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心理醫生的煩惱

第八集 心理醫生的煩惱

劉子強怒氣沖沖闖進柳芳子的辦公室,柳芳子笑容滿面接待了他。

和上次不同,柳芳子沒有關上門,也沒有放下窗帘。

「柳主編,這算什麼回事呢?」劉子強將報紙重重摔在她面前。

柳芳子看都沒看,標題是她親自寫的,連版面照片都是她親自挑選的,她再熟悉不過了。

「劉律師,你何必動氣,報紙天天都需要新聞,我們可就是吃這碗飯的。」

「柳芳子,昨天我們可是協商得好好的,你一邊準備道歉賠償,一邊又繼續對我的當事人侵權損傷,這就是你們的誠意么?」劉子強鼻子重重哼了一聲,證據非常的不客氣。

不過柳芳子今天心情不錯,早上配送站的報告和她預想的一樣,加印的五萬份一早上也被搶光了。

面對興師問罪的劉子強,她也早有準備,她心裏對自己有個貶義卻準確的評價——有恃無恐。

「劉律師,你別忘了,我們昨天協商的是昨天的新聞,與今天的新聞完全沒有關係,我承認,昨天那一則新聞的確有協商的必要,但是,今天這則新聞我們可是一個字都沒說,你看看,全是照片,我們只是提供了照片,並沒有造謠惑眾,對你當事人是不是損傷,那是讀者的判斷,與我們報社無關。」

柳芳子一番話有據有理,軟中帶刺,劉子強後悔自己有些衝動了,沒有深思熟慮,這是他職業生涯以來的第一次失誤,他覺得回去有必要好好作一份深刻檢討,絕不允許再犯了。

「柳總編,我只想問你一句,昨天我們的協商在你認為,它還有效么?」

柳芳子當然聽出了他話里的威脅成分,也不示弱,說:「當然有效,如果就對昨天的新聞而言,雖然,從今天看來,昨天的新聞也不算捏造,因為新聞報道里的第一女主角王笑笑已經親口向我們承認了事情的真實性,即使不是假新聞,那就是如實報道了,所以,我們的協商可能需要調整一下,我們不準備公開道歉,但會接受象徵性的賠償,這也是給劉律師面子,不讓你白跑兩趟,呵呵。」

劉子強聽了冷笑兩聲,他看着一臉得意之色的柳芳子,心想如果不給她一個顏色瞧瞧,自己這塊律師牌子算被她砸了。「柳主編,你果然是個明白人,懂得將昨天與今天的新聞區別看待,那麼,我就告訴你,我們也是這麼區別的,現在,我正式通知貴社,我代表當事人將對貴社提出兩項訴訟,第一項是,狀告貴社在消息來源不具備的情況下,捏造虛假新聞造成對我當事人的侵權和傷害,這是針對昨天的新聞,貴社到時可能需要請到你的保險公司內線出庭,讓所有人認識一下你們的線人操作新聞模式,第二項訴訟是針對今天的新聞,僅僅根據表面照片,標於『接手』這樣的誤導性語言,混淆公眾視聽,進一步對我當事人造成極大精神傷害,此兩起訴訟我會一併提交法庭,並且將訴訟過程邀請多家媒體追蹤報道,最後我想重申一下,鑒於我當事人受到貴社的反覆傷害,我們堅決不接受庭外和解。」

劉子強一口氣說完,站起來,準備離去。

柳芳子越聽越不對味,不禁陣陣發涼,冷汗沁出,如果這場官司一打起來,不管輸贏,報社可就名譽掃地了,退一步來講,那個保險公司的線人可是她萬萬不能提供出來的,因為對方肯定會一口否認,那麼報社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假新聞作俑者,失去公信力,對報社是致命打擊。

「劉律師,請留步,我們……我們這不是還在協商中么?」她趕緊站起來喊住劉子強。

劉子強傲然看着她,心裏不禁得意:講到法律手段,你柳芳子還太嫩了。

「怎麼,柳主編還有好建議?」

羅貞一大早接到劉媽打來的電話,劉媽是父親家裏的管家,她說你爸讓你中午過來吃飯,羅貞問:「有什麼事嗎?」劉媽說不清楚,不過只交待讓你一個人過來。

羅貞其實也猜到了大概,這幾天滿城風雨,都是李元亨的事情,父親可能有什麼疑問要親自問她,想想也是應該的,出了這麼些事情,還沒有去向父親解釋過,老人家肯定會擔心。

羅貞沒等中午,早飯也沒吃,梳洗一下就開車過去了。

羅仁禮雖然退休在家,腰疼的老毛病也不時複發一下,但是忙了一輩子,總不容易閑下來,他養了兩隻大丹狗,種了一院子的花,花房是自己動手搭的,最近還計劃在後院弄個木器房,早年曾經學過木匠,臨老了,突然記起還有這個手藝,興趣頗濃。

羅貞到的時候,他把她帶到後院裏來,指著那一堆圓木,微笑着說:「貞貞,你猜爸爸想做什麼?」

「我當然知道,你不就是惦記着做木匠么,媽在世的時候給我講笑話,第一句總是,你爸那時候啊,是個木匠……哈哈。」

提起亡妻,羅仁禮眼睛迷茫起來,最近老愛回憶往事,想得多了,有時候半夜感覺妻子回來了,還在廚房忙活,他都聽得見妻子走來走去的腳步聲。「可惜啊,你媽到死也沒見到你出嫁。」

「爸,你這些木頭準備打什麼傢俱出來啊?」羅貞馬上將父親要飄遠的思緒拉回來。

「你想要什麼?給你打個柜子怎麼樣?可惜你也嫁了,不能作嫁妝了,要麼,留着給孫女作嫁妝?」羅老頭笑眯眯看着她。

羅貞扁扁嘴,她就知道父親會來這一手,總催她生小孩,「爸,要不我先給你抱養一個,不然我要生出了孫子,你的嫁妝又送不出去了。」

「呵呵,貞貞啊,你說說,是你不想生,還是小李不讓生呢?」羅老頭臉色凝重起來。

「其實……其實我們都沒提過這個話題,我們還小嘛,老爸。」

「好吧,先不講這個了,我們進去。」羅老頭帶着羅貞進屋,「到我書房來吧,爸有事想和你說說。」

羅仁禮的書房古香古色,極具唐宋古韻,他的收藏多是字畫和傢俱,傢俱以明清為主,字畫則多是唐宋,羅貞平時也極少進入這裏,羅老頭只要在書房獃著,誰也不敢來打擾他。

「坐吧,你會沖茶么?」羅仁禮在茶桌前坐下來。

「你這一套太繁雜,我搞不來,」羅貞老實說。

羅老頭笑了,親自動手燒水,暖壺,加茶,沖沏,一邊說:「泡茶這事情,關鍵在於泡,泡好一壺茶,首先要講水溫,沖沏要講力道和水柱切口,茶的氣韻不會散泄……你看我衝起來並不難,其實,這裏面每一步驟都暗藏機道,你看我提壺注水,能看出來特別之處么?」

「看不出來,」羅貞老實說。

「我這水柱不是直接往茶葉上淋下去,你看……水柱是奔壺壁呈四十五度角切入,這樣才能恰到好處將茶葉翻滾起來,讓茶葉之香味氣韻在壺內形成一個圓滿之場,假如氣散味泄,一壺好茶就毀了。」羅老頭頗有心得自演自嘆。

羅貞聽得雲山霧罩,說:「反正我喝起來都是一個味。」

「貞貞啊,茶道與人道其實是一樣的,茶道追求圓滿之場,為人之道不也講究功德圓滿么?」羅仁禮將精心沖好的一杯茶用送茶柄給羅貞遞過來,羅貞聽得父親講的這般玄妙,她端著茶杯,自嘲地說:「爸,聽你講完,我都不敢喝這茶了,好象一口要把五千年文化喝下去似的。」

「哈哈哈……」羅仁禮爽朗笑起,說:「如果你能喝出五百年歷史來,我就算功德圓滿了。」

三杯過後,羅仁禮走到書桌前,取了幾張剪報過來,對羅貞說:「這段時間,你們小倆口成明星啦,呵呵。」

羅貞就知道父親是為這事來的,繞了這麼半天,老頭終於憋不住了吧。

「爸,你也都看到了,過程就這樣,無端端成了媒體惡炒的工具,真是可惡。」羅貞一臉氣惱。

老頭安慰她說:「爸爸當然也不是糊塗人,這幾天我一直在靜觀其變,對於元亨,我自認觀察了五年,也不至於如此走眼,年青人中,他算是佼佼者,有能力,人聰明,事業心重,雖然行事略顯浮燥,還年輕嘛,歷練歷練自然就成熟圓滑了。」

「爸,你知道就好,」羅貞心裏有些酸酸的,這事情讓她如同經歷一場戰爭洗禮,心有餘悸,假如沒有元亨的那份解釋,她覺得自己一定會戰死沙場的。

羅老頭沉吟半晌,他了解自己的女兒,溫室成長,天性敦厚,肚子裏沒一根彎腸子。他當年對羅貞自己選擇的李元亨一直觀察了足足三年才終於放心交出女兒,不過,他也相信人會變,尤其在環境的巨大反差之下,思想不可能不發生轉變。所以,他相信李元亨一定有變化,只不過是朝哪個方向而已。在公司業務上,他早已看到了發生在李元亨身上的變化,公司已經不是他羅仁禮時代的人情味管理了,偶爾回去開董事會,他見到的是忙碌的身影,緊張的氣氛,業務報表是詳細複雜的數據分析他甚至看不懂,但是他能看懂財務報表的穩步增長數據,甩手的三年裏,羅氏酒業規模擴大三倍,收購了兩個葡萄園和一家釀造廠,董事們對李元亨的讚賞有加,當然,成倍的分紅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羅仁禮總感覺公司氣氛中缺了點什麼,每一張面對他的職員笑臉總是太過於拘謹和職業化,彷彿有一根繃緊的弦將職員們拴得死死的,他隱隱擔心,假如有一天斷裂了,就象捆紮在一起的那些木頭被解開,不小心便會壓扁你的腳。

老頭抽出兩份剪報來,說:「貞貞,那些緋聞八卦我就不看不聽了,有兩件事情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爸,你說吧。」

老頭抽出一張說:「元亨搞的那個新品牌……偷紅葡萄酒,呵呵,竟然拿了個十大品牌獎啊,這是個好事情,元亨的眼光和能力最好的體現啊,你覺得公司這麼發展下去,元亨能把控得住么?」

「爸,這個發展是元亨一手搞起來的,怎麼會把控不住呢,現在公司里的人簡直當他偶像了,業績好,收入高,這一年裏,我們只招人,還沒有一個跳槽的。」

「我就是擔心這個,」老頭正色道:「任何事物的發展總是有個規律的,不可能永遠往上,一路狂奔也得有個喘氣的時候嘛,元亨年輕氣盛,步子邁得太快,我怕有一天到需要停下來喘氣的時候,他會感到挫折,迷失方向,更壞的結局可能是攤子鋪得太大,突然有一攤停下來,全盤皆落索,那時候,他還能把住舵么?」

羅貞聽得心驚肉跳,父親的話句句在理,她不禁擔憂地問:「那應該怎麼辦呢?要不你找元亨好好說說吧,讓他凡事注意點節奏就好了。」

羅仁禮搖搖頭,「這個時候他正在衝鋒順勢,不能給他迎頭一拍,他的勢強,我現在拍他也沒用。」

「那怎麼辦?」羅貞更擔心了。

老頭說:「我的想法啊,是要給他身後安放一個緩衝器,有一天他往下掉的時候,有個安全的承托。」

「什麼緩衝器?快給我說說,」羅貞既好奇又着急。

「你啊,你就是那個緩衝器,呵呵,現在你不會明白的,你只要答應爸爸一件事就行了。」

「什麼事?」

「爸爸將對公司的股權安排作出調整,爸爸老啦,看着公司蒸蒸日上也高興,想趁機一退到底,不再擔任董事長了,所以,到時不管爸爸怎麼安排,你也不用多問,元亨有什麼不理解的地方,你也不用解釋,只要按爸爸說的去做就行了。」

「爸,那你會怎麼做呢?」羅貞非常的好奇,忍不住就問了。

「呵呵,我會給年青人更大的空間,這是一個機會,當然,我也會讓公司更穩固,更平衡,你別問啦,聽爸爸的就是了。」

「爸,我聽你的,」羅貞見父親表情嚴肅,知道老頭的話是深思熟慮過的,也就說明是不可更改的。

老頭滿意地頜首微笑,又抽出另一張剪報,說:「貞貞,你昨天發表在報上的聲明,我反覆看了幾遍,我想親口問你,這是你寫的,還是元亨讓你寫的?」

羅貞紅著臉說:「我寫的,元亨都是報紙出來才知道的,我沒告訴他,是想讓他驚喜,讓他知道,我是堅決站在他身邊的。」

「那麼說,你報上講的都是真話啦?」羅老頭眯着眼,難掩對這個天性純樸的女兒的擔心。雖然他知道,作為父親,對女兒的擔心是一輩子也消失不了的,不管孩子再大,翅膀再硬,總會有一絲放不下的情結。

「爸,你總當我小孩子,當然是真心話,難道我還能說謊去騙人么?再說,你也看到了,報紙都公開道歉,承認他們對消息來源沒有查實,並且願意給小燕支付賠償金呢。」

「那就好,這也奇怪了,」羅老頭笑着說:「這個周國榮怎麼就那麼看好元亨,將一大筆投資交給他託管,這可不是一般的信任啊,他們交往很深嗎?好象也沒聽他說過啊。」

「爸,元亨說,周醫生是信任你呢,他覺得你看中的女婿肯定錯不了,」羅貞既實話又帶着吹捧老頭的口氣說。

「哈哈哈,」老頭果然聽了很滿意,頗有些自得,「周國榮他倒是挺會省事的,借我的考察成果為他所用啊,呵呵。」

「那是,你老人家眼睛多毒啊,連你都捨得交女兒出去的人,他還不放心交託那點錢么?」

「好了,你也別送高帽子了,元亨當初我要是考察不過,不讓你嫁,你肯么?」老子笑嘻嘻逗她。

「這說明父女眼光相同,一脈相承嘛,爸,你也別太擔心我們了,我長大啦。」

楊梅拚命喝着咖啡,連續幾個晚上的守候,她精疲力竭,卻一無所獲,她搞不懂自己什麼地方弄錯了,對鄭小燕的治療方法完全是按照周國榮畫出的指示圖操作,她反覆看了周國榮拍攝的畫面參照對比,完全沒有絲毫疑問。

應該出現的情景是這樣的,鄭小燕連着儀器入睡后,楊梅會啟動弱頻電擊,持續刺激鄭小燕的神經交叉點,一小時后,鄭小燕會有夢遊情形出現,她此時的行為便是她心理潛伏意識的象徵性體現。

可是,這幾個晚上,鄭小燕都沒有動靜,完全如一般人無異。理論上來說,睡眠中受到弱頻電擊之下毫無反應的人,她的心理是平和正常的,要不就是心如死灰。總是不會是心理異常之人。在楊梅使用的這套理論架構下,能毫無反應的,只有八歲以下,七十五歲以上人群中比較普遍,中間年齡的人幾乎都會作出強弱不同的反應,這真是應了一句諺語「沒有不怕鬼敲門的人」。

可是,鄭小燕就沒有反應,唯一的解釋似乎只有「心如死灰」?還是她的心境突然升華?

楊梅決定弄個明白,她想與鄭小燕深談一次,這種談話她一般不願意進行,因為太殘酷,會面臨很多突發性的意外反應,需要對方很高的信任度,或者自己對現場變化高度的應變掌握能力。在學科上,這種奇特的談話稱之為「心靈之鎬」,這是西方十七世紀異教徒的發明,顧名思議,就是用死神手裏那把鎬子將對方的心靈深處挖掘出來。異端邪教的傳教士用這把鎬頭將信徒們從裏到外挖得通通透透,無所遁形。

「心靈之鎬」的挖掘行動定在今晚,它並不是面對面端著咖啡的交談,它更象是一種儀式,它需要將對方先進行物理催眠,就是藥物催眠,人工催眠這活兒穩定性和火候不易拿捏,她沒有十足的把握,雖然人工催眠的效果會更好。通過藥物催眠,鄭小燕進入了淺淺的睡眠階段。下一步,她要讓鄭小燕的身體進入一種亢奮狀態,最直接用效的辦法就是挑起她的身體本能情慾。

楊梅調暗了燈光,睡眠中的人對燈光的感應是一直存在的,亮光下人的睡眠無法達到黑暗環境的睡眠深度。之後她輕輕褪下了鄭小燕的睡衣及內衣。

楊梅身為女人與心理學家,她對女人身體的情慾挑逗反應的觸覺過程是非常了解和專業的。她知道這過程要緩慢,要自上而下。

作為女人,她有點嫉妒鄭小燕近完美的曲線和柔軟的質感,但她現在是一名心理治療師,她心無旁騖,先將雙手搓熱,然後輕輕覆在鄭小燕的臉上,再順着脖子繞到耳後,兩邊食指輕輕地她耳輪後來回捻動,然後滑到胸前……

楊梅很認真感覺著鄭小燕身體溫度的變化,以及心跳速率的變化,鑒於職業道德,她不能觸碰鄭小燕的下體,而且,經過觸碰的下體在鄭小燕醒來後會有所察覺,她不能冒這個險。

楊梅輕輕地用手掌心在鄭小燕胸部來回摩挲,她已經看到鄭小乳頭變得硬挺,呼吸不再平穩,時急時緩,體溫在上升,心跳也變得強烈急促。

突然,一陣刺耳的門鈴聲響起,把楊梅嚇了一跳,停住了動作。

鈴聲持續不斷響着,似乎來人非常着急,並且知道裏面肯定有人。楊梅懊惱地直起身來,拉過床單給鄭小燕蓋上,走出去開門,她非常驚訝地看到,來者竟然是兩位警官——傅強與章雨。

「兩位警官有事么?」楊梅問。

「周太太呢?」

「她在裏面正接受治療,不能被打擾,」楊梅沒好氣地說。

「我們只想見她一面,」章雨固執地要進去。

「現在我是她的主治醫生,並且治療不能中斷,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在這裏等待。」楊梅口氣很冷冰。

「要多久?」

「五個小時。」

「為什麼要這麼久?」傅強感到奇怪。

「因為她睡著了,是被藥物催眠治療。」楊梅耐著性子,她看出來了,如果不講清楚,這兩個莽撞漢子是不會罷休的。

「既然是催眠治療,那我們旁觀也沒關係吧,」小章說。

「不行,」楊梅一口拒絕,毫無商量餘地。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治療需要,這不是治感冒,是治療心理疾病,稍有偏差可能會對病人造成永久性神經損害,後果很嚴重。」楊梅說的也不全是嚇唬人的話,的確存在這樣的風險。

「行,」傅強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說:「那我們就等吧。」

「什麼事?」突然一個聲音從楊梅身後傳來,三個人同時被嚇了一下,望過去,見鄭小燕披着睡衣站在樓梯口。

「小燕,你怎麼起來了?」楊梅大惑。

「剛才被門鈴聲吵醒了吧,聽到樓下有聲音,就下來了。」

楊梅盯着她的臉,她實在想不明白,鄭小燕應該要睡上五個小時才對,物理催眠她有過許多臨床經驗,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發生在鄭小燕身上的事情簡直太奇怪了。

「周太太,抱歉這麼晚來打擾你,請問你是在接受治療嗎?」傅強很禮貌地問。

「是的,楊老師是我的治療師,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鄭小燕輕輕走過來,傅強看到她臉色蒼白,神態疲倦。

「哦,也沒什麼事,我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明天白天我們會到你家來尋找周醫生可能留在家裏的一些資料,這對我們調查診所失竊案可能有幫助,」傅強看了一眼旁邊的楊梅,楊梅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怔怔地看着鄭小燕,她百思不得其解。

「哦,這樣的事情打個電話來就可以了,何必親自上門呢,何況這麼晚了。」

「周太太不了解,干我們這一行的,根本沒有時間觀念,任何時間都是上班時間。」小章說。

這句楊梅聽到了,她立馬反駁譏諷道:「可是群眾有時間觀念,百姓有作息時間,政府有賦予你們隨時打擾的權利么?」

傅強歉意地笑笑,說:「抱歉打擾,明天再拜訪。」說完拉着小章離開。事實上他們並沒有走遠,只不過是回到了車裏,他們今晚是沖着楊梅而來的,見楊梅進入久久不出來,一會二樓燈竟然暗了,他們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上演了深夜打擾的戲。至於明天來不來查找資料是傅強臨時瞎編,他知道有用的東西已經被偷走了,周國榮也不會把那些東西放在家裏。

送走警察,楊梅拉着鄭小燕就坐在廳里,今晚的「心靈之鎬」是徹底失敗了,她無心再留連,便說:「小燕,今天先暫停吧,我們再約個時間治療,之前的弱電治療已經完成了一個療程,需要看一段時間的效果,所以,這幾天我就先不上來了,如果你有什麼異常感覺,要及時打電話給我,好嗎?」

鄭小燕點點頭,「嗯,我知道。」

楊梅還有些不放心,輕輕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關懷備至的口氣說:「小燕,周醫生已經走了,你要振作一些,我會盡我的全力幫助你,你也要配合我作治療,如果不能把你治好,我怎麼對得起師兄啊。」說完眼角竟有些濕潤,她用手背擦了擦,起身告辭。

目送的楊梅的車離去,傅強側頭問小章:「需要跟蹤么?」

小章搖搖頭,「沒必要,並且這幾天都不必了。」

「為什麼?」

「我們打草驚蛇了,」小章有些懊惱。

「你真的覺得楊梅會對鄭小燕不利?」

「只是猜測,」小章掏出筆記本,上面記錄了密密麻麻的字,傅強好奇地伸過頭去看。

「看不懂哦,寫的什麼論文呢?學院派。」

小章苦笑一下,翻開幾頁,上面畫有一線歪歪扭扭的線條,小章敲著本子說:「這是我們的推理圖,你看,最上面的是張忠軒,他已經死了,就是我說的那位心肌梗塞,他有兩個兒子,左邊叫張文近,是大兒子,前年死於車禍,右邊的叫張文遠,目前忠軒建築的總經理,繼承的是父業。張文近是楊梅的丈夫,瞧這名字起的,遠的活得長,近的就果然死得近啊。」

傅強饒有興趣地看着,也不說話。

小章繼續分析:「中間豎下來的線指著周國榮,我認為張忠軒的死亡與周國榮肯定有關係,這些年,張忠軒接觸的醫生只有他一個,而他跟楊梅關係密切,曾是校友,我打印過周國榮這半年的電話單,與楊梅的通話超過五十次,也就是說,平均三天通一次話,比我和我媽通話都頻繁。」

傅強不時點着頭,小章做的工作很細並且很到位,在一個階段內頻繁溝通,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推理依據,他相信這幾天裏,小章的工作量和工作成效一定比較高,「小章,你也不要繞來繞去了,就把這幾天你的調查工作情況詳細彙報一下吧。」

「昨天我去接觸了張文遠,」小章直接切入主題說。

小章並沒有事先預約,就跟上次對王笑笑的突然襲擊一樣,他也是在張文遠剛到公司的時候,就直接找上辦公室。警察學校里的犯罪心理學課程就曾經強調過證人拜訪的技巧,最主要一條是要讓接觸的對方處於緊張、突然、思維無序的狀態下,得到真實資料的機率會更高。尤其是針對一些重要的證人或者嫌疑人。根據前輩的經驗,任何人在描述回憶場景時,肯定會帶着潛在的自我保護傾向,因此,沒有人是客觀的,絕對的真話是不存在的。

「我知道周醫生的死訊,」張文遠知道對方的身份和來意之後,顯得非常平靜,「只不過,我與周醫生並不熟悉,我想沒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們的,很抱歉。」

張文遠顯得不太合作,他的情緒也明顯不高漲,小章估計他要麼還沒有從父親過世的悲痛中恢復過來,要麼就是患有失眠症,浮鬆的眼袋說明長期睡眠不足。

「張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你一些有關於你的事情。」

張文遠有些詫異,「難道周醫生的死與我有關?」

小章不置可否,他突然覺得賣弄個關子也許會收到奇效,於是含笑說:「目前我們也不知道與誰有關,呵呵,你可以給我介紹一下你的家人嗎?」

張文遠非常納悶,但是看到小章認真的神情,並且對方是警察身份拜訪,還是因為謀殺案件調查而來,再怎麼說,也不能不合作,於是態度緩和起來,說:「我父親叫張忠軒,他創建了這家忠軒建築公司,他幾個月前剛剛過世,」說到這裏,張文遠臉色沉了一下,「說起來,我們家也挺不幸,本來我還有一個哥哥,叫張文近,前幾年車禍也過世了。」

小章突然打斷,問:「你哥有孩子么?」

「沒有,我嫂子是個工作狂,一直在拖,結果……」

「那麼你呢?」

「我倒是結婚早,有一男一女,都上小學了。」

「請繼續,」小章在本子上記錄着。

張文遠想了想,說:「基本情況就這樣,現在我接手了公司,子承父業。」

小章放下筆,翻到另一頁,那是他上來之前作的幾條重點問題,他看了張文遠一眼,問:「那麼,談談你父親過世后留下的遺囑內容吧。」

張文遠愣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似乎突然發緊,彷彿被這句話觸痛了某一塊未愈的傷疤。

「這,與周醫生的案子有關係么?」

小章點點頭,卻不太肯定地說:「不一定,但也不排除。」他這話雖然溫柔,但實質上無法拒絕。

張文遠有些無奈,考慮了好一會,臉上慢慢呈現出自嘲似的淺笑,說:「可以這麼說,我們家族已經對忠軒建築失去了控制權,因為,我父親並沒有立下遺囑。」

「為什麼?你不是總經理么?它是你父親的公司,現在不是由你控制嗎?」

張文遠搖搖頭,臉色悲憤,「我只是其中一個大股東而已,我父親生前有六成的控股權,但因為沒有立下遺囑,而我哥哥倒是早早立有遺囑,他的所有財產包括死後版稅等未來收入都歸我嫂子,我只能和嫂子共同繼承,因此,我只佔有三成股份。」

「我不明白,你父親為什麼不立下遺囑呢?他有這麼大的家業,應該會早早立下遺囑,」小章想起了周國榮的遺囑。

「我父親是突發死亡,他還沒來得及想遺囑的事吧,」張文遠嘆息一聲。

小章默默注視着他,說不上來是同情還是可嘆,他低頭看了一下記錄的問題,突然提問:「假如,你父親會立遺囑的話,你覺得他會怎麼分配財產?」

張文遠吃驚地看着小章,說:「這個我也不好猜測,不過,憑我的感覺,我父親是準備在這一年內讓我接班的,在他過世之前,我已經升任到施工總監,你想,我哥哥已不在了,我接班是理所當然的,那麼,我父親既然要讓我接班,怎麼可能不讓我擁有對公司的絕對控股權呢?我覺得我父親不立遺囑很正常,他根本沒有想過會有今天的局面,如果我順利接班,遺囑也沒有立的必要,你說是不是?」張文遠說到後來有些神情激動,臉色漲紅。

小章不打算緩和氣氛,趁熱打鐵問:「你是不是覺得讓楊梅分去一半財產並不是你父親的意思?」

「當然,再說她沒有孩子,而我有兩個小孩,家族只會贍養她,而不是分割財產給她。」

「楊梅與你父親關係怎麼樣?」

「一般,她與我哥之前一直住在國外,回來第二年我哥就出了車禍,她沒有與我們一起住,只是春節會來禮節性探望,清明一起掃墓罷了。」

「那麼說,你父親如果立遺囑的話,她不可能佔有多麼份額,是嗎?」小章一刻也不放鬆,問題連續拋出。

「是的,她只是我們名義上的家人,如果她再嫁,就基本上與我們家斷絕關係了。」

「你父親沒有立遺囑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都知道,我父親愛嚷嚷,曾經有律師提醒過他,他說八十歲再立,回來還和我們開玩笑。」

小章突然停下話題,似乎有所提示地看着張文遠,嘴角泛起滿意的微笑,基本上張文遠說的話和他的推理相差不遠。

張文遠在這突然停頓下來的氣氛中沉默咀嚼了一會,似有所悟,說:「你不是來調查我的,是來調查我嫂子楊梅,是不是?她是周醫生的朋友,周醫生正是她介紹給我父親的。」

小章沒有回答此問題,他需要得到的都有了,至於推測猜疑的事情沒有必要與他交流。

聽完小章的講述,傅強卻並不滿意,他提醒道:「小章,你的推理的確有一定的道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楊梅與王笑笑實質上是一樣的。」

「一樣?為什麼?」

傅強笑了:「因為她們都只是停留在你的推理中,她們可能沒有證據證明清白,可是你也沒有證據證明她們有罪。」

「證據永遠存在於正確的判斷方向。」小章說。

「這話是誰說的?」傅強問。

「警校的導師。」

「呵呵,學院味道。」

「傅隊,明天咱們去拜訪一下楊梅,如何?」小章沒理會他的調侃,轉而問道。

「必要性?」

「今天我們打草驚蛇了,明天就去探探虛實。」小章說。

「小章,你憑什麼認為楊梅會對鄭小燕不利呢?」

「傅隊,記得我們第一次見到楊梅時,她說鄭小燕有半年沒複診了,為什麼在周國榮死後卻主動上門為她治療呢?就算鄭小燕因為丈夫之死,舊病複發,那楊梅又不是如何得知的呢?」

「你認為是什麼原因呢?」

小章還是搖頭無奈:「我說不上來,只是感覺楊梅接觸鄭小燕是別有所圖的,不僅僅是治療這麼簡單。」

「從哪裏來的感覺呢?」傅強緊追不捨,他想挫挫年青人的銳氣,小章與他當年極象,鋒芒過露,性格急燥,自己當年可為這個吃過大虧。

小章竟然自信十足地回答:「從她的眼神,我覺得鄭小燕對於她來說,好象是一件奇珍異寶,她想控制或者毀滅鄭小燕。」

「這麼說來,心理醫師楊梅本身可能就患有心理疾病了?」傅強緊鎖眉頭問,因為他也有似曾的感覺,對於楊梅這個女人。

「有可能,人不能自醫,這話可是楊梅說過的。」小章說。

「小章,我們調查的方向還是周國榮之死,就算你對於楊梅的推論是成立的,我們從何入手調查周國榮之死呢?」傅強提醒他。

「首先我們要知道周國榮診所被盜的到底是什麼,那麼就要先查出竊賊到底是誰。」

「可是現在我們對此幾乎一無所知。」

「但我們有嫌疑人,如果能證實楊梅就是潛入周國榮診所的人,一切就會迎刃而解了。」

「你會怎麼查?」

「呵呵,傅隊,明天也許就會有突破了,暫時保密。」

「什麼?」傅強大為不滿,「你要對你的專案組隊長保密案情?」

「那麼,你還在跟王笑笑嗎?」傅強想起來又問。

「昨天我上她家,遇見她表妹,說王笑笑去外地散心幾天,後天回來。」

「你竟然跟丟了她?」傅強很不滿。

「她不是逃跑,放心啦,傅隊,她肯定會回來的,我看了她家,衣服都沒收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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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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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心理醫生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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