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蛋糕宛如沙之城

第三章 蛋糕宛如沙之城

車體超長的豪華轎車駛到太英的住處,也就是陽美的公寓前,幾乎是件冒險的事。車子好容易找到了停車的地方,男人也跟着下了車,看着破舊的公寓他皺起了眉頭。

太英有些不舒服,便催促道:

「你不走嗎?」

「燈已經關了?」

「啊!她大概睡著了。你先走吧,不用擔心,我沒事的。」

「那你休息吧。」

男人說完,轉身就走了。雖然是自己讓他走的,但是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太英仍然有種十分奇妙的感覺。載着男人的豪華轎車徹底消失在視野之外,太英長吁一口氣,轉過身去。她在花盆底下翻找鑰匙,卻怎麼也找不到,再看一眼二樓熄燈的窗口,她情不自禁地連連嘆息。她只穿一件露肩的搖搖欲墜的禮服,說不定今天就被凍死了。想到這裏,她不由得顫抖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太英蹲在公寓前,回想着今天晚上如夢如幻的記憶。那個男人像介紹未婚妻一樣把太英介紹給那對善良的夫婦,那時候她的心裏有多驚訝,現在想起來還讓人難為情。而當時她的心裏七上八下狂跳不已。不過,沒多久他就說這是為了做生意才編造的謊言。哦,然後他還說什麼來着?做生意就這樣,比這更嚴重的謊言也是家常便飯。霎時,她幾乎崩潰了。

就像吹出去飄散在空中的肥皂泡,儘管擁有瞬間的美麗,卻在轉眼之間破滅,消失得無影無蹤。當他解釋說一切都是為了生意,太英的心情很不爽。她本來也沒抱什麼期待和幻想,只是有些沉浸於貴重服裝和漂亮場所罷了,似乎忘了自己的本分,忘情地陶醉在虛妄的幻想中了。就在這時,一縷涼風拂過裸露的肩膀,她渾身瑟瑟發抖。

「好像房東還沒回來吧?」

來自頭頂的聲音把太英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去看,剛才分明已經離去的男人正低頭看着她。

「你得跟我一起回家。」

「為什麼?」

「你不記得我雇你了嗎?你為我工作,就應該得到報酬,還要把鑰匙還給你。」

一定要現在嗎?話已經涌到嗓子眼了,不過幸好沒說出來。坦率地說,太英太冷了,不想這麼說。乘坐豪華轎車,來到了懷念的別墅。走進裏面,魚缸的位置變了。按照便條所說,魚缸被移到了西邊。太英輕輕地笑了。這時,男人走到她身邊,把信封和鑰匙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你的房租是多少,馬馬虎虎地放了進去。要是不夠你就說一聲。」

太英一把拿起信封,感覺比想像中厚多了,她有些驚訝。

「這麼厚,我交房租是綽綽有餘了。那麼我……」

「等一會兒。」

剛剛站起來的太英停住不動了。儘管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太英還是用一雙飽含期待的眼睛望着男人。

「明天不要遲到。」

忽然之間,滿心的期待全都落了空。太英點了點頭,走到門口抓住了把手。恰在這時,門鈴響了。太英略微遲疑了一下,把門打開了,原來是秘書提着蛋糕站在門外。看着眼前的女人,秘書驚叫不已。

「怎麼回事?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麼?」

「這……這個……打掃……不是打掃衛生……」

太英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基柱站出來說道:

「她是我的客人,你怎麼了?」

承俊大吃一驚,輪番打量著基柱和女人,把提在手上的蛋糕遞給基柱。

「哦,我……從漢城打來了電話,白承景理事長讓我務必轉交給你,不管有多晚。」

基柱尷尬地出門送走了學弟。不一會兒,他取出夾在蛋糕里的卡片,讀起了承景寄來的消息。

「如果有人與你分享,我將欣慰不已。祝你生日快樂。

——承景」

基柱正為這意外的禮物而猶疑,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是太英正準備開門出去。突如其來的衝動讓基柱開口說道:

「你喜歡蛋糕嗎?」

「什麼?」

「吃完再走吧。如果有人和我分享,某個人會感到很欣慰。」

「某個人?誰?」

「這你不用問。」

兩人目光相對。太英遲疑了一下,然後把目光轉向露台外遠處的夜景,終於點了點頭。

巨大的蛋糕就像沙子城堡,眨眼之間就塌陷了。眼前的女人狼吞虎咽,彷彿虎狼入了羊群。從見第一面就已經發現了,這個女人真是非常、極其、過分——神奇的動物。

「其實剛才我差點兒就餓死了。太緊張了,我根本沒吃飽。這蛋糕真好吃,是不是因為貴啊?」

她哈哈地笑着。男人不說話,只是盯着她的臉。太英茫然地放下叉子,低聲說道:

「我都吃光了,以後我再給你買一個,一模一樣的。」

男人還是不說話,緊盯住她的臉,彷彿要把她看穿。

「你為什麼總是看我?哦,對了,差點兒忘了,祝你生日快樂!」

太英拍着手說道,然後清清嗓子,不顧節拍地唱起了生日快樂歌。開始她還充滿自信,唱到需要加進壽星名字的部分時,她的聲音萎縮變小了,本應唱出名字的地方被她哼哼著搪塞過去。基柱這才發現,女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凝望着眼前這個孩童一樣高高興興唱歌的女人,基柱不由自主地說道:

「你願意在這兒住嗎?」

「什麼?」

看着驚訝得張大嘴巴的太英,基柱真想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以前他可從沒有過這樣的衝動。現在看來,即使掉個螺絲,這女人恐怕仍然能夠正常運轉。此時此刻真難為情啊,基柱想要壓抑衝動實在有些困難,不,其實是基柱不放心太英。坐在熄燈的窗前,唱着奇怪的歌曲,這樣的太英讓他放心不下。這是他真實的心情。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企圖?」

「你們家沒鏡子嗎?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只要不妨礙我工作。」

男人刻薄地說完,起身消失在客廳的另一端。太英仍然端正坐着,等到男人一離開,她立刻用雙手捂住了嘴巴。

「哇塞!」

只能這樣阻擋快樂的尖叫了。

基柱以眼睛餘光看了看走進客廳左顧右盼的女人,不由得嘆了口氣。基柱早已被她弄得手忙腳亂、心神不定了。她走到基柱身邊,他就分心,根本不能安心工作。再說她就坐在對面沙發上,毫不害羞地看着自己,基柱實在難以忍受。安靜了許久,基柱抬頭看見太英正在摸相框,裏面鑲有他和秀赫的照片。

「和你一起拍照的人是誰?你弟弟?」

「我外甥。」

「這麼大了?如果說是你弟弟,我也會相信的。可是,你做什麼工作,怎麼賺這麼多錢?」

如果說自己是GD汽車歐洲分公司的負責人好像有些不妥,於是基柱簡單地回答道:「賣車。」

好長時間過去了,基柱去書架上找資料,看見趴在地毯上的太英時,他的心情很奇怪。女人的嘴巴一刻不停地說話,基柱希望她能安靜下來,然而當女人真正安靜下來了,他又忍受不住這樣的沉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瞥了瞥太英,小心翼翼地搭訕道:

「你為什麼到巴黎來?」

「我來學電影,我愛的人非常喜歡電影。」

她愛的人?突然,基柱的眼睛因震驚而瞪大了,他注視着害羞地微笑着的太英。

「既然那麼相愛,你為什麼獨自來到巴黎?被人甩了嗎?」

「怎麼可能?像我這樣善良、可愛、優雅、古怪的女人到哪裏去找?」

太英手舞足蹈了,話也說得讓人忍不住作嘔。基柱覺得不可思議,接過來說道:

「你這個人的確罕見。」

女人喋喋不休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趴在沙發上睡著了。基柱小心翼翼地給她蓋上毛毯,然後靜靜地凝望着女人的臉。太英醒著的時候,彷彿從來沒見過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有固定不動的時刻。因為生疏嗎?停止了嘰嘰喳喳,睡得很香很甜的模樣看上去並不惹人討厭,而且怎麼看也不覺得膩煩。這樣過了許久,基柱往窗外看時,發現微微泛青的黎明正悄然而至。

太英喃喃自語,趾高氣揚地走進面前的商店。一個面相苛刻的男人接待了她。

「這個很貴的,你想賣多少錢?」

「多少錢?這個……我……只穿過一次,還是新的。嗯……500歐元怎麼樣……?」

「不行,400!再多一點兒我也不買。」

太英心想:「再談下去會多給嗎?這可是最新款式呢,哦,不,到哪兒去弄400歐元啊。賣吧,賣了算了。好吧。」

老闆狡猾地笑了笑。他剛要接過禮服的瞬間,突然有一隻手不知從哪兒伸出來,擋在禮服前面。太英大吃一驚,急忙轉頭去看。一個陌生的男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手裏正拿着太英的禮服!

陌生的男人根本不聽太英說完,便用流利的法語跟老闆說話:

「你看看!你應該知道這是從哪兒買來的禮服吧?就算賣者不懂,可她的要價已經比實際價格便宜了十倍還多,你還跟人家討價還價,是不是太過分了?」

看着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老闆很快就變得兇巴巴了。

「我不買了!不買了!趕快離開這裏!」

太英明白過來之後,轉身對着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陌生人大喊:

「不買?不買怎麼行?賣掉它,我還要拿錢交學費呢。喂,你憑什麼干涉別人的事情?你認識我嗎?你根本不認識我,為什麼總是不說敬語?再說了,你憑什麼對別人的事情指手畫腳?」

望着嘰里呱啦沒完沒了的太英,男人隱隱露出了笑容。

「我要是認識你呢?就可以干涉你了?走,我幫你賣。跟我來,就算賣不上原價,也差不多。」

陌生的干涉者拉着太英去了名牌商場。太英看見正和店老闆談話的男人把禮服遞了過去。沒多久,男人得意揚揚地走了出來。太英趕緊迎上前去。

「賣了嗎?他買了嗎?」

「需要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你說吧。」

太英說完了家庭住址,然後告訴男人自己沒有電話,錢比她想像中多出好幾倍,她頓時瞪大了眼睛。

「哦,這個你能幫我看一下嗎?」

太英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包里拿出項鏈盒遞給男人,問他值多少錢。男人打量著盒子,表情很怪異。

「你真的要賣嗎?」

「不,不是要賣,我只是想知道這個能值多少錢?」

「怎麼說呢,這個很高級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買。」

「真是昂貴的東西嗎?」

太英幾近窒息了,不停地撫摩著項鏈盒。男人看着太英,哈哈大笑着把盒子還給她。瞬間,太英感覺自己就像挨了當頭一棒,腦子裏空蕩蕩的。原本放在盒子裏的閃閃發光的鑽石項鏈竟然不見了。太英想起陽美說過的小偷云云,以及她像被人追趕似的匆忙離去的樣子。「死丫頭陽美,你今天死定了!」

「今天非常感謝你,我走了。」

「喂!你去哪兒?呀!你這傢伙!」

女人根本不聽他的招呼,眨眼間就跑出了很遠。秀赫望着女人越來越小的背影,竊笑着把視線轉向手裏的紙條。灰姑娘留下了水晶鞋,女人留下了比水晶鞋更重要的地址。秀赫盯着手中的紙片,想起女人問「你認識我嗎」的樣子,塵封的記憶又浮現在眼前。

「竟然問我認不認識你?認識,當然認識。」

嗯,那是什麼時候呢?一個日落的黃昏,秀赫在橋上初次遇見這個女人。她像個無家可歸的小狗,耷拉着肩膀,無比凄涼地走在橋上。不知道為什麼,女人的側影打動了秀赫。過了許久,一陣悲傷的小提琴聲傳來,橫亘在他們中間。女人的注意力轉移到小提琴的方向,年老的樂師正在演奏。看見女人把錄音機貼近嘴唇說話的瞬間,秀赫感覺非常奇妙。她的嘴唇在笑,喃喃自語的嘴分明在笑,而眼睛裏卻充滿了悲傷。小狗般又黑又大的眼珠閃爍著悲傷。

女人錄完了音,低垂著肩膀推起自行車走了。他獃獃地注視着女人的背影,女人突然停了下來,修理起了自行車鏈子。女人蹲在地上,秀赫也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走。直到現在,他仍然難以理解自己那天走向女人的衝動。

「出毛病了嗎?」

女人抬起頭來,眼角濕漉漉的。

「哎呀,有毛病修理好不就行了嗎,幹嗎還哭鼻子呢?讓開。」

秀赫善意地把女人推開,蹲在地上修起了車鏈子。

毛病比想像中容易得多,修完后,秀赫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看了看身邊的女人,她的眼睛還是濕漉漉的。看着眼淚汪汪的女人,他正不知所措,一滴眼淚卻從女人的眼睛裏滴落下來。淚水在閃爍的路燈下晶瑩剔透,秀赫頓覺愕然。嘴上笑着,眼睛卻在哭泣的女人。秀赫當然不能錯過這樣的女人。她讓自己想起了永遠佔據心靈首位的那個人,也使他回味起那份無需回報的愛。

「哎呀,何必感動成這個樣子呢?」

秀赫強迫自己做出燦爛的微笑,把擦過手的手帕遞給她。

「總體來看有點兒臟,不過角上是乾淨的。」

女人看也沒看就接過手帕,鼻涕眼淚地擦了一把,然後還給秀赫。女人站起身來,推著自行車便往前走,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所以她沒記住我?所以她把我當成陌生人?」

秀赫擺脫了回憶,折好紙條放進口袋,嘴裏抱怨道:

「死丫頭!看來沒記住我。」

那又怎麼樣,反正灰姑娘再度出現了,而且留下了地址,現在應該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他輕快地跨上摩托車,甩開記憶飛馳起來。他像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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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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