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第1節:

幾個月來,邵林一直過着醉生夢死的生活,工作徹底地與他絕緣,面試了很多地方,最終都沒有任何結果。他基本上白天睡覺,晚上混日子。不是去網吧打魔獸,就是和狐朋狗友去低檔夜總會消遣。前一段上班存的那些積蓄,都扔在這些上了。

雖然夜夜笙歌,手摟小姐,但他還是有着自己的原則,每次喝美了,哥們兒就會拉着小姐的手離開夜總會,隨便找個旅店住下。而他的慾望只在一念之間,然後晃晃悠悠地與他們揮手告別,打車回家。在他眼裏,夜總會是男人無聊、寂寞的時候,給自己找樂子的地方。小姐坐在旁邊點煙、倒酒、滿臉堆笑地擺弄身姿,就是為了那一二百塊的小費,只要錢塞進兜里,那臉翻得比書還快,一溜煙兒就沒了人影,更別說在這裏找真愛了。

邵林一直沒和樂北聯繫,一來,覺得上次的錯誤不在他,二來,他也想等找到工作后再體面地去找她。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是個好面子的人。

同樣,樂北也把那錯綜複雜的感情擲於一角。領導把上海分公司新調來的實習生分給了她。除了每天要干好自己的工作,還要留出時間帶他。也許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從小到大,就對上海人有着偏見,他們就是那種嘀嘀咕咕,像個怨婦轉世般的小市民。

這天,樂北正忙着給資格證書壓膜,實習生端了杯水過來。

"嘿嘿,要不要喝一點兒水。"實習生用上海口音,一個字一個字蹦著說。

樂北一聽他的聲音就心煩,本來東西要的就比較急,她連頭都沒抬,說:"你不要煩我好不啦!"她學着上海人說話的方式,接着沖前排的女孩喊,"你壓多少了?"

"四十份,你壓多少了?"女孩扭頭問道。

"你壓得還挺多,我繼續,爭取上午把這點兒弄完。"樂北抬起頭,揮着資格證,鼓勵著。

"你說話不要太不文明,這是辦公室,好不啦。"實習生用一根手指點着樂北的胳膊。

她猛地扭過頭,上下打量着他。哼!典型的上海小男人,小矮個兒,小白臉,裝得文質彬彬,穿着很講究,架著一副金絲邊小眼鏡。

"不要這個樣子看我啊,我說得不對啦?"上海小男人梗著脖子,一副不服輸的樣子。

"北京話的丫和我說的壓不是一回事兒,所以不存在罵不罵人!我看你別的先不用學,還是先跟我好好學學普通話吧,免得你在偌大的北京城鬧出笑話,被人打也說不定!"樂北手裏壓着膜,嘴裏不住地叨嘮,"我還沒管你,你先管上我了,真逗。"

"我知道你們北京人看不上我們上海人,可上海人也分好多種啊,你不要話里藏刀。"上海人繼續矯情。

"我可沒說看不起上海人,這是你自己說的。"樂北從抽屜里拿出一本資料,扔給他,接着說,"這裏是咱們的一些企業文化和工作流程資料,你先看看,明天我考你。"樂北實在不想和這個上海小男人多說一句話,接着干自己的活。

正午,所有證書終於都壓完膜,樂北伸了個懶腰,坐在椅子上喝起了水。

"我請你吃飯吧,樂北師傅。"上海小男人把椅子湊過來,滿臉堆笑地說。

"男女授受不親,咱倆別離這麼近說話行嗎?北京不流行!"樂北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說,"樓下就是食堂,你去吃吧,我減肥。"

"女人不能總減肥,再說你蠻瘦的,蠻好看的,我在北京需要你多多關照了,請你吃個便飯也是應該的啊。"上海小男人沒有放棄的意思。

整個上午樂北忙得幾乎沒跟他說過話,不管怎麼說,他也是自己的同事,還會有很長一段日子要一起相處。她沒再推辭,帶他去了樓下的吉野家。

"樂北師傅,以後我會向你多多請教,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你就儘管批評好啦,就像今天早晨那樣。"上海小男人推了一下眼鏡。

"喲,看你這話說的,明顯是記仇。"

"哪裏,哪裏,我可不敢的,我是來學習的,我很謙虛。"說完上海小男人嘿嘿地笑起來。

上海小男人果然和北京大男人不一樣,北京男人到哪裏都要裝成個爺的模樣,要有面兒。上海人還真不同,上午能跟你吹鬍子瞪眼,下午就能滿臉堆笑地點頭哈腰。

幾天工作下來,樂北覺得上海小男人也沒她想像得那麼討厭,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一些娘娘腔,但東西學得快,答應的事情都能做得到,還勤勤懇懇地幫她分擔一部分的工作,對上海人的偏見,漸漸改觀。

一天下班,辦公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樂北卻還在辦公室里磨蹭。最近,她除了工作,一點兒業餘活動都沒有。邵林那邊沒有任何風吹草動,雲濤又是忙得不行,只有自己,像悶在罐子裏的麵包,都快長毛了。

對着手機猶豫了半天,她還是撥了一個電話給雲濤,"幹嗎呢?一起吃飯吧?"

"親愛的,今天不能陪你了,一會兒要請一個重要的客戶吃飯,你早點回家,別到處亂跑。明天我去接你。"雲濤溫柔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哦,好吧,那你忙吧,拜拜。"樂北掛了電話,拿着筆在紙上胡亂地寫字。

"樂北師傅,你男朋友啊?"上海小男人已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她身旁。

"你怎麼還不走?不用非得等我下班。"樂北把筆放在桌上,抬頭仰視他。

"師傅不走,徒弟怎麼可以先走呢。我聽你講電話的內容,現在好像很無聊啊,很想找個人陪你吃飯對不啦?我正好沒事,在北京舉目無親,我陪你好不啦?你帶我去吃老北京炸醬麵吧,他們都說那個好吃。"上海小男人眨着眼睛,露出祈求的目光。

"好啊,收拾東西,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我帶你感受一下地道的老北京。"樂北轉身關掉電腦。

紅橋市場邊上的老北京炸醬麵館是北京最地道的一家。樂北和上海小男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的所有服務員齊聲高喊:"歡迎光臨,兩位裏邊請您哪!"這嗓門還真把上海小男人嚇到了,躲在樂北後面,不敢抬頭。

點好菜,上海小男人東瞧西看,摸著木板凳和桌椅,說:"你們北京人就這麼吃飯?這坐着能舒服嗎?還有剛才門口的服務員,幹嗎那麼大聲啊?真可怕。"他膽戰心驚地問。

"可怕?你不是要了解老北京嗎?跟你說吧,真正的老北京人到了夏天,就端一碗炸醬麵,找個衚衕口陰涼的地方蹲著,就把一碗麵條搞定了。"樂北說着拿起碗演示。

"不明白。你說的話怎麼像英語啊?"上海小男人一臉的疑惑。

"你真逗,我還覺得你們上海話像日語呢。趕緊吃吧,味道很正宗,比你們上海菜好吃多了,量還大。"樂北夾了一片灌腸放到上海小男人的碗裏,說,"嘗嘗這個,地道的北京小吃。"

上海小男人的嘴塞得滿滿的,小口小口地咀嚼咽下,不停地說着,"這炸醬麵不要太好吃啊!"

走出飯館,燈火通明。樂北指著旁邊的圍牆說:"這裏就是天壇,改天有時間,我帶你去看看。"

"嗯,我記得小時候來過,可是都沒有印象了。樂北師傅,跟着你真好。你要是我女朋友就好了。"

"胡說什麼啊?你比我小七歲呢,再說了,我最討厭姐弟戀了。"樂北看着上海小男人,一副大姐姐的樣子。

"你都沒試過,怎麼知道姐弟戀不好啊,我的好幾個同學都在姐弟戀,我看也蠻好啊。"

"搞不懂你們這些小孩,我們有代溝。"樂北指著前面的車站說,"這裏有車直接到你住的地方,我陪你等車,你早點回去,明天別遲到。"

"我送你吧,這麼晚,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上海小男人刻意表現着他的成熟一面。

"我家就在旁邊,不用了,我怕你繞進這些衚衕就迷路了。等以後你對北京熟悉了再說吧。"

"好啊,那到時候你一定要給我機會。"

送走上海小男人,樂北溜達着回家。身邊突然多出這麼個小朋友,還真是給她枯燥的生活增加了幾分樂趣。除了他拗口的普通話聽着有些變扭,其他都還挺有意思的,想想人家上海怎麼也算是個大城市啊。

第二天快下班的時候,樂北對着鏡子塗唇彩。從鏡子裏看到上海小男人正注視她,她裝作沒看見,沒過一分鐘,樂北的MSN上就彈出,"搞得這麼漂亮,下班帶我去后海玩吧?"

"不好意思,佳人有約。"樂北敲著鍵盤,還不時朝鏡子裏看上兩眼。

對話框很快就彈出一排憤怒的小紅臉表情,樂北覺得無趣,沒再回復。秒針剛到六點,她轉身就溜出了辦公室。

拉開雲濤的車門,迎面就得到他的親吻。樂北趕緊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下,生怕被同事看到。

"躲什麼啊?咱們又不是地下情,你瞎緊張什麼啊?"雲濤的手在方向盤上劃了一下,笑着看向樂北。

"沒有啊,我有什麼可緊張的啊?"樂北坐直身子,左看右看,故作正常狀,接着問,"雲濤先生,我們今晚的行程是什麼啊?"

"你就知道嬉皮笑臉!樂北小姐,今天安排的這個地方你很熟悉,但你也許從來沒有注意過,外地人會去,北京人卻很少去,今天我想讓你感受一下近在你身邊的美麗。"雲濤左手扶方向盤,用右手在她的頭上胡嚕了兩下,洋洋得意地搖頭晃腦。

"天安門廣場吧?你不會請我在城樓上吃飯吧?"樂北雙手交叉在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的樂北小姐,您怎麼不說要去中南海吃飯!你就別問了,跟着我走吧,我又不能把你賣了。對了,最近邵林有沒有騷擾你啊?"

"啊?沒有啊。"原本歡樂的氣氛,瞬間凝固,樂北的臉也變得嚴肅,低頭玩着手機。

"不高興了?我就是隨便問問,我怕你又回到他身邊。"雲濤順勢拉起樂北的手。

"邵林最近沒什麼動靜,但我們單位新來了個上海小男人,貌似對我有點兒意思。"樂北有點兒耍賴地把頭靠在雲濤的肩上。

"上海小男人?你不只是對北京爺們兒感興趣嗎?"雲濤攥着她的手又緊了幾分。

"就這麼一說,那男孩比我小七歲呢,不過他挺逗的,還好不是那麼招人討厭。"樂北轉着眼珠,回憶起上海小男人剛來公司的那幾天,把她們說的"壓"當成了"丫"的事情,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個花痴,別朝三暮四的,你現在坐的可是我的車,你這表情會讓我有聯想的。"雲濤皺起眉頭,故作嚴肅地指責她。

樂北強忍着笑,撅著小嘴,沖着雲濤使勁地眨眼,點頭。

車子行駛在長安街,穿過天安門,西單,復興門,從公主墳橋轉彎,朝北行駛,沒多久車子停在了中央電視塔下面。

"原來是這裏啊,我還真是沒想到。"樂北坐在車裏,仰頭向上看着塔尖。

"走吧,帶你去頂上吃大餐。"雲濤催促樂北下車,自己先一步邁出車門。

樂北隨後跟着下車,連蹦帶跳地跟在雲濤身後。檢票進門,坐上高速電梯,七十秒后,他們已經站在了二十二層的露天平台。俯瞰整個北京的夜晚,樂北不由得驚呼出聲,欣喜若狂。這裏的確很美,每天遊走在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卻真如雲濤所說,忽略了離身邊最近的美麗。

雲濤拉着樂北的手,環繞平台走着,在這裏觀望燈火通明的北京城,就像是新開樓市的沙盤。平台上,風颳得很大,吹亂了樂北的短髮,也吹走了生活中的各種撲朔迷離,一絲涼意襲來,她用手胡嚕了一下胳膊,雲濤趕忙脫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怎麼想到來這兒了?"樂北扭頭看向雲濤,手輕撫了下頭髮。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裏,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不是站在下面仰面觀望,就是買票上來,在這裏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它是那麼高大威猛,我是如此渺小,站在這裏就像它的孩子。一眼望去心胸都會開闊,很有安全感。"說着,雲濤站在樂北的後面,雙手摟着她。

樂北貼在雲濤的身上,攥着他的手,默默地欣賞夜景。這一刻真美好,和邵林在一起的時候,除去爭吵就是柴米油鹽,這種場景,在她的印象中簡直是空前絕後的事。

"走吧,美景再好,也不能填飽肚子,跟我去十八樓,那裏的旋轉餐廳更棒。"雲濤拉着樂北朝餐廳走去。

"這就是傳說中的旋轉餐廳啊,真有意思。"樂北坐下后,不停地東張西望,這裏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欣喜。

"快吃吧,一會兒慢慢欣賞,以後我們經常來。"雲濤夾了大蝦,放在樂北的盤子裏。

"嗯,真不錯!我回頭讓上海小男人也來看看,讓他看看是東方明珠好,還是我們中央的塔好!"樂北咬了一口大蝦,嘟囔著。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這麼浪漫的時候,你還敢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不想混了?跟你說,和他保持距離。"雲濤面露嚴肅,警告樂北。

"嘿嘿,請首長放心。"樂北滿嘴裝着嚼爛的大蝦,還耍著貧嘴。

這一晚,樂北很開心。前一陣的不如意,工作上的忙碌,暫時都放了下來。回到家裏,她依然興奮,折騰到凌晨兩點,依舊沒有困意。

早上醒來,表上的指針已經指向8:30,樂北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揉着惺忪的睡眼。明明昨晚上了鬧鐘啊?快速洗漱完畢,她不施脂粉地跑出家門。

進了公司,樂北把書包環抱在胸前,貓著腰,一路小跑到自己的座位,氣喘吁吁。她低頭按下主機,放下書包,打開抽屜一陣亂翻。

電話這時響起,她皺着眉頭,不耐煩地接起。"您好!"

"卡我給你打了,在我這裏,杯子也刷了,也泡上了你最愛喝的茉莉花。"那邊居然傳來了上海小男人關切的聲音。

"哦?這麼好,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謝謝啊!"樂北關上抽屜,鬆了一口氣,掀開杯蓋看了一眼,熱氣帶着茉莉花香從杯中飄出,用嘴試了下,溫度剛剛好,她便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

"請你講普通話好不啦?什麼叫太陽打西邊出來啊?"電話那頭上海小男人在抱怨。

"呵,好。看在你給我打卡、沏茶的份兒上,中午飯我請。"樂北又抿了一小口茶,掛上電話。

一上午的忙碌,讓整個人都有些筋疲力盡,利用中午的時間好好休息一下也好。樂北找了附近的茶餐廳,懶散地靠在沙發上,困意再次席捲而來,哈欠連天。

"注意點兒形象,打哈欠要用手捂著嘴,否則是對別人不禮貌的表現。還有,你以後出門能不能化妝啊,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感覺一點兒精神都沒有。"上海小男人一落座就嘮叨個沒完。

"嘿,你管得還真多,礙你什麼事兒啊?我就喜歡素麵朝天出來嚇人。再說了,只有對自己沒自信的女人,才天天描眉畫眼呢。"樂北說話間給了上海小男人一個白眼。

"每天化妝也是對別人的一種尊重。"上海小男人特地加重了語氣。

"行了,一上午夠忙了,你們上海人真啰唆,趕緊吃吧!"樂北用筷子指著菜,有些不耐煩地回應。

樂北聲音一大,上海小男人就沒敢再說話,低頭吃飯。時不時地在樂北胸部瞄上幾眼。

"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別老賊眉鼠眼的。對了,我昨天去了個地方,特好,改天我帶你去長長見識啊?"樂北放下筷子,來了精神。

"是你昨天約會的地方嗎?沒興趣。"上海小男人低着頭,一副嚴肅的表情。

"你都不知道是哪兒,就沒興趣啊?"樂北反問。

"你跟人家約會的地方,我才不要去呢。除非你也跟我約會。"

"你這上海小屁孩兒,整天腦子裏都想些什麼啊?無聊!"

"我想讓你當我女朋友。你覺得好不啦?"

"你很無聊,跟你說過了,我討厭姐弟戀!"

"你試試吧,我會證明給你看姐弟戀蠻好的。"上海小男人用紙巾的一角抹了一下嘴。

"沒吃飽吧?還是吃撐了?怎麼開始說胡話了?"樂北瞪了他一眼。兩人自顧自地繼續吃,沒再說話。

那天之後,上海小男人還真就來勁了。隔三差五地找快遞公司送來鮮花、小禮品。甚至樂北早上打了一個噴嚏,午飯後,桌上就放着好幾種品牌的感冒藥。身邊的同事都開始紛紛地猜測是誰對樂北如此窮追不捨。只有樂北心裏明白,一定是上海小男人。開始她對這些還有些反感,但虛榮心卻慢慢地油然而生。如果連着幾天沒有收到禮物,樂北心裏就會覺得空落落的。她感嘆自己走了桃花運,除了邵林,身邊的男人都對她很好。女人啊,最脆弱的防線就是心靈,總是經不住男人甜蜜的言語、浪漫的鮮花、有情趣的小禮物。

偶爾樂北會利用下班的時間帶上海小男人去北京有特色的地方轉一轉,教他一些地道的北京土語,感受首都的文化。他們成了彼此生活的調味劑,是同事,是朋友,隱約間又帶有那麼一點兒曖昧。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久而久之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第2節:

咖啡廳、飯館、桌球廳、更新網絡後台、照顧殘疾人、電台,所有工作並存的日子班步一直過到了年底。掐指一算,和樂北的十年願望,已經過去了一半,她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一切就這樣混混沌沌地過着。沈悅已經實現了她的願望,開了奶茶店,就算生意不太好,好歹也是圓了夢。樂北每周和班步連線做節目,聽上去小生活過得也是不亦樂乎。她?自從做了洋人護工后,口語還算是突飛猛進,可要說管理洋人,那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能安慰她的依然是那台老式筆記本電腦,與她對話的依然是地球另一端的王蕭冉。

"今天不用去桌球廳上班?"王蕭冉喜歡問,班步喜歡答。

"嗯,不用,剛做完節目回來,沈悅還在我家呢。"

"那別聊了,別怠慢了人家。"

"沒事,她正翻騰一個奇怪的包裹呢,收件人是我,裏面是一台數碼相機,沒有卡片,也沒有信,她正研究那撕爛的地址呢。"班步無奈地解釋。

"你們也真敢拆,不怕是炸彈啊。"王蕭冉還放了個炸彈的圖標。

"找到了,UK,英國寄來的。"沈悅驚呼。

"快看看地址,哪個城市?"班步回頭指揮沈悅,然後給王蕭冉打上,"是從你們英國寄來的,呵呵,有點兒意思。"

"Man什麼什麼的,撕爛了,看不出來了。"沈悅急得一頭汗,對着破得不成樣子,從倫敦漂洋過海寄過來的包裹繼續研究。

"哎,你知道Man打頭的是什麼城市嗎?"班步在對話框中問王蕭冉。

"男人寄的唄。"

"啊?"班步無語,回頭看沈悅,說,"Man,男人的城市寄的。"

"什麼啊?"沈悅嘟囔著繼續里裏外外掏著包裹,像是一定要找出點兒線索。

"應該是Manchester,曼徹斯特吧?"王蕭冉的對話框中顯示。

"你們城市?"班步邊打字邊告之沈悅。

"曼徹斯特你還認識誰?歐文是你哥們兒?"

"得了吧,我誰都不認識啊。"

"那就對了,你就認識我一個人,還能是誰給你寄的啊。"

"啊?"班步打了N多排的問號,回頭告訴沈悅。

沈悅捂住嘴,激動的眼淚險些溢出來。

"認識五年的紀念禮物。剛搬進City的時候,你不是說還完我的錢就買數碼相機嗎?還錢時間還沒到,猜你一定沒買,這樣的驚喜比較保險!"王蕭冉打上了乾杯的圖案。

這個晚上班步的心情無法平靜,她一直以來都是創造驚喜和搞怪的主角,為何在王蕭冉面前,她完全是個享受和被動的角色。而這個禮物代表什麼?禮尚往來?牽掛?曖昧?……

相機進了被窩,與她一同漸漸入夢。

清晨的陽光灑滿房間,班步聽着本地新聞,從被窩裏掏出相機擺弄著,手機響起,沈悅來電。

"興奮一夜了吧?昨天本來要和你商量的正事都忘記說了。"班步一下想起,昨天沈悅來,本是有事找她,結果讓這驚喜給攪和了。

兩個人約在SKYCITY書店裏的咖啡廳,這是與一家書店連體的咖啡廳,班步早到,取了幾本雜誌隨便翻著。

"嘿,還沉浸在驚喜中呢?"沈悅從她身後冒出來,拍了一下她肩膀。

"你到底有什麼事?都神神秘秘兩天了。"班步抿了口摩卡。

"班步,首先,我要向你認錯,之前我不認同你對員工嚴格的管理,如今自己做了老闆,我終於明白了,沒有嚴格的制度,就會出現很多問題和漏洞,造成經濟上的損失。其次,請你再教我兩招吧,我們的生意實在是太差了,這奶茶店就像我和他的孩子……"

"唉喲,亡羊補牢,為時不晚!"班步打斷她的話說。

"那你快給我出兩招吧。"沈悅坐在椅子上左右晃悠着。

"我負責幫你魔鬼訓練服務員,做你們的客座培訓員。衛生必須要乾淨,這是有技巧的。記住,招處女座的同學做保潔,處女座都有潔癖,而且幹活特認真,尤其是男處女。"

"男處女?聽着怎麼那麼彆扭啊?"沈悅邊笑邊端起咖啡。

"別打岔,還有另一招兒。"班步故弄玄虛。

"什麼?"

"來《感測電波》做節目吧,我給你做軟廣告。"班步縮著脖子笑。

"誰來?"沈悅面無表情,微微張開的嘴露出兩顆門牙。

"你來,你來和我一起主持節目吧,順便幫你做軟宣傳,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我肯定不行!"

"有什麼不行的,有我呢,別說那麼多了,所有行動就安排在這周了。"

班步還是班步,沈悅卻越發生出樂北的影子,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服從。

周末,班步拿着特有的門卡,帶着沈悅通過了七八道門,經過了電視製作中心、新聞翻譯中心、錄音室,到達國語台直播間。上一個節目還在進行,直播間門口的紅燈亮着,代表這裏的神聖。繞到透明窗前,班步和正在直播的主持人打招呼,沈悅也探頭好奇地東張西望。這種氣氛她從未感受過,就像跟着班步在探尋奇珍異寶,這裏的每個角落,她都想探個究竟。

整點新聞過後,班步推上控制台第一路麥克風。

"各位親愛的聽眾朋友們,你們好,我是班步,歡迎收聽《感測電波》節目……"

整個直播過程,就看班步一人忙碌,按CD放歌、給樂北打電話連線、調整麥克風的位置、放廣告。還邊說邊和沈悅比畫着,引導她要說的內容。沈悅對着寫好的稿子死板地念著,念完就看着猶如八爪魚般的班步張牙舞爪。一個小時眨眼間過去,兩人成功地給沈悅的奶茶店做了一次軟宣傳。

"這樣行嗎?"沈悅問。

"沒事兒,講講奶茶文化,大家也愛聽啊,順便說下地址,也不過分。"班步收拾著滿地的音頻線,一根一根地卷好,用皮筋拴上。

從這天起,沈悅稀里糊塗地就成了電台主持人。

晚上到家,班步習慣性地打開電腦,掛上MSN。

"做節目歸來?"王蕭冉的對話框跳出。

"是啊,一天一天跟打仗似的,很累。"班步回復完,換上睡衣。

"你這一年真的很辛苦,明年應該是見成效的一年了,2006年聽着就順!"

"是啊,希望如此吧。在2006年春節之前我就可以把錢還給你了。"然後班步打了一個開心的笑臉。

"沒事,別着急,這不是重要的事。你在洋人那裏照顧他,英文也練得差不多了,移民的工作是不是要開始找了?"王蕭冉只要存在,班步就別想當個主動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會被他推著走,稍微鬆懈或者停下腳步,他就會掌起舵,引導她往成功的方向前行。

"嗯……是,那我明天去趟洋人的中介吧,我總是沒有時間。"

"時間是要靠安排的,而且要分清輕重緩急,你說說你除了打工還忙什麼?"

"我保證我沒玩,我平時要更新MSN空間、寫日記、整理房間、塵土要天天擦,我最忍受不了家裏亂了,還有……"還有什麼,班步也沒想出來,直接發送出去了。

"別』還有』了,我看你這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你要學會放棄,家裏亂點是暫時的,你不能為了家裏整潔,把移民給耽誤了啊。你當初找洋人護工工作,不就是為了練習英文嗎?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應該開始行動,不要丟了你最初的目標。"

班步每周在洋人家做護工,已經成為她的思想負擔,上班前一夜總是失眠,只要想到第二天幫洋人起床的那一系列恐怖畫面,她就輾轉反側睡不着,等入睡都是凌晨四五點了,一兩個小時后就要爬起來。班步也用過很多方法,她買了新枕頭,睡前去樓下跑步,回來喝牛奶,望着天花板數羊,可都無濟於事。

在幫助洋人起床的過程中,催便彈經常沒到十二分鐘就開始起作用,她一個人忙亂地幫他掛起,還沒有到位,糞便就已經稀里嘩啦地落地了,她就必須去清理。洋人還買來了舊汽車,指揮班步幫助翻新。不管是艷陽高照,還是陰雨連連,班步時常會拿塊砂紙,打磨汽車的車身,或是鑽到駕駛座底下,伸手修理CD音箱後面的電線。翻新后的汽車可以凈賺幾千紐幣,班步拿到的還只是她的固定工資。這份所謂的高薪工作,簡直就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英文練得差不多,班步也想趕快結束這噩夢般的日子。

次日,班步結束早間咖啡廳的工作,便去了一家洋人中介,朋友說這家中介可以幫助介紹工作。了解了才得知,JobOffer倒是不用花錢,但介紹費和服務費加一起需要一萬紐幣,而且要一次性付款。

只要你想活在這世界上,就離不開錢,她真想有天過上與錢無關的日子。

一天下午沈悅來City接班步,說是要去水晶山買水晶,為2006年轉運。

"沈悅,你這小車開得不錯啊。"班步隨手扣上安全帶,還是帶着少許緊張。

"在新西蘭傻子都能開車,大家都很遵守交通規則,你就放心地坐吧。"

"是,我也準備考個learner,反正這個級別考筆試就行了,我看過題,太逗了,有道題……"

"對對,問:當開車超越一個騎馬的人或者牛羊群的時候,你應該怎麼辦?"沈悅邊開車邊大笑。

"還有一道問:誰有權利要求給你進行酒精檢查?選擇是A:太平紳士B:路人C:警察……"班步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哎,今年咱們得好好轉運,你就買個粉晶吧,是招桃花的。"沈悅邊說邊打開收音機。

"好!好!我是得招點兒桃花,你呢?你招什麼?"班步隨着音樂輕輕扭動。

"招財啊!讓我的奶茶店紅火一些。"

"那你來水晶山幹嗎?應該找招財貓啊。"班步說着,學着招財貓的樣子前後晃動着拳頭。

"別說,還真像!"沈悅邊開車邊掃了她一眼。

兩人說笑着開到了山上。

她們挑選了各自的水晶,班步戴着粉色水晶手鏈,把手扭過來扭過去地端詳著。

"這玩意兒真能轉運?"班步問。

沈悅也伸出戴着黃晶的手,迎合著,"不知道,希望吧。班步,你以後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嗯……我想,我和樂北可以做着我們喜歡的節目,開着好車,住在舒適的房子裏。你也來北京,我們三個好朋友可以經常見面,逛街,給老公、孩子買東西,做各種喜歡的運動,討論著共同的話題。等老到牙都沒了幾顆,就坐在一起回憶當年留學時的互相鼓勵!"班步憧憬著。

"好啊,我覺得不錯,那到時我就和我男朋友在北京開個奶茶店,咱們每周在那裏暢所欲言,怎麼樣?"

"太靠譜了!不用太大,但需要有舒服的沙發,牆上掛很多浪漫、溫馨的照片,括弧,新西蘭拍的。你親自調製美味的奶茶和上等的咖啡,有無線上網,連上音箱在線播放新西蘭音樂電台。"兩人站到山頂,班步望向遠方憧憬著。

"聽着太幸福了。"沈悅興奮地稍稍踮起腳尖。

"給我時間!給我綠卡!我要回國,我想北京,我想尋找我們的生活!"班步雙手張開在臉龐兩側,朝遠處吶喊著,那個方嚮應該是北京。

"班步,你說幸福是什麼?"沈悅坐在山頂的長椅上。

"幸福是點點滴滴!"班步毫不猶豫地回答。

"嗯,是啊,三四歲的小孩子就知道祝新婚夫婦健康幸福;到了少年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覺得是幸福,比如喜歡的一條花裙子;再後來,我們長大了,就把幸福的寄望放在浪漫上。幸福,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有得到。"沈悅眼神憂鬱。

"你得到了嗎?"

"嗯……說不好,我其實並不知道幸福是什麼。"

"沒有找到幸福,是因為你沒有對幸福下一個定義,每個人追求的生活都不同,只要你給自己下個簡單的定義,終有一天我們可以得到。"

"嗯?什麼定義?你有嗎?"沈悅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我有幸福宣言!幸福是點點滴滴,嗯……我要找一個與我情投意合的另一半,互相欣賞對方,生活之餘和他去拍照、唱歌、到世界各地旅遊,我們應該是被人稱之為CameraCouple的一對,任何地方,任何情景都要拍下來,要是沒有外出計劃,兩個人可以去咖啡廳聊天、看書,邊休息邊討論店內的裝修設計。"班步望向遠處的藍天,越說越起勁,揮動的雙手在空氣中飛舞。

"我們的家裏一定要設計得很別緻,不一定要很大,但一定是非常的溫馨,有很多喝的東西,冰咖啡、凍檸蜜、熱奶茶等等,可以印本飲料單,客人來了就給他們選。我們要把孩子培養成藝術家,一家人過快樂的日子。老了就可以開始翻閱前幾十年的照片、小電影,看着大家年輕時沒有皺紋、朝氣蓬勃的模樣,在各個時間、各個地點的故事。還會發現當年的很多朋友都不知去向了,老兩口聊著那些人的故事,互相提醒著、笑着,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生活更快樂的呢?"班步眉飛色舞,收回雙手,肘部放在膝蓋上,雙手托住下巴,繼續幻想。

"這個時候孩子已經出人頭地,獨當一面,老兩口就可以去做他們想做的事情,還是唱歌、拍照,不過拍的大多數都是風景了。"班步說完便唱了起來,"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變老……慢慢搖……"班步邊唱邊把頭轉向沈悅。

沈悅臉上早已掛滿感動的淚水,略帶微笑,跟着她一起唱着。

"哎呀,你怎麼哭了?"班步本意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而已。

"班步你的幸福宣言太美好了,我為你有這樣的幸福宣言而感到驕傲!這感動了我,激勵了我……"沈悅說話間還帶有哭腔。"……你一定可以得到你的幸福。"

"別哭啊,咱們都行,你也行。"說着,眼淚從班步的眼眶中滲出。這不算哭,這純屬於自己把自己給感動了。

夏天的風,輕輕吹起兩個女孩的頭髮,她們希望這風也可以托起她們的未來,帶她們隨風追求各自的幸福。

"那我的幸福宣言就是希望和我男朋友在北京開個奶茶店,為我們大家未來的幸福找個分享的場所。"沈悅掏出紙巾遞給班步。

"嗯,簡單易懂!特棒!"班步拭了兩下滲出的淚水。"人的一生,學習為工作,工作為賺錢,賺錢為過好日子,找老公、老婆就為了過幸福的日子,我們沒有理由不幸福。"

"你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男朋友?"沈悅問。

"形象嘛……應該是高高的、瘦瘦的、大眼睛、小雙眼皮,白,瘦臉……"

"你好像在說蜘蛛人?"沈悅偷笑。

"得了,我說我的偶像張林呢。"班步糾正,不想再提起那個人。

"那性格呢?"

"要開朗,能張羅、要gentle,比如你還沒走到車前,門已經打開,你還沒張口,他已經知道你要餐巾紙了,什麼事情你都不用說,他就知道你想要什麼,關心你像媽媽一樣。"

沈悅樂得前仰後合,說:"你這是找男朋友呢嗎?逗死我了,說說,那愛好呢?要什麼樣的?"

"一定要喜歡照相、唱歌,喜歡聽新的歌曲,喜歡電腦和網絡及錄音、影視製作。人要講究,要喜歡打扮、臭美,喜歡買衣服,愛乾淨,愛保護皮膚。"就看班步左手、右手一通比畫,頭也跟着兩手,左瞧右看。"生活方面,要持家,會做飯,有生活情趣,會營造家庭氛圍,尤其是要主動整理房間,會歸類,打掃衛生要到位。事業方面嘛……為自己鍾愛的職業努力。人要積極、主動,有上進心,坦誠且聰明,敢於承認錯誤,是非分明,有原則,愛家人,愛老婆!嗯……"

"班步,其實我很想給你介紹,你說這樣的人世界上能有嗎?"沈悅已經笑到臉變形。

"我覺得有!但是,不一定能讓我趕上。"班步語氣轉淡,也跟着沈悅笑了起來。

"是肯定趕不上!故事裏有還差不多!"沈悅推了一下班步的腦袋。

兩個人對視笑個不停。

"今天回家,我就把這些都寫在MSN空間里去,多年後看看我們能不能實現。"

"壓力有些大!"沈悅開着玩笑。

回家路上,班步和沈悅說了自己的決定,準備在洋人中介辦理移民,這樣預計要還給王蕭冉的一萬塊錢可能要用在這個上面。沈悅想幫她,但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只能贊成她推遲還錢的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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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颼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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