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44節 南北蛤蟆

第九章 第44節 南北蛤蟆

不可一世的蔣敬同志被就地免職。

蔣對對沒有倒在司空見慣的金錢和女色上,而是被互聯互通拉下了馬。如此悲劇完全是他自編自導自演的,他自己踏進了政策的雷區,撞到了通信管理局的槍口上。如此看來,他真辜負了梁山好漢蔣敬的英名。九百多年前的神運算元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和他同名同姓的後代竟愚蠢到這種地步。

霍達接任松河移動公司總經理,原市場部頭目升任副總經理。市場部主任的位子出現了空缺,據說要廣納賢良競聘上崗。林紫葉有些心動,想徵求巴立卓的意見。

林紫葉下班去了超市,買了些菜和半隻烤鴨,又特意買了兩瓶紅酒。這些都是給巴立卓準備的,雖然她並不清楚巴立卓能不能來這裡,可是她仍然很認真地準備了。似乎這飯完全是為了巴立卓,她是多麼的期待他的到來。林紫葉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女人如果想討好男人,必須給他做好吃的。林紫葉認為很有道理,吃不到一起就肯定住不到一起。相對美滿的婚姻都是夫妻雙雙,津津有味地到處找好吃的東西。儘管她現在還沒有嫁給他,但是林紫葉很想獻出妻子般的柔情,很想叫自己的胃提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林紫葉回到家,先洗了一陣衣服,然後一一掛到陽台上去。顏色各異的衣服柔順地垂落著,像歡快的彩旗散發出香艷的氣息。只為著巴立卓的緣故,林紫葉更情願下廚操持。她一邊忙碌一邊想,做飯吃飯其實是享受人生的最基本方式,如果一個人連吃飯都隨便糊弄,那他的人生還有什麼趣味可言?

房門輕輕地響了,林紫葉知道這是鑰匙轉動的聲響,這是巴立卓的聲音。她佯裝不察,卻沒有忘記沖著玻璃拉門照了照自己的臉蛋。一個熱乎乎的擁抱從背後箍住了她,在這親切又熟悉的懷抱里,她說不出是掙扎還是貪婪的投入,她簡直要忘掉自己了。

巴立卓看到,滿桌子菜肴中間放了一隻花瓶,幾枝鮮花雅緻了小小的餐廳。應該說,林紫葉又一次成功地扮演了賢妻良母的形象,巴立卓的親吻完全是出於情不自禁的獎賞。

巴立卓胃口大開,說:「這樣下去,我會發展成大肥豬的。」

林紫葉輕笑,「那我就做豬倌,每天把你喂得胖胖的。」

說說笑笑間,林紫葉的臉像是光照似的紅了又紅,甚至連空氣都染上了鮮艷的色彩。

巴立卓很為蔣對對惋惜,說:「一把年紀了,卻不懂得剋制,兩萬戶聯通手機可不是鬧著玩的。還知錯不改,整整拖延了十個小時,他不被撤職,全國人民都不答應。」

林紫葉把玩著高腳酒杯,就像把玩著她幸福的陶醉。

巴立卓感慨良多:「玩陰的、下腿絆、搞小動作也要適可而止,切不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啊。紫葉,你說是不是?」

林紫葉輕聲曼語地說:「我們這邊市場部缺個主任,要競聘上崗的。我各方面的條件都夠,霍達也希望我報名。」

巴立卓停住了筷子,隨即說:「其實我覺得,你去網路維護部更適合一些。」

林紫葉也愣了,問:「為什麼呢?」

巴立卓欲言又止,「市場部的壓力太大,也太殘酷了。」

林紫葉明白了男人的弦外之音,「你是怕我和你競爭?」

巴立卓只好承認,「多有不便。」

林紫葉:「一看見孔蕭竹耀武揚威的嘴臉,我也有追求上進的慾望。」

巴立卓道:「人是為慾望而生活的,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慾望經常是一隻野獸,把這隻野獸圈在理智的牢籠里,它會彬彬有禮或溫柔嫻靜;如果這隻野獸衝破了牢籠,它會隨心所欲地到處瘋跑,滿世界捕捉獵物。」

林紫葉笑得捂住了嘴,「可是你忘了,這世界不全是食肉動物。」

巴立卓不笑,「所以,好女人最好去做食草動物,小羊羔最好。」

林紫葉很頑皮地用手比劃,「我不做羊羔,我要做兩棲動物,水裡游岸上跑。」

巴立卓說:「小時候看水田裡蛤蟆有趣,就覺得它們托生成蛤蟆真不幸,一輩子就在壩上壩下的跳來跳去,有什麼意思?所以我拚命地讀書,一定要考上大學,一定要跳出農門。誰想我自己進了郵電這一行,也和蛤蟆差不多,只能在通信的圈子裡上躥下跳。」

林紫葉:「通信這圈子不好嗎?給了你衣食住行,也給了你表演的舞台。即便是只蛤蟆,也需要有呱呱叫的機會啊。」

巴立卓嘆了口氣,「可是我現在沒有從前快樂了,真不敢想象接二連三的改革將把電信業帶向何方。」

林紫葉道:「我覺得,發展的腳步會更快啊。你看,陪伴人們多年的模擬移動通信已經停止運營了,中國移動通信全面進入數字時代。」

巴立卓憂心忡忡道:「沸沸揚揚的橫切、豎切的傳聞,使中國電信未能如期上市;員工人心不穩無所適從。因為朝不保夕,我沒法一心研究經營,凈琢磨自己的出路了,何談長遠打算呢?」

林紫葉安慰他,「都是網路上的閑人炒作,不必太擔心的。」

巴立卓自顧自地說:「財務科忙了一整年,夜以繼日地清產核資。不料計劃沒有變化快,一夜之間又要推倒重來了。剛弄完工商註冊更名,新的工商執照尚未捂熱,又要為企業更名費心了。猶如改朝換代,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林紫葉笑,「想不到雄心萬丈的巴總也牢騷滿腹呢。」

巴立卓搖頭,「央視焦點訪談節目爆光了湖南醴陵電信話費糾紛案,輿論的風向更不利了。」

林紫葉說,「我們都是小人物,左右不了國家的大政方針。你是不是又聽到什麼消息了?」

巴立卓說:「情報絕對屬實,這回是巫奎總經理親口說的。國家計委和體改辦聯合提交的電信橫切方案已獲通過。長江以北十省市與網通、吉通合併,長江以南和西北地區共二十一省市仍歸中國電信。北方電信改稱網通,南方電信則保留中國電信品牌。」

林紫葉說,「這有什麼啊?你不是照樣當你的總經理?」

巴立卓苦笑,「辛辛苦苦了十多年,連名字都改丟了。」

林紫葉:「禍福相倚,改掉中國電信的番號並不是壞事,要少擔多少罵名啊。」

巴立卓難過,「人家柳鵬、史群當局長時,天天忙著發展和建設,我可倒好,把郵電局干黃鋪了,把電信局、電信公司搞散夥了。」

林紫葉說:「怎麼分還不都是國有企業,你該咋跳還咋跳,你該咋叫還咋叫。」

巴立卓忍俊不禁,「這麼說我還是蛤蟆!」

在極為焦灼的等待中,又一個5.17世界電信日到了。與移動、聯通、鐵通大張旗鼓的宣傳攻勢相比,松河電信這邊一派沉寂。這並不是說巴立卓願意偃旗息鼓甘拜下風,而是他真的為名號而犯愁。是一以貫之地宣傳中國電信呢,還是改弦更張地宣揚新網通新形象呢?巴立卓很費躊躇,所以當許維新呈報電信日營銷方案時,巴立卓龍飛鳳舞地批下四個大字:按兵不動!

新聞聯播播發了新中國電信集團和新中國網通集團分別成立掛牌的消息,傳聞多日的中國電信終於南北分拆,隔江而治。巴立卓躲在舊巢里,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子,什麼滋味都有了。

巴立卓起身推開陽台的窗戶,洞悉世事的晚風穿堂入室,纏綿而留戀地扶弄他已見稀少的頭髮。歲月無聲,巴立卓已經微微謝頂了。都說聰明的腦袋不長毛,他蛤蟆似光潤的頭顱很有領導的派頭,也很吻合智者的風範。巴立卓俯瞰郵電小區的庭院,只見宋書記和史群等人正圍著石桌石凳打牌呢,夕陽下的身影是那樣的蒼老。

巴立卓無法理清頭緒,怏怏不樂地回客廳拿起了報紙,這是套紅版的《人民郵電報》,巴立卓研讀了一下午並把它帶回家中。而現在,巴立卓要拿著這沓報紙去解手,他更願意在蹲馬桶的時候,再推敲一遍字裡行間的內容。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打開了。巴立卓意外地發現,分居多時的女主人孔蕭竹回來了。巴立卓依舊蹲在馬桶上按兵不動,他想看看鬼子進村似的孔蕭竹究竟要搞什麼名堂。

孔蕭竹確實是回來掃蕩的,噼里啪啦地隨手將門廳、客廳的燈全部打開,還把手包重重地丟到沙發上去。她還自言自語:「黑里咕咚的,真是山頂洞人的地方!」

廁所的門虛掩著,就聽巴立卓說:「不勝榮幸,以前的山頂洞人有公有母!」

孔蕭竹嘖嘖稱奇:「原來的山頂洞好歹還有人味,可現在亂得和豬窩差不多!男山頂洞人怎麼不雇個小保姆啊?最好活香生色的那種。」

廁所里響起馬桶的沖水聲,嘩嘩的。就聽巴立卓邊走邊說,「豈敢豈敢,怕從前的母豬回來『三光』——燒光、殺光、搶光!」

巴立卓從廁所里出來了,兩手系著尚未整理好的褲子,胳膊里夾著剛才翻看過的報紙。孔蕭竹過去最討厭男人上廁所看報紙,最討厭他把家弄亂。此刻大發感慨:「想不到巴總還保持著蹲坑讀報的惡習,林科長也沒修理修理你?」

巴立卓揚起手臂,任由報紙緩緩飄落。「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孔蕭竹俯身檢查沙發,還抄起報紙誇張地拂了拂塵,然後才落座。她說:「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巴總搖身一變成網通的老總了,是不是慶賀慶賀?」

巴立卓哦了一聲:「孔總就是為這個才榮歸故里的?專程向我賀喜的。」

孔蕭竹解釋:「搞了一天的活動,回來喝口水。」

巴立卓一聽,就去飲水機旁找出一個紙杯接水,也嘩嘩的。他說,「娃哈哈礦泉水,才兩塊錢一瓶。憑聯通副總的雄厚財力,完全可以成箱成車地買,然後散發給廣大用戶。」

孔蕭竹接過男人遞來的水杯,並不喝,而是隨手放到了茶几上。她說:「想不到,顯赫的身份還改不掉你陰暗的心理。」

巴立卓一屁股坐進沙發里,緊挨著女人。孔蕭竹厭惡地往旁邊挪了挪。她說:「請不要誤會,我是來取東西的。」

巴立卓說:「請不要誤會,在法律層面,你還是女山頂洞人。」

「流氓!」孔蕭竹的腦袋一歪,擺出了破釜沉舟的氣勢。

巴立卓側臉瞪著女人,孔蕭竹依樣回敬,他們兩個就這麼互相地瞪著,目光里充滿了彼此間深切的了解和深刻的敵意,彷彿多年前的同床共寢完全是一個錯誤。

孔蕭竹不再理睬他,進卧室去收拾些東西,打了一個包裹,很難民似的走了。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聲響最終消失在樓道里。

客廳顯得空空蕩蕩了,百合花圖案的牆壁紙泛起清冷的光澤。巴立卓想立即回到林紫葉那裡去,那裡才是他溫暖的窩。

剛一出門就碰上了余赫。余赫眼睛放光,一把揪住他說:「到我家喝酒去!」

巴立卓本想推辭的,可是又盛情難卻,他已經很久未和老鄰居煮酒論英雄了。余嫂在家,寒暄了幾句,卻隻字未提孔蕭竹。巴立卓和孔蕭竹的不睦,圈子裡盡人皆知,卻誰都不願意點破。時光恍惚回到了從前,只不過彼此的身份和心境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余赫舉杯勸飲:「歡迎巴總經理光臨寒舍。」

巴立卓回敬:「感謝余局長盛情款待。」

說完,兩人都大笑起來。權力男人的話題自然是事業,余赫不無炫耀地介紹了自己的政績,說剛分家的時候郵政儲蓄餘額才三個多億元,不到四年的光景已增加到二十二個億了。事實充分說明,離開了電信這棵大樹,郵政完全可以活下來。

巴立卓反駁說:「老郵電留下的底子發揮了作用,全地區六十八個農村支局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余赫說:「英雄所見略同啊,在鄉下,其他金融機構是打不過郵政儲蓄的。」

巴立卓說:「我常上網瀏覽的,國家扶持農村的資金都迴流到郵政儲蓄的渠道了。比起城市居民來,農民更不敢消費。」

余赫點頭稱是,「郵儲在農村的網點優勢是明擺著的,各商業銀行都鞭長莫及,在吸收存款上沒法和我競爭,打工部落的匯款都流到了郵政的口袋裡。」

巴立卓說:「看來營銷的精髓還在於渠道啊,只有渠道完善了,才有業務的增長。」

余赫說:「老百姓還是信得過郵電局的,特別是在農村。農村信用社在資金緊張之時,還會向郵政拆借或協議存款呢。」

巴立卓笑,「怪不得,有人說你們是農村抽血機呢。上邊叫資金返回農村的想法也就成了一句空話。」

余赫拱手作揖道:「請嘴下留情,別四處造謠。我們郵政多難啊,就指望這點儲蓄過日子了。自郵電分家之後,任務年年加,工資年年降,什麼東西都讓職工去賣,就差沒有把他們的老婆孩子拿來銷了。」

巴立卓道:「是啊,你余局長給我啟發很大。隔行不隔理,郵政的思路很有借鑒價值的。」

余赫說:「你們不愁吃喝,把分家玩好了就行。」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巴立卓確實憂心忡忡了,「單機收入直線下降,導致收入增幅低於GDP的增長速度,這是自1984年以來前所未有的現象。作為國民經濟的先導產業,電信業卻拖了GDP的後腿,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余赫說:「我也是電信用戶,單機收入低了是好事,想拍手叫好呢。」

巴立卓又說:「電信南北一分拆,新電信和新網通互動式進入對方領地,這競爭非打的鼻口躥血不可。我覺得,橫切並不是打破壟斷的可靠方法,起碼不是一個好方法。」

余赫幽默了一下說:「是啊,八路軍、新四軍都是我黨領導的武裝力量,南北電信其實還是一家。」

巴立卓說:「我不這麼樂觀,越是知根知底越招招見血。」

余赫說:「你們不會搞南北朝吧?既不北伐也不南下,隔江相望相安無事。」

巴立卓搖頭:「根本不可能,市場經濟的根本就是利益驅動,上層也許相安無事,基層不反目為仇才怪。」

余赫發自內心地笑了,「誰讓鐵通撼不動你這棵大樹?南北橫切,就有好戲看了。」

巴立卓承認,「我們總喊狼來了狼來了,這回狼可真來了。鐵通畢竟還是門外漢,真正的狼群就是南方的二十一省。」

余赫說,「杞人憂天了。都是郵電口出來的,誰能把誰怎樣?」

巴立卓覺得酒涌到了臉上,說:「同行才是冤家,雖說沒有永遠的敵人,但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巴立卓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果然,余赫心情複雜地看了他兩眼,然後才說:「郵政和你們不是同行,我要和所有的電信運營商都成為朋友,只合作不對抗,只團結不爭鳴。」

巴立卓說:「昨天我聯想到了蛤蟆。如今看來,你余局長是郵政池塘的蛤蟆,我巴立卓是電信這邊的蛤蟆,咱們各叫各的。」

余赫想了想,說:「很有趣的比喻,只不過你們電信業的蛤蟆好像多了些。」

巴立卓:「聽取蛙聲一片啊,電信和網通就是南北兩隻大蛤蟆,隔水相望,蓄勢待發。」

余赫咧開嘴巴,怪聲怪氣地「呱呱、呱呱」了幾聲。

余嫂聞聲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很奇怪地去看面酣耳熱的男人。

余赫和巴立卓哈哈大笑,都有了莫名其妙的輕鬆感。

巴立卓揀起剛才農村的話題說:「現在電信業的價格戰也打到農村去了,不為別的,龐大的人口基數啊。農村窮是窮,可是窮縣有富鄉,窮鄉有富村,窮村有富農,這也是辨證法吧?」

余赫同意這樣的判斷,說:「鄉下的年輕人都想有摩托車、有手機。」

巴立卓嘆了口氣,「看著移動和聯通在鄉下搞無線公話業務,我心急如焚啊,讓利不讓市場的口號說起來漂亮,可現在初裝費取消了,一部電話三千元的投入啊,錢從哪來啊?」

余赫奇怪,「前些年你們不是搞過農話會戰嗎?」

巴立卓說:「此一時彼一時,固話線路如同養大牲畜,需要天天吃草吃料,許多地段也該大修改造了。現在就已捉襟見肘,以後將難以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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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男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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