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充滿災禍的春天

第三章 充滿災禍的春天

這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初夏暴風,席捲了茲魯納格拉王國的首都喀爾羅札;這是由自然與人類共同協力所造成的。自然的力量使得空中佈滿了黑雲,轟隆作響的雷聲好像長槍似地刺穿了地面,最後一陣豪雨奮力地狂瀉而下。至於人類則是有一名馬法爾的使者騎馬穿過暴雨中的喀爾羅札城門,聲音里彷彿還有水滴在滴著,告訴王宮裏的官員:「大使札伊歇爾公爵遭殺害,馬法爾政府斷定犯人是來自茲魯納格拉國內的反對派。」

在陣陣轟雷所帶來的閃光與巨響當中,王宮已經飽受了自然的威脅;再加上這個不祥的報告傳來,宮廷內外似乎更岌岌可危。使者們在這片暴風中四處飛奔著,勒令所有的貴族前往王宮集合開會。這道命令雖然是以國王達尼洛四世的名義發出,可是這位國王現正卧病在床,而長大成成人的王子們又都不在王宮,所以其實是由宮廷的朝臣在經過一番研判之後所公佈的。

馬法爾皇帝卡爾曼派遣了一名特使來到茲魯納格拉王國。在時間上只比茲魯納格拉本國的使者遲了半天。特使瓦索伊伯爵穿過喀爾羅札的城門,要求晉見卧病在床的國王,被拒之後只扔下皇帝卡爾曼二世的親筆書,立刻又轉身回國了。這封親筆書的內容是這樣子的:

「望請即刻查明、並逮捕在馬法爾國內殺害茲魯納格拉大使的犯人,並將該犯人遣送至馬法爾。靜候貴國迅速的回答與處置。」

就這樣一個高姿態的要求,硬是將被害者與加害者的兩種立場全推給茲魯納格拉。而且,為了讓馬法爾能夠接受,茲魯納格拉還得要親手把犯人找出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為真正的犯人根本不在茲魯納格拉國內,而是在一個不相關的地方觀看着事態的轉變。

對茲魯納格拉王國來說,這無疑是個天外飛來的災禍。儘管就整體而言,札伊歇爾公爵在國內的議論還沒有統一之前,就擅自對馬法爾皇室提出政略婚姻的建議案,在理論上的確是有其站不住腳的地方,但是從頭到尾並沒有對馬法爾施展什麼惡意的陰謀。茲魯納格拉國內的貴族重臣碰到這種狀況,都無法立刻作出理性的反應。

「如果國王陛下以前能夠稍微謹言慎行的話,就不會有這種麻煩事發生了。」

貴族與朝臣當中有人提出了這種意見,但事到如今再怎麼說都沒用了。達尼洛四世的子嗣眾多,這就意味着能夠用來走政略婚姻這步棋的棋子多,就外交上來說是有利的。正因為茲魯納格拉的朝臣們有這樣的想法,所以過去對國王的情聖作風也多予以認同。而且他們的國王也一直善盡他身為統治者所應負的責任,所以並沒有人特別針對這一點提出責難。

茲魯納格拉的重要朝臣與貴族齊聚於一堂,有的緊張兮兮,有的一副狼狽相,整個會議室議論紛紛:

「該死的馬法爾,這隻北方的餓狼,我看他們根本就是隨便想找個理由,好乘着我國混亂之際,達成他們并吞的野心。」

「對,一定是這樣,說什麼札伊歇爾公爵慘遭橫死,這根本就是一個借口!」

「早知道這樣,去年在馬法爾內亂、寒害的時候,我們就應該趁混亂把他們攻下來了!」

竟然也有人如此高聲地喊道。但追根究底,這其實不過是會議桌上的空洞言論罷了。對馬法爾人來說,去年可是他們建國以來所曾經遭遇過最寒冷的夏天。習慣了溫暖氣候的茲魯納格拉士兵如果要入侵馬法爾的話,最後的下場大概是凍死吧!

恨恨地痛罵馬法爾一頓之後,這些宮廷里的朝臣與貴族還是得要用他們那已經放完熱的腦袋,好好地想想應該要如何對應。

茲魯納格拉的領土共分為八十州,人口有二千二百萬。其中常備軍三十萬,主要是以步兵為主。說得明白一點,茲魯納格拉的軍隊如果和馬法爾軍比較起來的話,根本只是個弱勢團體。雖然除了常備軍之外,貴族們也統有部份的私人兵力,但就算再加上農民兵的人數,也大約只有五十萬出頭;而且這只是表面上的數字,至於戰力就得另當別論了。

茲魯納格拉的國土在氣候上比馬法爾更為溫暖,南方有一片廣闊的汪洋大海。氣候上的寒害十幾年也難得有一次,而且土壤肥沃,農作物與漁獲物都非常富饒,所以先天上就缺乏孕育強兵的必然環境。正因為如此,達尼洛四世始終都採取和睦外交的政策,努力維護國家的利益。

至於眼前茲魯納格拉的朝臣貴族所必須採取的暫時對策,就是前後幾次派遣使者前往馬法爾,說明茲魯納格拉國內對於這事件的處理情況,好煞住馬法爾的出兵行動。此外,一方面確實也必須要調查殺害札伊歇爾公爵的犯人。雖然這整個事態對茲魯納格拉人來說,實在是十分詭異,但是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真正的犯人竟是耶魯迪王國的拉薩爾。所以他們只能一而再地反覆拘提國內反對札伊歇爾公爵的人進行調查。

「這個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聯合耶魯迪來對抗馬法爾呢?」

有人提出這種主張,真是有種不知其所以然的悲哀。因為這麼做就等於是和真正的犯人聯手,如果這世上有人能夠看透事實真相的話,大概忍不住會苦笑吧。

「事態緊急的時候,有個方法就是請王室暫時到耶魯迪避一避。所以照這樣看來,我們無論如何都應該把耶魯迪拉進來共同對抗馬法爾了,是不是?」

正當如此的聲浪高漲時,有人嚴厲地提出反駁。

「這種提議絕對不成!」

說這話的人是宮廷的書記長,名字叫做裘拉傑的男子。年紀大約在四十歲上下,左右兩邊的眉毛連成了一直線,消瘦的臉頰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來都顯得一副兇相。但是他深受國王達尼洛四世的信賴,是個能力好、而且勤勉的官員,雖然他原本是平民出身,但如今已被授與男爵的封號。在會議或者集會中他一向不太常發言,但是只要他一開口,所有人都會靜靜地仔細聆聽。

「就算陛下和王室避到耶魯迪也不一定安全。耶魯迪一旦感覺到危險,或許會把陛下出賣給馬法爾也說不定。對於耶魯迪來說,他們有什麼義務要和茲魯納格拉共苦難呢?根本沒有!」

這應該是正確的言論了。沒錯,耶魯迪憑什麼要和茲魯納格拉共同體恤命運,這不過是茲魯納格拉人一廂情願的天真期待罷了。如果整個情況倒過來,耶魯迪必須與馬法爾賭上存亡來決一死戰的話,茲魯納格拉大概也只會在一旁冷眼旁觀。

耶魯迪是不能靠的。這麼一來,其他的國家當然也都不能倚賴。對於茲魯納格拉來說,該來的黑夜還是會來,只是這黑夜會有多長呢?

如果國王達尼洛四世在的話,大概可以將此時的議論歸納出一個總結吧。但是從前些日子以來,國王就一直卧病在床。他吐血,而且血色帶黑,胃的上端還長了個硬瘤,宮中的御醫個個束手無策,臉上的陰霾比冬日裏的陰天還要陰沉。

為了抑制疼痛,御醫們在國王所喝的蜂蜜酒當中,攙進從麻的種子裏面所提煉出來的藥物。國王食慾全無,如果讓他勉強吃下的話,又只會讓他嘔吐出來,所以只能倚靠牛奶、肉汁、果汁和生蛋來補充營養,儘管如此,國王所能攝取的量也是少得可憐。

正因為這位國王過去一向都是精力充沛,而且有無與倫比的大情聖之稱,如今見到他如此虛弱不堪,隨侍的侍從無不感到難過。對於這位爽朗且坦率的國王,他們真是打從心底地喜歡著。

然而這些侍從們一方面也感到憤慨,那就是王子以及公主們對於國王的冷淡。甚至連原先擬訂許配給卡爾曼,成為馬法爾皇帝之妻的安德爾荷朵公主,也甚少在父親的病床前露臉,反而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內。雖然公主的美貌受到萬人的稱許,但是侍從們並不認為她具有身為王族一員的責任感。至於其他的王子和公主,在國難臨頭的當兒,都還是鎮日耽溺於聲色歌酒,熱中地玩著狩獵和賭博的遊戲。

王族的成員都無法成事,所以整個國運的重擔必須由朝臣扛起來。但是這些朝臣在接獲卡爾曼的二度通告,被告知:「如果茲魯納格拉沒有誠意的話,那麼馬法爾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得以武力來尋求彌補。」的時候,也不禁動搖了起來。

「我們是不是乾脆用割讓領土的方式來平息卡爾曼的怒氣呢?說不定割讓個十州他就會滿足了。」

「不,卡爾曼想要的,是整個茲魯納格拉的領土。不要說十州,就算割讓三十州,他還是不會答應講和的。除了一戰之外,別無他法。」

「如果戰的話,我方可有勝算?」

「有些時候就算知道打不贏也還是要打啊!而現在就是這種時候。」

「如果明明沒有勝算,卻還是要一戰的話,這未免太不負責任了。我們現在所應該做的,就是盡量拖延回答的期限,等待事態的變化。」

「這裏有個實際問題,那馬法爾去年才遭遇嚴重的內亂與寒害,國力受到了重創,如今果真會有餘力出兵來攻打茲魯納格拉嗎?」

「不,正因為他們克服了嚴重的內亂與寒害,所以更加有信心。畢竟他們原本就是強兵之國,要與之對抗不可謂之不難啊!」

會議熱烈地進行着,會議室內一片人聲鼎沸,但再怎麼滾、怎麼沸,還是沒能作出任何成熟的結論。

宮廷書記長裘拉傑原本沉鬱的臉,此時更顯得黯淡無光。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有句話說得對,茲魯納格拉的議論不過是一群人在空口說白話哪!然而此時此刻又不能恭請國王陛下來作決斷,唉……」

如果從睡眠中醒來的話,達尼洛四世的頭腦可說是清晰且富於哲理。但是出自於體內的疼痛不斷地侵蝕着他,往往使他的思緒無法持續,御醫也只好用藥讓他一直睡下去。國王的病情如此地嚴重,如果還要讓他背負這麼多憂患也未免太殘酷了。

宮廷里已經分裂成十幾個派系,而且彼此抗爭,互相扯後腿,絲毫不關心國內的政事。現任的國王達尼洛四世去世以後,這個國家會變成怎樣呢?光是想到這一點就叫人覺得喪氣。

裘拉傑不信任王族裏的任何一個人。如果和那獨斷獨行、最後惹來殺身之禍的札伊歇爾公爵比較起來的話,那麼兩人對於這一點的看法倒是共通的:

「當一艘底部有破洞的船即將沉沒的時候,光是怪罪暴風也是無濟於事,當務之急是趕緊把洞堵起來。但是國王那些不成材的兒子們,卻還從那一個個洞裏面探出上半身,用棍子相互毆打……」

就好像是在對鄰近諸國說:「來吧!來征服我們吧!」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茲魯納格拉根本無法自保。裘拉傑一面這麼想着,一面嘔心瀝血地想着要如何確保國家的自立,這一點是他和札伊歇爾公爵的不同之處。

「無論如何,眼前最重要的還是趕緊把軍隊整頓好,不過也不可太過於明顯,以免帶給馬法爾不必要的刺激。此外,還得同時採取一切可能的外交手段。」

就這樣,一個根本不算是會議的會議,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不得不作出一個半調子的結論,而且這個結論本身隨時都有變更的可能,只是目前尚無法預測。

茲魯納格拉的軍隊當中,主要的領導人物有拉多將軍,伊普席朗特將軍、以及布拉修伍將軍這幾個人。由於他們都是軍人出身,所以多倡導主戰論,但是仔細檢討起來,他們也不能一味地誇耀自己的武勇。

「和馬法爾交戰的話,我們能打贏嗎?」

這就是每次會議之後的問題所在。

伊普席朗特對其他兩位將軍說道:

「能夠出奇制勝的奇謀只有一個。雖然不見得一定靠得住,但是緊急的時候我打算一試。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國家落入那卡爾曼的魔掌吧!」

從他閃閃發亮的黑眼眸當中,其他兩位將軍了解到伊普席朗特的內心已經作出了不尋常的決定。

所謂的命運不過是個諷刺的玩意兒──一旦這麼說出來的話,事實也就真會變成這樣了。如果人心不會有任何糾葛產生的話,那麼整個歷史或許將籠罩在一片黯淡、毫無生氣的灰色之中,並且沉陷到一片永無止境的頹廢與惰性里去吧!

但事實上,人類的歷史卻非如此,這是因為每隔十年左右,就會產生一些桀驁不馴、且充滿野心的人,在他們眼裏,所謂的命運還不及一根羽毛來得重,而且總是想衝破命運的滯礙。像耶魯迪王國派駐在馬法爾的大使拉薩爾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置身在馬法爾這個大敵國的帝都當中,企圖用他的一雙手掀起一場橫跨耶魯迪、馬法爾、茲魯納格拉三國的大風暴。

也就因為如此,此時耶魯迪的首都普勒遜也和茲魯納格拉的首都相同,遭遇了一場春日的大風暴。拉薩爾的副使古恩納爾帶着大使的密函從馬法爾出發后,便刻意不經由連絡兩國的公路,而在半夜越過國境的山嶽地帶,終於抵達了耶魯迪的境內。

耶魯迪的國王吉古摩頓在接獲拉薩爾所寫的密函之後,立即召開了御前會議。經過一番議論之後,大部份的人達成了一項協議,決定暫且先依照拉薩爾的忠告來採取行動,但這時候有人發言了:「請稍等一下。」,發言的人從眾臣的行列中站了出來。

這人便是耶魯迪王國頗為自豪的九柱將軍之一,名叫奧布拉希特。今年三十六歲的他,有着一副溫和的外表,不但不像是軍人,反而像是個文人。當他站一步出來說話的時候,衣服的右袖子隨風飄動着,那隻袖子裏面其實是空的。

「獨臂將軍……」

周圍的人有些畏懼地交頭接耳著。十四年前,在曼維亞河畔的那場戰役當中,他親手將他那隻被馬法爾軍用毒箭給射中的右手臂給砍了下來,由此可見此人性格之剛烈。雖然從外表上看來有些令人難以想像,但是他確實是一員猛將,而且聲名早已傳遍了鄰近諸國。最近這兩年,他擔任近衛兵團的總指揮使,並不常出現在戰場上。不過當這個名叫奧布拉希特的男子,將他那極為沉靜的藍眼眸定定地投注在古恩納爾身上的時候,甚至比他人用一把白刃刺進古恩納爾的身子裏還更叫他感到緊張。

「我有個問題想請問古恩納爾副使,我們的大使拉薩爾對於這個事件,是秉持着什麼樣的一個立場呢?我想先確認這一點。」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大使和這個事件有着什麼樣的關連?大使對這件事一直是袖手旁觀的嗎?」

雖然奧布拉希特的眼光和聲音並沒有格外銳利,而且一直保持着沉穩、鎮靜的態度,但是他所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叫古恩納爾的舌頭僵硬地不聽使喚,他閉着嘴不敢輕率地回答。確實,就算同樣是老練高明的人,看法有時也會不一樣。雖然古恩納爾也不可能知道拉薩爾所有的策謀內容,但是他卻銘記一點,絕對不可大意地回答。

奧布拉希特的勇猛冠絕耶魯迪全軍。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現在陣前,士兵的士氣就會立刻增加三成,這一點是甚至連拉薩爾也比不上的。所以對拉薩爾來說,或許奧布拉希特就是他成就霸業的最大障礙。

古恩納爾雖然沒有想得這麼深,但是對他來說,他絕對不能說出任何詆毀上司的言辭:

「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即便是大使也很難去揣測他真正的用意。所以……」

「這根本不成答案不是嗎?古恩納爾副使。」

這時候,國王輕輕地揚起一隻手。

「奧布拉希特,總而言之,我們就先作好出兵的準備吧。這件事就交給你,重整軍隊后隨時待命。反正在最近這幾天之內,馬法爾皇帝大概會有連絡過來,到時再正式決定我們的態度吧。」

這是國王的命令。奧布拉希特只得畢恭畢敬地行一鞠躬,接受了國王的指派,但是他的兩眼仍然有着無法抹去的強烈懷疑。

至於馬法爾這方面,被兩鄰國視為魔王的年輕皇帝,此時正面臨他人生中的大事。

這天晚上,女官艾菲米雅走進皇帝的起居室,但是卡爾曼並沒有立刻察覺到。這固然是因為他此時正沉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不過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艾菲米雅原本就是個溫順而且安靜的女子。而這也正是卡爾曼喜歡她的地方。當卡爾曼發覺到她的存在時,便從他所坐的椅子上站起身子。

「怎麼啦?艾菲米雅。」

卡爾曼這麼一問,艾菲米雅便低下頭來,白皙的臉頰上透著紅紅的血色。

「看你的表情好像有什麼話想說是吧?是不是想要什麼東西呢?你儘管說看看好了!」

如果卡爾曼不誘導她說出來的話,艾菲米雅永遠不會主動地要求任何東西。不過此時的艾菲米雅卻像下定了決心似地抬起頭來注視着皇帝。

「那麼就請皇帝賜給我初生嬰兒的衣服。」

「什麼?嬰兒衣服?你是說……」

「是的,我懷孕了,陛下。」

艾菲米雅低聲地說着,不過全身的力量卻是充沛的。大概是腹中的小孩為她這靦腆的性格所帶來的力量吧。卡爾曼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不過當驚訝退卻之後,他的內心逐漸湧起一股暖流。他握住艾菲米雅白皙的縴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跟前來,非常單純地說出他內心的感受:

「做得好,做得太好了,艾菲米雅。」

「可是,像我這樣身份低的人,可以為陛下您生下皇家的子嗣嗎?」

「這是什麼話!」

卡爾曼對她笑了笑。事實上艾菲米雅的擔心也並非毫無道理。自古以來,為了斷絕爭奪皇位的根源,不知有多少宮女被強制墮胎。不過卡爾曼並沒有這種意思。那種對於自己即將成為父親的喜悅確實是深刻而且認真的。

「好好生個健康的孩子,最好是男孩,哦,不,女孩當然也很好,只要是個像艾菲米雅這麼溫柔的孩子就好了。」

如此平凡的口吻一點也不像是個一代霸王。艾菲米雅安心了,一向恭謹有禮的她,竟也難得地開起玩笑來:

「如果是雙胞胎呢,陛下?」

「雙胞胎?也沒關係啊!」

彼此緊張的情緒消除之後,卡爾曼面對着艾菲米雅的微笑,以近乎爽朗的聲音說道:

「不要說是雙胞胎,就是三胞胎也沒關係。為了不讓孩子們往後有任何領土的繼承問題產生,看來我這一代最好先擴展馬法爾的疆域啰!」

艾菲米雅並不是正式的皇妃,而是一名小小的女官,卡爾曼為了博取她的歡喜所說的這句話固然有些開玩笑的成份,不過卻也有一半是認真的。因為如果只當作是開玩笑的話,那麼這其中的霸氣確實太濃了。

卡爾曼希望艾菲米雅和她所生下來的孩子都能夠幸福,不過他卻不能正式冊立艾菲米雅為皇妃。因為對於一國之君來說,婚姻就是政治的一部份,身為國君的人必須要時時考慮著婚姻會給本國的外交和戰略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正因為如此,卡爾曼更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維護艾菲米雅母子的幸福。

讓艾菲米雅退下之後,卡爾曼仍在屬於他個人的喜悅之中沉浸了片刻,但漲滿的潮水總是要退的。卡爾曼一半靠着自己的意志將屬於他個人的喜悅暫時按下之後,便招來隨從武官菲連茲,命他傳喚鋼雀國公拉庫斯塔。

最近這幾天,拉庫斯塔和龍牙國公渥達都在皇宮待命,跟隨皇帝一起擬訂不久后即將出兵茲魯納格拉的作戰策路。年輕有力的朝臣恭謹地向皇帝跪拜之後,皇帝便喊着他的名字:

「拉庫斯塔,不,銅雀國公。」

「在。」

「這一次朕要委託你負責守衛帝都。希望在朕討伐茲魯納格拉的這段期間,後方不要有任何不安的情況產生,所以整個交給你啰!」

拉庫斯塔年輕的表情上似乎浮現著不滿的薄雲。因為他其實是希望自己能夠是一名戰場上的勇者。卡爾曼雖然知道這一點,卻仍然把留守的責任交付給他,這個決斷當然有其充份的理由。皇帝壓低聲音,對他所信賴的朝臣說明了其中的理由。聽完之後,拉庫斯塔明白了,於是恭謹地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是突然又歪著頭說道:

「據臣下所知,耶魯迪的大使拉薩爾,像是一匹受了傷的胡狼,具有高度的危險性,就這樣放任他為所欲為的話妥當嗎?」

拉庫斯塔的話聽起來相當地尖銳鋒利,卡爾曼也不禁微微地眯起了雙眼開始沉思,不過僅只片刻的時間之後,他告訴拉庫斯塔說道:

「暫時就隨他去好了。身邊既沒有一兵一卒,諒那拉薩爾也沒有辦法在敵方陣營內做出什麼大事來。況且……」

「嗯、況且?」

「拉薩爾的首級,遲早要耶魯迪人親手交出來!」

卡爾曼自信滿滿地肯定說道:

「拉薩爾一個人的性命、和耶魯迪王國一國的命運,這兩者究竟孰重孰輕?耶魯迪國王到時將必須從這個二選一的難題里做出一個抉擇。在此之前,就讓拉薩爾隨心所欲彈奏他所喜歡的曲調好了。」

卡爾曼的雙眼閃爍著諷刺的光芒:

「總之,到最後那傢伙將會發見他所彈的曲調原來是他自己的送葬曲哪!」

「陛下您的深謀遠慮,實為臣下等所不及。但是請陛下無論如何要多加慎重,千萬不要被卷進那傢伙孤注一擲的掙扎漩渦當中。因為僅僅一滴的毒液,也可能污染了所有的泉水。」

「你真會譬喻哪,我會記住的。」

卡爾曼笑着點點頭,隨即便改變了話題。卡爾曼告訴自己所信賴的朝臣有關艾菲米雅已懷孕的事情,並且希望他加以充份的注意,以避免讓第三者加害於艾非米雅。驚訝地瞪大眼睛的拉庫斯塔,向君主表示致賀之意,皇帝一邊點點頭,一邊提醒他:

「這件事暫且不必宣揚,知道嗎?」

卡爾曼真是諸多忙碌。不過這其中有一半其實是他自己找來的。為了征服茲魯納格拉,現在他已經開始要動用軍隊。而由於此次的出兵,使得他本身與茲魯納格拉的亞德爾荷朵公主之間的政略婚姻更顯得重要了起來。若要完全支配茲魯納格拉,並不能單純只依賴武力。為了安定民心,表面上可能必須要推舉亞德爾荷朵公主成為茲魯納格拉的女王也說不定。

授意銅雀公國的國公拉庫斯塔退下之後,卡爾曼又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他將自己修長的身體完全埋進皇帝的寶座里,然後將雙眼閉起來。這時隨從武官菲連茲臨牆邊站着為皇帝守護,兩眼籠罩着一片煙霧,而這片煙霧正是少年內心的寫照。

「聽說了嗎,我們馬法爾帝國將要和耶魯迪連手討伐茲魯納格拉呢!」

「哦,聽說茲魯納格拉大使慘遭橫死,是他們本國的人自己下的手是不是?竟敢在馬法爾國內做這種事,未免也太膽大妄為了!」

「非要好好地懲罰他們一下不可。」

「不過話說回來,這一次我們可能要和多年來的宿敵耶魯迪連手耶!到底皇帝陛下的思慮作為,不是我們這些凡人百姓所能夠預測的。」

各種風聲在宮廷里四處傳來傳去,特別是武家門第的人,更是興奮地高談闊論。嚴格說起來,馬法爾的傳統風氣比較崇尚武道,恰好與茲魯納格拉國內的風氣形成對比。所以,像蒙契爾這樣的人在馬法爾國內很容易就被人以文弱一詞給輕易帶過。

雖然此時還沒有正式對百姓們發佈出征的公告,但是各公國的軍隊都已經來到帝都,而且街道上也出現行軍的部隊,所以百姓們大多也已經明白戰役將近了。

但是此時的利德宛卻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天真地高興起來。身為一個政府官員,凡事都不由得會做深刻的考慮,正因為思考上有這種傾向,所以有時會感覺非常地疲累。利德宛也自覺到這一點,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讓自己盡量遠離公務的地位。

自己長期以來所抱持的這種想法,利德宛只曾經一次有意無意地對黑羊國公阿爾摩修大老提起過。那大約是在五月上旬,大老剛來到帝都奧諾古爾的時候。

阿爾摩修大老嚴肅地聽着利德宛所說的話。

「照你的想法,卡爾曼大公、不、皇帝陛下並不是一個貪求勝利者聲名的人。」

「是的,在下不敢妄言……」

大老點點頭:

「我也贊成你的看法。雖然皇帝陛下從以前就是個英武的人,但是他並不隨便濫用武力,毋寧說是為了壓制暴力的擴張而努力的……」

阿爾摩修過去在擔任選帝國公的時候,便經常在宮廷進出,所以他甚至比利德宛還更早知道卡爾曼的存在。而且他也曾經見過卡爾曼的兩位哥哥。比較起來的話,最小的弟弟卡爾曼似乎顯得更為傑出,當然那兩位哥哥也絕不是泛泛之輩。

阿爾摩修大老的雙眼儘管已經失明,但此時卻蕩漾著屬於舊時代的光彩,他似乎是暫時將自己投進回憶的湖水當中了。但不久之後,一個聽起來顯得苦澀的聲音從他那衰老的雙唇當中吐露出來:「你應該是知道的,戰爭其實是個不祥的事件,而軍隊就是促進這個不祥事件的兇器。卡爾曼陛下從年少的時候就已經深深地了解到這一點。他是一名勇者,但絕不是暴戾的將領……」

阿爾摩修大老切斷了自己的話,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不久后他改變了話題的方向:

「如今茲魯納格拉有機可乘確是事實。連我也聽聞那達尼洛四世卧病在床的消息,而且還是絕症。」

達尼洛四世雖然子女眾多,但是卻沒有一個能夠及得上父王的才幹與器量。國王所錄用的官吏當中,雖然不乏有能之士,但是卻被化分成眾多的派系,互相牽扯彼此的後腿。此時的達尼洛四世的心境想必是死不瞑目吧!對於一國之君來說,最大的不幸莫過於身後無人可繼承的這件事。像是阿爾摩修本身也曾經因為將侄子斯吐爾薩立為自己的繼承人,而飽受懊惱與後悔的經驗。所以這並非只是他人之事,阿爾摩修也有着深刻的了解。

但不管怎麼說,要以武力去征服他人的國家其實是非常霸道的事,非得要具有極度激烈,且冷酷無情的心理武裝不可。本來像生性溫和,或者個性軟弱的人是絕對做不來的。此外,對於一個拘泥於大義名份的人來說,要他越過國境界限、入侵他人的國家,這種行為也絕對不是很容易可以做到的。

卡爾曼究竟是如何跨越過這些心理障礙的呢?雖然他去年扳倒了暴戾的德拉鞏遜,讓六大選帝國公全部跪拜在他的面前,進而奪得皇帝寶座。儘管這些表面上的事情讓他增加了不少自信,但是一個人的為人怎麼也不可能因此就會有所改變。如今的他反倒像是為了收復一塊心理上不為人所知的失地,而勉強自己去做一些事情。難道這和先帝波古達二世暴斃有什麼關係嗎?當胸中掠過這種想法的時候,阿爾摩修大老竟感到一陣戰慄,儘管他在政戰兩略早已是身經百戰。

「沒有根據的話不能隨便亂說。如今皇帝陛下既不會變更心意,那麼我們就只能為馬法爾所有的軍民尋找一條較少不幸的路了。說到這個,嗯,利德宛,」

「是的,大老。」

「我希望你代理我率頒三萬名黑羊公國軍,前往協助皇帝軍。」

「大老,我並不是黑羊公國正式的官員。恐怕無法勝任這個任務。」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我這個失明的老人帶兵前往征伐異國啰?」

阿爾摩修大老稍微皺了皺眉,然後笑了笑。利德宛當然無言以對。

統領十州的黑羊公國出動三萬兵員。統領十五州的金鴉公國則動員四萬五千名的士兵,安潔莉娜公主已經做好了上陣的準備,不過有一天,在原來的那間圖書室里,她對着利德宛說道:

「如今才說起來確實有些奇怪,不過我心裏有個疑問,怎麼也無法釋然,茲魯納格拉究竟是犯了什麼罪行,竟然嚴重到要被人討伐?而茲魯納格拉對我國進行陰謀的話,究竟有什麼好處呢?」

安潔莉娜的內心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疑問。因為她確實像是她的哥哥蒙契爾迢弄她時所說的,她雖然是個武勇的公主,但是並不迷戀爭鬥。

帕爾躺在長椅子上,頭枕着公主的膝蓋睡著了,安潔莉娜用自己的披肩蓋在幼兒的肩膀上,多麼溫馨柔和的一幕情景哪!

「茲魯納格拉的宮廷里,蠢蠢欲動的派系多得連兩手的手指頭都數不完。皇帝陛下似乎是洞察了這一點。」

利德宛如此地回答道。

「嗯、原來也是右手的拇指和左手的小指頭彼此爭鬥是嗎?」

去年馬法爾也曾經發生了內亂,國內勢力一分為二。既然茲魯納格拉人並不見得比馬法爾人聰明,那麼發生同樣的事情也不無可能。

「對了,利德,關於前幾天襲擊我們的那幾個醜男的事情。」

「真正身份已經知道了嗎?公主。」

「你知道我是不會置之不理的!」

安潔莉娜認為,在前幾天的那場戰鬥當中,那名劍士最後雖然落敗了,但是能夠在戰鬥過程中幾乎與利德宛勢均力敵、不相上下的人,不應該是個無名之輩。所以她便委託霍爾第查明那些刺客的真正身份。

霍爾第的確是個具有特殊才能的人,這一點已經不需要再加以確認。他接受了公主的委託,但不是毫無條件的。

「或許會需要一些費用也說不定唷,您真的要調查嗎?公主?」

「沒關係。把這個拿去好了。」

安潔莉娜同樣也具有不拘泥於金錢、財物的個性。她既是身為公國的公主,身邊當然隨時都會有些珠寶飾品。這時剛好鏡台上放了一對紅玉的耳環,所以她就順手拿起來拋給霍爾第。

「這樣夠嗎?」

「辦起事來或許會有點不順,不過我會想辦法用這些預算來做做看。」

事實上根本不可能不順,而且還會剩個一百枚以上的金幣,不過那就算是霍爾第的外快了。而且霍爾第也很圓滿地達成了任務,所以安潔莉娜也很滿意。

「黑羊公國裏面,曾經有些在斯吐爾薩的手下專做壞事的人吧?」

「有不少,所以我才會進行全公國的掃黑行動。」

「可是有部份的餘黨,據說已經和虎翼公國那對貴夫婦連手了。」

安潔莉娜所謂的「貴夫婦」,指的就是前虎翼國公伊姆列的未亡人格爾特露特、和她的情人西米恩這兩人。公主如此的口吻當然是有些不懷好意。

「利德宛大人,這件事情你多少也要負一些責任啊!黑羊公國也好、虎翼公國也好,誰叫你不趕快接受國公地位,明明有權利卻又不這麼做,徒然教那些小人們疑心生暗鬼罷了。」

「我哪有什麼權利!」

利德宛一番苦笑之後,正想就此打住這話題,安潔莉娜卻不容許對方逃避,立刻又追擊地說道:

「黑羊公國的阿爾摩修大老希望你能夠成為下任的國公,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當然是打算要婉拒。」

「哼!懦弱!」

這可真是嚴厲的一句話。利德宛有些出乎意料地眨着眼睛。金鴉公國的公主瞪着他,臉頰上泛起了一陣紅潮,端正秀麗的嘴唇緊緊地閉着。她那雙眼充滿了生氣盎然的光彩,在在都證明了這名年輕女子的非凡容姿,其實是發自其內在的。

「你似乎對於自己不眷戀權勢而感到自豪,但是我想卻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你不過是想要逃避身為國公所必須負起的責任罷了,不是嗎?」

利德宛此時確是無言以對。安潔莉娜用她那對像寶石般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眼眸,深深地看到這男子的眼睛深處里去。

「阿爾摩修大老之所以希望將你收為他的養子,倒不是特別有什麼感傷。大老只是想讓黑羊公國的民眾在他身故以後,仍然能過着平穩的生活。你既然明白這一點,卻又修飾表面似地拖延回答或者想辦法拒絕。你想想這麼做對誰又會有好處呢?」

「就算公主不說,我也明白阿爾摩修大老的用心。」

「那麼就不要再拖延或拒絕了。如果你根本沒有能力來接掌國公的地位,皇帝和民眾也會棄你而去,到那時,就算你不願意也得和權勢絕緣了。」

安潔莉娜發出了悅耳的笑聲。利德宛不得不認同公主的意見的確是正確的。看來這位公主不僅僅是勇敢,而且還具有能夠正確掌握事物本質的敏銳。

「這一次出征,如果我方有任何為害茲魯納格拉之平民百姓的行為,那麼身為金鴉國公妹妹的我,絕對不加以饒恕!」

安潔莉娜並不是刻意要裝模作樣,而只是肯定地斷言說道:

「利德,如果是你率領黑羊公國軍隊的話,應該就不會讓士兵們胡作非為。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至於作戰致勝的方略,就交給陛下和我哥哥去想辦法好了。」

「……這麼說來的話,蒙契爾國公也會出征啰?」

「好像會在陛下身邊,一起參與幕僚運作的籌劃。這有什麼不對嗎?利德宛大人好像有些在意是嗎?」

單從安潔莉娜使用「利德宛大人」這個稱呼,就知道這個問題是她故意耍壞心眼的。利德宛又再度無言以對了。這世界上確實有太多微妙的問題不適合從嘴巴裏面說出來。安潔莉娜看了看陷入沉默的男子,回過頭來撫摸幼兒枕在她膝蓋上睡着的頭部,然後一邊用美麗的聲調諷刺地說着:

「真是的,做父親的人怎麼一點都不像孩子呢。如果能夠稍微學習一下孩子的大度量就好了。」

金鴉國公蒙契爾在皇帝的御前會議結束之後,來到帝都里的一座宅第,拜訪未來將成為他妻子的那個女孩。

晚春的午後,帕薩羅威茲侯爵的宅第正埋在一片豐富的綠意和多彩的花朵之中,顯得十分靜謐。雖然這宅第坐落在帝都奧諾古爾的城內,卻是一塊不屬於繁華的土地,而且也不像其他有勢力的大貴族那樣,門前總是擠滿一長列的訪客。在庭院的樹木間飛來飛去的鳥鳴聲,交織成一片自然的樂章,打破了原有的沉默。

「真是一片閑雅的好氣氛……對我來說似乎太高尚了些。」

蒙契爾騎着馬鑽過那綠意盎然的樹叢之後,那棟溫室和陽台朝南方建造的二樓宅第已經將它的全貌展現在蒙契爾的眼前。陽台上有個小小的人影晃動着。

「蒙契爾先生!」

人影和聲音同時跑了過來。輕快的動作就像是在草原上跳躍的兔子,金鴉國公對着這個精神抖擻,一頭茶色的頭髮和同色眼眸的小人影笑着說道:

「你好嗎?依德莉達公主。」

「好,蒙契爾先生呢?」

「托公主的福,我也很好。」

蒙契爾從馬背上下來,和小公主面對面,這小公主的年齡應該還算不上少女,只能算是個小女孩。蒙契爾用一隻腳跪在草坪土,讓自己的視線和依德莉達在同樣的高度,然後用溫和的表情把一個小小的盒子放進小小的手掌里讓小公主握著。

「這是給公主的禮物。如果你收下來的話,那我會很高興的。」

「謝謝。不過依德莉達真正高興的是蒙契爾先生你……不、您能夠到這裏來。」

小小的盒子裏放着用水晶雕琢而成的可愛手環。小公主歡喜地再度向蒙契爾道謝。蒙契爾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一半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說着:

「公主的眼睛好清澈、好漂亮。」

「你的……嗯,您的眼睛顏色也很漂亮唷!依德莉達好喜歡蒙契爾先生的眼睛。」

經小女孩兒這麼一說,這位統轄十五州領土的大貴族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

「我真是個賽過天上神仙的男子哪。我的眼睛應該沒什麼漂亮的,不過讓公主這麼一誇獎,我也很高興。」

蒙契爾張開自己的雙手,公主便天真無邪地把身體靠近蒙契爾的懷裏。金鴉國公從草坪上抱起公主小小的身體,然後住宅第走了過去。依德莉達從金鴉國公的頭上開口說道:

「蒙契爾先生,今天會在這裏吃過飯再走嗎?」

「這個嘛,公主的父親大人大概會允許我坐上餐桌吧……」

蒙契爾笑了笑,然後把視線轉向宅第的方向。只見一個比金鴉國公年長大約十歲,中等身高的人有些猶豫地走近他們。這人便是宅第的主人帕薩羅威茲侯爵,有着一副骨瘦如柴的體格,是個有智慧的人,無論外表、或者內在都是個十足的文人。

「金鴉國公閣下,承蒙您撥冗前來,實感惶恐。」

「不,我擅自前來,還感到過意不去呢!」

「非常感謝您日前對小女所作的提議,我們實在感到非常地光榮,可是小女實在還太小……」

侯爵的話說得有些太心急,讓人感覺他似乎有拒絕的意思,蒙契爾於是拐著彎問道:

「大概是我不夠格當您的女婿吧,侯爵大人。」

「不,正好相反。」

「……哦?」

蒙契爾把依德莉達的身子放到地面上,然後轉過身來面對着帕薩羅威茲侯爵。依德莉達天真地對着父親和求婚者綻放無邪的笑容,然後就精神抖擻地朝着花崗岩所建造的陽台跑去。作父親的目送著女兒的背影,然後將他那稍微顯得怯懦的視線重新放回到蒙契爾身上。

「我、該說是帕薩羅威茲家,雖然是繼承皇室血統的世家,但是代代從未曾參預過政事或軍事,今後也不打算接近權勢或是武門之家。」

「真是了不起。」

蒙契爾低聲說着,聲音里並沒有絲毫諷刺的成份。

「金鴉國公,我自知這個要求有些過份,不過是不是請您再重新考慮一下您與依德莉達的婚事?」

對着沉默的金鴉國公,侯爵接着又說道:

「請容我說句僭越的話,像蒙契爾國公您這樣的人,大可以和一國的公主結婚不是嗎?」

「嗯……您把我估得太高了。」

蒙契爾笑着說道。那清澈無陰影的笑容,令人很難以想像這名青年的心中竟然懷藏有篡奪皇位的野心。依德莉達公主的歌聲從陽台的方向飄揚了過來,讓國公與侯爵之間充滿了春日躍動的音符。蒙契爾仍然保持着笑容,他啟動嘴唇說道:

「請恕在下不才,難以了解侯爵究竟有何憂慮,但是請讓我對您作一個承諾,我一定不會作出任何讓依德莉達公主陷於不幸之中的事情。」

這個委婉的拒絕表現出蒙契爾堅定的意念。蒙契爾對着呆立不動的帕薩羅威茲侯爵展顏一笑,便應依德莉達的呼喚聲,朝陽台走了過去。

而史稱「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在幾天後便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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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法年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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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充滿災禍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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