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轉學生
星期一的早上,天空有着一種不健康的顏色。
天很陰,風很大。
就象一個心情糟糕到極點的人,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操場的四周鋪滿了提前枯黃的落葉,很多,彷彿掃都掃不完。
這是嶄新的一天,但是卻隱藏着不為人知的陰霾。
高一(二)班的某間女生宿舍里,沒有了往常的熱鬧,陷入了一片寂靜,寂靜得如一池死水。
先說王玲。
那晚從廁所出來以後,她幾乎一整夜都沒合眼,早上天剛蒙蒙亮,她就回家了。她那麼早回家跟她在廁所里碰到的怪事倒是沒什麼關係,她每個周末基本上都那麼早回家的。
她家住得很遠,離柳橋有十幾里路,要過好幾個村莊才到她家,她家太窮了,父親在她十二歲那年修水庫淹死了,屍體爛了才被人撈上來,從那以後,家裏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母親一個人肩上,不僅要供姐弟倆讀書,還要照顧一個瞎眼的娘。村裏有些好心人一直勸王玲的母親改嫁,日子也能好過一點,但她堅持不同意,她說自己苦點沒事,絕對不能讓兩個孩子抬不起頭。
人們常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有道理的。
王玲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從來沒讓母親操過心,而且極其懂得節約,從學校回家,這麼遠的路,她從來沒捨得坐過一次車,又捨不得買自行車,所以只能每次都走路,她還堅持着每個周末都回家,幫母親幹完那兩天的活。
那天早上,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件怪事。
也許對別人來說沒什麼奇怪的,但對於王玲,不僅有些蹊蹺,還有點恐怖。
因為天剛蒙蒙亮,又在下大雨,從學校出來,在鎮上的時候還能看見有些賣早點的店鋪開了門,離開了鎮上以後,霧蒙蒙的路上幾乎看不到一個行人,只有暴風雨在以它自己的方式瘋狂的敲搗著這個沉寂的世界。
路上泥濘不堪,王玲用脖子夾住雨傘,蹲下去把褲管捲起來,這時候,雨傘卻出乎意料的飛了出去,在王玲的眼前沒有節奏的翻著畸形的跟斗,王玲慌忙站起來去追,它卻越翻越快,那樣子看起來就象一個頑皮的有着殘疾的孩子。等王玲好不容易把它追上,王玲的全身上下都已經被淋透了,她緊緊地抓住傘柄,惟恐它再飛出去,低着頭加快了腳步。
沒走幾步,王玲忽然打了個冷戰,她強烈的感覺到身後有人在跟着她。
這讓她恐懼不安,兩腿發軟。
卻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
她拔起腿沒命的跑着,她的腳步就象是錯亂的拍子,也因為她這樣亂跑,骯髒的泥水濺了她一褲子。
可是她發覺這麼做根本沒用,身後的那個人始終在不緊不慢的跟着她。
她索性停了下來。
她感覺身後那個人也停了。
王玲已經說不出來此刻有多麼害怕,她深抽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猛地轉過身。
沒人。
四周圍連個人影也沒有。
王玲很意外的發現,跟着她的居然是一隻貓。
一隻黑色的貓。
那隻貓看起來很臟,可憐兮兮的蹲在那裏,黑色的毛濕漉漉的粘在身上,感覺光禿禿的,顯得它的腦袋特別大。
王玲看不清它的眼睛,它好象不是在看王玲,但又象是死死地盯住王玲,使王玲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就那樣看着它。
暴雨中,一個人跟一隻畜生對視,這副畫面有點滑稽。
王玲最先對貓沒什麼感覺,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自從聽了劉思佳的故事後,王玲對貓就有了一種莫名的害怕。
王玲不知道這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也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王玲對它擠眉弄眼,用力地跺腳,想把它嚇跑,但它一點兒也不害怕,一動不動。
王玲拿它沒辦法了,於是決定不管它,轉身繼續往前走,她覺得那隻貓也跟着她走,然後她跑了起來,要命的是那隻貓也在跑,嘴裏還發出一陣陣如嬰兒啼哭般的聲音。
王玲越跑越快,絲毫也擺脫不了它。
王玲受不了了,她終於忍不住轉身對那隻貓大喊:「你想幹嘛?」
剛說完她就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居然被一隻畜生嚇成這樣!
她心裏立刻升起一團怒火,對眼前這隻貓恨之入骨,她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剛準備砸它,那傢伙也機靈,見勢不妙,「騰」地一下就跑了,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玲又四處環顧著,終於確定那隻討厭的貓不見了,她把石頭仍到地上,心也跟着放下了。
一回到家雨就停了,王玲換下濕的衣服開始幫母親幹活,洗衣服、做飯、照顧外婆、幫弟弟複習功課,如此一折騰,王玲很快就把所有可怕的事全忘了。
一直到晚上。
外婆的身體很不好,整晚咳個不停,弟弟很早就睡了,她跟母親守在外婆的床前,母親不停的抹着眼淚,外婆的樣子看起來快不行了,盡說些胡話,聽也聽不懂。熬到後半夜,王玲實在熬不住跑去睡覺了,本來昨晚在學校就沒睡好,又忙了一天,王玲一躺到床上馬上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王玲看見門口的陰影處站着一個小孩,大概四、五歲的樣子,穿着紅色的上衣,光着屁股,手裏抱着一個小皮球,沖着王玲直笑。
王玲嚇得頭皮發麻,那不是牛叔的兒子嗎?都死了一年多了,怎麼跑她家來了?
王玲剛想叫他,被一陣哭聲驚醒了,那是母親的哭聲。
外婆死了。
王玲心想,夢裏的小孩應該是來叫外婆的,外婆以前最疼牛叔的兒子了。
母親沒讓王玲留在家裏幫忙,硬是把王玲趕回了學校。
王玲回到學校,整個人都暈乎乎的,躺在床上發獃,什麼話也不說。
李霞比王玲好不到哪裏去,星期六早上回到家就生病了,昏睡了兩天,一直做惡夢,說些鬼啊怪啊的夢話,把爸爸媽媽嚇壞了,以為這孩子撞邪了,跑到廟裏給她求了串佛珠戴在手上。
做生意的人總是有些迷信的,更是買了一條帶玉墜的金鏈子掛在李霞的脖子上,說是辟邪,也可見他們有多疼愛寶貝女兒。
李霞是爸爸開車親自送到學校的,惹得許多同學都羨慕死了,李霞的爸爸臨走前又去校長的辦公室坐了會才離開。
李霞到宿舍后也不說話,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不知道她是睡著了還是醒著的。
張海英這兩天感冒還沒好,這宿舍就她最愛說話了,平時嘻嘻哈哈慣了,可能因為今天身體不舒服,再加上王玲跟李霞都不說話,於是她也沉默著。
好象有一種很自然的默契一樣,胡英也躺在床上若有所思。
最後剩下曹敏,她是學校的校花,整個學校最漂亮的女生,平時就有些瞧不起人,喜歡大驚小怪。她怎麼看得慣其他幾個女孩這般死氣沉沉的樣子?於是,拿了幾本書很不高興的咕噥了幾句就出去了。
再沒人說話,也沒了動靜。
關上門。
你一定能感覺得到這份不一樣的寂靜。
寂靜得沒有任何聲音。
如一池死水。
這天的數學課跟平時不一樣,以後也會不一樣,因為多了一個人。
具體來說是一個轉學生。
班主任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轉學生的情況后,一個女孩邁著輕盈的步伐,象一個踩着雲彩的仙子,走進了教室。
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
尤其是王玲,她簡直以為自己活見鬼了,險些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她比王玲那晚在廁所看見時更加漂亮一些,至少不讓人覺得那麼冷,但她的臉依然蒼白,沒有任何血色,現在看起來,卻憑添了幾分楚楚動人。
女孩環顧了一下四周,她甜甜的笑了笑,露出兩個不深不淺的酒窩,甜甜的說:「大家好,我叫林羽如,以後請大家多多指教。」
她的聲音沒變,還是那麼輕,那麼柔,不沾一點人間氣息。
王玲有些眩惑的看着她,然後自言自語的念著:「林羽如……」
班長第一個帶頭鼓掌,王玲也跟着拍手,張海英用胳膊撞了她一下,輕輕的說:「學校要亂了。」
「為什麼?」王玲不解。
「你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嗎?」
讓每個人感到意外的是,班主任居然把她安排在周峰同一桌。
這個班級,除了王玲,大概沒人願意跟周峰同桌了,原來跟周峰同桌過的幾個女孩全被他弄哭過,受不了他的脾氣,都跟老師強烈要求換座位,周峰也樂得清閑,一個人霸佔著兩個座位。
當班主任宣佈讓新來的女生跟他同一桌時,他也楞了一下,班裏並不是沒有其他的空座位。
林羽如走到他身邊,輕聲說:「周峰,你好。」
周峰看看她,周峰發現,這個女孩不僅有一張漂亮的臉,她的身上還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最重要的就是,還有一種恍若隔世般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周峰確定自己不曾見過她。
為什麼會這樣?
「周峰!」
班主任的叫聲打斷了周峰的思路,他往裏面挪了挪,很不自然的抓了抓腦袋,象個孩子般局促的笑了起來。
誰也沒有注意到,此時正有一雙冷冷的眼睛在看着林羽如。
一切都恢復到上課狀態后,班主任在黑板上寫下了一道題目,同學們驚訝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班主任轉過身來說讓大家先思考十分鐘。
那道題目是:(sin50+cos150sin100)/(cos50-sin150sin100)求值。
大家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著,有幾個同學在認真的筆畫着,就連王利生也拿起了筆在邊想邊畫。
十分鐘很快過去了,班主任叫李霞上去,李霞站了起來,低着頭,就那麼站着,用一種輕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說:「我……我不會。」
班主任讓她坐了下去,笑着問:「那誰會呀?」
又過了一會兒,只見那個新來的女生拿着稿紙走了上去,她拿起粉筆,用她的小手在黑板上寫了起來。
同學們不禁瞪大了眼睛看。
在那道題的下面清楚的寫着。
=sin(150-100)+cos150sin100/cos(150-100)-sin150sin100
=sin150cos100-cos150sin100+cos150sin100/cos150cos100+sin150sin100-sin150sin100
=sin150cos100/cos150cos100=tan150=-1
又是一片掌聲。
林羽如含羞的笑着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連班主任也多看了她兩眼。
是的,這是一個不一般的女孩,從她跨進這所學校大門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註定會成為大家的焦點。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課,王玲終於熬不住,跑到了林羽如面前:「你,你好,林……林羽如。」
王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緊張,以至於結結巴巴。
林羽如抬頭看她,禮貌的笑着說:「你好。」
王玲又看到了這雙眼睛。
雙眸如水,翦水雙瞳。
沒錯,那晚在廁所看見的就是她!
「你還記得我嗎?」
林羽如端詳了王玲一會兒,搖搖頭。林羽如的樣子不僅不記得王玲,而且根本不認識她。
「星期五的晚上,在廁所里……」
「沒有哦。」林羽如打斷了王玲的話,繼續說:「你可能看錯人了,我以前從沒來過學校,今天早上才來的。」
「怎麼可能呢?我真的看見你了,你還跟我說了話的。」王玲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暈。
林羽如從容的笑着說:「真的沒有,可能是長得象吧。」
林羽如的話讓王玲楞住了,心也跟着沉下去,王玲認錯人了?真的只是長得象?天下竟有這樣奇異的相似?
王玲盯着她:「可是……」
「人家都說不認識你了,瞎攀什麼親戚啊?」周峰打斷王玲的話。
林羽如說:「沒關係的。」
「關你什麼事?討厭!」王玲白了周峰一眼,悻悻的走開了。
王玲坐在座位上,用手撐著腦袋,看着林羽如發獃,百思不得其解。
她怎麼可能會認錯人呢?如果那晚在廁所看見的不是林羽如,那又是誰?
雖然林羽如今天沒穿白色的長裙,頭髮也紮起來了,可是她跟那晚完全是一樣的,連聲音都沒變,怎麼可能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那晚真的是林羽如,她為什麼不肯承認?而且,在王玲剛剛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又表現得那樣自然,不動聲色,彷彿真的是早上第一次才來學校的。
為什麼?
王玲微眯着眼睛,深思的望着林羽如,王玲又一次自言自語的念著:林羽如……
王玲迷糊了,真的迷糊了!
林羽如在吃飯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那些學生好象不是來吃飯的,而是為了研究她而來的。
那麼多的眼光不停的掃視着她,他們邊看她邊小聲的議論著,還不時的發出笑聲,那些聲音混合在一起,就象無數條蟲子在她身上亂爬一樣,使她覺得自己是個與眾不同的怪物,例如——馬戲團的猴子!
這讓她渾身不自在。
然而,法律上並沒有規定,隨便看人或者議論人也屬於犯罪。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議論別人就是被別人議論的,這其實很正常。
換言之,如果不去議論別人,也不被別人議論,那將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想到這裏,林羽如暗自笑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在林羽如還沒有進那間宿舍之前,幾個女孩的話題全是林羽如,尤其是張海英,她簡直就把林羽如當成她的信仰了,說到最後成了她的單口相聲,她站在宿舍中間,說得唾沫橫飛、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完全不管別人受不受得了。
終於一本書飛到張海英的頭上,曹敏坐在上鋪,滿臉通紅,杏目圓睜,挖苦的說:「行了,你快把她說得不是人了,拍馬屁也沒你這麼拍的。」
「我說的都是事實,我可沒拍馬屁,敢情你是嫉妒人家了?你的校花寶座要讓人搶了吧?」張海英撿起地上的書扔給了曹敏。
「切,我才不稀罕什麼校花寶座呢,又不能當飯吃。」
張海英打趣著:「拉倒吧,臉都綠了還說不稀罕。」
「你真是個瘋丫頭!」
曹敏邊說邊抓起枕頭、書往張海英扔去,張海英一把接過枕頭,一邊笑一邊躲那些書。結果,一本書不偏不倚正好扔到了剛進門的林羽如身上。
她們立刻停止了打鬧。
張海英詫異的問:「你住我們這間?」
「嗯。」林羽如點點頭,把書遞給張海英,打量著宿舍,有些床上都堆滿了行李跟生活用品,只有靠最裏面的那張下鋪是空着的,於是她走了過去,把行李放在上面。
李霞忙說:「別睡那張床。」
「為什麼?」
「因為……」
曹敏冷冷的說:「那裏睡過蛇的。」
「蛇?」林羽如跟王玲同時叫了起來。
林羽如本來是坐在床上的,一聽這話,立刻就跳了起來,好象那張床上此時就躺着一條蛇一樣。
曹敏看了一眼林羽如,她突然對林羽如厭惡之極,她躺下去,把被子一拉,蒙住了頭,再也不想說話。
有時候,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林羽如有些尷尬,女孩都是敏感而細膩的,她立刻就感覺到了曹敏對她的反感,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玲問李霞:「為什麼會睡過蛇?」
李霞沒說話,彷彿陷入了一片沉思中,她的手緊緊地抱着懷裏的枕頭,臉上漸漸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神情,說不出來是什麼。
「這宿舍里……有蛇,是嗎?」林羽如輕輕的問,她看着李霞。
李霞喃喃的說:「很早的事了……」
胡英接着說:「是呀,很早以前的事呢,別怕,就睡那吧,宿舍沒蛇的,我幫你鋪床。」說完,她真的起身幫林羽如鋪床。
胡英長得本來就屬於不敢恭維那一類的,以前也只覺得她不好看,但從沒研究過不好看到什麼地步,這會兒胡英往林羽如身邊一站,李霞不由得想到了一部影片的名字——《美女與野獸》,李霞立刻忘掉了恐懼笑了起來。
當然,李霞的比喻很有些誇張,胡英再難看,也絕對達不到野獸的級別,她主要就是皮膚太黑,林羽如又太白,這麼一比較,胡英整個一非洲部落來的。
王玲被李霞搞得莫名其妙,剛剛還那麼深沉,現在又突然笑了。
王玲問:「你怎麼了?」
王玲不問還好,一問,李霞忍俊不住乾脆笑出了聲。
就她一個人在笑,捂著肚子。
笑了半天,她緩了一口氣說:「林羽如,你,你別住這個屋好了。」
說完以後又接着笑。
「為什麼?」
「因為……」李霞又笑又喘:「因為……」她笑得說不出話。
王玲看着她,王玲實在不明白,有什麼事讓她笑成那樣。
林羽如就更不明白了。
李霞終於說:「因為你是鏡子啊,我本來……,哎喲,我不行了,我肚子……受不了……」
「鏡子?」
「是啊,是啊,我本來不覺得自己那麼難看,結果一看到你……」
王玲第一個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來。
胡英恍然大悟,她臉上露出一絲難為情的尷尬,隨即臉就紅了,但是被她的黑皮膚擋住了,她笑着衝上去撓李霞的胳肢窩:「你是在說我吧?你個死丫頭,我看不還敢不敢說。」
「啊……別撓了……王玲,救……救我……」
一時間,滿屋子都是笑聲,笑得整間宿舍都在震動。
林羽如就這樣愛上了這間宿舍,愛上了這幾個女孩,愛上了這所學校。
林羽如收拾完以後,趁她們午睡的時候離開了宿舍,還有些生活用品需要買的。
天陰得很,從早上開始就這樣,讓人覺得壓抑和寒冷。
林羽如走進鎮上唯一一間很大的超市,漫不經心的挑選著自己要買的東西,正當她結帳的時候,天空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了,轉眼變成了傾盆大雨。
多雨的季節。
林羽如站在超市門口發起呆來,這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
街道上的車影,人影漸漸變得朦朦朧朧的,她的思緒一下子飄到了很遠、很遠……
林羽如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帶給她的恐懼,她寧願自己一出生就是個瞎子、聾子,那麼,她就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上帝是殘酷的,它高高在上,隱藏在那個沒有任何人看得見的角落,冷漠的注視着一切。
那個晚上發生的事好象是上個世紀了,但是卻象就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晰,讓林羽如思之悸然。那晚也下着暴雨,林羽如記得,她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比那晚更猛的雨,天空彷彿都要塌下來了一樣。她記得那雙手,那雙眼睛,還有那隻貓……,支離破碎的畫面象一塊烙印一般印在那張牆壁上,成為永恆的夢魘。不管她走到哪裏,那個夢魘都會象個魔鬼一樣的跟着她、追着她、纏着她……
除非時間停止!
林羽如四肢冰冷,有些悲哀的笑了笑,是啊!時間停止了,那麼,一切都會停止了!
忽然間,一個人影站在了她的面前,一把雨傘遮住了她,她聽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林羽如。」
她抬起頭來,接觸到一張有點冷,又有點陽光,複雜的臉。
那是周峰!
「你怎麼在這?」
「正好路過,看見你在這發獃,猜到你沒帶傘,去學校嗎?我們一起吧。」
「我……」林羽如有些憂鬱著。
「你怕同學看到會說,是嗎?」周峰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你要是不放心,我把傘給你,我跑去好了。」
周峰這麼一說,林羽如反倒不好意思了,她忙說:「不,不,沒事,一起走吧。」
他們一起並肩往學校走去,雨淋淋的天氣,把天空壓得更暗了。雨珠打在傘上,砰砰篤篤……
在街道的另一頭,一個人影隱藏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注視着這一切,人影穿着碩大的雨衣,從頭到腳都被裹住了。那樣子看起來象神秘的夜行人,也象某部恐怖片里殘忍的變態殺手,更或者,什麼也不象?
人影消失了……
沒人注意到他,就連路邊的狗也沒注意到他,通常說,狗碰到怪異裝束的人回吠叫,不過好象說的是經過訓練過的狗,至於農村的土狗,那就不得而知了,除非叫那個穿雨衣的人再回到它面前轉兩圈?那是不可能的!
「你為什麼會轉到我們學校來的呢?」
「唔……」林羽如有些心不在焉,她低垂著頭,腳步很快,跟一個男生靠得這麼近,她還是第一次,而且她是第一天轉到這所學校的,她不知道被其他同學看到會怎麼想。
她低聲的說:「不是每件事都有原因的。」
「對,即使有原因,也不是每個原因都要說的,對吧?」
林羽如笑了笑,周峰是個聰明的男生。
一輛在雨中急速行駛的摩托車,象閃電一樣跟林羽如擦肩而過,周峰本能地用力拉了一把林羽如,只聽見「撕啦」一聲,林羽如的整隻袖子都被那輛車撕了下來,林羽如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一切都太快了,她還來不及尖叫。
那輛摩托車已經飛馳而去,尖利的喇叭聲刺破了林羽如的耳膜。
「怎麼樣?有沒有哪裏受傷?」周峰扶起她,緊張的查看她的傷勢。
林羽如驚魂未定的搖搖頭,她的聲音很空洞,空洞得幾乎自己都聽不到:「我沒事。」
周峰抓住她的手臂,一下子楞住了。
在林羽如的左手臂上,有一塊暗紅的印記,很奇怪,也很特別的圖案,一輪彎彎的明月,中間橫著一把劍。
林羽如回過神來,她慌忙掙脫周峰的手,去撿那些散了一地的東西,全都又濕又臟,林羽如的心情糟糕極了,圈着手臂一言不發的往前走,剛剛那麼一折騰,她全身都濕透了,整條褲子上全是骯髒的泥水。
「把我的衣服給你穿,好嗎?」
「不用了,快到學校了,我回宿舍換。」
「可是你的衣服都濕了,而且又破了,你穿我的吧,我裏面還穿着背心的,現在離上課還有一會兒,我可以回家再穿衣服。」
周峰說完,也不管林羽如同不同意,很快就把外面的衣服脫了下來,非讓林羽如穿上不可。
「謝謝。」
林羽如沒來這所學校之前,她就聽說了周峰是個壞透了的學生,但現在看來,儘管他們沒接觸多久,周峰不象別人說的那麼嚴重,他的本質並不壞,他也有讓人感動的一面。
「為什麼會有這種圖案?我從來沒見過。」周峰好奇的問。
「是胎記。」
「胎記?」周峰有些奇怪,怎麼可能有這樣的胎記?
「嗯,我一生下來就有了,不過,你不要……讓別人知道哦。」
「好,我不說,可是不象胎記。」
「呃……,對了,你知道我們宿舍的事嗎?」林羽如轉開了話題。
「什麼事?」
「我聽她們說有蛇,是嗎?」
周峰有些吃驚:「有蛇?不可能吧?宿舍怎麼會有蛇?我沒聽說過啊。」
「她們說是很早以前的事。」
「哦!是張雲!」周峰脫口而出。
「張雲?是蛇的名字嗎?還是?」
周峰停頓了一下,說:「過去很久了,現在宿舍沒蛇的。」
「不是現在有沒有蛇的問題,而是我就睡在那張床上,我一定要知道,不然我會睡不安穩的。」
周峰憂鬱著沒說話,這更增強了林羽如的好奇,她拽了拽周峰的胳膊:「告訴我嘛,周峰,張雲是誰?是蛇還是人?」
周峰看了看林羽如,慢慢的說:「我說了你別害怕啊。」
林羽如用力的點頭:「嗯,不怕。」
「張雲不是蛇,是個女孩,原來跟我們同班的。」
周峰剛說到這裏,他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女生宿舍樓下。
張海英正好出來倒垃圾,她眼尖,一下就被她看到了站在樓下的林羽如跟周峰,他們倆共一把雨傘,林羽如還穿着周峰的衣服。
張海英不僅眼尖,嘴也利,她立刻跑回了宿舍。
「張雲現在人呢?她跟蛇有什麼關係嗎?」
「是的!她瘋了!」
林羽如睜圓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瘋了?怎麼瘋的?」
「她……」
「林羽如——!」
林羽如猛地抬頭,天!樓上居然站了那麼多女孩,全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跟周峰!
林羽如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再見也沒來得及跟周峰說,飛快的往樓上跑去,差點在樓梯上絆了個跟頭。
周峰抬起頭,正巧跟王玲的眼神撞上了,那眼神很複雜,有點失望,好象還有點憤怒。
沒等周峰明白王玲的眼神是什麼意思,王玲已經轉身進了宿舍。
張海英對着他笑侃:「周峰,你穿着背心不冷啊?」
周峰沒理她,白了她一眼,向教學樓走去。
「周峰,你東西掉了!」
周峰迴過頭:「什麼?」
「魂掉了呀!」張海英說完又笑了起來。
周峰狠狠的瞪着她。
張海英嬉皮笑臉的吐了吐舌頭,扭頭跑進了宿舍。
走到教學樓樓下,周峰收起雨傘,剛準備上樓梯,他停下來,轉頭又朝女生宿舍樓上看去。
透過雨霧,幾個女孩的身影變得模糊,在這樣模糊的畫面里,周峰似乎看到了一張極其清晰的臉,那張臉在對他笑,眼神有點失望,還有點憤怒。
這雙眼睛不是王玲的。
而是——張雲!
周峰就象被電觸到了一樣,胸口猛然一震,全身都麻了!
夜很深了。
暴雨在下午就停了。
此時,四周只有輕輕呼吸的聲音。淡淡的月光從窗外折射進來,把整間宿舍映得格外陰冷。
林羽如睡不着,儘管眼皮都打了好一會兒的架,但她就是睡不着,她總覺得這張床上的每個部位都是冰涼冰涼的。最要命的是,她總也擺脫不了那條蛇的困擾,她害怕一睡着,就會有一條蛇爬到她的床上。
她不知道那是一條什麼樣的蛇,也不知道那條蛇為什麼會睡過這張床。
故事周峰只說了個開頭,跟一個叫做張雲的女孩有關,張雲瘋掉了。
林羽如本來想再問周峰的,可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因為中午被其他女孩看到了她跟周峰在一起,她更不敢跟周峰多說話了,張雲的事又不好意思在教室里問。後來林羽如準備回到宿舍問問她們幾個女孩的,結果不知道扯到了什麼話題把這事給忘了,所以,一直拖到現在,帶着這個謎胡思亂想。
林羽如想不明白,一條蛇為什麼會跟一個女孩有關係,難道是張雲養的蛇?不,不可能的!學校怎麼可能會讓學生養蛇?
先打斷一下,如果你是一個女孩,你會養一條蛇嗎?我估計不會吧?至少我是不會的。
林羽如繼續想,張云為什麼會瘋了呢?雖然周峰只講了一個開頭,但是聽周峰的語氣,張雲的瘋似乎跟蛇有關係,會不會是張雲準備睡覺的時候忽然看到床上有條蛇,被嚇瘋的?林羽如想了想,覺得沒這種可能,最多也只是被嚇暈而已,如果被嚇瘋,那就不合乎常理了。
林羽如突然想,也許不止是一條蛇!
她們就說在這張床上睡過蛇,並沒有說睡過多少,可能是兩條、三條,也有可能是一堆。
一堆?
林羽如打了個寒噤,她把被子裹緊了一些,她不敢想,當一個人掀開被子,發現床上躺了一堆蛇,那會是什麼情景?
這時,李霞翻了個身,一本書掉在了地上。
就這麼輕聲的響動,也把林羽如嚇了一跳,林羽如藉著月光看過去,掉在地上的好象是本日記。
正當林羽如猶豫着要不要去幫李霞撿的時候,李霞的上鋪有了動靜。
王玲探出頭來看了一眼,然後坐了起來,很小心的下了床。
很奇怪,她沒有弄出一點點聲音。
林羽如看見她撿起了那本日記看了一眼,塞到了李霞的枕頭下,她抓住床欄剛準備上去,卻又停了,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她的臉在月光下很白,但是看不到任何錶情。
她從李霞的枕頭底下抽出了那本日記,然後躡手躡腳的往門口走去,輕輕地拉開了門,那樣子看起來就象一個小偷。
她要幹什麼?出去看李霞的日記?她怎麼可以偷看別人的日記?
林羽如想到這裏時,王玲已經發出了一聲讓林羽如心悸的輕呼,王玲的身體很明顯的僵硬著,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右手還放在門的把手上。
王玲看見了什麼?
林羽如剛打算叫她,但思索了一下還是沒出聲,靜靜的觀察著王玲。
一會兒,王玲關上了門,她靠在門后,臉色煞白,她用手撫摸著胸口,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拿着李霞的日記,爬上了她自己的床。
林羽如看見王玲的被子裏亮起了一絲微弱的光,林羽如只覺得全身一涼,王玲在偷看李霞的日記!
林羽如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她寧可相信王玲是在夢遊。
過了好一會兒,王玲被子裏的光滅了,王玲下了床,把日記塞回到李霞的枕頭底下,又爬上床去。
王玲是在夢遊嗎?
當然不是!
她不僅不是在夢遊,她還以為沒人看見這一切。
她是這麼以為的。
林羽如突然覺得這間宿舍很可怕,這種可怕遠遠超出了張雲跟那條蛇帶給她的恐懼。
不完全是因為王玲的舉動讓她恐懼,而是林羽如感覺到,此刻正有一雙眼睛藏在房間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冷冷的注視着王玲,注視着她們每一個人!
這雙眼睛。
也許——不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