,生相就顯得更為威猛!

謝東山看得暗暗一楞,忖道:

「這大概就是他白虎門的『白虎功』了,看來此人果然是個功敵。

暴本仁又猛地跨出了一步,距離謝東山已不過丈許來遠,腳下一停,就洪聲道:「來,老夫讓你先出手。」

謝東山道:「暴掌門人既然不願先出手,謝某隻好有僭了。」

右手徐舉,朝前拍出一掌。

他在第一招上,自然先要掂掂對方斤量,因此這一記劈空掌只使出五成力道,一道掌風發如洪濤,直卷過去。

暴本仁喝了聲:「來得好!」

右手搶處,同樣拍出一掌,硬接謝東山的掌風,這一掌他也只使了五成力道,當然也是為了試試謝東山的功力如何?

兩股掌力乍然相接,發出蓬然一聲大震!

兩人同樣使出五成掌力,就分出功力的高低來了,暴本仁挺直腰桿,像山一般,紋風不動,謝東山卻被震得上身往後晃了一下。

但謝東山卻也不是弱者,就在此時,左手化拳,一記「百步神拳」,緊接著直搗過去。

這是他最有名的絕技,數十年勤修苦練,功力自是非同小可!要知「百步神拳」乃是武功門的獨門功夫,又叫「隔山打虎」。

隔山打虎,當然是形容詞罷了,隔了一座山頭,可以打虎,那不成了神話?但這也表示「百步神拳」的拳力可以擊中較遠矩離的目標。

就是「百步」,也同樣誇張了一點,據說「百步神拳」練到最上乘的境界,一記拳可以擊中五丈以外敵人。

即以謝東山來說,他苦練了四五十年,對「百步神拳」,至少已有十二成火候,拳風出手,差不多已可到達兩三丈左右。

此時暴本仁和他相距不過一丈來遠,這一拳的威勢,當真有如石破天驚,鐵騎突出,一拳風呼然有聲,直撞暴本仁胸口,快若迅雷!

暴本仁沒想到謝東山剛和自己一掌交接,而且內力明明還不如自己,居然就會接踵發拳攻采,他久經大敵,豈會疏忽?立即左手一抬,朝前推出,硬接對方一拳。

繼前面一聲蓬然大震之後,拳掌交接,又是一聲蓬然大響!

這回暴本仁的一掌乃是臨時出手,而謝東山的一拳,卻是成名絕技,兩下相較,自然是謝東山佔了便宜。

暴本仁接下一拳,身不由主的被震退了一步。

隔山打虎,這一拳倒真是名副其實!(暴本仁外號白虎神)這兩招說來話長,其實只是雙方一來一往,快得如同電光石火般事,一個第一招上被震得上身晃動。

一個第二招上被震得後退了一步,可說是旗鼓相當,誰也沒有佔到上風。

表面上當然是暴本仁輸了半著。

因為謝東山在第一招上,不過上身晃動而已,愚本仁在第二招上,卻被震得後退了一步;但如果嚴格說來,還是謝東山輸了半著。

這話怎麼說呢?直到此時,暴本仁只不過隨手劈了兩掌,還沒有使出看家本領來,你對他依然不知底細,但謝東山卻已把最拿手的看家本領使出來了,豈非已落了下乘?

這一點,只怕連謝東山自己也沒有想得到,當然觀戰的侯休、侯元也未必看得出來。

但坐在車中的李天雲卻看出來了,攢攢眉道:「三弟只怕不是暴本仁的對手!」

暴本仁被謝東山一記拳風震得後退了一步,不覺目射精芒,洪笑道:

「看來你果然還有點門道,那就接老夫一掌試試!」

右手凌空一掌,拍了過來。

他一向自視極高,甫一出手,在第一招就被謝東山震退,自然把他激怒了,這一掌使出來的,正是白虎門的獨門功夫「大風掌」。

「大風掌」顧名思義,就可以想得到是一種極強的掌功了。

白虎門以白虎作為門號,雲從龍,風從虎,「大風掌」自然是白虎門的招牌武功了。

果然他一掌出手,立時有一團颯然風聲,應掌而出。

掌風可不是像匹練般直飛而出,而是旋轉有若風輪,掌風甫發,帶起的呼嘯之聲,就隨著飛旋的舉力,愈來愈n向。

剎那之間,掌風愈轉愈大,撞到謝東山前面,幾乎已有車輪大小,不但嘯聲尖銳刺耳,一團內勁,壓力之強,大有令人窒息之感!

這一掌當真有風起雲湧,天地為之晦暝的氣勢!

謝東山立時感不對,但他名列皖西三俠,身為武功門名宿,豈肯退讓?對方發掌之時,他早已功運雙拳,靜以待敵。

直等掌風快到身前三尺光景,才吐氣開聲,右拳奮起全力,迎著飛旋而來的掌風中心擊去,右拳甫出,當胸左拳又緊接著直搗出去。

這兩掌使的當然又是「百步神拳」。

「百步神拳」可以擊中遠距離的敵人,在近距離內,拳力自然更為強勁,他之所以要等對方掌風涌到身前才發拳,其理也就在此。

「大風掌」因掌風飛旋,所產生的撞擊力極為強猛,一般拳掌,根本無法抗拒,但「百步神拳」也是純走剛猛一路。

雙方距離又近,但聽「蓬」「蓬」兩聲巨響!

謝東山差幸連發了兩拳,拳力和掌風交接,第一拳擊在掌風中心,還嫌力量不足,第二記拳力適時相繼涌撞上去,才堪堪把掌風擋住。

這一記當然又扯平了,兩個人各自被震得退後半步。

暴本仁心頭不禁大怒,暴喝一聲,雙掌當胸,雙足一頓,一道人影虎撲而起,人還未到,雙掌凌空下擊,兩股掌風匯成一道狂飆,朝謝東山當頭劈落!

謝東山雙足站椿,口中同樣發出一聲悶雷似的大喝,雙拳鼓動,迎空向上衝擊。

這一下兩人都使出了全力,一個下撲,是白虎門的「怒虎縱撲」,所向無前,一個上迎,使的依然是「百步神拳」。

但聽又是「蓬」「蓬」兩聲巨響,剎那間方圓兩丈,被兩股威猛絕倫的內勁所化狂飆,吹卷得沙飛石走,聲勢駭人。

也把兩個人影都淹沒得迷迷朦朦,看不清楚!

謝東山雙拳和對方掌風乍接,一個人宛如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被震得登登的連退了四五步,只覺胸口如中重杵,一時氣血上逆,喉頭髮甜,急忙的穩住腳步,緩緩納氣。

此時只要暴本仁再發一掌,他已無力能御,勢非死在白虎神的掌下不可,但暴本仁總究是白虎門的掌門人,豈肯有失他的威名?口中洪笑一聲道:「謝東山,老夫早已說過你不是我的對手?」

李天雲看出情形不對,但也沒想到謝東山會在對方手下沒有走出幾招,就會落敗得如此快法,急忙一掠下車,落到謝東山身邊,低聲問道:「三弟,你不要緊吧?」

謝東山緩緩吁了口氣,說道:「兄弟只是被他掌力所震,大概運一會氣就可無事。」

李天雲點頭道:「那你就快運氣吧!」話聲一落,目光一抬,朝暴本仁抱抱拳道:「暴掌門人久違了,龍眠山莊和白虎門一向並無怨嫌可言,暴掌門人攔阻李某兄弟的馬車,究竟所為何來?」

話聲未落,只聽一聲龍吟般長笑,划空傳了過來!

這笑聲蒼勁悠長,響徹山林,顯出此人內力深厚,不同凡響。

李天雲、暴本仁同時一怔,舉目看去,只見從鳳台方向的來路上,出現了五六個人影,疾奔而來!

當前一個手拄龍頭杖的老者,蒼須飄胸,步覆從容,貌相清癯,一路飄然行來,這人正是紅燈教教主蒼龍寧勝天。

和他並肩稍稍落後的,是一個白麵糰團,身軀高大的肥胖老者,手掌心盤著兩枚鐵膽,乃是霍五太爺。

說起這位霍五太爺,江湖上大家都只知道他是蒼龍寧勝天的好朋友,除此之外,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

「霍五太爺」這四個字,也是他自己這麼稱呼,然後人家跟著這樣稱呼他的,那麼他真正的姓名,應該是霍五了。

霍五太爺除了在手掌心盤著兩枚鐵膽之外,沒有人看到他出過手,因此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會武功?

反正他是紅燈教主寧勝天的好朋友,江湖上自然不會有吃了豹子膽的人去找留五太爺的麻煩,他也自然永遠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霍五太爺的後面還有四個人,則是紅燈教的四位香主鄭玄通、柴一桂、婁通、敖六。

寧勝天目光如電,一瞥之間,就已看清眼前的情形了,李天雲和暴本仁面對面的正在說話。

謝東山閉目而立,似是正在運氣療傷,樹林下還站著侯氏兄弟和四個青衣漢子,馬車卻停在一片荒地的中間。

這不是說馬車是被暴本仁攔下來的,謝東山已經負了傷。李天雲正在和暴本仁論理。

皖西三俠的老二霍天柱沒見露面,那自然是守在車上了。

寧勝天是老江湖,目光一轉,心中便已瞭然,人還沒有走近,就呵呵一笑道:「巧極,居然會在這裡遇上暴老哥、李老哥二位。」

暴本仁洪笑一聲道:「什麼風把寧教主吹來了,當真難得得很。」

寧勝天含笑道:「兄弟是找李老哥來的。」

這話單刀直人,聽得李天雲心中暗暗冷笑一聲,但面上絲毫不露,目光一抬,拱拱手道:「寧教主找兄弟不知有何見教?」

寧勝天又是一聲長笑,說道:「兄弟有一件事要向李老哥請教。」

李天雲道:「寧教主好說,請教不敢,寧老哥有什麼事,但請明說。」

寧勝天目光一掄,望了暴本仁一眼,徐徐說道:「兄弟來時,看到二位似有爭執,不知為了何事?」

他明知暴本仁攔住李天雲的馬車,極可能是為了旋風花,但卻故作不知,提出兩人為了何事爭執,把自己要請教的事,卻撇了開去。

李天雲心裡清楚,神燈教沖著自己而來,顯然也是為了南宮靖,他撇開去了,自己也給他來個故作不知,一面含笑道:「寧教主見詢,正好替咱們雙方作個仲裁,昨天虎頭庄侯休、侯元兄弟兩人攔截咱們馬車,無故尋釁,經謝三弟把他們制住,本待各人廢他一臂,以示薄懲,兄弟因龍眠山莊和虎頭庄向無過節,侯敞新喪,不願傷了兩家和氣,就要謝三弟把他們放了。

不料他們竟然把暴老哥攛掇出來,又在此地攔住兄弟車子,暴老哥和謝三弟一言不合動上了手,謝三弟傷在他『大風掌』下,兄弟正在向暴老哥論理。龍眠山莊一向和江湖同道毫無過節,白虎門一再向兄弟尋釁,究是所為何來?暴老哥還沒答話,寧教主就趕來了。

兄弟認為咱們皖西三英真要有什麼地方開罪了白虎門,暴老哥只要說出原因來,李某兄弟自當負荊謝罪,如果暴老哥只是聽信候休兄弟一面之詞,說不出理由,那麼就請暴老哥帶著侯休兄弟離去,仍然不傷雙方和氣,不知寧教主以為如何?」

寧勝天手捋長須,領首道:「江湖同道,自以不傷和氣為是。」一面回頭道:「暴老哥,你意下如何?」

他這口氣,聽來稍稍偏向李天雲,但他當然另有目的,那是希望暴本仁率同侯休兄弟離開了。

暴本仁聞言洪笑一聲道:「寧教主可知兄弟做什麼來的嗎屍寧勝天哦了一聲,問道:「李老哥要兄弟替二位作個調人,兄弟自然也要聽聽暴老哥的意見了。」

暴本仁嘿然道:「誠如李老哥所說,白虎門和龍眠山莊並無過節可言,寧教主也已知道侯師弟是死在旋風花手裡的,侯休兄弟兩人心急父仇,到處打聽旋風花下落,昨天得到消息。旋風花已為皖西三俠所擒,才找上皖西三俠……」「哈哈!」李天雲大笑道:「旋風花落到李某兄弟手上,此話不知是聽誰說的?」

寧勝天道:「李兄且聽暴老哥把話說完了。」

暴本仁續道:「兄弟聽說李老哥也被旋風花擊中胸口,幸而有家傳護心鏡護胸,得以不死;按說理該同仇敵愾,不料皖西三俠沒把侯休兄弟放在眼裡,還要廢去他們各人一條臂膀,後來縱然釋放,但白虎門下,如此受人欺侮,兄弟焉得不問?不過這場過節,既有寧教主出面,兩家過節,沖著你寧教主金面,自可揭開,但旋風花殺了候師弟,侯休兄弟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且此人並沒傷了李老哥,是以對李老哥來說,並無深仇大恨可言,因此也希望李老哥顧全江湖義氣,把旋風花交出來,不知李老哥是否同意?」

這話他說得理直氣壯,自是無懈可擊。

李天雲不待寧勝天開口,微微一笑道:「侯休兄只是聽人傳言,傳言豈可輕信?」

暴本仁洪笑道:「那麼李老哥三位是不是沒有擒到旋風花?」

李天雲道:「暴掌門人也相信李某擒到了旋風花?」

他一直沒有正面回答,就使人有故意避重就輕之嫌。

暴本仁怒聲道:「江湖中人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李老哥擒住了旋風花,就不用推託,沒有擒住,就該明白見告,何用吞吞吐吐?」

李天雲微曬道:「暴掌門人肯相信李某說的話嗎?」

寧勝天道:「李兄堂堂皖西三俠之首,龍眠山莊威震江湖,說出來的話,自是可信了。」

「好!」李天雲道:「有寧教主這句話就好,兄弟確是追蹤旋風花來的,但他在鳳陽以西突然失蹤,再也沒有他的蹤影,諸位大概是找他來的,兄弟眼看徒勞無功,才迴轉敝庄,不料卻有人謠傳李某已經把他擒獲,這話真是從何說起?」

暴本仁道:「李老哥既然沒有把他擒獲,不知車中還有什麼人?」

李天雲怒聲道:「暴掌門人認定李某車中窩藏了旋風花嗎?」

暴本仁道:「車上若是沒旋風花,何妨讓老夫瞧瞧?」

李天雲勃然變色道:「暴掌門人可是要搜李某的車嗎?」

寧勝天微微一笑擺手道:「李老哥,旋風花在短短三個月之間,連續殺害了不少江湖同道,敝教總護法金惟能也死在他的旋風花下,兄弟幾次圍緝,都被他逃脫,不瞞李兄說,兄弟也風聞傳言,旋風花已經落在李兄手中,兄弟雖然不敢完全相信,但也不能無疑,才趕來的。這叫做眾口鑠金,李兄如果沒有擒到旋風花,讓大家看看車上,正是澄清謠傳的最好明證了。」

直到此時,他才說出來意,而且也附和暴本仁,要看看車上有沒有人?

李天雲臉色微變,重重哼了一聲,說道:「李某生平一向言出如山,方才已經說得很明白,李某兄弟並沒有擒獲旋風花,車內何來旋風花?寧教主和暴掌門人相信也好,不信也好,若是要搜看李某車子,那就小覷李某,這個恕李某無法答應,也是無可容忍之事。」

他方才故意避重就輕,現在又斷然拒絕,那是因為車中已經沒有人了。(沒有南宮靖,霍天柱依然在車上)多拖延一段時間,就可以讓李小雲和南宮靖走得遠一些,他們就無法追得上了。

寧勝天眼看李天雲口氣強硬,心中不無越趄,別說皖西三俠一身武功甚是了得,一旦鬧翻了,不僅和皖西三俠結下樑子,還連帶了也得罪了形意、八卦、武功三個門派。

何況李天雲和黃山萬青峰乃是姻親,這一來,豈非把江南武林同道都得罪了?想到這裡,一手捋須,作聲不得。

暴本仁沉笑道:「李天雲,你若非心虛,怎會不肯讓咱們瞧瞧?」

李天雲突然敞實一聲,目光凝聚,沉喝道:「暴本仁,看來昨天侯休兄弟攔阻李某車子,也是出於你授意的了……」

口氣微頓,接著:「你一再尋釁,方才掌傷我謝三弟在先,李某為了息事寧人,已經告訴你車上沒有旋風花,你又借口要搜看我李某車子,一個人容忍也有限度,白虎門既然沒把龍眠山莊放在眼裡,李某兄弟也不是怕事的人,你只管劃下道來,李某接著就是了。」

一面回頭朝寧勝天拱拱手道:「寧教主,兄弟仍想請你老哥擔任咱們兩家的公證人,兄弟和暴掌門人已非片言可以和解,除了放手一搏,別無善策,江湖上本有勝者為強這句話,兄弟落敗了,龍眠山莊的車子,自然任由暴掌門人搜看,如若兄弟僥倖獲勝,暴掌門人又如何說法呢?」

他故意和暴本仁翻臉,那是因為和白虎門的梁子已經結定了,要寧勝天擔任公證人,是為了穩住紅燈教的人。

暴本仁沒待寧勝天開口,洪聲道:「老人落敗了,拍屁股就走,不會再搜看你的車子。」

謝東山運功早已完畢,一直守在車旁,聞言冷笑一聲,介面道:「天下那有如此便宜的事?姓暴的,你落敗了,要走可以,但得留下一條右臂。」

暴本仁洪喝一聲道:「謝東山,你說什麼?」

謝東山道:「這話是謝某說的,你只要勝了我大哥,謝某就把右臂奉上。」

暴本仁雙目圓睜,精光四射,厲聲道:「老夫勝了,李天雲是否也留下一條右臂?」

就在此時,只見一個灰衣人從林中走出,此人好快的身法,他走簡直比跑還快,大家連人影還沒看清,他已經走到暴本仁的前面。

那是一個頭盤小辮,頷下留一把山羊鬍子的灰衣老頭。

這人看去已有六七十歲,個子矮小,身上穿一套灰布衣褲,左手拿一支竹根旱煙管,看去像個莊稼老頭,這一站到暴本仁面前,幾乎只到暴本仁的胸口。

所有在場的人,誰都不認識此人是誰,但只要從他身法之快,就可看出他一身造詣極為驚人了!

暴本仁久經大致,身前微風一颯,他已往後疾退一步,洪喝道:「你是何人?」

莊稼老頭瞧著他問道:「你就是白虎門的白虎神暴掌門人?」

暴本仁目注莊稼老頭,沉聲道:「你有什麼事?」

莊稼老頭道:「老漢問你是不是暴掌門人?你還沒有回答老漢。」

暴本仁道:「老夫正是暴某。」

莊稼老頭道:「那就好,老漢師侄就是傷在你暴掌門人『大風掌』下的了?」

暴本仁洪笑道:「江湖上傷在老夫掌下的人,何可勝數,你師侄叫什麼名字?」

莊稼老漢吸了口旱煙,噴著滿嘴白煙,說道:「半個時辰前,你用『大風掌』傷了什麼人?」

暴本仁哼了一聲道:「你說的是風雲刀柴昆?」

他此言一出,聽得李天雲暗暗哦了一聲!

王三元奉乃父王長林(王長記車行掌柜)趕來報訊,曾說金刀庄和虎頭庄兩撥人一早出城,可能會在前途設伏,但虎頭庄的人在這裡攔路,始終不曾看到金刀庄的人出面,原來他們兩撥人狹路相遇,已經交過手了,風雲刀柴昆已經傷在暴本仁的「大風掌」下,難怪始終不見金刀庄的人了。

莊稼老頭道:「那就錯不了。」

暴本仁沉哼道:「老夫要柴昆讓路,他竟敢對老夫出言不遜,老夫只要他躺下,讓人把他抬走,已經夠客氣了!」

莊稼老道連連點頭道:「那是柴昆不對,遇上白虎神不肯讓路,還出言不遜,實在該死,這也只能怪他學藝不精,死了也怨不得誰。」暴本仁給他這麼一說,一時倒不知如何說好?莊稼老頭又道:「但他沒有死,傷得半死不活,給人抬了回去,真是給師門丟人現眼,所以老漢要來問個明白。」

暴本仁嗔目道:「你是柴昆的師叔,問明白了又待怎的?」

莊稼老頭道:「柴昆師傅早就死了,只剩下老漢一個師叔,暴掌門人教訓了他,他師傅無法向你賠禮,就只好由老漢向你暴掌門人賠禮了。」

暴本仁道:「你……」

莊稼老頭拱拱手道:「暴掌門人代我死去的師兄教訓了柴昆,老漢是特來致謝的。」說完又連連拱手。

暴本仁突然大喝一聲,右掌朝那莊稼老頭當頭劈落!

但他「大風掌」堪堪出手,忽然沉哼一聲,高大身軀往後連退了三步,臉色劇變,厲聲道:「無形刀,你……」

莊稼老頭連忙介面道:「老漢謝過了,那就失陪。」

掉頭就走,他明明是一步步的走去,但腳下之快,就是一般人奔行,也及不上他,眨眼工夫,就已走得沒了影子。

暴本仁一手掩胸,沉喝一聲:「咱們走。」

謝東山看情形,已可證明他傷在莊稼老頭的「無形刀」下,心頭大感痛快,朗笑道:

「暴本仁,你不想和大哥交手了嗎?」

暴本仁連頭也不回,哼道:「姓謝的,老夫中人暗算,咱們這段梁子,老夫不會忘記的。」

一路奔行而去,侯休、侯元那敢停留,也急忙跟著奔去。

李天雲看得暗暗心驚,自己先前還安排讓霍二弟去對付金刀門,設若沒有暴本仁掌傷風雲刀柴昆,這莊稼老頭憑自己三人也絕非人家對手。

暴本仁一走,只剩下紅燈教主一干人了。

李天雲朝寧勝天拱拱手道:「寧教主也是沖著兄弟來的,不知兄弟說的話,寧教主是否信得過?」

寧勝天早已盤算過,如果旋風花確在車上,就算和龍眠山莊鬧翻了,也理屈在彼,萬一車上果真沒有旋風花,那麼和龍眠山莊結下樑子,實是不智之舉,聞言呵呵一笑道:「兄弟和李老哥相識多年,李老哥說的話,自然可信,兄弟少陪。」

李天雲道:「寧教主請留步。」

寧勝天道:「李老哥還有什麼見教?」

李天雲道:「二弟,你下來。」

霍天柱打開車門,一躍下車,拱手道:「大哥有何吩咐?」

李天雲含笑道:「寧教主雖然信得過愚兄,但總是聽了江湖傳言趕來的,咱們兄弟和寧教主一向是道義論交,咱們沒擒獲旋風花,車上也沒有旋風花,正好請寧教主作個見證。謠傳自可不攻自破,也免得汁湖同道再誤會咱們兄弟,你把車廂門打開了,讓寧教主、霍老哥,以及四位香主瞧瞧!」

霍天柱躍下之時,車門並沒掩上,原也含有讓寧勝天看到車中無人之意,經大哥一說,立即應了聲是,依言把車廂門打了開來。

其實不用他打開,寧勝天也看到了,不覺呵呵大笑道:「兄弟聽到傳言,原也只是來跟李老哥請問一聲的,難道兄弟還信不過皖西三俠?李兄這不是見外了嗎?」說完,抱抱拳道:「如此看來,這謠傳只怕是旋風花故意敢出來的空氣了,兄弟失陪了。」

手拉龍頭杖,當先行去。他身後五人也象一陣風般跟著走了。

李天雲道:「二弟,三弟,咱們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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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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