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個穿着長大衣的男人。

男人打開門走了進來,向所有人打招呼,怡嫻瞥了他一眼,長大衣飄飛的衣袂彷彿帶來了一陣冬天的寒氣,男人已經跟所有認識的人都打了招呼,環視了一下在座的人,目光在怡嫻身上稍稍停了一下,便馬上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除了怡嫻以外,好像每個人都認識他似的,大家都跟他稍稍寒暄了那麼一兩句。

「什麼啊,你們都已經幹了一杯了?」

那個男人給人的印象是冷漠不易親近的,一開口卻表現出完全相反的性格,很是溫和可親,他和那些已經喝得半醉的人攀談著,那些人也好像在給他講一些有趣的事,醉醺醺地沖着男人笑着。僅是這樣的風度便足以獲得在座所有人的好感了。

「啊,尤勝,你和怡嫻是第一次見面吧?這位美女是我朋友申怡嫻,就是我們這個劇的編劇,很厲害吧。」

「是嗎?久聞大名了,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男人很有精神地打了個招呼,怡嫻也適當地做出了回應。

「這位是尤勝,我們的男主角。」

聽到這裏,怡嫻肯定地點了點頭。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氣質和風度,是一個即便放在人群中也能輕易被找出來的人物,這樣的男人當然不會僅僅是一個工作人員。並不是隨便哪個男人都能把這件長大衣穿得如此妥帖自然的,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讓人覺得非常舒服,他絕不是個平凡的男人。

尤勝……景豪這傢伙真是的,肯定醉得夠嗆了,哪有這麼介紹人的,只說名不說姓,讓我怎麼叫?真是的!

怡嫻覺得自己好像聽過這個名字,向男人問道:

「您貴姓?」①

「我是男的。」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清冷,很好聽,發音也好像是從哪裏受過專門訓練似的,非常標準,但他的回答卻與這一切都不太相符,很是冷場。

「沒跟你開玩笑,是問你姓氏不是性別。」

「我姓尤,名勝。」

「是藝名?」

「不,是本名。」

真是個特別的名字,聽了男人的話,怡嫻故意地作了個毫不在意的表情,輕輕地點了點頭,拿起放在面前的燒酒杯送到嘴邊。男人也把剛才喝了一半的酒杯舉了起來,提議乾杯,將杯中的燒酒一口灌了下去。

「那傢伙又開始了。」不知道誰說了這麼一句。

男人似乎聽到了這句話,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將怡嫻的空酒杯滿上了。

「那邊鬧得很,估計誰又喝多了……啊,多謝。」

怡嫻拿起酒瓶,男人恭敬地雙手執杯等她倒酒。

「這酒可喝了有一陣了。」

「但是怡嫻小姐還是很清醒的嘛,一點都看不出已經喝了那麼多了。」

怡嫻聳了聳肩,讀大學和研究生的時候,同學們就叫她鐵娘子。在大家的印象中,好像只要是能喝酒的場合就能找到她的身影,就算是郊遊或聯誼的時候也不會落下;工作起來,哪怕已是凌晨時分,大家都困得睜不開眼,恨不得倒地就睡的時候,她也還是堅持熬夜拍攝,還能夠鼓勵大家堅持到拍攝的最後一刻,這就是鐵娘子——申怡嫻。

「喂喂,申大編劇,你想好沒有?有沒有意思接受我剛才的建議啊?」

「剛才的?」

他媽的,景豪這傢伙怎麼這麼婆婆媽媽,一看就是喝多了得意忘形。

電話里明明已經拒絕他了,還不死心,拿到酒桌上一直講個不停。

「又來了,又來了,還裝,演技這麼好,幹嗎不演戲?你就給我個乾脆的答覆吧,咱們是好朋友啊,就當幫幫哥哥的忙,你也知道,演員不好找啊……」

「這時就想起我是你朋友了?誰跟你哥哥妹妹的,我說呢,這麼好心請我喝酒,平白無故這麼大方,果然你賊心不死。」

怡嫻和景豪是很熟悉的好朋友了,於是毫不猶豫玩笑似的奉送大段明嘲暗諷,尤勝看着景豪和怡嫻,一臉不解又覺得有趣。

「那,尤勝,你覺得怎麼樣?讓我這個朋友來演和你同居的那個女孩?」

「你不要以為你找別人幫忙說情我就會答應,洪景豪,你簡直聒噪死了,快點給我閉嘴!」

「同居女孩?劇本的那個?嗯,我看看……」

怡嫻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和劇中那個為男友奉獻所有,有着某種男人所鍾愛的楚楚可憐特性的女人有哪點相像?為什麼每個人都好像覺得她挺適合這個角色?這種時候最好就是來支煙了,最後,怡嫻還是伸出手從散落在桌子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她把香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沖着景豪吐了個大大的煙圈,輕輕地嘆一口氣。這次戒煙失敗的罪魁禍首就是洪景豪。

尤勝從怡嫻拿出煙來抽的那一瞬間就看呆了,而後開玩笑地對景豪說:

「洪導演,如果是怡嫻小姐出演的話,我可不可以要求在同居女孩和男主人公的劇本中多加一場床戲?您覺得這個提議怎麼樣?」

與他堅毅又紳士的相貌相反,這個男人一開口說話便顯示出性格中的輕浮。聽到男人這句話,怡嫻狠狠地瞪了過去,男人好像擔心怡嫻會親手教訓自己一番,拎着一把沒有靠背的椅子朝別桌走去。看到他的那副模樣,雖然明知他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怡嫻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聽到笑聲,男人便又重新把椅子放到怡嫻的身邊,厚著臉皮坐了下來。

「小弟弟,床戲可不是和誰都能拍的哦!」

「這麼說來,你是對我很不滿意嘍?」

「我不和看起來就沒經驗的小毛頭拍床戲。」

「別這麼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怡嫻小姐你要不要現在就來檢驗看看?」

「還是算了,如果檢驗過後我再拒絕你,你豈不更沒面子?就給你留點面子吧!」

聽到這番對話,周圍的人禁不住笑出聲來。尤勝一臉「我錯了」的表情,雙手舉起怡嫻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用晚輩給長輩敬酒的姿勢,兩手恭恭敬敬地把酒斟滿,說了句「無論怡嫻小姐要做什麼,我都奉陪」,然後就大大方方地在怡嫻身邊坐下了。看到他的這番表演,怡嫻的嘴角上不自覺劃出微笑的弧度。

聊了一會兒,怡嫻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已經潛伏了很久沒動靜的「女人申怡嫻」開始蠢蠢欲動起來,甚至還大大方方地伸了個懶腰。該怎麼辦好呢?這個女人一睜開眼,申怡嫻就不是平常的申怡嫻了,而變成了「女人申怡嫻」,彷彿不受怡嫻意志的控制,她會以絕對魅惑的形容姿態去刺激周圍的男人,最終搞出一些什麼事情。怡嫻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在什麼條件下這個女人會睜開眼睛。這次的突然覺醒可能是身體內的女人申怡嫻感覺或是體會到男人對自己的好感?又或者是因為自己無意中萌芽的對這個有着奇怪名字的男人的好奇?

最要命的是,這個男人的外表正好是怡嫻喜歡的那一類型。那傢伙穿長大衣。「那件該死的合適的長大衣!」怡嫻在心裏抱怨著。怡嫻是一個身高接近一米七○的女人,所以她總是被那種身材高大的男人所吸引。如果男人再稍微瘦個幾公斤的話,就更是錦上添花了。這個男人太完美了:沉默不語的時候讓人看起來冷漠而疏離,這恰好是怡嫻最無法抗拒的神情;稍顯寬鬆的褲子上搭配一件淺棕色羊絨毛衣,這種穿衣品味也很是讓怡嫻欣賞;因為身材比較高,所以怡嫻的手也比一般女孩要來得纖長寬大,但這個男人卻剛好擁有一雙可以將怡嫻整個手都包起來的寬大而骨節分明的手掌。

他不是一個看一眼就能叫出名字的著名演員,但在演藝圈也算小有名氣,五官端正又不失明朗,僅就外形而言,他更像一個模特而不是演員,也許等他再上些年紀,多點成熟滄桑味道後會更紅,因為現在已經可以看出他很有可能成為那種年紀越大就越有品味的男人。

「真想看看《減肥套餐》的原創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為什麼?」

「我很好奇,到底是長著怎樣一張面孔的人能毫不費力地寫下數量如此眾多的床戲,其描寫之露骨到位讓我大開眼界,長了不少見識。」

聽到尤勝的話,怡嫻沒有說話。

兩個人互相刺激、互相挑釁,就像兩個人面對面地走鋼絲一樣,稍有不慎就會跌下鋼絲繩,一直站在鋼絲繩兩端的人終於碰面了。

「你覺得我怎麼樣?滿意嗎?」

周圍不斷有人不堪酒意,醉倒在地,然後大家三三兩兩相互攙扶著告辭離去,席上只剩下寥寥的幾個人,男人突然走到怡嫻的面前,問出那樣一句話,這讓怡嫻嚇了一跳,她不知說什麼好,只好獃呆地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男人接着說:

「作為編劇,你覺得我適合演你這個劇本中的男主人嗎?」

果然是個老手。

老手通常都會說出這種似是而非、若有若無讓人彷彿可以有所遐想卻又抓不住真意的話,即使聽者有心,說者也可以輕而易舉地繞開話題,收回自己試探的觸角。

「劇本已經寫完交給導演了,所以我這個編劇已經徹底卸任了,現在這件事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這是對企圖過分接近的男人的警告,怡嫻不露聲色地在那條已經接近終點的鋼絲上退了一步。聽到怡嫻的回答,男人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點了點頭。附近的酒瓶已經空了,男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把附近桌上先走的人留下的酒拿過來倒在自己的杯子裏。看着怡嫻伸手把手指放到酒杯里,男人笑了起來。

「也許像劇本里那傢伙一樣娶個你這樣的美女回家也不錯。」

「那也要我願意嫁給你這樣的醜男才行。」

「你們這兩個傢伙吵什麼啊!」

景豪坐在怡嫻的旁邊,枕在胳膊上,喝得醉醺醺,突然之間吐出這麼句話來,而後又埋下頭去。怡嫻伸出腳,踢了踢趴在前面的景豪,景豪猛地從夢中驚醒,睡眼惺忪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眼神獃滯地看着依然還很清醒的怡嫻和尤勝。

「別在這兒眯著,要睡回家睡去,聽見沒?」

怡嫻的話音剛落,尤勝就從座位上站起來,去叫醒那些已經趴在桌上睡着的人。看到景豪還沒有清醒過來,怡嫻伸出手啪啪地在他臉上拍了兩下,見他清醒了就叫他起來去結賬,尤勝帶着叫醒的人們先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冬日的清晨,天氣格外濕冷。街上還沒有公車,路上空蕩蕩的,等著拉客的計程車停在路邊,偶爾有幾輛車飛馳而過。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的燈光和路燈讓黎明前的景色明亮溫暖了幾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怡嫻和尤勝把人都送上計程車,兩人尷尬地站在路邊。想打個招呼就回家,怡嫻抬頭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搶先開口說道:

「要不要再去喝一杯?」

「喝一杯?」

「我來了沒一會兒酒就散了,根本沒喝幾口,還不過癮。」

酒精慢慢地在身體里循環,怡嫻大腦反應有些緩慢,獃獃地咀嚼著男人的話。可能是剛從溫暖的室內走出來,覺得外面更冷了,好想再找個溫暖的地方躲起來,可是即便是在夏天,要在天蒙蒙亮的時候找個酒吧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男人好像也意識到這一點,環顧了四周,做了個為難的表情。

「我們從便利店裏買酒到旅館去喝,怎麼樣?就像大學時候那樣。」

「大學時候那樣?」

「純喝酒而已。」

「欲蓋彌彰,說謊的孩子鼻子會變長哦!」

男人有些害羞,微笑着低下頭。可以這樣嗎?這種時候向女孩提出要再去喝一杯的要求,男人的心思已經很明顯了,可是就這樣和他分開,實在有些遺憾。看到怡嫻臉上的猶豫,男人彷彿在幫她作決定似的,帶着怡嫻走到附近的一間便利店,推開門,站在門口無言地邀請著。怡嫻嘆了口氣,從男人推開的門走了進去。

男人提着購物籃,跟着怡嫻走過去打開冰箱的門。怡嫻往購物籃里放了一打新出的啤酒,男人伸出手又拿了幾瓶,而後又拿了些飲料和幾包可以做下酒菜的花生、小吃,怡嫻推開拿出錢包要結賬的男人,自己付了錢。從便利店走出來的時候又很自然地對男人說:

「酒錢我出,開房間的費用就交給你了。」

嘩嘩嘩嘩嘩嘩——

雨水打在路面上。

怡嫻把尤勝脫下來的長大衣搭在肩上,裝滿啤酒和小吃的膠袋就放在腳邊,看着傾瀉而下的雨水在路面上迸濺出的晶瑩而細小的水花。剛剛旅館的招待告訴他們房間已滿,無法再接待其他客人了,而正當他們在找附近旅館的時候,雨點不知不覺間變得越來越大。

「唉,冬天還下暴雨。」

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尤勝不知所措,他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讓怡嫻在旅館門口等他,自己跑出去找另外一間旅館,三兩下就消失在那邊的衚衕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怡嫻只能苦笑,身體因寒冷而不住細微地顫抖著。怡嫻雙手緊緊抱住肩膀,結果尤勝的大衣從肩膀上滑下來,沒辦法,只好將大衣穿在身上。若是其他身材嬌小的女孩,這件大衣的下擺肯定要泡在地上的泥水裏了,可穿在怡嫻的身上剛剛到腳踝。

怡嫻背後的門開了,一對年輕男女從裏面走了出來,怡嫻看着他們,禁不住笑了笑。突如其來的冬雨也讓他們不知所措,兩個人站在旅館門口,或許是想到怡嫻剛才的眼神和笑容,兩個人互相看着嘟囔了幾句,就朝下着大雨的路上跑去。

走之前應該讓他留個電話號碼的,現在有人走了,可能有空房間了,卻不知怎麼把剛剛跑進雨中的尤勝叫回來。怡嫻瞥了一眼背後旅館的玄關,這時曲折的衚衕里閃出了尤勝瘦高的身影。

尤勝跑到怡嫻身邊,臉上露出了那種無法如願時常有的表情,一臉的不知所措,讓怡嫻想到犯了錯不知該怎麼解釋的孩子,那樣子還真是可愛。

「我真不知道大韓民國旅館的生意都這麼好。」

男人一臉的難堪表情,怡嫻為了緩解氣氛,扔給他一根救命稻草。

「是啊,下雨嘛!」怡嫻隨口附和了一句。

「對了,這家旅館剛才有人checkout,應該有空房間了。」

一聽這,尤勝立刻推開玄關門朝旅館里走了進去,但是沒一會就頂着同樣的可愛表情走了出來。

「不知為什麼,說是還不能接待客人。」

怡嫻看了一眼堆在腳邊的便利店膠袋,直接拿着這個回家嗎?看了一眼頭髮已經淋得濕漉漉的,凍得嘴唇發紫渾身發抖的男人,就把那件大衣脫下來遞給了他。

「真鬱悶。」

今天真是不巧,就在怡嫻想要告訴男人乾脆直接回家的時候,男人已經拎起怡嫻腳邊的膠袋,把剛剛接過來的大衣搭在怡嫻的頭上,拉起怡嫻的手慢慢地朝大馬路走去,怡嫻配合地抓住大衣的一角,跟隨着男人一同走進了雨中。

一看到空的計程車,男人就讓怡嫻先坐了進去,自己也鑽進車,告訴計程車司機一個附近最高級的酒店的名字,計程車出發了。

「對不起,害你淋雨,冷嗎?」

「有點兒。」

實際上,男人看起來更冷。托男人的那件長大衣的福,怡嫻身上並不怎麼濕,倒是男人前面的頭髮已經被雨水打濕了,雨水順着他的臉滑了下來。怡嫻從拎包里掏出面紙,擦拭著男人臉上的雨水,男人靜靜地看着怡嫻的臉,專註而柔和,怡嫻無言地擦著,當她察覺男人正看着自己的時候,就把面紙遞給了男人,轉身坐正了。雖然放在座椅上的手感到了男人手指似有似無的觸碰,她並沒有理會。

兩個淋得像落湯雞似的男女一大早就出現在酒店的門口,酒店的接待人員用一種見怪不怪的態度迎接了他們。一進入酒店大廳,前台的值班經理就讓服務員給他們拿來了毛巾,看來這樣的客人並不少,最尷尬的莫過於站在那裏的怡嫻了,她用一種複雜又好像極為平靜的心情看着熟練地掏出卡來登記結算房費的男人。

「濕衣服脫下來讓他們乾洗吧。」

一進房間,男人就到浴室放熱水,拿出毛巾和浴巾,讓怡嫻先進去洗。怡嫻脫下被雨水打濕的長大衣,走進了浴室。生平第一次走進這麼高級的酒店的浴室,她仔細地觀察著每個角落,看到浴室鏡子中反射出的自己的樣子,那一臉久違的露骨的好奇讓她不禁笑出聲來。

這真是一場出乎意料的晚冬冒險,這不是什麼八點檔愛情情景劇,也不是什麼無聊的搞笑喜劇,誰知道這樣的冬天還會下暴雨呢?所以這不過是巧合而已,不小心和電影或電視劇中常有的惡俗情節相似而已,怡嫻一邊想,一邊草草地沖了個澡,走出了浴室。

怡嫻剛走出浴室,早就脫好衣服,只圍着浴巾的男人就從沙發上站起來走了進去。怡嫻曾夢想着結婚後,蜜月旅行的時候能住進這樣的高級酒店好好參觀一番,沒想到現在卻無意中有了機會。她慢慢地審視着這個房間,沒有想像中那麼大,有限的空間里還擺了一個吧枱,打開吧枱那裏的小冰箱來看了看,沒找到什麼想喝的,又打開電視胡亂轉了幾個台後「啪」的一聲關上,之後抽出一把窗邊的椅子,隨意地坐了下來。

偷偷瞥了一眼窗外,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那些還沉浸在睡夢中的人們也許不知道今天凌晨有過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吧,但對自己而言,雖然好像有些厚臉皮,但多虧有了這麼一場雨,自己才有機會坐在這樣一間高級酒店的客房裏。

房間里看上去柔軟而平整的寬大的雙人床讓怡嫻覺得很壓抑。她開始翻男人放在桌子上的膠袋,盡量不把視線移向床那邊。咔嚓一聲,浴室門打開了,男人還是只圍着浴巾從裏面走了出來。她像被逮到在做什麼壞事似的心突地一跳,游移地將視線定在便利店袋子上,一雙大手突然從眼前滑過,把沉甸甸的啤酒提了出來,順着手的方向,怡嫻抬起頭來,男人微笑着坐在了自己的對面。

「今天的啤酒可真不便宜。」

「對啊,也許是我喝過的最貴的啤酒也說不定。」

就是因為這場雨,啤酒的價格變得不菲。男人拿起酒杯把酒倒滿,而後又殷勤地把小吃的紙包打開,擺在茶几上。怡嫻默默地坐在那裏看着男人的一舉一動,想像著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或許是因為緊張,兩人都覺得喉嚨發緊,突然口渴起來,於是不約而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兩個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言地喝着酒,直到把第二杯酒也喝完,依舊是這種安靜得讓人壓抑的氣氛。男人打開了電視機,兩個人盯着電視卻都不知裏面演了些什麼,男人舒展着身體坐在椅子裏,無意間怡嫻瞥到了男人修長的腿,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浴巾里什麼都沒有穿呢?

隨意地聊天,不連貫又沒什麼主題,也沒有什麼脈絡,早間新聞中也沒有什麼讓人意見不同、引發爭議的事情,這是一場一個人簡單地說說自己的感想,另一個人作個簡單附和的無趣對話。

「你今年多大?」

「二十八歲。」

「真的嗎?真是二十八嗎?我還以為我真該叫你姐呢。」

聽到這話,怡嫻抬起腳踢了一下桌子下男人的腿,男人恍若未覺地告訴她自己也是二十八歲,神情帶了一點點的興奮。真沒想到兩個人竟然同歲,怡嫻點了點頭,之後就這個話題,兩個人互相爭執到底誰是姐姐,誰是哥哥。幼稚的對話,氣氛卻開始熱絡起來,漸漸地多了些曖昧的意味。

對於一對互有好感的男女來說,在最開始的時候,如果雙方選擇以這種方式交談,當然會強調雙方的共同之處,也會默契地悄悄迴避那些突然冒出的差異,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雙方都心知肚明、卻一直都迴避的差異只會越來越明顯。

和一個男人見面,相互熟悉,變得親近,經過各種你來我往、從心理到生理的試探深入后,之後互相爭吵,變得冷淡,然後分手。所謂戀愛,不過如此。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戀愛對怡嫻來說,成了這樣一套可以冷眼旁觀的固定程式,就好像身體里有兩個自己,一個在聽到男人的甜言蜜語后,會幸福地朝面前的那個男人微笑,而另外一個則會在怡嫻背後看透一切似的冷冷望着她,不時地還會潑幾盆冷水,在陷入之前把她拽回來。

「你這樣夜不歸宿,不用給家裏打個電話說一聲嗎?」

「我自己一個人住。你呢?」

「我也是自己一個人。這樣的話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我們就這麼隨便聊聊吧,好嗎?」

「好啊。」

聽到怡嫻爽快地回答,男人放心似的微微一笑。不知不覺間,天色漸亮,窗外的景色已清晰可見,買來的啤酒也被消滅了一半多。早間新聞變成了家庭主婦節目,接着是早間連續劇,穿插了一小段簡短的早間新聞以後,接着就是關於明星八卦的脫口秀節目。

「吵死了,關上吧。」

早間播報總是黏黏糊糊,不斷地推出一些所謂的關於人際關係的節目。人際關係這種東西盤根錯節像蜘蛛網一樣,就是常說的「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任由人們如何相互經營甚至爭鬥,往往最後搞到傷痕纍纍也無法解決問題,這樣的濫俗節目只會把人搞得心力交瘁,根本不可能找出真正的解決方法。在早間節目里,很難發現類似合理或理解這樣的情緒,實際上就是節目主持人大肆煽情,讓觀眾不由自主跟隨他的思路投入故事情節,而後為着也許根本不存在的問題而心力交瘁、自暴自棄。

聽到怡嫻不耐煩地抱怨,尤勝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笑。

「你男朋友不擔心你嗎?這樣不說一聲就消失一整夜一定讓他很擔心吧,是不是總跟你抱怨來着?」

「我沒有男朋友。」

「怎麼可能,你這樣的美女?」

「我怎麼知道。」

刻骨銘心的愛情和隨之而來深入骨髓的痛苦。伴隨着初戀的完結,怡嫻下定決心永遠不再愛人。談談情,說說愛,都是可以的,但所有這些都與愛情無關。她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

看清了愛情的本質,深深地明白,愛情這東西會如何深刻而徹底地毀掉一個人,自尊、感情、自信與信任的能力……它會破壞掉你所有的生活。

「那至少應該有foronenight的經驗吧,我不相信你這樣的好女人會無人問津。」

男人繼續探索。

「確切地說,419的重點不是出軌的過程而是其結果,不是嗎?雙方互相看對眼,之後親吻上床,一夜之後永不再見,無論是客觀的無法再見還是主觀的不願再見,無論雙方曾經天雷地火還是已經雲淡風清,justforonenightonly,這才是419的精髓吧。」

「沒錯,沒錯。」

男人看着巧妙地對其問題避而不答的怡嫻,怡嫻頗有些得意,禁不住在心裏偷笑,尤勝隨聲附和著怡嫻的話,還沒有發覺怡嫻並沒有實際回答他什麼,那副模樣還真是可愛,怡嫻不由得沖着他微微一笑。

「那到底有還是沒有?」尤勝還是反應過來了。

收回前言,一點都不可愛。

「秘密。」

「哪有這樣的事?喂喂,別這樣不坦白嘛,哪有這樣吊人胃口的?」

「這種事情應該是自己先坦白,再問別人吧。」

這就是女人的特權,沒有人會在這種地方這樣的氣氛下,責備一個表明自己女性立場的女人,誰叫兩個人現在是以男人和女人的身份相對而坐呢。怡嫻看着無可奈何噘著嘴的男人,只覺得笑意不斷地湧上嘴角,聽得到自己低而輕的笑聲。

「哎,你都不累嗎?體力還真是好得沒話說。」

買回來的一打多啤酒已經喝得沒剩幾罐,尤勝又困又累,睡眼惺忪地看着怡嫻問道,話音剛落,尤勝就張開嘴打了個大哈欠,或許是受了傳染,怡嫻也接着打了一個。

「今天,不,昨天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啊?」

到了要上床休息的時候,為了讓兩個人感覺自然一點,怡嫻就趁機換了另一個話題。

「啊哈,還不是因為拍攝啊。」

「電影還是連續劇?」

「時尚雜誌。」

他有那麼出名嗎?還接拍平面廣告?難不成他是個很有名的演員,只是自己沒有認出來?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怡嫻睜大了眼睛瞪着尤勝。或許是猜到了怡嫻的想法,尤勝很孩子氣地害羞地笑了笑,做了附加的說明。

「時尚雜誌類的,現在我還兼職做模特的工作。」

聽到這裏,怡嫻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那樣出眾的衣着品味以及那款長大衣穿在他身上會那麼適合。

「你都不困嗎?睡吧!」

「困,但不到沾到枕頭就睡的地步,你別管我,困了就先睡吧。」

男人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問:

「你不會一聲不響就走吧。」

「我衣服都被你拿去乾洗了,什麼都沒有,穿成這樣能去哪兒?」

怡嫻指着什麼都沒穿,渾身上下只裹着件浴衣的自己回答道。男人安心地點了點頭,一臉睡意,歪歪斜斜地走到床邊,鑽進被子裏。怡嫻從便利店袋子裏掏出剩下的啤酒,打開倒在自己的杯子裏。泡沫慢慢地浮上來,怡嫻喝了一口啤酒,掀起窗帘看着外面。

晚冬的清晨,被雨水洗過的天空明朗而又乾淨。

「嗯,累了……對,還喝了點兒酒……」

睡得迷迷糊糊的怡嫻被一陣突然的電話鈴聲吵醒,雖然馬上就有人接了電話,然後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怡嫻還是醒過來了,轉過來看了一下背後的男人,尤勝把床邊的電話話筒放下。

「是要退房嗎?」

怡嫻似睡非睡間想到是該到退房的時間了,隨口問了一句。尤勝睡了之後自己獨自把剩下的啤酒喝完,站在床前猶豫着到底要不要睡,最終還是忍不住陣陣襲來的睡意,將近中午的時候在尤勝的旁邊躺下了。

「又延了一天。」

「……看來你賺得很多嘛。」

咕噥了這麼一句,怡嫻又把頭埋到枕頭裏,慵懶而柔軟的觸感讓她禁不住地舒服地嘆了口氣,尤勝從背後輕輕地把怡嫻拉到自己的懷裏,怡嫻輕輕地用手肘推了一下尤勝,男人沒有放棄反而加上了幾分力道,更加用力地把怡嫻擁在自己的懷裏。

這個男人到底要幹什麼?太困了,不,事實上是很享受背後男人寬實溫暖的胸膛環抱着自己的感覺,怡嫻不再掙扎了。尤勝示意她抬一下頭,怡嫻聽話地抬了下頭,男人把胳膊放在她的頭下,讓她枕着,體貼而有點孩子氣的舉動讓怡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真是不可思議,和這個男人認識還不到24小時,竟然就有了這樣親密的接觸,而自己居然如此順其自然地接受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感覺就像沉在水底又浮上來,意識清醒而又模糊,終於緩緩地沉入了安寧的水底,再次投入了睡神的懷抱。和昨天不一樣,這次怡嫻陷入了一種深沉寂靜的安寧柔和之中。

怡嫻突然睜開了眼睛,就像午休時打了個盹又突然醒過來一樣,但清爽舒暢的心情又好像是甜甜美美地睡了一大覺一樣。窗帘后的世界不知不覺又暗了下來。

聽到怡嫻窸窣的聲響,男人也醒了,或許他早已醒了吧,也在背後窸窣地發出聲響。他溫柔地撫摸著怡嫻額前的頭髮,這種溫柔的觸碰就好像劃過湖面的微風一樣,怡嫻心裏一陣漣漪圈圈盪開。身體感受到男人慾望的熱燙觸碰,怡嫻不由自主悄悄屏住了呼吸,閉上眼睛,身體一陣輕顫……

撫摸額前頭髮的手指慢慢滑向她的臉龐,探尋珍寶似的細緻地撫著,手指滑過飽滿的額頭,在閉着的眼皮上停留了很久,彷彿在感受着睫毛的輕顫,終於向下滑到鼻子,怡嫻的鼻樑很直很挺,給人感覺很有主張而且堅持,這是她整張臉上最表現她個性的部分,男人手指坐滑梯似的來回描繪著那優美的線條,而後粗糙的摩擦觸感轉移到了太陽穴,留戀了一陣子,還悠閑地幫怡嫻理了理鬢角,然後掠過細滑的臉頰,在尖削的下巴和嘴唇之間的小小凹處反覆摩挲了很久,終於男人粗大的手掌、細長的手指來到了此次小小冒險的終點,溫熱粗糙的感覺襲上她的嘴唇,怡嫻毫不反抗地張開嘴唇,貓似的伸出舌頭輕輕地舔吸男人的手指。

這是導火線,怡嫻回過身看着他,看到男人緩緩靠近的面孔,直到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籠上嘴唇才又閉上了眼睛。男人像是怕她逃跑似的把怡嫻牢牢擁在懷裏,結實的大腿壓住她,有力的胳膊環在她背後,想要把她嵌進自己懷裏似的,怡嫻也不知不覺間回手抱住男人,雙手插進男人濃密的頭髮中。

濕潤的嘴唇反覆地糾纏,黏合分開發出的潮濕水聲在安靜的房間中響起。男人靈巧的舌細細地描畫着怡嫻嘴唇的形狀,怡嫻順從地張開口,於是那舌頭活物般鑽了進去,領主般仔細視察了自己攻佔的新領地,與躲藏在裏面的羞澀女士親密接觸一番后將它俘獲,怡嫻心中一陣酥麻,身體有些發軟,男人很適時地把手探進散開的浴衣衣襟里,溫柔得讓怡嫻再控制不住自己,禁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

怡嫻的頭順勢向後仰去,露出纖細的脖頸曲線,男人眼神凝住,感受着那上等瓷器般彷彿可以反光的白皙的誘惑,禁不住吸血鬼般用牙齒輕輕地啃咬着怡嫻的頸子。怡嫻覺得壓在身上的男人體重是如此令人安心,兩條腿禁不住曲起來,讓他可以靠得更近一些,這個毫無顧忌全心全意探索自己身體的男人太可愛了,怡嫻的手順着他的頭髮摸到他緊繃的肩頸,然後倒著摸回去,幾次下來,男人柔軟的頭髮被怡嫻揉亂了。

尤勝溫柔的愛撫和親吻讓怡嫻漸漸被慾望的潮水吞沒,全身充斥着一種莫名的焦躁和渴望。男人小心翼翼愛若珍寶地用自己的手指和嘴唇探索著怡嫻身體的每個角落,這種被珍惜愛護的感受讓怡嫻的心頓時柔軟得一塌糊塗,身體的感受忠實地傳達到心靈,心靈的沉浸讓身體愈加敏感。

怡嫻的意識在寂靜的心湖底掙扎,如沐春風的柔軟感受彷彿羽毛般輕輕拂過,誘惑着它緩緩上浮,終於衝破水面,眼前是無邊無際藍得仿若透明的天空,水面細碎的波光不經意間投射出燦爛的陽光,太燦爛了,有些刺眼,於是整個眉頭都跟着皺起來,浸在水中的身體敏感地發現水流的緩慢波動越來越明顯,每一根毛髮、每一根手指和腳趾都成了神經末梢般,完整地感受着哪怕是極輕微的一個觸碰,於是波濤益發洶湧。眼睛雖然是閉着的,但還是可以隱約地感覺到光影的閃動。

不知持續了多久,好像永遠都不會結束,又好像在下一秒鐘就會結束,其實不過是本能而單調的律動,為什麼身體的反應會如此強烈而震撼心神。低啞的呻吟和喘息不停地從他們的唇間溜出,就好像剛剛走上軌道的過山車,不停地上升下降、旋轉,突然在某一刻停下來,而後急速沖向最頂端。

緊接着是一陣急速的下降。

尤勝的身體滿是汗水,啪的一下靠在了怡嫻的身上,怡嫻把喘著粗氣的男人抱在自己的懷裏,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一陣濕潤的暖意傳來,怡嫻睜開了雙眼,男人正在用溫暖的濕毛巾替她擦拭身體。她把整個身體依偎在他的身上,全心依偎的姿勢讓她想到每次回家時喵嗚著衝過來的黑人和雄仔。尤勝滿是愛憐地笑了笑,撫弄着她的頭髮,看來自己真的累了,都不知道男人是什麼時候從自己的身邊走開的,也完全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浴室。

回手將擦身體的毛巾扔在一旁,尤勝在她身邊躺下,低頭看着她,溫柔地梳理她凌亂的頭髮,並沒有問她好不好,或是感覺怎麼樣,這無疑又讓怡嫻給了他一個高分。其實不問也知道,怡嫻的身體已經忠實地給出了答案。突然頭髮拂過鼻尖,痒痒的,怡嫻故意說了一句很煞風景的話。

「我肚子餓了……」

尤勝正在用頭髮騷擾怡嫻鼻尖的手停了下來,撲哧一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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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好H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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