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維琳諾莉

第二章 維琳諾莉

白樺樹金黃色的枝條

在靜謐的空中輕搖……

——阿·布洛克

一、祖先的遺跡

「你不能參加這種旅行,親愛的安諾!」維琳諾莉喚道。

「請你相信,星球妹妹,對我來說,這旅行很重要、很必要,甚至很有益。」安諾堅持着。

「那除非有我在一旁照應着你。」維琳諾莉也堅持。

一位腦門突起的青年人藏身在恐龍骨骼架後面,盯視着艾當諾星人的疲弱的身體,後者身旁有兩個人陪伴着:一個是戴着眼鏡、身材不高的日本人,一個是動作輕盈、烏黑的眼睛閃射出特別專註的目光的少女。

科學院古生物博物館內的三位來賓,此刻正站在騣犎的顱骨前議論著。騣犎是四萬多年前生活在雅庫梯的古代動物。現存的這架騣犎額骨的前顱上有一個周圍微凹的整齊的圓洞,日本學者解釋說,一粒子彈擊中騣犎頭部,打穿額骨以後,彈頭破碎,裸露著的傷口是逐漸癒合的。顯然,騣犎是生前受了傷。

「四萬年前,」安諾感到惶惑,「我多少也知道了、學習了、懂得了你們的歷史,那個年代,地球上還沒有火藥武器。」

「說得對,細心的安諾。這是你們地外來客的祖先在地球上留下的第一個遺跡。我在星際航船上就跟你相約過,要請你看看這些遺跡。」

「我應當、需要、渴望看到所有這些遺跡。」

「那要進行一次環球旅行,我們可以弄到一架專用飛機。」日本人建議說。

這時,維琳諾莉提出了上文所述的異議。

「我跟你一道去,親愛的安諾,這樣才能隨時給你照料。」維琳諾莉說。

「你的劇院生活,以及再現許多歷史場景的等等事情,怎麼安排呢?」

「頂要緊的是在需要時能及時給你輸血……也可能,還有其他方面。」

年輕人從古恐龍骨骼架后悄然地向出口處隱去。

一個陰沉的下雨天,倫敦的街道被密集的潮濕的雨傘掩蓋着。誰也沒有注意,一位眼睛粗大、頭髮眉毛全無的來客,在一位歐洲姑娘和一位日本學者的陪同下,走進大不列顛的一個博物館。

他們站在一架尼安夢人的顱骨前。這顱骨是在非洲羅得西亞的布羅肯希爾鉛礦附近挖掘出來的:這個尼安德人大約生活在距今四萬多年前的石器時代。

顱骨的左顳顬骨上有一個邊緣整齊的圓洞,並無任何裂紋,就象子彈擊中玻璃時一樣。顱骨的右顳顬骨的一部分已經散落,這是受到槍傷后常有的情況。

「長生老者不知道、不研究、不懂得過去。他們甚至要消除掉記憶。真該叫他們好好兒地向人類學習。」艾當諾星人說。

安諾對周圍事物所表露出的興趣,使得維琳諾莉寬心,因為只有這樣才有益於安諾的健康。

可是她本人卻顯得十分疲憊和抑鬱。原來指望環境的變換能夠緩解積壓在心頭的一切,可是徒然。

英國的天氣和她的心境倒十分一致。

維琳諾莉低垂著頭走出博物館。她沒有發覺街角上正有一個被淋得渾身透濕的年輕人。年輕人竭力隱蔽著不讓維琳諾莉看到。

古老的伊斯蘭教堂組成的城市五光十色,瀰漫着濃郁的東方色調。松村向安諾和維琳諾莉介紹了古代蘇麥爾文明社會的紀念碑。蘇麥爾文明社會是地球史上的一種「躍變」。幾千年歷史的野蠻部落,突然之間開始從事耕作,畜牧,建設起美妙的城市,創造了書面文字。

蘇麥爾人是這樣來描述自己歷史的:「波斯灣和巴比倫毗連的地帶,突然出現了許多極有智慧的生物,我們稱其為奧恩諾。奧恩諾的身軀彷彿魚類,但是頭顱不同於魚類而象人頭。這種奇異生物白天來到人們當中,但不吃人們的食物,它們教人們掌握文字、科學和各種技術,還教人們營造房屋和修建神殿,制定法律,並向人們講授初步的幾何原理,教人們學會辨別莊稼的種籽以及收穫果實的方法。」

松村尋來一塊楔形文宇的字盤,字盤上刻有蘇麥爾人的記述和古代奇異生物的圖形。當年這些字盤保存在阿蘇爾班尼拜皇家圖書館內。

字盤上的圖形,如果不去研究它的風格特色,可以明顯地看出一個身着密閉飛行衣的人形來,蘇麥爾人把這種飛行衣當作魚鱗了。

不知勞累的松村從遙遠的東方古城,把同伴們「載運」到墨西哥。

阿勒貝爾達·羅斯·路易利在家鄉迎接來賓。他曾經應允向朋友們介紹自己高祖父的重大發現。他的高祖父是著名的考古學家,高祖父的名字已由這位重孫襲用下來了。

蔥蘢蓊鬱的叢林里,草深樹密的原野上發現了一座遠古的瑪雅人的城鎮,城鎮里有富麗堂皇的神殿和雄偉的金字塔,人們稱這裏為帕倫克。

一座金字塔的頂端懸掛着精緻的匾額「銘文殿」。阿勒貝爾達·羅斯·路易利的高祖父曾在這座金字塔內發現一座震驚科學界的古墓。人們知道,古瑪雅人不同於古埃及人,瑪雅人從來不在金字塔內埋葬親人。因而墨西哥考古學家的發現就有更為重要的意義。考古學家發狂似地搜掘了四年,奔波於石塊傾圮的地道里,最後終於到達了不知是部族首領還是宗教祭司的古墓前。

墓道入口處有六具男女青年的骨骼架,這是殉葬者的遺骸。槨蓋是塊沉重的石板,石板上的圖案很象火箭的剖視圖,火箭內艙還有一位航天飛行員,此人半卧在軟椅上準備起航,雙手緊握啟動槓桿,腳踩活動踏板,身後是噴火吐焰的推進器。

槨蓋開啟后,下面是類似火箭式樣的石頭棺柩,棺柩內殘存着骨骼、顱骨以及經歷了幾千幾萬年之久的帶綠色的半透明的稠密質體。遺體進行了修復。

上述重大發現的一百多年之後,宇航員阿勒貝爾達·羅斯·路易利和安諾、維琳諾莉以及松村來到帕倫克訪問。前者帶領來賓沿着如今寬敞通暢的樓梯、通道進入金字塔,到達石槨前。松村十分關切地注意著由他護理的兩位客人的反應。

第一個進入墓地的維琳諾莉叫喚了一聲,猛然撲向一邊,差一點撞到半卧在火箭軟椅上的航行員圖像上。這幅石刻浮雕像確實是偉大的珍品。可是使維琳諾莉更加驚訝的是遺體上的石膏面具,面具是他們的這位墨西哥朋友特地弄到這兒來的。

石膏面具上可以看到一張奇異的臉孔——巨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富有表情的、彷彿活的一般的雙眼。一種奇異的、不是地球人所具有的特徵,構成了石膏面具的輪廓。

「注意那鼻子!」松村指點着說,「鼻根一直到雙眉的上面,它把額角分成了兩部分:額鼻人!請原諒,據我所知,地球上並沒有具備這種特點的種族。」

「難道是地外行星人嗎?」維琳諾莉喃喃地說。

「我覺得、我證實、我相信——他既不象我,也不象青春島上我的同族,也不象艾當諾星人。」安諾說。

「有可能,這一個並不是地外來客,而是來客的久遠的後代。」日本人說,「槨蓋上的圖像說明他跟宇宙航行有關。沒辦法,象形文字只能由形象組成,圖像的解釋也只好如此。可能,死者的同時代人並不能用火箭飛行,但是為了紀念他們埋葬的這個人的種族起源跟飛行有關聯,所以有了這樣的圖像。」

「順便說一下,」阿勒貝爾達·羅斯·路易利說道,「幾千年之前,在這裏就有人在空中飛行——有確鑿的證據可以使你們相信。」

維琳諾莉發覺自己是真正地入迷了。和眼前揭示的這類巨大的奧秘相比較,她個人生活中的這點波折,她覺得太微小、太不足道了。

安諾和他的同伴們參觀過古墓和石刻之後,一位額角高高的年輕人也來到這裏。他長久而陰鬱地端詳著那具神秘的石膏面具,彷彿覺得埋葬在這裏的陌生的部族首領,祭司或者地外來客正用一種十分敏銳、洞察他的無限哀傷的眼光盯視着他。

高額角的年輕人走出銘文殿時,已經沒有那種積久的愁悶了,他的全部身心沉浸在這座古墓引起的遐想中。

維琳諾莉在最後一次回顧金字塔時,臉色突然一變。

朋友們為她的健康擔心起來。

但是,維琳諾莉卻爽朗地笑出聲來,要同伴們相信,在她一生中還沒有看到過比這更有意思的事物了。她自己也準備飛行,哪怕是飛向地外行星人那裏去。

誰也想不到,引動維琳諾莉的激情的不僅是那些地外來客留下的遺跡。

朋友們繼續飛航。他們來到鄰近的哥倫比亞。在當地的一個博物館內參觀了金質的小飛行器。這顯然是某位祭司或者其他知名人士的飾物。製作者應該是埋葬在「銘文殿」金字塔內的「額鼻人」的同年代人物。人們仔細研究過這小玩意,並用鳥、魚、蟲以及飛機平面圖與之相比較,後來才確認這是一種管狀的航行物、一種飛行器的模擬件。

松村知道這一切,他勾勒出二十世紀的飛行器的平面圖,並指出金質「護身符」上很象是一幅飛機設計草圖。

阿勒貝爾達·羅斯·路易利給客人帶來了喜出望外的消息。他建議朋友們登上一架老式飛機,這是充當旅遊者散步用,或者供旅客用以眺望秘魯海岸風光的工具。

他們乘着這樣的飛機從太平洋對岸的皮斯克地區飛往秘魯海岸。聳立的峭岩的頂端有鑿成的巨大的三齒叉形的路標,指示著飛越高山的途徑。

「這個路標在幾千年之前的古代,不到高空也還是看不到的。」路易利說,「古時候有什麼人能看到這路標呢?是什麼人,為了什麼道理鑿出來的呢?」

飛機沿着預定航線穿越過群山,古文明的殘跡倏忽閃過。重巒疊嶂的莽莽群山之中沒有通路,可是有一條神奇的筆直的直線貫穿群山,這條直線穿過峪谷,截斷山脊,伸延、伸延,一直深入到山地的深處。

飛機沿着這條直線向納斯克石壁飛去。

旅遊者在高空觀賞到石壁上的地球生物或者是地外生物的奇異的雕像,每一座雕像高達一百米。

「站在地面上是無法看到這些雕像的,」路易利說,「幾千年之前建造這些雕像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呢?」

「恐怕是種降落的標誌,」松村說,「不過,是為誰設置的呢?古代的美洲文明不僅沒有飛機,甚至沒有輪盤。」

當座機降落在這個令人不快的群石嶙峋的地段時,維琳諾莉和她的朋友們心頭更有種驚悸的感覺。

古代的人們在這裏修築了一條石路。石路開始於空地,中斷在懸岩前,是條孤零零的路面。探照燈照耀着它,使它彷彿是機場上常有飛機盤旋起落的跑道。

需要跑道特別平坦的老式飛機,輕輕地降落在幾公里長的古老的路面上,這石路就象是專門為它修建的一樣。維琳諾莉,而後是松村、阿勒貝爾達·羅斯·路易利,最後是安諾踏上了這段石頭路面。石頭路平整得象桌面一樣,它稍微高出於尖利紛雜,亂七八糟的石頭荒原之上。

飛機開始降落時維琳諾莉就嚇昏了,直到此刻呼吸還沒有正常。她思想中彷彿自己正來到另外的一個世界:從沒有見到過的機器上,走下沒有見到過的生物,生物乘坐自己的機器,翱翔在地球上空。當時她的祖先還只有在森林裏掄斧頭的本領。維琳諾莉甚至有種眩暈的感覺:這些生物是人嗎,或者有點兒象人嗎?

她環顧著,似乎在尋覓這些生物,終於目光停留在安諾身上。

「我在這裏。」艾當諾星人安諾微微一笑,「我此刻覺得,在那些飛臨地球的星球來客當中,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的一個,更不是最奇怪的一個。但是,我是由人類帶到地球上來的第一個來客。」

「第一個,當然,第一個!」維琳諾莉笑了起來。

「我是第一個,第一個得到地球的女兒支援出部分器官以維持自己的生命、思想和觀察的。」安諾說。

旅遊者參觀了納斯克荒原之後到達齊基卡卡高山湖。路易利在這裏和他們分了手。

高山湖在有史時期還曾經是個海灣。但是由於安達地區的地表上升,一部分陸地連同海灣高入雲間,所以便形成了高山湖。

旅遊者觀賞著古代防波堤的殘跡。遠處可以看到當年齊阿岡納柯市鎮附近卡拉薩思夫古教堂的廢墟。旁邊則是令人驚異的太陽門。

「這上面形象地繪製了其他行星的日曆。一年二百九十天,分十二個月。」日本人指著門飾花紋中的象形文字說。

「那麼,這便正是艾當諾星上的日曆了。」安諾激動地說,「我們的星球圍繞亮星運行一周時要自轉二百九十次。當然,我們的行星沒有月亮衛星,但是我們按十二計數是確實的。」

「請原諒,安諾,你們不用十進位,而是十二進位,就跟畫在太陽門上的圖畫一般,每月兩個十二天,而每一扇門上再另加一天。」

「我們艾當諾人是按十二來計數的。可是,艾當諾星上的日曆怎麼會弄到地球上來的呢?弄不懂,猜不出,想不透。」安諾也真弄糊塗了。

「有可能,地外來客是在到過你們的星球之後才到地球來的。」松村猜測說,「我有點兒懷疑,是他。地球上的人稱他叫康·齊基。照我看,他來自其他星球,到地球上後用使當時人類驚異的方式建立了印加王國;那時勞動是一切人的義務(甚至『第一名印加人』也在自己的一份土地上勞動)。對財富的鄙視是共同的觀念,黃金只有在需要發揮它的金屬物質特性時才加以使用,糧食歸人們無償地享有。每個人在活到五十歲時,就可以不再參加勞動、享受公共的贍養。礦場幹活的人可以更早一點享受贍養。後來,這些規定全被忘記了。」

「唉唉!這不是我們的法則,」安諾嘆息了一聲,「這是你們現行的社會準則,你們新社會的基礎,地球生活獨有的特點。多可惜,艾當諾星上沒有一個長生老者曾在我們的星球上會見過康·齊基,沒有一個向他學到點東西。現在,就更不會有人知道康·齊基了。」

「生活中不能失去記憶……所以人們尋覓着地外來客遺留下的蹤跡。」

旅遊者從安達飛往孤獨的神奇的帕斯赫小島。當地嚮導稱這個島叫「遠眺島」。小島岸邊一列巨大的石像向著大洋遠處極目遠眺。不知道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把這些石像置放在這裏。石像的面容類似宇宙來客,表明了它們並不是人類製作出來的。無怪乎當地居民常常繪聲繪色地談論天外來客……

在南美洲、在古瑪雅人的國家,人們常常有這種設想。傳說中,當年太陽的兒子(阿茲台克人稱其為凱查勒夸特,瑪雅人稱其為庫庫勒康——這是不同語種的同義詞:權力的標誌,飛行的蛇神),印加人稱之為康-齊基(明亮的太陽之子),他們從天際,伴隨着沒有閃光的雷鳴來到人間,教會人們知識以及人類的感情,然後飛走了,並答應以後一定再來……

松村和友人們從帕斯赫島飛往撒哈拉大沙漠,塔西利高原,塞法拉山地,這山地里有着當年宏偉的城市的殘存廢墟。岩壁在風霜侵襲、日光烤炙中遮護著這些往昔的珍寶。

日本人把同伴帶領到他熟悉的一處所在。他向岩壁上潑了些水,石塊上立即顯現出古老的石刻浮雕像來。浮雕中凸現出身着密閉飛行衣的一位潛水員或是宇航員的形象,飛行衣還連帶着頭盔,頭盔比較寬大,人頭在裏面可以活動。飛行衣上有深深的褶皺。整個畫面使人感到一種神秘的力量。

「偉大的火星人之神!」安諾叫喚了一聲:「星際航船上我就見到這種圖象。」

日本人笑了起來:「這浮雕的複製圖片,我總是隨身攜帶的。」

這一回,高額角的年輕人來到松村的祖國迎候旅遊者。那個繁華擁擠的城市裏,房屋仍然無限制地向高空伸展,在街道上簡直無法擠過去,儘管貨物運輸往來已轉為地下管道作業。所以,年輕人待在遠處凝視着維琳諾莉和她的夥伴時完全能夠不被覺察。

在東京大學博物館內,安諾吃力地挪動自己纖瘦的腿腳。全球的漫遊以及強烈的感受使他十分疲勞。

維琳諾莉一本正經地要他注意自己的健康,但是,他一見到那個陶土塑像,卻又激動地叫喚起來了:「這是來自塔西利高原的偉大的火星人之神,這是頭盔,這是領口,這個嘛,是密閉飛行衣。」

「你再仔細看看旁邊,」松村建議說,「細心的安諾,你會看到,在這樣古老的雕塑品上還清晰地刻劃出眼鏡。眼鏡這玩意兒連你也是到達地球之後才戴上的,還有密封頭盔、飛行衣上的紋飾……」

「我記起來了,好心的博士。你在『生活二號』上談到過一種交流信息的螺線,對於生活在宇宙中觀測整個螺旋狀銀河系的一切生物來說是共同的通用信號。」

「那麼我就不細說了,細心的安諾。」

「博士。我認得出這些陶制小塑像,跟據你的敘述、圖畫、照片!」安諾指著旁邊一個小櫥櫃,「你稱這些叫做,這,我想不起來了……」

「陶古,把這個古詞翻譯成通常的說法是……」

「蒙頭衣。我聽你講過、說過,我也記住了。它是用人們所不熟悉的含金屬的材料製作出來的。」

「對的。這些陶古出現時,日本民族的祖先還生活在石器時代,是在五千年之前。另外,請你再看一下那上面,宇宙飛行衣的所有零件複製得多麼細緻啊!甚至有用於呼吸的濾器、觀察機件用的眼孔、眼孔的固定支架。」

飛返莫斯科的途中,在印度略事逗留,去看了一下記載着幾千年前飛翔的火焰車——韋芒的古代文字真跡。

「強勁而又堅固,」梵文記錄稿上正是這樣描繪的,「乃該車之特色。車由輕質金屬製造而成,狀如巨鵬。火焰車憑藉車身內水銀及行動中的風旋增強其雷霆之勢……飛翔而上,須臾間化為天際之瑰寶。」

日本博士精通梵文,這一段描寫給了大家難忘的印象。維琳諾莉、松村和安諾走出蔭涼而幽暗的古剎,驀然來到陽光下,不由全眯縫起雙眼。可是,維琳諾莉沒有這樣,她瞥見了一個人,跟上回在帕倫克一樣。她突然雙頰上飛起濃重的紅暈。

維琳諾莉心頭希望卻又不大敢相信——此人是彼嘉!

「莫斯科的人們在等待着我們。」日本人對她說。

「可能,不僅在莫斯科。」維琳諾莉的答話很奇怪。

好心的安諾什麼都不明白,日本人也是。

二、往昔的投影

維琳諾莉來到拉托夫一家的林邊住宅,參加「維琳娜小型音樂會」,這一刻離預定演出的時間還早。阿爾謝尼還沒有從宇航城回家,屋子裏只有維琳娜一個人。

她十分喜愛自己的這位外孫女兒,一喜愛她的「思想成熟」的行為,喜愛她迸發出的演員的天才。維琳諾莉參加了劇院的排練,她作為一個新演員,已經以非凡的技藝引起人們的重視。近來,人們正不斷排演傳統劇目。至於維琳娜,在自己新的同代人當中,最親近的一個就是維琳諾莉了。

她們彷彿是倆姊妹。維琳娜象姐姐一樣把維琳諾莉迎了進來,讓她在露台的合階上挨着自己坐下來,誠摯地問道:

「諾,我的來自未來的小妹妹,跟我說真話!為什麼要對彼嘉·金·卡切這樣冷酷呢?」

維琳諾莉感到不好意思,臉頰都徘紅了,過了一刻才辯解地說:「他就象,在出賣朋友——他發言反對偉人的航行,就是反對他的和我的朋友。」

「噢——這回事嗎?你可想過沒有,這些朋友當中有哪一個改變了對彼嘉·金·卡切的態度的呢?因為他除了希望有益於人類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意思。」

「別勸我。」維娜諾莉堅持道。

「不行。我們來一道兒找找原因?」維琳娜建議。

「怎麼呢?」維琳諾莉驚詫地望着對方。

「你說呀!」

「說什麼?」

「一切。你記憶中老外祖母的情況。」

「阿奴什卡嗎?可是,我對她等於什麼也不知道。」

「怎麼會什麼也不知道呢?我也曾經被催醒過遺傳記憶。我做了許多夢,夢中出現了許多遙遠的往事……沒有讓你進入夢境嗎?」

「沒有。我只是記得一點模糊的事物。」

「我們來想像一下你的阿奴什卡·伊洛溫娜的生活情景吧。」

「真的,我不曉得……一切都攪混了……」

「你記得她一些什麼事呢……從最遠的年代說起吧。」

「記得一個地窖……圓頂拱形天花板下有幾扇長窗。天花板上有水濕的斑印,長窗外——一口深灰色井欄的水井……」

「這是房屋的內院。」維琳娜斷定以後說,「還有呢?」

「記得,好象很歡悅,為什麼——不知道。地窖里常常蒸騰著一層水氣。我幫媽媽洗衣裳……」

「這是阿奴什卡在幹活,不是你。」

「呶,這當然,還記得父親……不是一樣的……」

「怎麼會不是一樣的?」

「起先,戴頂帽子,疲倦勞累……身上一股機油味……他把我們的城市叫做彼得。」

「他是在工廠幹活。」

「後來,變成一個戴着水兵無檐帽、穿着藍白條紋制服的快快活活的人……安德留沙弟弟老是試着穿那件水兵服,我嘛——試着戴那頂無檐帽……對着鏡子。」

「不是你,是阿奴什卡。」

「原諒我,全都攪混了。我記得那一位父親,戴着無檐帽,而且背着子彈帶,子彈帶在胸前交叉成十字形。他說,資本家——完蛋,還有什麼冬宮……」

「太有意思了。這就是說,他不僅是偉大的十月革命的同代人,而且是這個革命的參加者。」

「我還記得他那張臉。臉上充滿了自豪、堅定的神情和熾烈的鬥志。我記得清楚,是因為我對着鏡子一個勁兒地學他的表情。」

「就在這時,你的阿奴什卡的才能開始萌動了。」

「不知道……我記得我父親,穿一件皮上本,系著軋軋響的皮帶。於是,大夥兒在淌眼淚……」

「那是,上前線了。」維琳娜判斷道,「國內戰爭了。」

「在我的回想中,已經不再是地窖了,而是一個空落落的大房間,沒有生火……天花板上有長著翅膀的小天使的身影;有趣的是,我逼着安德留沙弟弟學那上面的姿勢。」

「拿出導演的派頭來了?」

「呶,看你說的!……過去的女主人從過去的客廳走過,掀動鼻翼,看也不看我們一眼。要在先前,早打發我們去給她趕車去了。」

「那是說,這幢房子裏遷進了……洗衣女工的孩子……」

「最有趣的是這位女主人照鏡子的姿勢,只要一想到,弟弟跟媽媽都會笑起來。」

「一種演員派頭。女主人呢,也笑嗎?」

「也笑。一點不生氣。我記得她教我,並且誇獎找的語音和理解能力。女主人是位演員。」

「這是真實經歷。後來呢?」

「後來,很模糊了。……大概,當一個人回憶往事的時候,想到的往往總是互不連貫的場景。在我的記憶中還有一首詩。」

「讀一讀吧。」

「輕風在城市上空有節奏地飄動,

如同吹拂在密密匝匝的網中,

玻璃窗戶是書籍的一頁又一頁,

房屋的尖頂直插蒼空,

如同平原上的密林一樣的蔥籠,

書籍的宮殿,知識的宮殿,

玻璃的書頁在輕風中掀動。」

「等等,等等!這已經是另外一個時代了。這是描寫的新的莫斯科,大概已經是二十世紀後半期的事了。照年歲算,你不大可能熟悉這首詩。」

「我熟悉,而且能說出這是誰的詩,我是在哪兒聽到的。這是赫列勃尼柯夫的詩!是在布留索夫斯基學院朗誦的。那一回,我從藝術劇院附設的藝術專修學校去參加詩歌朗誦會。」

「赫列勃尼柯夫?二十世紀第二個十年間的詩人!這首詩里描寫的是五十年後的莫斯科。按照加里寧描繪的藍圖,建設大約半個世紀的時間。房屋成為一本本打開的書,玻璃窗是書頁上的一行行的字……高樓的尖頂如同筆尖……」

「我自己並不太懂,」維琳諾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記住罷了。人們說,詩歌跟幻想是一對姊妹,看來,詩人也能預測到未來的建築師的思想……」

「是塑造時代風貌的雕塑家!」維琳娜贊同地說,「那末說,你的阿奴什卡是跟親人遷居到莫斯科來了。」

「對,對的,當然了,到了莫斯科!嘈雜、忙亂、蹄聲嘚嘚,鈴聲響亮的漂亮馬車,加上鬃毛散亂的懶惰的比丘格拖車高馬,電車嘡嘡亂響,塞得滿滿匝匝,叫人頭昏眼花……所有的人都急急匆匆……」

「是的。人們正是這樣來形容那個年代的莫斯科的。」

「然後——紅艷艷的火焰的河流淌來了,淌向放在下面的鋼包,歡快的火星子噴濺著,真美!」

「我弟弟——成了工程師。」

「阿奴什卡的弟弟是安德列·米哈依諾維奇·伊洛文。大概,她跟弟弟一起到烏拉爾去了。」

「為什麼上與拉爾?」維琳諾莉驚異地問。

「這些,有關伊林家族的生活情況,我都儘可能地研究過了,那是在我接受催醒他的記憶的手術前。我的這位伊林在烏拉爾遇上了你的阿奴什卡。到了烏拉爾,阿奴什卡在俱樂部的舞台演出,她扮演的是主角。」

「噢,記起來了,記起來了!米沙·伊林!他是從列寧格勒探親來的。下面的事很快就發生了……」

「對,你的阿奴什卡是個急性子,一下子就出嫁了……」

「我們便一起上莫斯科去……為着自己的未來!」

「這句話說得對——『為了未來!』……你記憶中還浮現出什麼場景呢?」

「車站……擠滿乘客的車廂!悶熱、包裹、皮箱、危厄、災難……大概,我這時才看到人間的痛苦。」

「不是你,是阿奴什卡。」

「現在反正一樣。我們就在包袱堆里過夜,遍地泥濘,我跟米沙簡直沒有落腳的地方……有一次夜裏,所有的人全被趕到室外去。強制性的『散步』……莫斯科的夜景就這樣深深地留在記憶中。如同昨天一般。大街上點燃著篝火……可以去烤烤火。電車也只得讓路。激動人心的對工人的演說……玩笑話……他們支持我和米沙……」

「那時,伊林常到一些機關部門去求援,這是我了解的……他第一次提出自己的微粒子理論的時候,簡直把全世界都震動了。」

「阿奴什卡也在等待機遇。當時首都最有名的劇場是藝術劇院,當一個外省的無名的女演員來到劇院,要求扮演根據列夫·托爾斯泰的同名長篇小說新編的話劇《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主角時,嚇得劇院裏的人發愣。」

「可以想像得出,」維琳娜微微一笑,「後來就讓你演啦了」她也忘記了,談論的是遙遠年代的阿奴什卡·伊洛溫娜的事。」

「大概……我記得一間空曠的大廳……裏面有幾位『藝術家』,在當時人們全這樣稱呼藝術劇院的演員……沒有掌聲。只有扮演佛倫斯基的那位著名演員悄悄地跟我說了一句:『您,安娜·米哈依諾芙娜,有特色!』到了休息室,扮演卡列尼娜的主要演員一把抱住我,預示出我的前景……就這樣,我這個外省的小演員被吸收進了藝術劇院……」

「人們說,這是罕見的事。」維琳娜證實道,「當然,個別的有過……還記得些什麼呢?」

「野戰醫院……給傷員慰問演出……或者在前線,站在戰士們的面前演出。前線的轟炸聲我還記得……也記得轟炸莫斯科……站在屋頂上看得清清楚楚。探照燈光盯上了玩具一般的飛機的發亮的機身……不過,這可不是玩具,而是可怕的玩意兒……半空中落下了燃燒彈……它們迸濺著兇險的火星,全然不象鑄鋼廠里見到的火星……在一座野戰醫院裏,我,也就是我的阿奴什卡遇上了自己的米沙·伊林。……」

「他的一條腿上了石膏繃帶,用滑輪懸吊了好些時。」維琳娜提示說。

「你也記得!」維琳諾莉高興極了。

「因為這是本人在躺着,」娜維娜開玩笑地回答,「不過,我記得比較多的是伊林研究微粒子理論方面的情況,比起他的生活經歷來,理論研究方面的事情我記得多些。」

「這方面的思考材料,他全記在練習本上,他把這些練習本放在文件夾裏帶來了。他扶著拐杖,一拐一拐地朝我走過來。我看到他了,他有些靦腆,不知怎麼地,臉上還帶一點愧悔的笑意……」

「他來到妻子所在的城市,可是城裏正把劇院朝後方撤。」維琳娜作出了解釋。

「後來,他不扶拐杖了。月台上,跟我告別後,回到前線……」

「一去之後再也沒有回來。犧牲在柏林城郊。生命的結束是為了在自己的信念中得到永生。他的信念代代相傳,一直傳給了我。」維琳娜凄然地說道。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在盼望一個小孩……」

「再多的情況你也不可能知道了。這種遺傳記憶,我和你都是既來自伊林又來自伊洛溫娜,他們倆正是通過他們的孩子遺傳給我們的。」

「是的,當然是這樣……」維琳諾莉嘆息了一聲。

「但是,還有一種十分重要的內容你沒有發覺,我的妹妹。」

「還有什麼呢?我把全部的重要情景全回想起來了……」

「但是你沒有回想出性格特徵,它跟阿奴什卡的天才一道兒遺傳給你了。」

「什麼樣的性格特徵呢?」

「重要性就在這裏。對彼嘉·金·卡切叫嚷,說他是叛徒……以及再也不想見到他:這些全不是你,維琳諾莉。」

「除了我,是誰呢?」維琳諾莉問道,眼睛睜得老大。

「是你的阿奴什卡。她所在的那個年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另一種關係。這是她的重孫女兒無論怎樣也理解不了的。可是她的這位重孫女兒卻咬緊了嚼環飛跑起來,就跟阿奴什卡處理事情同樣的乾脆。可是,她老人家在世的時候,確實還不能把原則的爭論跟私人關係分別開來。」

「你是這樣想嗎?」維琳諾莉在退卻了,「那是說,在生命研究所的電視中聽彼嘉·金·卡切發言的……是阿奴什卡,不是維琳諾莉?」

「至少,在花園露台上迎接彼嘉·金·卡切的不是維琳諾莉,而是阿奴什卡。這位阿奴什卡,從各方面的品質來評價,仍然是她那個時代的人物。」

「可能。」維琳諾莉嘆息了一聲。

「你自己會懂得的,這種做法不合適!」維琳娜說得很堅決,「往昔的投影不應該遮蔽住今天的生活。你終究是你,維琳諾莉,而不是阿奴什卡,只是你能回憶起阿奴什卡的往事而已。你沒有權利把彼嘉混和進伊林的生活年代裏……」

「對的。那一刻,就象是我的米沙·伊林背叛了我……所以,我就向彼嘉發火了……」

「我懂了!……你的阿奴什卡是和我們一條戰線的……她微笑着,瞅着我們。」

「唉,要是我早知道該怎麼辦就好了!」維琳諾莉叫喚了一聲,突然放聲痛哭起來。

這時,兩個出生於不同世紀的女人,兩個在記憶中全閃現過祖先的生活場景的女人,都恢復了自己的面目和性格。她們看到,阿文諾莉祖母,阿爾謝厄,老彼捷爾·金·卡切……和他的兒子彼嘉正沿着小徑走來。

維琳諾莉臉上泛起紅暈,她探詢地瞥視了一下維琳娜。

「彼嘉是屬於使我感到親切的這一類型的人,」維琳娜平靜地說,「我希望能為這些親切的人演奏鋼琴,一如當年……那一個難以忘懷的年代。我應該知道,現在的人們是不是會接受我的演奏。」

維琳諾莉想儘力使自己舉止安詳。

阿爾謝尼吻了一下維琳娜和維琳諾莉。

阿文諾莉祖母身材瘦削,心情開朗,精神健旺。她在自己的孫女兒和年青的姐姐面前使勁兒挺直腰桿。

大夥兒順台階上了露台。阿爾謝尼掀動電鈕,一道牆壁騰空而起——放置著鋼琴的房間打開了。

維琳娜坐到鋼琴前。

「我是來自久遠年代的人了,但是,我給你們演奏的則是更加久遠年代的作曲家的作品,」她說,「我覺得,通過音樂表達出來的感情是不會衰老的,當然,如果我能表達得出來的話。你們得告訴我,我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物理學家們接納我進入了這一學科的大家庭。音樂欣賞家們能夠接受我嗎?」

她彈了起來,象當年音樂競賽會上那樣彈奏著……那時,她在默送阿爾謝尼進入星際航行,她理解了,阿爾謝尼迴避自己,是由於誠摯忘我的愛戀。現在,他就在這裏,在身邊……於是,她的樂曲滿含着由衷的歡快,是那樣的流暢,就象在最後一輪的競賽會上……她演奏了貝多芬、蕭邦、拉赫馬尼諾夫的樂章。

當她的雙手離開琴鍵,停息下來之後,大夥兒默默地坐着。

過了好一刻,金·卡切老人說道:「再沒有比把幸福帶給眾人更加崇高、更加美好的了。」

「這是貝多芬的話!」維琳諾莉神采煥發地高聲說,然後拉着彼嘉·金·卡切的一隻手,領他走進花園。「我把阿奴什卡的事情全都告訴你,你就會懂了。」她對他說。

於是,她詳細地敘述著阿奴什卡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她的身上。他們的心情在音樂的觸發之下,似乎擯棄了一切人間的蕪雜,顯得更加凈化了。他們漫步在林間,走向了田野,田野的邊沿顯現出工廠的廠房。兩個人全沉浸在幸福中。

這,大概,是對維琳娜音樂才能的崇高的評價。

三、安諾和安娜

維琳娜隨手帶上露台的小門,沿着小徑,從自己心愛的那株雲杉旁邊跑過。田野那邊,濃郁蒼翠的樹木把自己綠色枝條在小河上空拂動。陽光下,工廠的玻璃窗閃爍著耀眼的光亮。

富有彈性的步伐,均勻的呼吸,以及並非由於奔跑而慌亂蹦跳的心臟。

到了樹林里。

多麼喜愛在這裏休憩呀,三個人一起,那時,有阿爾謝尼,有維琳諾莉!維琳諾莉能夠在道路的邊沿也採摘到蘑菇。阿爾謝尼逗樂地抱怨眼科專家。怪他們摘掉他的眼鏡仍然沒有能治好他的眼睛,因為他連象蘑菇這類迷人的玩意兒也看不見,娜維娜微微笑着,維琳諾莉幸福地哈哈大笑,正象她的阿奴什卡當年一樣,只要有個由頭使歡快地大笑起來……

可是此刻,維琳諾莉在生命研究所羅登柯院士那裏,處於垂危的狀態……

現代人認為住在地球的表面比較好,認為步行有益於身心,可是維琳娜直想快飛——如果她此刻有一雙特艾勒的翅膀的話——阿爾謝尼已經把這段故事講給她聽過。講故事的先生這一刻正留在屋子裏照看出生三個月的嬰兒小安諾,而維琳娜……

終於,來到地鐵地面站,列車在剎車的同時升向地面。得沿着月台步行上車,那顆心儘是一個勁地亂跳……耀眼的鮮藍色列車停穩了,車廂門徐徐開啟:左上右下。

維琳娜跳進車廂,依次坐進軟椅。列車立即順着斜坡平治,不停地增速。一種不可遏制的加速力把維琳娜輕輕地推向椅背,使她不由想到星際航船上的增速運行。

速度一減緩,維琳娜不覺向前一傾,坐椅立即自動轉了半圈。現在由制動引起的這種衝力,再次使維琳娜輕輕地靠上了椅背……她覺得這列車時常可惡地升向地面,而且停在站頭,浪費掉珍貴的每一秒時間。

維琳娜喜愛老式的高吊單軌鐵路,想起了當年在車窗外倏忽閃過的森林和樹叢……此刻,車廂里連個窗子也沒有!維琳諾莉可連過去的鐵路也沒有見到過,如果不算阿奴什卡乘坐過的那些火車的話。唉,維琳諾莉,維琳諾莉!

一刻鐘之前,鬢髮如銀的羅登柯院士從「遠控窗」里拜訪了她跟阿爾謝尼的住處。他竭力裝出安詳的神色,但是他那雙善良的失去光澤的眼睛卻老是瞅著旁邊。他說,現在,幾乎沒有婦女會因分娩而死亡,但是……只剩下一個腎的未來的母親,情況會是嚴重的。所以,已準備了代替腎功能的機器。一切都會好的!……

可能,維琳娜很懂得這些話的意思。「遠控窗」能使維琳娜如同置身在生命研究所里,就象在維琳諾莉身旁。但是,維琳娜無法抑制自己的下述願望:要真正地在那裏,在自己「妹妹」的身邊。

終於,到了莫斯科!

街上行人給奔跑中的維琳娜讓開了路,同情地望着她的背影。

終於,她換了一口氣,站到了熟悉的生命研究所的台階前。

豎立着一排正方形石柱的前廳,很有點古風。

喏,正好里巧得很,彼嘉也到了這裏!當然應該這樣。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就跟維琳娜一樣,奔到這裏來了,奔到生命研究所來了。這裏有地球上最重要的實驗——不同世界的兩個生物的共生體的參加者。

一位老年婦女到前廳來接待維琳娜和彼嘉,她又高又直,身子畢挺,因而顯得有些嚴厲。

老婦人請他們稍待,自己去向院士通報。

「好象,我記得她正是那個年青的娜塔莎,」維琳娜沉吟著。

維琳娜的這位蒼老了的同代人迴轉到前廳,說,等查房一結束,院士要親自來接待他們。

「他要我轉告三位,」老婦人說,「只要科學和人力所能做到的一切,都一定去做。」

彼嘉和維琳娜忐忑不安地對看了一下,他們儘力不讓滿腔的激動表露出來。

兩個人默默地站着。然後,彼嘉說:「維琳諾莉說過,再沒有比孩子更美妙動人的了。」

「我只要一想到那個星球就害怕,在那個星球上任何人都沒有生育的權利。」

「其實,不久之前人類也有過這樣的學者,他們斷言,人類的身體構成的洪水即將造成地球的毀滅性災難。」

維琳娜聳了聳肩膀:「惡劣的比喻!骯髒的形容!……」

「至於說到孩子,未來本是屬於他們的。」

「未來有許多發展的道路——既包括冰凍的陸洲,也包括飛向宇宙……全球最高學術會議很快地選定這兩個方案。」

「我跟維琳諾莉在這個問題上意見已經一致了。不過,新出生的下一代當中,誰留在新大陸上?誰飛向地外星球去呢?」

「對。誰去呢?」維琳娜說。

他們議論的是有關幾十億人的事,可是懸在心頭的只是一個維琳諾莉。她正該賦予一個新生物以生命。終於,那位老婦人出現在正方形石柱的後面,向他們做了個手勢。

她領着來客穿過長長的走廊,進入花園,園子裏飄逸著混和在朽木腐草的霉味中的晚開的花香。

他們走向裝有玻璃長窗的露台。老院士臉色嚴峻莊重地站在門坎上,輕風拂動着他的髯須,他默然地用手勢請彼嘉一個人隨着他進入室內,讓維琳娜留在露台上。她透過玻璃門瞥視了一下熟悉的辦公室。書籍,成排的顱骨,還有偉大學者的肖像:達爾文、謝琴諾夫、巴甫洛夫以及稍後的彼捷爾·金·卡切、沙爾略·德·格勞特和符拉德侖·梅列尼柯夫。

院士把彼嘉領到窗前:「過去的遙遠的年代裏,時常會向做丈夫的提出下列問題,保全哪個的性命——保母親還是保嬰兒?現在這樣的問題基本上失去意義。但是不能排除,您妻子在一段時間將由人工器官替代腎臟的功能,也可能,還得替代心臟。我們很擔心她的心臟。拿出點丈夫氣概來。順便說一下,您父親正通過『遠控窗』找您。」

於是,院士回身看了一下露台,維琳娜仍舊站在露台上,院士便快步走出辦公室。

老工程師金·卡切正站在大洋岸畔。他身軀鬆軟虛胖,歲月的重負壓駝了他的背。此刻,老人沉思著凝望眼前。

大洋也同樣,不會永存。人們會用冰凍法來取消它。所以更何況人的自身了。又何必在無法避免的死亡的前夕魯莽從事呢?

大洋生活着、躍動着。工程師本人也活着,那顆心在正蒼老衰頹的軀體內躍動着。

但是,大洋必然會被凍結起來的,而在這之前很快便要凍結的是,失去了原有彈性、勉強地給疲憊的心臟供應血液的動脈。

近來,老金·卡切常常想到自己的死亡。心臟及其他多種疾病使他痛苦,如果他當年的生活象現代人一樣,這些疾病原是可以避免的。但是,他不可能不是當年的自己。

從氣質和習慣來說,他是屬於過去年代的人。他贊成以車代步,盡一切可能逃避工間操,習慣於熬夜,由於常常沉迷在工作中,很少考慮自己的健康。

可能,七十五年的時光中,他幹得不算少了……冰凍堤壩改變了大陸的界限。他剛驅車前往舊日大海的乾涸海底,觀賞過「自己」的沿海垸田,田野上剛剛進行栽作,但是不久便要中止,郊外的房屋群已經開始營建,正在播種城市呢!為什麼需要農業耕作?當年的善良的荷蘭人知道,現在是大量使用「食品製造機」了……可是,老彼捷爾·金·卡切進了食堂總是挑自然產品烹制的食物。儘管實際上他並不能把它們跟合成食品加以區別。

大洋的浪濤拍打着金·卡切腳下「綠色的」冰塊壘建的堤壩。老工程師感到嘴唇上有股咸澀味。他回頭一看,看到過去的沙灘上逶迤流淌著一道運河,河水流進冰凍堤壩旁邊的水池裏,從這裏彙集后,流經水閘進入大洋。

「這一切之所以能夠實現,應該歸功於一直被埋沒了的真空能源……我的能源則是來自對工程師的事業的迷戀。」金·卡切老人自尊自重地思索著。

生命——也就是成功和失敗的交替。金·卡切真摯地奮不顧身地致力於自已的事業。看來,他生命的歷程算是漫長的了,但是,也如短暫的夢境一般倏忽閃過。他父親的友人、俄國老院士羅登柯在冬眠中凝凍過一段時光,蘇醒時和入眠時一模一樣,可是金·卡切在自己的「艱難的夢」中耗盡了精力。如果在遙遠的艾當諾星上,他就會被送上陸洲,裝配成機器,置換成預製的肺、心、腎、肝、胃……但是,他並不是生活在艾當諾星上,而是生活在地球上,所以他將從生活的舞台上走開,他看不到自己和兒子以及那位日本人朝思暮想的新大陸的出現。

他的一生是在正直的世紀中度過的,他跟同代人一道為人類的未來操勞一生。眼看着,他將要把這個未來讓給別人。為什麼?這個刺心的、在過去顯得有些難以出口的問題,競然成為無法擺脫的習慣性的問題了,就象那陣發性的心絞痛一樣。

他的父親是位偉大的學者,他指導人們催醒祖先的記憶,甚至使人們能夠經歷祖先的生活……

後代們!復活在後代人之中!偉大的生理學家能夠有這樣的權利。可是,他的兒子,冰凍堤壩的建設者有此需要嗎?

老金·卡切害怕以這樣的問題自問。

他覺得,自己對兒子的婚事正是賦予這樣的意義的。兒子和維琳諾莉的後裔的出現,他認為是自己學者的父親在又一代人身上得到第二次生命。可能,老金·卡切的靈魂深處已經形成一種信念,他自己將在未來的歲月中通過孫輩的年輕的眼睛看到嶄新的世界。

他得知維琳諾莉和未出世的幼嬰處在危厄之中,維琳諾莉正在生命研究所就治之後,便不斷用顯像電話和羅登柯院士聯繫。金·卡切一個勁兒提問題,其他什麼話也不說。當然,他的眼睛在屏幕上說着話。

可能,老院士十分懂得這種語言……

院士的一位身材壯實的女助手把維琳娜領進辦公室。朗斯卡婭·拉托娃佇立在窗前,痴痴地望着在蒼碧鬱結的雲杉樹叢映襯下一株白得出奇的樺樹。可是,她眼梢里瞥見彼嘉走向「遠控窗」前,撥動號碼電鈕。於是,屏幕上顯現出他父親。老荷蘭人彷彿就在花園裏盯視着「遠控窗」。兒子十分直率地說,母子倆生命全在危險中。

「你有一位偉大的祖父,」老金·卡切開口說話,但是立即住了口,因為他看到羅登柯院士正走進辦公室。

「只好接通人造腎和人工心臟的儀器了。一定得,那怕是,保住母親。」院士說。

「遠控窗」關上了,彷彿一道帷幕遮上了它。

維琳娜跑向彼嘉,默默地吻了他一下,然後祈求地望着老院士。

老院士攤開了雙手。

「甚而至於,科學還得暫時屈服於自然法則。」他滿懷憂傷地說。

羅登柯離開兩位探視者,走過黑色的手術室進入銀色的人工器官室。這時,人工器官開始為維琳諾莉工作了。她躺在一張枱子上,枱子一側連接着通向金屬圓柱的無數合成材料的細管。

年青女人呻吟著,身着橙黃色工作衣的醫護人員在她身旁奔忙。

維琳諾莉的一雙眼睛彷彿在尋問:「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她側過臉朝向年老的學者,央求地凝望着他。

「他在這兒,」老人說,輕輕地為她撩開披垂到額角上的一綹頭髮,「您的維琳娜也來了。」

維琳諾莉吃力地微微一笑,接着臉色一變,尖聲叫了起來。

院士輕鬆地吐出一口氣。此刻,純然是天賦的本性在為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而奮鬥了,在為了種族的綿延時這種本性從來是不惜一切的……

維琳諾莉在分娩的時刻,心臟完全停止跳動。各種醫療手段也沒有能使它重新躍動。

整整一夜,院士和他的助手沒有離開過銀色辦公室。用盡全力搶救年青的母親。

不久前,維琳諾莉幫助艾當諾星人安諾延長了壽命。可是,此刻她由於詭譎的自然法則,自己卻變成艾當諾星上長生老者的同類了……

新出生的女孩取名為安娜。

維琳娜把嬰兒帶回林邊住宅,這樣就可以跟自己的兒子一道兒哺乳了。

於是,安諾和安娜成為一對小小的兄妹。

四、峭壁上的銅環

維琳諾莉從銀色房間的窗戶向外望去,窗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心頭浮現出南方烏暗的天空。星星令人驚異地低懸著,閃閃發光。那時,她在高加索參加古文物的發掘工作。採集到不少有價值的古代文明的殘存物品,證實古希臘和科爾希達之間的交往,決不僅僅是美麗的神話傳說。

維琳諾莉在當時仰望蒼穹中的群星,心頭挂念著飛往銀河中的外祖母……那位天外歸來時還將是年青婦女的外祖母……

小夥子們喚她到篝火旁去,並且論證正是在這岩壁上奧德修斯親自點燃起標燈的。可是,維琳諾莉沒有走過去。

一個旅行鞋後跟上釘著鐵釘,垂著兩條長辮子的姑娘,咯咯作響地踏着岩石,跑到維琳諾莉跟前:「你只要一想,準定就能想像出!」來人氣喘吁吁地說,「我們有了重大收穫了。」

「實在太奇妙了。」篝火那邊傳來考古小組領導、一位教授的威嚴的男低音。

「是青銅的,不是生鐵的!」懸岩下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聲叫喚——這是一位從岩頂冒險緣岩壁而下的大膽青年。

他們叫維琳諾莉伏身在岩頂,太陽的餘熱使岩石變得很暖和。然後就得匍伏爬行到懸崖邊沿,探手向下,維琳諾莉就這樣爬行着。岩腳下拍岸的浪濤聲更近了,喧聲一忽兒轟響,一忽兒消沉。

維琳諾莉算不上是個膽大的冒險家,可是她畢竟撫摸了一下峭壁上的金屬圓環。手指好不容易才夠上它。圓環的表面已經因年久而剝蝕了,有些粗糙,象圓銼子一樣。維琳諾莉突然產生了一種神奇的聯想,她彷彿聽到懸崖之下傳來隱約的轟隆聲和呻吟聲,傳來勝利后的歡呼,戰鬥中的嚎叫,英勇的呼哨,狂笑、痛哭和輕的、即將停息的歌聲。

維琳諾莉不愧被稱為是個才思敏捷的人。

她站起身來說道:「對的。是有個圓環里!」

考古工作者們團團地圍住教授。

「是怎麼一回事呢?」他們問。

「海岸系船樁。」教授逗笑地說,「你們該記得,在古代有些航海冒險家,曾經來到這個海岸。」

「系船樁能設在一百多來的高處嗎?」有一位提出疑問。

「幾千年中,海岸有可能會升高。」教授在辯解。

「這銅環是古代的鍛造物,還經過了粗加工。」機械工程師發了言。

大家望着維琳諾莉,於是她象放炮一樣一口氣說出:「這個銅環是當年鎖禁普羅米修斯的。」

有一位嗤嗤一笑。

「這是神話故事。」機械工程師認真地反駁。

「神話故事也常常來自於觀實中的事件!」姆琳諾莉也堅持己見。

「完全有可能,當年有過這樣一位古代的學者,」發言的是一位暗地裏戀慕維琳諾莉的大鬍子,他從容地說道,「這一位英雄的學者,教人們務農、航行和使用文字。但他卻受到懲罰,象一個罪犯一樣。」

「順便說一句,卡爾·馬克思稱他為『哲學的日曆中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教授在一旁提示道。

「神話故事把他塑造成泰坦神。」維琳諾莉說。

山崖正在斯基福人聚居地的邊緣,高加索懸崖,崖壁上破碎的鏈條的銅環……一切,正象希臘神話故事描述的一樣。

年輕人,以及教授也都同意維琳諾莉的「假設」。當然。並不是由於這種「假設」的準確,而是它可以引起人們的神思遐想。

維琳諾莉的演員的天賦突然發出光彩,她跳身站起,吟誦道:「我見着了,復活了的普羅米修斯,是他從天國竊取了火種,點燃起人間的火炬,把火帶給了人類!」她彷彿點然火炬一般,姿態優美地探手到篝火堆上。

「雷電嚇不住普羅米修斯!」維琳諾莉繼續說着,「感到無能為力的是宙斯自己——它的霹靂打不垮泰坦神。」

大鬍子一面欣賞維琳諾莉的朗誦,一而把一根枝柴插進火堆,火堆上迸濺出一陣火星。

「於是,泰坦神來到人間,」維琳諾莉向大鬍子微微一笑表示答謝,「他給人類點燃起探求知識和新事物的火焰。他跟人們一道給航船添上風帆,使它能遠涉重洋。」維琳諾莉突然產生了一種凄愴的情緒,嗓音也喑啞了,「我看到了泰坦的惡運,峭壁如同獄卒一樣鎖禁着他。但是,他傲然地昂着頭,逼視着宙斯。遠處是一個悲痛的鐵匠神,拿着鐵鎚,他的任務是把自己的朋友懸釘在崖壁上。」維琳諾莉向懸崖的邊沿走去,「就在這裏,就在這銅環上用鏈條鎖著英勇的普羅米修斯。他眼前是遼闊蒼茫的海天——自由的靈魂、飛馳的思念、無窮的探求的象徵!普羅米修斯再也不能象雄鷹一樣翱翔於其間了。深遠遼闊的空間如同兇猛的惡鷹一樣折磨著這位英雄。於是,美妙的大海以旋動着飛沫的浪濤在崖腳下悲泣。」

聽眾們極其讚賞維琳諾莉的表演才能——在這之前,誰也沒有料想到這個姑娘有這樣的天才。

「可是,赫爾克斯來了——這是人類的力量和英勇精神的象徵。他用沉重的棒錘砸斷了束縛普羅米修斯的鎖鏈,一個銅環殘留在崖壁上,一個銅環被他取走。」維琳諾莉說完了,她又跪下身來,探手去撫摸著峭壁上的銅環。

這是維琳諾莉的第一次「公開演出」,大家就象在劇場里一樣為她鼓掌,而她也頷首回禮。

當時,群星在上空令人驚異地低懸著,燦然地發出亮光。

維琳諾莉此刻從自己的「牢房」里仰視着群星,不由回想起自己的當年,回想起一切。於是,她覺得窗外的星空格外浩渺遼闊,正是這遼闊的星空折磨着她,如同凶暴的惡鷹折磨普羅米修斯一樣,她也正象當年的普羅米修斯無法響應星空的召喚。

她不是泰坦神,但是她能撫摸到自己的鎖鏈,就象能撫摸到峭壁上的銅環一樣……當然,她的這條鎖鏈是柔韌的、輕軟的、甚至是細嫩的,不象那個表面粗糙的青銅製品,「鎖鏈」是用特種塑料及橡膠製成的。

維琳諾莉不能走出銀色的房間,不能讓蘇醒在她身上的安娜·伊洛溫娜重登舞台,形象地展現人們的生活。和阿奴什卡的記憶一道兒蘇醒在維琳諾莉身上的還有對舞台生活的渴念,痛切的渴念,如同心絞痛一般,儘管現在維琳諾莉已經沒有了心臟,她的心臟跟她的女兒安娜一樣,已經離開了她的身體。小安娜跟阿爾謝尼的三個月的兒子小安諾一道由維琳娜哺乳;心臟則由金屬儀器代替,如同艾當諾星人安諾的家鄉習俗一樣。

不幸的維琳諾莉多麼需要她的赫爾克斯啊。

但是,向她走過來的赫爾克斯的替身是拖着兩條腿、步履艱難的艾當諾星人安諾。他帶來一張病員車的設計圖,這是他回想着艾當諾星上長生老者的機器而繪製出來的。維琳諾莉可以坐在這車子裏,露出半個身子,象是鐵制的半人半馬塑像。距離遠,可以坐在車子裏面開動,象置身在「坦克」車裏,距離近,便可以離開座椅,在柔韌的鎖鏈許可範圍之內步行一圈。

可是,維琳諾莉難道能這樣上台演出嗎?

可憐的、親愛的安諾!他自己也十分病弱衰竭了,在捱著時光,為什麼還要因維琳諾莉的災難使他更加傷心呢?安諾的健康情況頂多只能算比維琳諾莉略好一點。環球旅行之後,他就一直沒有能恢復健康。她當時怎麼就沒有說服安諾謝絕這一次旅遊的呢?……

安諾走了。他沒有能成為病人的赫爾克斯——維琳諾莉稚氣地揣想着自己的赫爾克斯,一個健壯的、鬈髮的、長著一部大鬍子的手持棒錘的神人。

但是,維琳諾莉的赫爾克斯終究向她走過來了。當然,完全是另一種樣子。那是她的可愛的高額角的彼嘉!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隨來的同伴也不象古希臘的英雄,儘管普羅米修斯也可能收留過這種個頭不高的、淘氣的、黑眼眸加上黑捲髮的、跟柯斯嘉·茲汪采夫一樣的弟子……彼嘉開始說話了,他從遠處扯起:

「蘇黎世——是瑞士的古老城市……愛因斯坦在那兒學習過……」

彼嘉·金·卡切剛從蘇黎世參加全球最高學術委員會開發新大陸專題討論會回來,會上審議了冰凍日本群島之間海面的設計書。

維琳諾莉期待地望着彼嘉和他的這位動彈得不停的調皮的伴當,一面暗自猜測柯斯嘉上這兒來的原因。

「這麼說,得從日本海開始了?」她隨口問道。

「我馬上告訴你,我來這裏的目的。」

「我們來的目的。」茲汪采夫神秘地補充了一句。

「怎麼,要計算一下嗎?」彼嘉問自己的同伴。

「計算過了。一切就緒。」柯斯嘉點了點頭。

「什麼計算過了,哪裏的事?是全球學術委員會嗎?」

「正是,那裏也計算得很好。」彼嘉微微一笑,「當我跟松村走進大廳的時候,大廳里空無一人。高高的主席台上只坐着一位專門委員會主席弗郎士·奇布,他面對着同心圓形的——這很重要——劇場,劇場里沒有座位,只有一排排圓柱體。」

『圓柱體幹什麼用?」維琳諾莉詫異地問,「委員會成員呢?」

「一個沒有。」

「他們何必去呢?」茲汪采夫問得很怪。

「傑克·華禮是值班的秘書,他把我跟松村安排在主席座位的旁邊,然後他走向一座小小的操作台……突然間,大廳里坐滿了人。有幾個圓柱體暗淡無光,其他的彷彿全消失了。」

「簡單透頂的光學效果,出席人員的顯像裝置,類似立體電視。」茲汪采夫連聲說道,「有點過時了。現在完全不需要什麼圓柱體,形象可逼真地顯現在空中。」

「我不明白。」維琳諾莉說,「不過,這次會議到底作出了一些什麼決定?」

「沒有什麼重要的,通過了我們的設計書,並且準備把這種沒計方案用於其他海洋。重要的是,正象柯斯嘉說的,是為了你。」

維琳諾莉突然領悟到他們來此的目的:「大概,你們是想讓我的形象映現到外界去?」

「您的形象在觀眾的視網膜上,決不會比蘇黎世會議的參加者遜色——毫無疑問。」柯斯嘉說。

「你們希望這樣?」維琳諾莉問,她害怕說出縈繞在心頭的思念。

「我希望。但是,我不會搞。」彼嘉笑了起來,「所以,請柯斯嘉動手裝置,使你能不離開這裏卻又象離開了這裏,比方說,登上劇院的舞台。你同台的演員,也能和你在一道,卻並不要上這兒來。細長的管道也很容易遮蔽,觀眾猜不出來的。」

維琳諾莉從床上撐起身來,擁抱着彼嘉,親吻了他。然後吻了吻柯斯嘉·茲汪采夫。

她因為幸福而感到眩暈了。正是他們,她的赫爾克斯,用「科學的棒錘」砸碎了她的鎖鏈。

「劇院裏的人會同意碼?」維琳諾莉又擔心了。「已經同意。你的同台演員用這個消息激動了整個戲劇界。他們等待着你。羅登柯院士那邊也已經談妥了。柯斯嘉負責在這裏裝置設備。」

「這不比方圓法複雜。」柯斯嘉說。

「你們使我大失所望!化圓為方是無法解決的難題。」

「以十進位記數法是解不出這道題的。如果採用七進位,象古埃及人在阿基米德之前兩千多年採用的記數法,那麼『阿基米德數』就可足夠精確地用簡單的分數表示出來。」

「可惜,這方面我懂得太少。不過我準備在舞台上或者扮演法老的妻子,或者扮演敘拉古的衛士。」

「劇院建議你扮演安娜·卡列尼娜。」

「這是阿奴什卡喜愛的角色。」

「我把托爾斯泰的小說給你帶來了。你讀一下,熟悉一下那個時代。導演和你的同台演員會來訪問你的。」

「托爾斯泰的小說?我背都背得出,我的思想已經到十九世紀漫遊過。我知道那個時代如何穿着,如何梳裝,如何行路,如何起坐,如何說話,甚至如何思考……科學也得肯定這種時間的機器——想像!想像引領我馳騁!」

「想像!」柯斯嘉深有感受地發表意見,「這是使人類區別於其他動物的特點。」於是,他立即把一首古老的打油詩改成如下四句:

雞蛋不會想像,

雄雞隻會亂唱。

唯獨人會想像,

因而他才高尚。

「你不是個詩人也是個聖哲。」彼嘉在一邊誇讚。

「我嘛,既不是死人,也不是神賊。」柯斯嘉的眼睛炯炯發光。

維琳諾莉送走自己的赫爾克斯,一直送到她的鎖鏈所許可的界限。

五、安娜

扮演主角的演員並不在舞台上。維琳諾莉待在生命研究所的銀色房間里,她在房子裏走動,儘力不讓遮蔽著的各種細管道顯露出來,這些管道把她和體外的人工心臟和人造腎連在一起……醫療儀器也全偽裝起來。銀色房間里列放着柯斯嘉·茲汪采夫裝置的顯像暗箱。儀器設備能把穿着多摺曳地白裙扮成安娜·卡列尼娜形象的維琳諾莉投影到劇院舞台上。

那裏的舞台上不用佈景裝置,呈現在觀眾大廳前的一切都象是真實生活的場景,細節逼真的古代生活的再現得歸功於立體的電視屏幕,維琳諾莉的形影則出現在屏幕襯景中。

安娜·卡列尼娜獨自待在露台上。她在等待着兒子,兒子由家庭教師領去散步了。

安娜從打開的玻璃門朝外望去。門外可以看到一座花園,花園裏樹木蔥鬱,有一條蜿蜒的林間小道,小道上有幾個水窪塘,窪塘里躍現出一個個小水泡,雨點開始灑落下來。這一切全是真正的「立體和彩色的」,按照最高學術會議上的那種「顯像出席」方法,進行的戲劇演出。

安娜沒有聽見佛倫斯基走進屋來。這位近衛軍官身材不高、但很結實,安詳、堅定,穿着一身得體的禮服。他的舉止是克制的、沉着的。

他讚賞地望着她。她瞥見了。瞬間之前還是沉思著的臉龐立即緋紅、火熱起來。

「您怎麼了?不舒服?」他問著,側視了一下露台的門,也立即不好意思起來了。

「不,我沒有病。」她說着站起身米,一面伸出戴着戒指的手來,「你嚇了我一下。謝廖沙散步去了,他們得從這兒回來。」她指了指花園。

維琳諾莉—安娜說着這些毫無意義的話。可是,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雙唇是如此地顫動。觀眾們不由會感到蘊藏在這個光輝的女人心頭的感情正在洶湧激蕩。

「您在想什麼?」

「想着大家都在想的事。」安娜嗓音低沉,並且微微一笑。

她的微笑和她說話的語調是這樣地不協調,從而愈加顯現出安娜的痛苦和激動。

「可您並沒有說出您在想什麼,告訴我吧!」佛倫斯基堅持着。

安娜轉身朝向佛倫斯基。她沒有出聲,可是心靈上「說還是不說」的鬥爭,以反常的紅暈和凄惻的蒼白交替著從她的臉龐上反映出來。

「為了上帝,你就說吧!」佛倫斯基央告著。

就在這一瞬間,安娜消失了,消失了的還有她持在手中的噴水壺。

佛倫斯基立在原地,可是維琳諾莉—安娜杳無蹤影。

「為了上帝!……」大驚失色的男演員出自內心地、絲毫不是演戲地、真切地央告著,一隻手仍然伸向空掉了的坐椅。露台門外雨下大了,窪塘上的水泡現在噴濺出飛沫來了。

「說出來嗎?」傳來一聲失真的、「陰間里的」女子的聲音。憑這聲音無法辨出是安娜或者是維琳諾莉……

「對,對,對。」佛倫斯基的嗓音也嘶啞了,但這是由於過分激動。

僅僅是由於傳統的舞台紀律使得這位男演員按著劇情的發展繼續說着話——佛倫斯基己經知道,安娜在等待自己的孩子。

「不論是我,還是您,對待我們之間的關係都象是對待一個玩具一樣。」他機械地背誦著台詞,「現在,我們的命運已經註定了:必須結束這一切。」他帶着暗含的深意又說了一遍,同時環顧了一下,想搜尋導演,又象是在證實花園裏空無一人,「我們生活於其中的虛假的一切快快結束吧!」他說完了台詞中的最後一句尾白。

突然間,安娜又出現了。維琳諾莉自己也沒有預料到會出現這種形影的消失。

「結束?怎麼結束,阿歷克塞?」她悄聲問道。安娜的悲劇對於維琳諾莉,比她自己的遭遇更加深沉,更加強烈,儘管這位女演員的實際處境比健壯的安娜要不幸得多。

「萬事都有個了結,」佛倫斯基說。扮演這個角色的男演員竭力想裝成任何意外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他的嗓音里正如維琳諾莉一樣,有着十分誠摯的音調。一切顯得多麼真實,周圍是確鑿可信的生活場景。花園裏的樹林上空現出了雨後的七彩虹霓。可是所有這一切已經無助於這場演出了。

《安娜·卡列尼娜》的偉大作者曾經說過,「只需要一點微小的浮誇和虛假的細節就足以破壞整個故事的真實性。」

「該是決斷的時候了,」佛倫斯基繼續說,「我看得出,一切都使你痛苦,社會、兒子、丈夫。」

「啊!唯獨不關丈夫的事,」安娜輕蔑地仙笑着,「我不了解他,我不想他,也根本沒有他。」

「你說的不真實。」

佛倫斯基說出的這句「不真實」,整個兒地破壞了舞合上發生的情節景象的真實性。

具有傳統風格的劇院象通常一樣落下帷幕。可是,觀眾們全都發覺舞台上有種異常。人們交換着眼色,悄悄地發表議論,聳聳肩膀。

技術,新時代的偉大技術,看來,同樣會叫人上當!一些知道維琳諾莉重返舞台採用的何種技術的人,理解到這是設備故障。另一些人什麼也不知道,甚至感到憤懣。

但是,有人向鄰座說明實際情況了。於是,消息以連鎖反應的速度傳遍劇場。儘管觀眾有些失望,可是由衷地熱烈歡呼起來,喚叫着伊洛溫娜的名字。

歡呼聲經久不息,劇院打破了劇終謝幕的常規,帷幕重又升起。卡列尼娜的那座露台上,出現了身着寬大曳地長裙的維琳諾莉。她向熱烈鼓掌的觀眾深深施禮。

觀眾大廳上有人把一束鮮花擲上舞台,象那些天才演員的崇拜者常做的那樣。花束飛上了台,可能獻送鮮花的人由於激動用力過猛,花束直向維琳諾莉身上飛去……接着穿越了她的身子,彷彿她是一個幽靈。

花束掉到台上,維琳諾莉惘然若失地盯望着它。遠離此地的演員實在無法撿起這束鮮花。

帷幕又垂落下來。

維琳諾莉再不肯繼續演出了。劇院負責人走上舞台向觀眾們致歉,並宣佈「由於技術性的原因」演出中斷。

劇院自建立以來的幾百年間,「出於技術性的原因」中斷演出這還是第一次。

觀眾們四散了,眼前的事情激動着每個人。

夏娃異常憤懣,非常尖刻地說道:「難道可以把無法並存的東西揉合在一道嗎?劇院的演出是有條件限制的。怎麼能以當代的技術來破壞舊時的程式呢?美妙的維琳諾莉沒有任何過錯,造成現在這種結果的是由於舞台上過多的不必要的細節。伊洛溫娜最好還是在另外一種舞台上演出。」

「就是說,白紙上畫一隻圓眼睛就可以表示出恐怖了,是嗎?您認為?」卡斯帕亮問。

「你在回想艾姆的生活場景時,首先會想到什麼呢?親愛的語言學家,難道不就是能夠發射無線電波的狹長的眼睛嗎?應該就這樣表達,擯棄掉地外星球的一切不可理解的細節。」

「舞台上又怎麼辦呢?」羅曼·華西里耶維奇問。

「親愛的指令長難道不同意我的看法嗎?我認為維琳諾莉·伊洛溫娜需要在另外一種劇場、場景全是象徵性的劇場演出。在那種劇場里『顯像』新技術就比較適用了。那時,人們可以原諒她的瞬間的消失,就象原諒過去的電影院裏和電視接收機的映像中斷一樣。」

「請原諒,夏娃,」阿爾謝尼說,「維琳諾莉·伊洛溫娜選擇了劇場舞台生活,是因為她被催醒的遺傳記憶與此相近。」

「那就對了。不過,難道過去的記憶不該為未來服務嗎?」

「您的意思是?」維琳娜問,心裏在思念著可憐的維琳諾莉,不知她此刻的情況如何。

「我的意思是指觀眾的想像。觀眾可以似想出並沒有見到的一切,這就是一種全新的劇院。」

「我看,你是你們當代人當中最現代化的一位。」托里亞·庫茲涅佐夫說,「但是未來的藝術中,程式化不會成為本質的,這種程式化會成為過去。」

「親愛的生物學家說的是什麼意思?」

「是說,您認為舊時劇院的程式化是特色,其實這是久遠的事了,比方說,在古希臘、在東方都是如此。想一想古希臘悲劇的合唱隊以及出場而沒有動作的角色……還有中國的、日本的傳統劇,特色是語言的程式化。」

「噢,不!」夏娃應聲說,「我是說,演員應該啟發觀眾的想像,而不只是表演各種姿勢和顯示語言知識。」

「如果這樣,不如讀書。讀書最容易產生想像。眼前不需要演員、佈景。書面語言激動人心的力量,可以使想像添上翅膀,但這不是戲劇了。」

戲劇舞台對於維琳諾莉就是一切。在「顯像」裝置中參加的第一次演出失敗之後,她魂喪魄散。

飛奔而來的維琳娜見到維琳諾莉時,後者正在死亡的邊緣。

「別慌,如果有錯的話,全怪我。」羅登柯院士跟維琳娜說着話,用頭指了指維琳諾莉,「應該承認,在我們的試驗中不能不考慮到精神因素。但是,沒有您,親愛的維琳諾莉,」院士已轉臉向著病人說了,「我們什麼成果也不會有。需要的是意志和堅毅,需要的是對生活的熱愛。可是,您?……您想在自己身上做出什麼事來呢?」

「什麼?什麼事?」維琳娜激動起來,

羅登柯撿起細長的塑料管來,他拿着管道連結的地方,用兩手做了個掐斷的動作,眼睛側視着病榻上的維琳諾莉。病員的臉色極度的悲痛和疲憊。哀痛沮喪使她很象昨天台上的安娜。

維琳娜跪身在自己心目中的妹妹的病床前,把她的手指握到手中,手指上有昨天戴上去還沒有脫下的卡列尼娜的戒指,維琳娜吻了吻這些手指。

「我不想這樣活着,」維琳諾莉雙眼微睜了一下,說:「這不是生活,這是對於大自然的撒謊。」

羅登柯院士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維琳娜和維琳諾莉一起哭出聲來。

年青的彼嘉·金·卡切,當安娜·卡列尼娜從舞台上消失之後,立即奔齣劇院。他有一種犯了某種過失的預感,再也不能待在劇場里了。得去幫助維琳諾莉,快!快!

在地鐵的車廂里,彼嘉焦躁不安,暈頭轉向:他知道維琳娜在劇院,而阿爾謝尼在家帶小孩,於是他第一腳先趕到拉托夫的林邊住宅。

他在露台上尋着阿爾謝尼。後者剛用維琳娜的乳汁餵飽兩個嬰兒,並安頓他們入睡了。

阿爾謝尼睡在躺椅上,伸直雙腿,望着初現的新月。

月亮很大,橙紅色,甚至肉眼也能分辨出上面奇異的斑塊,拉托夫眯縫着眼睛,這雙眼睛現在已不再被認為是近視眼了,他竭力想尋視月亮上的某一個火山口。

激動不已的彼嘉·金·卡切來到后,拉托夫站起身來讓坐,他知道來客一定有事。

「你的小安娜——美極了,「他說,「睡得十分自在,看看去瑪?」

「不,」彼嘉連連搖頭,「我另外有事要談。」

「冰凍大陸的事?」阿爾謝尼問。

「不。是飛航蓋雅星的事。你說,阿爾謝尼,你在這當中任務很重吧?」

「彷彿頂樑柱,一走動,房頂就要塌。」

「我就要你走動。」

「你怎麼?精神正常嗎?」

「聽我說,阿爾謝尼,每個人都該懂得自己對於人類的責任。」

「具體一點。」

「新的偉大的航行正在組織,但是,第一次星際航行已成為往事。」

「已經經歷過了。」

「有什麼意義呢?你們的那些冒險經歷?」

「不大明白你問的什麼?」

「艾當諾星上帶回了冰凍海洋建造陸洲的做法。」

「我不跟你爭論這個。反正它有害於全球的氣候。這事兒讓新大陸建設辦公室去管吧。」

「但是,我要跟你爭論。既然你還沒有能使用上第一次星際航行的成果,你有什麼權利埋首在群眾性的星際航行當中。」

「請問,怎麼叫使用上成果?」

「列勒星上文明世界的成就,你帶給人類社會了嗎?」

「暫時還沒有。怎麼說?」

「這當中包括艾姆培育活體組織的成就,你的報告上記載着。」

「是的,確實。我們也試驗了培育。生命研究所建立了專門實驗室。托里亞·庫茲涅佐夫負責。他親身在艾姆中待過。」

「待過?那麼誰跟艾姆們一道兒生活過的呢?庫茲涅佐夫?」

「生活在艾姆當中的是我。」

「研究過他們嗎?」

『當然啦。」

「那末,你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你要我怎麼樣呢?」

「我要你調到庫茲涅佐夫實驗室去,幫助他出成果。」

「等等,等一等?你是怎麼了?翻老賬嗎?來折磨人,給偉大的航行拆台?好讓你把陸洲凍結的事落實?」阿爾謝尼·拉托夫生起氣來了。

「等一等」,彼嘉激動地說着,「不要誤解我,我把一切都說給你聽。」

他們沿着小徑走向田野。

月亮升得老高了,變成一面沒有指針的銀色字盤,略帶着一些灰暗的斑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太空神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太空神曲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章 維琳諾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