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7章

第25——27章

第25章

書房的門咔噠一聲,關上了。

偌大的房子裏,佳南覺得冷,她轉身去了浴室,將水的溫度調到最高的一檔,站在花灑下,一動不動。直到指尖的皮膚都被泡得浮起了白色,她濕漉漉的從浴室出來,草草地將頭髮吹了吹,便躺在了床上。其實殊無睡意,牆上的時鐘也顯示著,現在只是晚上十點而已。

佳南卻關了燈,強迫自己躺下,重重的閉上眼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卻愈發的清醒。直到有人打開了房門,接着床的一角微微下陷了數分。她下意識地往一側挪了挪。

陳綏寧並未躺下來,卻重新繞到她的那一側,俯□來。

「既然沒睡着,那麼我們來做些別的事?」他低聲笑着,微涼的手指由她的腰測,慢慢往前滑移。

佳南身子一僵,她並不敢去阻攔他,卻啞聲說:「今天不要了……我很累。」

他依舊慢條斯理地去解她的睡衣衣扣,一邊用牙齒啃嚙她的頸側:「很累?你知道……這次幫你,我付出了什麼代價?」他的動作倏然停住了,伸手將床燈打開,狠狠扣住她的臉頰說:「許佳南,有買有賣才才叫做交易——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佳南就這樣躺着,下頜微微抬起,目光平靜地讓陳綏寧想起了兩汪泉水。她彷彿是完全理解了他的話,勾了勾唇角,低聲說:「我知道了。」然後一顆顆地解開睡衣的扣子,直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她肩上鎖骨處。那時他覺得她最美的地方,異常柔美的肩部線條,薄薄的,卻又不會顯得太乾瘦——有人說那叫做蝴蝶骨,而她……的確不負這個名字,像是伏翼未動的蝴蝶,寧靜且美麗。

陳綏寧從善如流的俯□,慢慢地在她的肩膀處烙下自己的痕迹。

而佳南閉上眼睛,她知道他不喜歡自己蹙眉,於是努力舒展表情,彷彿在享受此刻的溫存……寧靜的夜裏,只有彼此低低的喘氣聲,享受,或者折磨,已經不那麼重要了。直到佳南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她本不想去在意,可那個聲音卻十分執著,足足響了半分鐘,還沒有停下的跡象。

陳綏寧停下了動作,半支起身子,將那支手機拿了過來,他看了看那個名字,似乎輕輕笑了笑,將手機扔在佳南身上:「接。」

佳南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被冰涼的金屬外殼一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來電顯示讓她徹底的清醒過來。

這一次,她並未聽他的話,條件反射的,想要掛掉這個電話。

然而陳綏寧彷彿能知道她在想什麼,撥開她的手,替她摁下通話鍵,眼睛危險地眯了眯,用口型說:「接。」

她仰頭看着他,而他因為咬着下頜的關係,側臉異常的冷酷。

佳南別開目光,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呼吸,低聲說:「喂。」

「我剛聽說,對方和你們和解了?」柏林的聲音還帶幾分寬慰,「太好了!」

她「嗯」了一聲,想要支起身體,可陳綏寧卻異常「體貼」地去親吻她的臉頰,那個吻順勢而下,挪移至她的耳垂,技巧嫻熟得可怕。

她努力地側頭避開,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常一些:「謝……謝。」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佳南實在無法說下去了,合上電話,又將電池滑了下來,手機咔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而幾乎與此同時,陳綏寧的眼中掠過一絲鋒銳的光芒。

「你還要我怎麼樣?」佳南靜靜地開口,呼吸卻越來越沉重,彷彿是一種積蓄著的能量,正在用她難以控制的速度爆發。

而陳綏寧半支起身子,饒有興趣地看着她:「你不覺得,既然和我在一起了,還要和別的男人聯繫……很不敬業?」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推開了,自己翻身下床,或許是因為激動,小腿磕在床頭柜上,趔趄了一下。

陳綏寧收斂起笑容,冷冷看着她摔在地上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疼痛,又或者她已經沒了力氣,佳南只是維持着那個姿勢,抱着雙膝,在地上瑟瑟發抖。從陳綏寧的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抽動的雙肩,和拚命壓抑著的低泣聲。他緊抿著唇,坐了起來。

其實他現在有很多話可以說,侮辱的,諷刺地,每一句,都會讓她哭得更大聲一些。可他卻莫名的沉默,幽邃的目光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然後站起來,從背後將她抱了起來。

佳南沒有動,她的聲音還有些抽噎,卻顯然是在極力的控制情緒。

「我會和他說明白。」

陳綏寧彷彿沒有聽見,只是將她抱回床上,隨手披上了外袍,走去了露台。

這個夏夜十分悶熱。鋼筋水泥的城市裏,聽不到知了的聲音,他點燃了指尖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清洌的煙味在喉間反覆繚繞,直到滲透至五臟六腑。他有衝動想回頭看一看,他們之間,不過隔着一扇明凈的玻璃罷了。可他卻站着,背影挺直,只是不願。

城市彷彿萬千丈紅塵,一色鋪陳開,染得夜色異常璀璨。

這樣的一片盛世繁華都在自己腳下,一步步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心中……包括屋裏的女人——可他並不覺得快意,遠遠沒有想像中的快意。

他甚至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們初始的時候,整天膩在一起,卻比現在,快活了那麼多。

不知站了多久,一支煙漸漸燃到盡頭。他終於轉身,推開房門,徑直離開了這間公寓。

佳南很驚詫,哪怕已經這樣絕望了,她還是能睡着,並且準點的,在早上七點半醒過來,照例先是去看過了父親,再去上班。

回到酒店,一切如常,彷彿之前的風波都不曾發生過。

佳南工作到午休,秘書打電話進來,說是有人找她。

她並沒想到,柏林是帶着一大袋葯來看自己的。

甫一見面,他便伸手去探她額頭,略略有些擔心:「是不是病了?昨天怎麼把電話掛了?」

佳南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他的手就這樣懸在半空中,尷尬的笑了笑。

佳南低了低頭,刻意沒去看他的表情:「謝謝,昨晚太累了,我沒病。」

她今天穿的並不是酒店的制服,而是一件墨綠色的高領無袖上衣,愈發襯得下頜尖尖的,膚色雪白。柏林的目光在她的頸間停頓了一會兒,倏然便沉了沉。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佳南有些不自然的撫了撫自己的脖頸,低聲說:「柏林,以後我們……還是少見面吧。」

柏林卻笑了,表情愈加顯得沉靜溫柔:「為什麼?」

她沒有勇氣說出那樣不堪的理由,便頓了頓,低聲說:「沒什麼,不合適。」

「不合適?」他咀嚼著這句話,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許佳南,發生了什麼事?」

佳南依舊微笑着,眼神卻似乎有些渙散了,隔了許久,她才用很緩慢的語速說:「柏林,你可以不要再問么?我真的只剩下一點點東西……驕傲,尊嚴什麼的……你可以,給我留下一些么?」

她轉身離開,走得速度這樣快,彷彿慢上一秒,就再也難以克制情緒。

而盛夏的烈日中,柏林站在門廳的地方,影子拖得很長。周遭人流涌動,而他就這樣站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日子還是這樣過。

工作愈來愈順利,卻沒有驚喜,沒有期待。佳南每天都住在那套公寓裏,有時候陳綏寧會回來,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會回家陪妻子。

偶爾佳南坐在飄窗上,望着腳下的城市,想起他們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只是希望見到他,每一分每一秒。可是如今,她變得恐懼,怕見到他,怕到提早半天知道他會回來,她便坐立難安。他與她並肩躺着的時候,佳南側頭看着他,他的側臉的輪廓雋然如刻,呼吸亦是平穩,只有在這個時刻,她才會有衝動,想遠遠地躲開,或者將什麼東西狠狠地砸在他的臉上——這樣他就……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吧。

可到底還是不敢,佳南悄悄地坐起來,披了外衣,走到客廳里。

屋子裏沒有開燈,她捧了一杯熱水,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發獃。

以前自己是多麼厭惡黑暗呵……哪怕睡覺,也總要開上一盞燈。可現在,她愈發的喜歡躲在黑暗中,將呼吸壓得很低很低,這樣,沒有人會發現自己……而且,她現在的身份,似乎也只適合躲在陰暗的角落裏。

夏日的天空亮得早,沒過多久,那種濃稠的墨藍色便漸漸地稀釋開了。

手中的溫水早就變成了室溫,佳南正準備回到卧室,一抬頭,一道修長的人影倚在門邊,目光不輕不重的落在她身上,似乎這樣彼此靜默著,許久許久了。

她淺淺笑了笑:「你……起來了?」

陳綏寧走到她面前,微微低下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你就這樣坐了一夜?」

佳南後退了半步,先是點頭,隨即又搖頭說:「不,我出來喝點水。」

陳綏寧似笑非笑:「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床邊有一杯水吧?」

佳南怔了怔,避開他的目光,深呼吸了一口,便抱住了他的腰,低聲說:「現在還早,再去睡一會兒吧。」

其實她並不確定這一招會不會奏效。然而陳綏寧的反應,讓佳南覺得鬆了口氣,他並沒有推開她,只是將手鬆松扶在她的腰上,一道回了房間。

安靜的躺下來之後,佳南朦朧間終於有了一絲睡意,她翻了身,往床的一側縮了縮,卻聽見陳綏寧的聲音不咸不淡的傳來:「許佳南……」

「嗯?」

「你一直在討好我。」

睡夢之中,他的聲音忽遠忽近,佳南並沒有分辨得很清楚,於是喃喃的說:「什麼?」

他卻不說話了,伸手將她抱了過來。

佳南不安的動了動,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黑暗之中,陳綏寧卻並沒有再閉上眼睛。她在自己懷裏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整張臉都埋在自己胸口,這樣……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於是他輕微的動了動,將她的小臉自胸口挖了出來。窗外晨光漸漸落進來,他看到她眼下烏沉沉的青色……其實,她一直失眠,他總是能感知到的。

那一刻,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碰觸了一下,陳綏寧心底倏然滑過一絲澀然。她有多久沒有睡得這樣沉了?

他沒有再吵醒她,只是放輕動作起來。離開之前,又迴轉進卧室,將手探進她的枕頭下,摸出了她的手機。

第26章

這一覺醒過來,佳南望向床邊的電子鐘,愣愣地看着那個時間很久很久,幾乎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她不是在手機上定了鬧鐘么?

急急忙忙的去翻手機,卻發現原本放在枕頭下的手機電池被拆了下來,靜靜地擱置在桌上。她沒有多想陳綏寧為什麼拆了自己手機,因為自己已經遲到了,也誤了周一早上最重要的例會。

車子一路開往山莊,倒恰恰避開了周一最可怕的上班高峰,佳南踏着一雙高跟鞋一路疾走到辦公室,恰好撞到秘書從電腦後抬起頭,有些錯愕的望着她。她自知此刻形容有些狼狽,只能輕輕咳嗽了一聲,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坐在慣常的辦公椅上,也不知為什麼,佳南只覺得心浮氣躁,於是起身將空調打得大些。

「許經理……出了點事故。」秘書一臉慌張的進來,「門口的保安和人起了爭執,有人被打傷了。」

佳南只覺得匪夷所思:「是客人?」

「不是……是媒體的人。沒有預約,保安不讓進。」秘書有些尷尬,刻意避開了佳南的目光。

「……這幾天又入住了明星?」佳南揉揉眉心,有些困惑。

「不是。」秘書生硬的笑了笑,忽然沒頭沒腦的說,「報紙在您桌上,您自己看看吧。」

佳南有些疑惑地走到辦公桌邊,拿了份報紙,翻開了數頁,剎那間呼吸變得困難,身子像是被定住了。

過了很久,空調吹得自己頭痛,她才伸手去夠桌上的電話。

手指還在顫抖,撥出第一個號碼前,她很快又摁掉,重新撥出一串號碼。

接電話的是父親的私人看護,她先問:「爸爸醒了嗎?」

「早上清醒了一會兒,現在又睡了。先生的情況您知道的,就是這樣,哪怕醒過來,也有些意識不清。」

以往聽到這句話,她總覺得失望,可唯有今次,佳南竟鬆了口氣,將電話擱斷之後,轉而撥了第一次的號碼。

手機響了許久,是很輕柔的女生吟唱,陳綏寧卻只是拿在掌心中把玩,並沒有要接起的意思。

舒凌頭痛地摁了摁額角:「想接就接,不想接就掛掉。你這是什麼意思?」

「吵到你了?」他如夢方醒的樣子,將電話摁斷了,淺淺一笑。

「你真會折磨人。」舒凌嘆了口氣,抬起眉眼望着他。

陳綏寧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面,慢條斯理地說:「對不起。」

「嗯?」舒凌百無聊賴地翻着手上一本極大的物理工具書,如今她剪了短髮,又因懷孕,臉上線條圓潤上許多,看上去很是可親。

「這幾天你別出門了。」他想了想說,「還有你爸爸那邊,去解釋下,免得他又大發脾氣。」他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一字一句的吩咐。

「怎麼?」舒凌將書扔在一旁,指了指那些雜誌報刊,「不是……你做的?」

陳綏寧抿著唇角,並沒有回答,只說:「我出門一趟。」

陳綏寧徑直推開許佳南辦公室的門時,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足足數秒之久。

她回過神來,幾乎是鐵青著臉色走到他身後,將門重重的關上了,然後將那份《北都周刊》扔在他面前:「這是什麼?」

標題是「陳綏寧偷食,與舊愛舊情復燃」。

接下去狗仔的偷拍堪稱一流,兩組照片:一組是許佳南與陳綏寧出入公寓,另一組是有着身孕的舒凌獨自回家。事實俱在,且圖文並茂,許佳南第三者的身份著露無疑。

他從容不迫的坐下,似乎並不屑於看這樣一份八卦雜誌,只說:「我也很意外。」

佳南冷冷笑了一聲:「意外?對你陳綏寧來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意外的事?」

窗外陽光爛漫,卻彷彿被吸入了他深邃的目光中,深不見底,他仰頭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才低低地說:「很多。「他的話中似乎還有些另外的含義,可是此刻的佳南並沒有去分辨,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樣做,你有什麼好處?」

陳綏寧輕輕勾著唇角,是微微笑着的樣子,沒有辯駁,只是眼神中倏無溫度。

「許佳南,我們的協議當中,有提到過雙方必須為這件事保密么?」他閑閑問她。

佳南怔怔的看着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看,這樣一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也免去了一些麻煩。」他揚揚下頜,微笑着像是循循善誘。

佳南想了很久,似乎才明白那個人指的是誰,剎那間臉色發白,低聲說:「所以,真的是你?」

陳綏寧沒有承認,卻也沒否認。

「你想要讓誰知道?」她的聲音漸漸嘶啞。

「你我心知肚明。」

佳南只覺得自己雙腿發軟,她定定看着他,眸色變幻了許久,終於輕輕笑了起來:「你……為什麼逼我越來越恨你呢?」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直接的,對他說出了「恨」這個字,他亦沉默下來,眼眸中的一點黑愈來愈濃。

「你不會以為……我將你留在身邊,是捨不得你吧?」陳綏寧冷冷說,「許佳南,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早說過,只是沒有玩夠。說真的,每次你的反應,都讓我覺得有趣。」

佳南垂下長睫,呼吸有些紊亂,她不得不平復了許久,才慢慢的說:「好,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情婦。接下來呢,還有什麼?」

他修長的手指支著自己的下頜,淡淡的說:「撿起來。」

她便像木偶一般,走到那本被摔散的雜誌前,蹲下去,一頁頁的撿起來。

因為穿着極為貼身的白襯衣與及膝裙,她一彎腰,便露出纖細的一截腰線,原本服帖的襯衣也往前掀起來,令陳綏寧想起他曾經在酒店的套房見到她,幾乎一樣的動作,一樣令他怦然心動。

在許佳南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自後邊抱住了她,手掌扣在她腰上——那裏的肌膚觸到一片炙熱的燙,是他掌心的溫度。

她又羞又氣,卻不敢動——自己已經太過了解他的習慣了,她越是掙扎反抗,他便越是樂在其中。於是索性一動不動,任由他微涼的手指順着腰后那個弧度慢慢的往下探,一直觸到裙內。他的手臂慢慢的用力,將她身子轉過來,與自己相貼。另一隻手撫開她的長發,低頭去觸她的唇瓣。

佳南仰著頭,看着他挺直的鼻樑,和越來越近的黑色眸子。

他在離她的唇一分毫不到的地方停下,用一種近乎輕柔誘惑的聲音說:「陪我去一個地方。」

佳南在心底冷笑,她能拒絕么?於是只是沉默。

陳綏寧似乎克制了自己動作,只在她的鼻尖輕輕吻了一下:「我給你兩個小時,準備一下。」

司機將佳南送回公寓,東西收拾到一半,陳綏寧才回來。佳南將所有的行李扔在床上,也不曾回頭,正將手機充電器放進行李箱,卻聽身後男聲閑閑說:「手機不用帶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徑直伸手,將那團電線扔在了一旁。

他的掌心擦過她的手臂,肌膚相觸,只覺得她渾身都是冰涼,手指便輕輕頓了頓,眉心微皺,重申了一遍:「衣服和人就好。」

佳南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微抬眉眼:「我需要知道爸爸的情況。」

陳綏寧唇角勾起來,臉色倏然間便是一沉。

佳南的目光落在雪白床單上那一團手機線上,輕輕笑了笑:「對了,沒事……這世上不會有你不知道的事。」她甚至不再說話,只是從善如流的重新收拾,將電腦、手機甚至MP3都拿出來。

房間里只有空調嘶嘶的送風聲,她看上去完全沒有開口的慾望,倒是陳綏寧依然站在原處,唇角動了動:「相機不帶么?」

她不抬頭:「本來就沒帶。」

「怎麼?不喜歡拍照了?」

佳南手下的動作卻緩了緩,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淺淺一笑,「我們如今這樣……還要帶相機?」

她只是微笑着吞下了后一句話,沒錯,以前的自己喜歡拍照、拉着他玩自拍……可是現在,滿目瘡痍的現狀,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回味?

陳綏寧抿緊了唇,黝黑的眸色中辨不出喜怒,只是微微側開了臉。

夏天的衣物本就換洗方便,他們帶的也輕便,一道下了電梯,進了地下車庫。佳南條件反射的往四周看了看——就是在這裏,他們被小報偷拍。然而今天,這裏空曠暗沉,顯然什麼人都沒有。他提着行李包,大約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緩緩放慢腳步。

佳南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正要上車,聽到陳綏寧低沉地聲音:「你在怕什麼?」

她的手扶在車門上,頓了頓,一言不發的坐進去。

她在怕什麼?

其實她現在什麼都不怕,她……只是因為在乎父親,才變得這樣畏手畏腳。

陳綏寧開了車,往城北駛去。佳南一路都沉默著,不曾開口問他們是要去什麼地方,他也不說,只是戴了上了墨鏡,專註地開車。

車程是兩個小時,或者三個小時,她記得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道路愈來愈窄,愈來愈崎嶇,翻過了好幾座山頭,他終於將車子停了下來。佳南跟着他下車,站在古樸的牌坊下,夏日傍晚的風徐緩地吹過發梢,帶來城市裏再難享受到的清涼。

陳綏寧對周遭的一切非常熟悉,順着青石小路,走進了此間古鎮。

佳南曾經去過很多小鎮,它們中的大多數沾滿了商業氣息,有着統一裝飾的木板門,一色的大紅燈籠,卻讓人覺得很雷同,以至於索然無味,絕不像此處小路是石板鋪就的,上邊爬滿青苔,路兩邊的店鋪林林落落的開着,大多數連鋁合金門窗都沒有,只有烙滿時光印記的、看上去即將腐朽的門板,三三兩兩的堆在門邊。

這個地方,彷彿帶着一種難言的、靜悄悄的魔力,讓人沉浸下去,再沉浸下去,直到……將很多身外的事物忘卻。

他們在鎮上三轉兩轉,直到站在一家院落前。

陳綏寧敲了敲門。

木門打開的時候,有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個六十歲模樣的老太太探出頭來,有些疑惑的張望了數眼。看到陳綏寧,卻立時笑開了:「是小陳啊?還在說你今年會不會來呢……進來進來……」

陳綏寧難得笑得十分溫和親切,側了側身,示意佳南先進去。

老太太極是熱情的拉着佳南的手,上下打量她,笑眯眯:「這個姑娘真好看——是小陳的女朋友吧?」她又回頭望向陳綏寧,一臉喜色,「上次還說你下次來的時候,該帶媳婦來了,還真帶來了。」

陳綏寧溫和的笑了笑,不曾辯解,只說:「是啊,我結婚了。」

佳南的表情僵了僵。

老太太卻愈發高興了,回頭扯著嗓門就喊:「老頭子,來客人了!」

這是一間兩進落的小院。大媽端了兩杯茶上來,一邊說:「老頭在收拾房間呢,你們稍等下,一會兒一起吃飯。」說完她便上樓,大約去幫忙了。

兩杯涼茶擱在八仙桌上,是用搪瓷缸子泡的,有幾分中藥清涼的味道。陳綏寧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才說:「這是個家庭旅館,老夫妻兩個開的。」

她淡淡看他一眼,心中不是不詫異,他竟會找到這樣的地方。

茶水是金銀花泡開的,帶着淺淺的甜味,和一絲難辨的清苦味道,極好喝。因為一路上都覺得口渴,佳南喝了半杯,咕咚咕咚的,只覺得爽快,陳綏寧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唇邊難得抿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老夫妻兩人下來,要幫着將行李提上去,陳綏寧自然笑着拒絕了,自己提着上樓,落下佳南和大媽在後邊。佳南隨口就問:「阿姨,房間里有浴室嗎?」

「哎呦,對了。」大媽有些抱歉的說,「這幾天水管重修呢。一會兒我帶你去浴室吧,就在街轉角。」

他們正踩在木質樓梯上,佳南的腳步便頓了頓,一抬頭,看見陳綏寧正轉過頭打量自己,顯然聽到了自己和大媽的對話。

他的目光中隱隱閃爍著光亮,那種含義十分明顯,就像是在挑釁她——彷彿知道她會因此而不滿,或者嬌氣。

佳南卻只轉開臉,點了點頭。

「男人在院子裏用涼水沖一下就行啦。」大媽笑眯眯的說。

佳南下意識的隔着窗戶,望向那個小小的四方院落,然後若無其事的轉開臉,像是為了回應他之前的眼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想像一下他去公共浴室會是什麼樣子,佳南終於有些惡毒的在心裏笑了起來。

第27章

許佳南的確是第一次去公共澡堂。

有些新鮮,不過更多的還是緊張。

或許是因為夏天的緣故,來洗澡的人少,更衣室里人不多,於是並沒有看見想像中的「白花花」的身體。她倒覺得自己像做賊一樣,抱了臉盆和換洗的衣裳,匆匆忙忙的進了隔間,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沖洗完畢,晃蕩著拖鞋出來了。

大媽在門口等她,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聊:「餓了吧?回去就吃飯了。小陳最愛吃炒臘肉,一會兒你也嘗嘗。」

佳南將濕漉漉的頭髮撥到耳後,答應了一聲,躊躇了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阿姨,他經常來這裏嗎?」

「一年會來兩三次。」

「他來幹什麼?」

「城裏人不是都管這叫度假嗎?喝茶,釣魚,吃農家菜。」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只覺得這樣的陳綏寧有些古怪……他們之間,曾經如此親密,她卻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度假習慣。

塑膠拖鞋踩在青石板上,踢踏作響,恰好迎上一群孩子放學,嘰嘰喳喳的,原本冷清的小路立刻顯得生機勃勃。她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回到小小的院落中,推開門,便是一怔。

此刻夕陽西下,院子的青石板上濕漉漉的,隨意的扔著塑料水盆,而陳綏寧背對着自己,□著上身,看上去剛剛沖完涼。陽光從側面斜斜打過來,將他的肌膚映成近乎黝黑的古銅色,而精瘦有力的腰上鬆鬆垮著一條棉白長褲,一轉頭看見佳南,神情亦是一怔。

佳南連頭髮都沒有擦乾,身上套的是一件簡單不過的灰麻色連衣裙,像是尋常哪家的女孩子,眼神亮晶晶的,正帶了一絲意外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中忽然閃爍過隱約的笑意,卻又將表情隱匿起來,只是走到屋子裏,套上了一件T恤。

佳南站在庭院裏,反倒有些不自然的挪開目光,直到這家的主人宣佈:「吃飯了。」

老舊的八仙桌上菜色並不多,青椒炒臘肉,素雞腌菜,冬瓜蝦米湯,每一樣都極為下飯。佳南低頭吃飯,而陳綏寧邊吃邊和老大爺聊天。這家主人說起出外打工的一雙兒女,他便微微傾身,聽得極為專註。

佳南抬頭,恰好看到他唇角溫和勾起的微笑,一時間有些錯愕,只覺得這樣的陳綏寧十分陌生——她認識的陳綏寧,從來都是冷冷地聽着下屬的工作彙報。她就有一次親耳聽到他訓斥秘書,因為那個小姑娘彙報事項的前二十秒沒有說到重點——可他現在在聽老大爺抱怨菜價越來越高,並且妥帖的、適時地插話,這樣的景象若是給他手下的精英們看到,會不會驚訝得連下巴都脫落下來?

「……好,吃完下象棋。」陳綏寧微笑着說,一側身看到佳南極為驚訝的表情,黝深的眸子裏竟輾轉起了一絲調侃又輕鬆地笑意。

飯後就在桌子上架起了棋局,而佳南陪着大媽在一邊看電視。

其實電視打開的那一剎那,佳南心底有一絲髮憷,上午經歷的風暴還歷歷在目,只是下午就被他拉進了山裏,彷彿將一切隔絕開了。然而這個時代,畢竟有着這樣發達的媒介。第一個跳出的頻道就是一台八卦欄目,假如佳南沒有記錯,是一檔專好爆名人私隱的節目,此刻正喋喋不休的說着當紅藝人吸毒的醜聞,直到最後,也沒有出現半個讓自己心驚肉跳的字眼。她不由得鬆了口氣,微微定下心,將注意力放在八點檔的狗血連續劇上。

而就在不遠處,陳綏寧在等著老大爺落子,他的眼神卻在不經意間掃過她的側臉,捕捉到那絲放鬆下來的神情,手指便輕輕敲在桌上,在這個夜晚,聲音分外清晰。

「下棋要專心!」老頭子看了陳綏寧一眼,呵呵一笑,「想着媳婦?」

他回神,只笑了笑,從容落下第二子。

大媽每天守着看的電視劇倒真是步步驚心、引人入勝,「小許,你和這個女主角長得有些像啊。」中間插播廣告的時候,大媽忽然上下端詳佳南說。

佳南怔了怔,還沒說話,身後一雙手搭在自己肩上,陳綏寧的聲音替她回答:「是有些像。」

她沒有回頭,亦沒有說話,大媽很快站起來去另拿一把椅子,陳綏寧便在她的身邊坐下。

電視里恰好是安琪的正面特寫,微翹的嘴唇,秀挺的鼻樑,極美的一張臉龐,佳南只覺得觸目驚心,便垂下了目光。

「怎麼?不敢看?」他的聲音低到只有彼此才能聽見。

他的眼神微微帶着嘲弄,戲謔得看着佳南,她卻只是笑了笑,脫口而出:「為什麼不敢看?我知道對你來說沒什麼區別——只是在等你玩膩。安琪離開你,你給的真不算少。陳先生這麼闊綽,不知道等我離開那天,你會送我什麼?」

她頭一次這樣酣暢淋漓的與他說話——他要她的身體,而她只要父親,那麼便剩一場交易,還有什麼是說不出口的呢?她也知道,這樣的話對與陳綏寧來說,沒有絲毫殺傷力,這個男人城府太深,又怎會隨便的被自己的話刺痛?或許……這一時的口舌之快,自己會吃更多的苦頭。

然而這一次,佳南卻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絲明顯的怒意。幸好老大爺擺好了第二局,又將他叫過去了。佳南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和大媽招呼了一聲,徑直去了卧房休息。身後陳綏寧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抿緊了唇,臉色陰沉。

這個房間甚至沒有空調,只是因為處在大山之中,夜晚只顯得靜謐且清涼。佳南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空氣中有一種潮濕的味道,又淺淺沾染了蚊香清苦的煙味,順着細細的風鑽進屋子的每個角落。飄渺,寧靜,讓人生出一種恍惚的不真切感。

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像是有人將適才的美好都打碎了,佳南伸手拿了一條薄毯,很快的裹住自己,縮在了床的角落。

陳綏寧的腳步並不算重,只是在床邊坐下的時候,老舊的床板到底還是咯吱響了一聲。他伸手將燈關了,又仔細的將蚊帳塞至竹席的下邊,才慢慢的躺下去。

窗子半開着,月光靜靜地潑落進來,他背對着她,卻能異常清晰地聞到一種很好聞的香氣。並不是洗髮水或者沐浴露,柔軟的味道,一點點的洇入這個空間,填充滿所有的縫隙。

到底還是忍不住,側了身,陳綏寧的手臂輕輕動了動。

此刻的佳南並沒有去注意身後的男人在想些什麼,竹席很陰涼,而一陣陣的微風將暑氣帶走得很徹底,此刻她只覺得小腹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她曾經經歷過一樣的、卻更劇烈的痛楚,於是每個月都會有幾天,恐懼得難以入眠,而這一晚,似乎又是這樣。

她將身子蜷縮得愈發小,像是蝦米,只將后脊袒露給身後的男人。他似乎發現了什麼,低低的問:「你很冷?」話音未落,已經伸手過去,將她抱進懷裏。

佳南的身子一僵,他的呼吸灼熱的噴在自己頸側,而後背貼上他的胸口,溫暖結實,是她此刻難以抗拒的誘惑。可是她並不敢太過依賴,剛才的那股怒意……假若他還沒消,她很怕他用另一種方式折磨自己,於是佳南是下意識的躲開了,一邊低聲回答他:「我今天不方便。」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側,沉默了一會兒,微微用力將她抱回來,才淡淡的說:「嗯。」

佳南微微放心,卻察覺出他的手掌慢慢的往下,直到覆住她小腹的地方,不輕不重的揉了起來。

月光射入窗內的角度,從房間的最東角,慢慢挪移到中天,彷彿將一切籠罩在一匹潔白柔軟的綢緞中。她沒有制止他,他也沒有停下來,腹痛漸漸地止住了,佳南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而身後年輕男人,眼神卻愈發的灼亮,清醒得可怕。

他始終不曾放開她,因她乖巧的睡著了,索性便更貼近一些,將自己的下頜靠在了她的肩胛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呵……他忍不住想,為什麼還是沒法放手呢……他不是沒有試過別的女人,譬如安琪,再或者是那些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女人——可那種時刻,他能清醒而抽離的將自己的情緒隔離開,冷冷地看着那些人,輕易的讀到那些極美容顏下掩藏的慾望、或者野心。

只有他的小囡,異樣的清澈見底,以前愛他的時候是這樣。而現在,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她漸漸積蓄起卻又壓抑住的恨意……彷彿是暗焰,正慢慢的炙烤灼燒,或許哪一天,會將兩個人都吞沒吧。

他漫無思緒的這樣想着,佳南的身子忽然動了動,顯然是睡熟了,又翻了個身,恰好將臉抵在了他的胸口。細軟的呼吸柔柔擦過,黑暗中,連陳綏寧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是,是一直未曾鬆開的雙臂,忽然平靜下來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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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天堂,我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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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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