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看見了什麼?

第二章 她看見了什麼?

暴雨怒吼了一個晚上,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停,整個校園瀰漫着一股潮濕的氣息。

今天的數學課,班主任沒來,代課老師說他生病了,這讓很多學生在心底暗暗歡呼了一聲,有的學生甚至希望他一病不起,再也來不了學校。是的,除了班裏幾個數學成績特別好的之外,沒幾個人喜歡班主任的,最多也只在表面上看起來尊重他,但尊重的也不是他的人,而是他作為老師的職業。

尤其是王利生,他最怕的就是上數學課,正當他也暗自偷着樂的時候,他發覺這個代課老師比班主任更令他討厭,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王利生本身就有那麼倒霉,連着的兩節數學課,王利生被叫起來回答了N次問題,這在以前的數學課是不曾有的,王利生數學成績本來就差,再加上他這兩天魂不守舍,他沒有一道問題回答是正確的,這讓他出盡了洋相,他平時再怎麼不求上進,但今天他的自尊的確受到了傷害。數學課一上完他就跑回宿舍了,後面的三節課他一直沒露臉。周峰課間休息的時候去看了王利生,王利生仰躺在床上發獃,什麼也不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今天的王玲也有些神思恍惚,早上不僅沒起來上早自習,第一節課還遲到了兩分鐘,老師講的課她一句也沒聽進去,整個上去她都渾渾噩噩。

最後一節地理課的時候,她發現李霞不見了,王玲第一個反應就是,李霞逃課去網吧了。

其實這次李霞曠課並不是第一次,她總在地理、歷史、政治課的時候請假說不舒服,以前王玲一直相信李霞真的是生病,她壓根就沒想,象李霞這麼聽話的學生也會撒謊。但經過昨晚的事情后,王玲才醒悟過來,李霞的每次曠課都是去網上見那個所謂的「藝術家」。

這讓王玲有點心神不寧,她用手碰了碰身邊的張海英,輕聲的問:「你知道李霞去哪了嗎?」

張海英的狀態看起來並不好,儘管昨晚王玲起來關窗戶了,但張海英還是感冒了,連連打着噴嚏,眼睛跟鼻尖都是紅的,她用鼻塞的聲音說:「好象是看病去了吧,她剛找我借了三十塊錢,我身上也沒多少錢了。」說完她又捂住嘴打了個噴嚏。

「借錢?她這幾天用錢很厲害,她說買了東西,你有看見她買了什麼沒?」王玲對李霞錢的去向一直很困惑,即使是上網,也不可能兩天用好幾百塊錢,而且她並沒有看到李霞這兩天買了什麼值錢的東西。

張海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捏住鼻子,含糊的說:「沒注意,管人家那麼多幹嘛?她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啊,我是怕她把錢用到不該用的地方去了……」

「你真是庸人自擾。」張海英打斷她的話,接着說:「她又不是用你的錢,你瞎操心個什麼勁?再說了,她家有的是錢,我聽她說,她媽打麻將,一個晚上輸一萬,眼睛都沒眨一下,她家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寵得跟什麼似的,還在乎那點錢?啊……」張海英「啊」了半天,那個噴嚏楞是沒打出來,她用紙巾擤了擤鼻涕,很懊惱的說:

「感冒真是太討厭了,下午是歷史、政治、研究課,我也懶得上了,好好回家休息兩天。」

「王玲!」

王玲條件反射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臉茫然的看着地理老師。

「你來回答一下,為什麼能使陸地水體不斷得以補充的水循環環節是水汽輸送?」

「……」王玲低着頭,腦袋有些暈,在這之前,她根本沒聽老師講課。

「周峰!你來幫她回答這個問題!」

王玲一聽老師叫周峰的名字,她莫名的緊張了一下,她心想,完了,這下周峰也要丟醜了!

誰知道周峰只是稍稍停頓了片刻,便很流利的回答:「海洋水受熱蒸發,形成水汽,水汽凝結至雨,輸送給地面,地面通過地表徑流,地下徑流等方式,匯聚成河,返回海洋,使得陸地水體不斷得以補充。」

王玲的臉頓時「刷」的一下紅了。

「很好。上課就要有上課的樣子,開小差、交頭接耳,以為地理課就……」

地理老師後面的話王玲沒聽進去,她頭也不敢抬,只希望地上能突然裂開一條縫讓她鑽進去。

下課鈴聲一響,王玲什麼都沒想,直接就去了傳奇網吧。網吧里的空氣很不好,雖然網吧條件很好,也很寬敞,但依然烏煙瘴氣。王玲忍不住捂住嘴輕輕咳嗽著,她掃視着網吧,她發現這裏有一大半上網的都是學校的學生,他們有的人嘴裏叼著煙,架著腿,各種各樣的姿勢,跟地痞混混沒什麼區別。王玲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她自己覺得,這是一個容易讓人墮落的環境。

王玲看見了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臉痴笑的李霞。王玲慢慢的走了過去,她沒有驚動李霞,無聲無息的站在李霞的身後看着電腦屏幕。

李霞的全身心都專註在聊天中,她根本沒注意,也沒想到王玲此刻會站在自己身後,她用的是聊天模式,所以王玲很清楚的看見了一段讓她不敢相信,也令她完全震驚的對話。

冰冷的咖啡:老婆,你希望我去看你嗎?

乖乖的貓:我不知道,我好怕。

冰冷的咖啡:怕什麼呢?怕我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好的男人嗎?是的!我確實不好,我一無所有,我註定是個四處漂泊的人。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以為我的心已經死掉了,是你讓我復活了,你知道嗎?

乖乖的貓:你會對我好嗎?會好一輩子嗎?

冰冷的咖啡:說實話,寶貝,我不知道一輩子是什麼概念,我現在,甚至什麼都給不了你,但是我發誓,我會對你好,除非我不在這個世上。

乖乖的貓:別,我相信你,我只是害怕,害怕有一天你突然不見了,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冰冷的咖啡:不要懷疑我,好嗎?只要我還有呼吸,只要我的心臟還在跳動,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屏幕上的字漸漸變得遙遠而模糊,王玲只覺得頭重腳輕,有些搖搖欲墜。她無法相信這是一個只有十六歲的女孩跟一個網絡上沒見過面的男人說的話,對於王玲來說,這簡直太可怕了!

李霞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她猛然回頭,看見了一臉煞白的王玲,她也楞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王玲看着李霞,李霞的臉上掛着淚水,她居然為什麼那個「冰冷的咖啡」流眼淚!王玲真的暈了,她本想對李霞發脾氣,好好說李霞一頓的,但是她發覺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她輕輕的說:「放學了,我以為你真的病了。」

「我……」李霞低着頭,咬着下唇。

「你沒事就好,我走了。」王玲說完又看了一眼屏幕。

冰冷的咖啡:怎麼不說話了?

冰冷的咖啡:你在嗎?寶貝?說話。

王玲的心裏突然難受極了,她什麼也不想再說了,她轉身往外面走去。剛走到門邊,她一眼看見了周峰跟班裏的幾個同學正好走進網吧。頓時,一股沒由來的怒火直衝向王玲的頭頂,她直直地衝過去,用力地撞了周峰一下,跑出了網吧。

周峰望着王玲的背影咕噥了一句:「她是不是有病?」

「等等我!王玲!」李霞的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跳躍着,然後迅速的下線,結帳下機,追了出去。

李霞挽著王玲的胳膊一起往學校走,誰也沒開口說話,李霞不時的偷看王玲,王玲眉頭微鎖,緊閉雙唇。李霞終於忍不住了,嬌滴滴的說:「王玲,好王玲,你別生氣了嘛,我以後不曠課了,我只是覺得上不上那些課沒什麼關係才跑去上網的。」

王玲本來已經不想再說了的,但還是情不自禁的說了出來:「我不是生氣,你就算每一節課都不上也跟我沒關係,可是,李霞,你玩得有點過火了,你知道嗎?他怎麼可以叫你……,太恐怖了!真不敢想再這樣下去會發展到什麼地步,你才16歲啊!從這點就可以看出來他是個沒有責任感的人,不值得相信!不過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的,當我什麼都沒說好了。」

「不能怪他的,他……他根本不知道我只有16歲。」

「那你跟他說你多大?」

李霞喃喃的、吞吞吐吐的說:「22歲。」

「天!」王玲停下腳步:「那他知道你是學生嗎?」

李霞搖搖頭:「不知道,我沒敢跟他說,他不喜歡小女孩。」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李霞?」

李霞點頭,純真的臉上堆滿了幸福:「我知道,你剛剛也看到了,他真的很喜歡我,他說永遠不離開我。」

王玲攬著李霞的肩膀繼續往前走:「你了解他嗎?」

「嗯,他所有的事都跟我說了,他從來沒騙過我,他還把自己的歌發到網上,我聽了,他很有才氣,真的,他只是現在很困難,他的生活不好,在北京租了房子寫自己喜歡的音樂,有時候跑場演出,我知道的,很多成名的藝人,前面的路都是很艱苦的,我相信他一定會成功,我相信。」

王玲嘆了一口氣,她忽然醒悟到了什麼,她緊張的問:「你把錢給他了?」

李霞低着頭看自己的鞋尖:「沒有。」

「沒有?那你的錢呢?」

「不是說了買東西了嗎?」

「買什麼了?」王玲追問著。

「哎呀,你別問了。」

「你真的給他了?他怎麼能問你要錢?」

「不是他問我要的。」

「那就是你自己要給他的?」王玲停下來,抓住李霞的肩膀:「天哪!你怎麼這麼傻?他問你要了多少錢?」

「別問了,很煩的,都說了不是他問我要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李霞掙脫王玲的手,轉身想走。

王玲一把拉住了她:「你錯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要是真知道的話,你就不會逃課去上網,你就不會這麼小學別人網戀,更不會傻到給他錢!」

「你真煩!」李霞用力地推開了王玲,大聲的發着脾氣:「給不給他錢那是我的事!網不網戀也是我自己的事!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啊?我以後不想再跟你說話了!」

李霞說完,轉身就跑了。

王玲木訥的站在那裏,她問自己,她做錯了嗎?

她想起了李霞跟她說過的那個死去的女孩,又想了想剛剛在網吧看到李霞跟「冰冷的咖啡」的對話。她很快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她沒錯!儘管她不了解「冰冷的咖啡」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她不想李霞步那個死去的女孩的後塵,哪怕李霞多恨她,她也要想辦法說服李霞。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突然變得輕鬆了起來,她快步向學校走去。

王玲一眼看見了楞楞站在宿舍樓下的李霞,李霞的樣子有點奇怪,臉色蒼白,目光獃滯。

王玲問:「你怎麼了?」

李霞沒說話。

王玲順着李霞的眼神看過去,那裏是教師樓。

李霞看見了什麼?

王玲剛準備再問,李霞卻又說話了,她的聲音很輕,很空洞,象是來自極遠的浮雲里,她說:「我看見劉思佳了。」

王玲納悶着:「劉思佳是誰?」

「就是那個自殺的女孩。」

「不是吧?」王玲嚇了一跳。

「嗯,飄了一下就沒了,她一直在學校里,她沒走。」

「別嚇自己了,大白天的,你不會是眼花了吧?」

「不!是真的!」

李霞的語氣堅定,使得王玲也有點相信了。

她突然想起來昨晚聽見的貓叫,她轉頭看着那間鎖著的宿舍,一股寒意從她的腳底竄上來,鑽進了她的骨髓,她猛地顫抖了一下。

傳奇網吧里。

星期五的下午一般沒什麼重要的課,所以那些平時愛上網的學生除了提前回家的,基本上全來上網了。

本來也沒什麼事的,那些學生玩遊戲的玩遊戲,聊天的聊天,誰也沒招惹誰。

同樣是高一(二)班的萬猛在遊戲里被人殺掉線了N次以後,他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在網吧轉了一圈,仔細的看着,終於讓他找到了那個虛擬的對手。然後他走到高陽身邊,湊到高陽的耳邊說:「高陽,我在遊戲被人狂殺,他裝備太好了,我殺不過他,你幫我。」

高陽嘴裏叼著一根煙,眯着眼睛說:「我又不玩你那種遊戲,我怎麼幫?」

「他就在網吧里,我剛找到他了,是我們一個班的。」

「誰?」

「丁勇明。」

高陽很不熱心的「哦」了一聲,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而用力地敲著。

「高陽,你幫幫我嘛,我被殺得掉線都快掉瘋了,玩不下去了。」

「玩不下去了你去跟殺你的人說啊,跟我說幹嘛?」高陽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看也不看萬猛一眼。

萬猛小聲的說:「可是……周峰也在那裏。」

「周峰在又怎麼樣?」一提到周峰,高陽就暴露了他原本暴戾的脾氣:「怕毛!」

要說這高陽也是個極其愛鬧事的學生,仗着自己的父親是柳橋鎮的黨委書記,除了好事,他什麼都干。也因此高陽跟周峰在學校格格不入,兩個人看誰都不順眼,總想收拾對方,尤其是上了高一,兩個人居然被分到了一個班,在他們之間就隱藏着一場無聲的戰爭,就差一條導火線。

萬猛走到丁勇明的身後,拍了拍丁勇明的肩膀,丁勇明摘下耳麥瞟了一眼萬猛:「幹嘛?」

「你在遊戲里一直追着我殺。」

丁勇明很不屑的斜視着他:「那又怎樣?不殺人玩什麼遊戲?你也可以來殺我啊!」

丁勇明的語氣完全不把萬猛當一回事,萬猛雖然平時有些怕事,但好歹也跟高陽混在一起打過幾次架。這會兒看到丁勇明如此囂張,他不免有些火了,剛想發作,冷不防跟坐在旁邊的周峰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周峰不需說話,只是看了一眼萬猛,萬猛就楞在那裏不敢吱聲了。

這邊的高陽看不下去了,他站起來,走過去推開萬猛,一把揪住丁勇明的領口,手指戳著丁勇明的腦門,一字一頓的說:「丁勇明!你別狂!遊戲是假的,你信不信我今天讓你趴下?」

跟周峰、高陽玩得好的幾個同學全「嘩啦」一下圍過來了,都是一個班的,這時候卻很自然的分成了兩派,全都虎視耽耽,一副隨時準備動手的樣子。

旁邊的人一看氣氛不對,膽小的學生都起來結帳下機了,但又站得遠遠的,自認為是安全的地方朝這邊看熱鬧,以免他們一會兒打起來別傷著自己。網吧的人也趕緊給老闆打電話讓他通知派出所。

有周峰在身邊,丁勇明的膽子確實大了很多,他甩開高陽的手,順勢推了一下高陽:「幹嘛?玩個遊戲,至於這麼認真么?我是殺他了,你還敢拿我怎麼樣啊?」

高陽被丁勇明這麼一推,頓時感覺到沒了面子,再加上丁勇明這句挑釁的話,一下子就把高陽惹火了,他一腳踢在丁勇明的肚子上,緊接着一張椅子砸在了丁勇明的身上。

幾個學生扭打成一團。

這根導火線就這樣被點燃了。

周峰抓起桌上的一個煙灰缸狠狠地朝高陽的頭上砸去。幸虧派出所來得及時,否則不知道會打成什麼樣,個個都掛了彩,特別是高陽,被送去醫院,腦門上縫了四針。

這一鬧驚動了周峰跟高陽的父親,他們恨恨的訓斥了自己的兒子一番。當天晚上,有人看見高書記去了周鎮長家,一直到天亮才離開,聽說打了通宵麻將,高書記熬了一夜反倒容光煥發。

這事也驚動了校長,他既怕周鎮長,也怕高書記,但看到高書記對此事似乎不是那麼太生氣,於是下午快放學的時候把周峰叫到辦公室很溫柔的「批」了一頓,最後讓他下個星期一寫份報告,此事就算了了。其他幾個學生可沒這麼幸運,不僅被校長狠斥受罰,還被關進派出所痛打一頓。

這個夜晚,對於王玲來說,註定是不尋常的。

教室外電閃雷鳴,暴風雨的前兆,那一聲聲怒吼的雷聲,彷彿在暗示着什麼。

王玲從中午聽李霞說看到了劉思佳以後,她就開始心神不寧,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晚自習,她感覺到了一種讓她無法承受的壓抑,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如果她沒有聽說劉思佳的故事,也許她就不會象現在這麼恍惚,是的,她的腦子被劉思佳的自殺和那隻莫名其妙慘死的貓佔滿了。

她突然想,那隻貓真的是莫名其妙的被人挖掉了眼睛,又莫名其妙的死在劉思佳的床上嗎?

劉思佳……

她是個怎樣的女孩?

王玲用手摁住太陽穴,用力地揉了揉,她感覺腦袋快要爆炸了,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全身僵直了,她的思維在一瞬間彷彿不屬於自己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餘光里正映着不可想像的恐怖。

她的頭不受控制的慢慢轉向窗外,她發誓,這絕不是她自己的意願,就象有人在操縱着她的神經一樣!

一道閃電帶着寒冷的光象箭一樣穿破黑夜。

她赫然睜大了眼睛!

「王玲,你幹嘛?」坐在後排的曹敏問。

王玲回頭看了曹敏一眼,王玲張了張嘴,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聲帶就象被人剪斷了一樣,她伸出僵硬的手指往窗外指著,一副恐懼過度的樣子。

曹敏又看了看窗外,她漂亮的臉上寫着不高興,她拿起書輕拍了一下王玲的頭:「別亂嚇人了,神經兮兮的,什麼也沒有。」

是的!什麼也沒有!

王玲被曹敏這麼一拍,思維忽然又回來了,她獃獃的看着窗外,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自己也困惑了,她這是怎麼了?

下完自習,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宿舍的,就象是在夢遊一樣,她坐在李霞的床上,什麼也沒想,卻又象腦子裏被漲滿了東西。她不知道這樣發獃了多久,直到一個震耳欲聾的雷聲把她炸醒,她才意識到整間宿舍沒有一個人,她們全都在下午放學后回家了,曹敏也不知道去哪了。

李霞呢?王玲記得李霞晚自習的時候還在的,真是要命!她又去網吧了!

王玲看着窗外的天氣,她想,她應該給李霞送把雨傘去,這天看來很快就會下雨了。

想到這裏,她走到門後去拿雨傘,剛準備出門,她的腹部一陣絞痛,她放下雨傘,在李霞的床上扯了一團紙,往門口跑去。

廁所里沒有人,不知道是誰沒有把水龍頭擰緊,正在「滴滴嗒嗒」的滴著水,王玲也來不及去關,隨手拉開了一扇門蹲了進去,她用手捂住肚子,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心想是不是白天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門後面寫了亂七八糟的字。

蹲廁所的人總是無聊的,沒事就愛在上面亂寫。當然,一般人也會無聊到去看,王玲以前就看過這些門後面的字,這會兒還是又看了一遍,寫着某某某是個大笨蛋,某某老師有多討厭。歪歪扭扭。

王玲在靠下面的一個角落看到了這樣一句話——我相信你會看到的,劉思佳,你能救救我嗎?

王玲對劉思佳的名字尤其敏感。這句話是誰寫的?李霞嗎?李霞也在網戀。

但王玲看了看,這不是李霞的筆跡。

那麼,會是誰呢?

王玲不知道這扇門後面以前有沒有這句話,在她的印象中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或者是原來沒注意過?

在這句話的下面還有一行字,但是被人用圓珠筆塗掉了,看不清楚寫的是什麼,王玲下意識的用手去擦了擦,還是看不清楚。

好奇心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驅動力,人們對越是朦朧的東西,就越想去探究。

王玲用手撐著門,忍不住把臉俯下去靠近了那行字,但那些字已經被塗得無法辨認,她剛準備放棄,卻又在無意間依稀看清了其中兩個字。

她全身一震,情不自禁的喃喃念著:「貓……血……」

王玲很快就感覺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氛在慢慢的向她靠攏,她彷彿又聽到了一陣模糊,而又熟悉的聲音。

「嘩——」

外面的水龍頭被擰開了,王玲嚇了一跳之後也跟着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有人來了。

當王玲推開門出來的時候,她有些楞了。

她看見了背對着她的一個女孩,女孩的背影很美,彎著身子在洗臉,穿一條白色的長裙,頭髮很長。

王玲還沒來得及看清鏡子裏的臉,那個女孩已經擰緊了水龍頭,並且很快的轉過了身子,她也看見了王玲。

這是一張沾滿了水,漂亮得讓人驚嘆的臉,但是這張臉卻蒼白得那麼不自然,那麼怪異,她的眼睛裏有着一層淡淡的憂鬱,眼光卻澄澈清亮,雙眸如水,翦水雙瞳。

王玲想,古人真懂得如何形容眼睛,她再也找不出更適合的詞了。

女孩兩片薄薄的,沒有血色的嘴唇輕輕閉着。

這個女孩對王玲來說,是完全陌生的,王玲確定,在這之前,她從沒見過這個女孩。

她是誰?

王玲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看着她,彷彿在她身上有一塊看不見的磁石,深深的吸引著王玲。

女孩說話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似乎不帶一點人間氣息:「你是李霞?」

王玲木訥的搖了搖頭。

「哦。」

王玲聽出來她的語氣里好象有些失望,她是來找李霞的?

突然一片漆黑,整個世界在一瞬間掉進了黑暗中,外面響起了一大片尖叫。

停電了!

王玲覺得在潛意識裏面,自己也尖叫了,可她不知道為什麼卻聽不見,就象她不知道為什麼要站在這裏看一個陌生的女子。

一束刺眼的光照在了王玲的臉上,她很自然的用手擋住眼睛。

那束光迅速的移下去,照在她們中間有些潮濕的地板上。

女孩的臉更蒼白了,還有一種奇怪的表情。

王玲記得,停電之前,她並沒有發現女孩手上有手電筒。

王玲突然覺得很害怕,她必須要離開這裏。馬上!

當她的眼神剛想離開女孩的臉時,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感覺到有一隻無形的手正伸進她的胸膛絞扭着她的心臟。

一滴血從女孩的鼻孔里流了出來,然後是越來越多的血從她鼻孔往外涌,滴到了她白色的裙子上。她用手去擦那些血,王玲發現,她的手上也全是血。

僅僅是在一瞬間,她的全身似乎都在流血……

王玲有短時間的失去任何意識,但她馬上清醒了過來,什麼也來不及想,拔起腿就朝外面跑去。

她聽見手電筒掉在地上,發出一種寂寞的聲音。

門邊上,王玲一腳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隨着一聲貓叫,王玲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尖叫,一口氣跑到了宿舍。

她不知道剛剛見到的那個女孩是誰,她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但她在這一刻突然相信李霞說的話。

劉思佳一直在學校里。她沒走。

李霞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走在一條荒蕪人煙的小道上。

她不知道這是在哪裏,她以前從沒來過這裏。

天空是灰色的,路邊的樹枝很蒼白。

李霞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着。兩旁的樹上棲息著不知名的大鳥,密密麻麻的,或在樹梢上盤旋著,幾乎要將樹榦壓斷,時而迸發出慘叫,又象是哀樂的合唱,如同死亡使者的送葬曲。

李霞從沒覺得如此孤獨過,彷彿整個世界把她拋棄了。

她禁不住小跑了起來。

她看見前面的樹林里有一幢三層樓的舊房子,整幢房子從外面看起來是黑色的,沒有門,只在三樓有一扇很小的窗戶,在窗戶上趴着一個小男孩,大概六、七歲的樣子。

李霞跑過去,站在樓下仰望着他。

「小朋友,這是哪裏?」

他沒有回答李霞的話,低頭看着李霞。

李霞看見他空洞的眼神和蒼白的嘴唇,李霞沒有看見那嘴唇的開啟,卻聽見他在說,我要變成一隻鳥,飛到天上去,那裏是自由的……

然後李霞看見他站了起來,把頭伸出窗外,張開翅膀真的往天上飛去,轉眼消失不見了。

灰色的天空在一剎那變得血紅。

天上在下血,血水把整個世界染得通紅。

李霞看見在那幢黑房子的屋頂上站着一個消瘦的背影,那是一個女子。

她的頭髮很長,長到了腳跟,隨風輕輕舞動着。

她慢慢的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望着李霞,李霞看清她的臉,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張臉是李霞的臉!

李霞被嚇昏了頭,轉身就往回跑,跑着跑着,天空下起了暴雨。李霞看見在前面不遠處的路上躺着一把白色的雨傘,她奔跑過去撿起來,撐開一看,才發現這把雨傘原來是紙做的。只一會兒,就剩下幾根鐵桿了,那些紙屑粘糊糊的貼在李霞的頭髮和衣服上,豆大的雨點打在李霞的身上,她冷得全身發抖。

李霞忍不住無助的哭了起來,透過淚眼朦朧,她隱約看見了一個男人撐著雨傘走在前面。

她對着那個背影叫了起來:「喂!等等我!我可以跟你共一把傘嗎?」

李霞的聲音在暴雨中失去了方向,飄散得無影無蹤。

她邊喊邊追了上去,那個男人卻越走越快,任李霞怎麼跑也追不上他,他們之間始終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男人突然停了下來,他猝然轉身,變成了一個紅衣女子。

那是劉思佳!

李霞獃獃的望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雨水流進眼睛裏,很澀!

劉思佳的頭髮開始往下掉,最開始是幾根幾根的順着雨水掉,接着是整束整束的掉,最後連着整張頭皮一起剝落,露出了猩紅的肉,但是沒有流血,就象戴着一頂超薄的紅帽子,衣服也是鮮紅的,跟她那張蒼白的臉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還有她懷裏抱着的那隻貓!

沒有一根雜毛的白貓!

只有那雙眼睛是血紅的,就象浸滿了血!

那隻貓突然弓起了身子,發出一聲尖利的長嘯,猛的脫離了劉思佳的懷抱,如脫弓之箭向李霞撲來……

李霞全身一顫,醒了過來。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今晚在傳奇網吧包夜的人少得出奇,停電的時候走了一大半,她本來也想走的,但又捨不得「冰冷的咖啡」,於是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電的,她想到夢裏的情景,渾身哆嗦了一下。

李霞重啟了一下電腦,去吧枱重新刷了一下卡,坐下來用手輕輕拍了拍額頭,外面在下雨,而且還很大,她剛剛來網吧的時候,沉悶的蒼穹里就隱藏着一場狂風暴雨。

她重新上線,QQ上的頭像不停的閃著,全是「冰冷的咖啡」的留言,還好他沒走,不然漫漫長夜不知該如何打發了。

李霞看了一下屏幕上的時間,三點三十七分!

乖乖的貓:你還在嗎?我們這剛剛停電了。

冰冷的咖啡:在,我一直在等你,你嚇到我了,我以為你那出了什麼事,突然下線了。

乖乖的貓:我剛剛睡著了,做了一個惡夢,好可怕。

說到這裏,李霞打開了百度搜索頁面,輸入了幾個字:周公解夢貓。

李霞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夢見貓,而且還是劉思佳的那隻貓,這夢境不得不讓李霞感到惶恐。

很快出現了一堆關於解夢見貓的網站,但是都大同小異。

夢見貓,自己的品德會受到非議,被人們怨恨,財產被偷。夢見打貓或者抓貓,小偷或土匪會破門而入,但是不會受損失,壞人會被抓獲。女人夢見貓,是不詳之兆。

……

李霞又查了查其他的,都差不多。網上的東西有些就是這樣,只能有個大概,並沒有更詳細的。

冰冷的咖啡:怎麼了?還在想你那個夢嗎?

乖乖的貓:嗯,好恐怖,我好怕。

冰冷的咖啡:呵呵,別怕,有時候一個表面上恐怖的夢實際上有很好的含義,你知道嗎?寶貝?

乖乖的貓:是嗎?

冰冷的咖啡:嗯,如果你了解你的夢的意義,它也就不可怕了,心理學家分析,夢表面上荒謬奇怪,實際上,夢的表面意義下,掩藏着一點兒也不荒謬的真實意義。夢是用象徵的方式,把這些意義轉化成了奇異的夢境的。如果我們懂得如何分析夢,解釋夢,我們就可以知道夢的真實意義。這種意義往往並不是對未來禍福的預言,而是對你現在的心理狀況的指示,可以讓你知道你現在的心理狀態,性格等,對你改善自己的心理極有助益,所以,恐怖的夢未必都是不好的。

聽他說了那麼多,李霞現在也覺得不再那麼害怕了,何況別人也常說,夢都是相反的。於是李霞笑了笑,稚嫩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光彩,李霞每次跟他聊天,話都不敢太多,而且還裝出很成熟的樣子,怕對方會識穿自己的年齡。

有時候,這種做法其實是很愚蠢的,只是李霞並未察覺到。

就她的年齡而言,在某種意義上,她還是個孩子,尚未成年。

乖乖的貓: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來。

冰冷的咖啡:我等你,回來了讓我看看你,想你了。

李霞對着屏幕羞澀的、甜甜的、溫暖的笑了一下,彷彿那台冰冷的東西不再是機器,而是一具有血有肉,有靈魂的軀體。

李霞起身去洗手間。

電腦屏幕的右下角顯示:四點四十四分。

奇怪的時間。

但好象又很正常。

正常到你的時間也可能湊巧是四點四十四分。

李霞去了廁所很快就回來了,她馬上發現了不正常。

電腦屏幕不動了。

她動了動滑鼠,滑鼠也不動了。

緊接着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了。

李霞意識到死機了,於是重啟了一下,什麼反應也沒有,連顯示屏上的顯示燈也滅了。

只有夾在顯示屏上方的攝像頭亮着一種刺眼的光,照得她眼睛發眩。

李霞的心臟莫名其妙地狂抽了一下,源自於她的「第六感」,這是一種瞬間而直接的預知,往往不通過正常而有邏輯的推理來作為中介。

雖然李霞已經感覺到了某種危險,但她馬上又認為那只是一個可笑的錯覺。

當她剛準備再次重啟的時候,她面前的這具軀體真的有了靈魂。

她彎下去的身子不動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

這一刻,是死寂的,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她慢慢直起身子。

把臉靠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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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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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看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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