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焚身供佛”燒人蔘

阮元為即將啟程回國的弟子金正喜設宴餞別的第二天，也就是2月2日，正是林尚沃與北京商人之間的商戰終於迎來生死一搏的決戰之日。

那天早晨，天一放亮林尚沃就命令手下的朴鍾一等人做好準備，打點回國。下人們馬備鞍、貨入包，馬上開始了行動。因為再過一天就是2月3日，就是陳奏使金魯敬率領的出使隊伍離開北京回國的日子。

北京商人們雖然沒有一個人露面，但私下裡，他們一直在派人探聽著林尚沃的一舉一動。他們已經接到線報，稱包括林尚沃在內的出使隊伍明天就要離開北京。那麼，他那五千多斤人蔘會怎麼處理？難道會像來時那樣原封不動地裝上馬車運回朝鮮？

林尚沃的人蔘，如果不能在北京出手，到其他任何地方都是賣不掉的。這一點，北京商人們當然心知肚明。他們放出密探，監視著林尚沃的一舉一動。

等做好回國的一切準備，朴鍾一察顏觀色地問林尚沃：

「大哥，您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明明知道朴鍾一在說什麼，林尚沃卻佯裝不知。

「人蔘唄，我說的是我們帶來的五千多斤人蔘呀。」

「哦，原來是說這個。」林尚沃拍了拍膝蓋，好像直到現在才想起這檔子事，「人蔘還原封未動地放著，看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朴鍾一看看林尚沃，想確定一下對方的精神是否還屬正常，然後又問：

「怎麼辦才好呢？難道要讓他們把那一捆捆的人蔘再裝回馬車？」

「人蔘既然運來了，當然不能原封不動地再運回去。」

「那該怎麼辦？」

「既然運來了，就放在北京吧。」

朴鍾一感到不可思議：

「放在這裡？沒一個人來買，一斤也沒賣出去……」

「我說，」林尚沃對朴鍾一的回答根本不加理睬，「讓他們把人蔘都堆到院子里去。」

朴鍾一投宿的會同館院子里，整整齊齊地堆起了五千多斤人蔘。見人蔘堆好，林尚沃又命令道：

「在院里堆一堆劈柴。」

「堆劈柴？」朴鍾一滿臉疑色。

「叫你干你就干，問什麼問？」

林尚沃的臉上掛上了怒氣。一般的事，林尚沃是不動聲色的。但此時林尚沃的臉上還顯現出一種毅然決然的意志。按照林尚沃的吩咐，院子里又堆起了一堆劈柴。

「現在該做什麼？」堆好劈柴，另外一個下人問林尚沃。

「給劈柴點上火。」

直到這時，朴鍾一才明白林尚沃要做什麼。他看了看林尚沃的臉色，見林尚沃還是一副不可動搖的神態，便既不敢搭話，又不敢參言。他只能像林尚沃一樣，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按照林尚沃的吩咐，下人們在劈柴上點起了火。火遇乾柴，立即升騰起熊熊火焰。北京最有名的客店前院大白天忽然點起劈柴，濃煙滾滾，火焰衝天。這場玩火的遊戲可不是時候，馬上引得人們雲團般涌了過來。劈柴點著了，大火猛烈地燃燒起來，下人們又問林尚沃：

「劈柴堆已經點著了，下面該做什麼？」

林尚沃脫口而出：「把人蔘扔到火里去！」

「您說什麼？」下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說把人蔘怎麼著？」

「我讓你們把人蔘扔到火里燒掉。」

下人遲疑了。這時，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朴鍾一大聲喊道：

「你們耳朵難道聾了不成？吩咐你們怎麼做你們就怎麼做，哪來那麼多廢話！大人是讓你們把人蔘扔到火里燒掉。」

朴鍾一一馬當先，抱起一捆人蔘扔進了火里。熊熊火焰開始吞噬被扔進去的人蔘。隨即，人蔘也燃燒起來，和著嗆人的煙氣散發出人蔘特有的芳香。既然有人開了頭，下人們也只好抱起一捆捆的人蔘朝火里扔去。前來觀看的看客們頓時愣住了。等他們得知朝鮮商人往火里扔的不是別的什麼而正是人蔘的時候，他們個個都呆若木雞。北京商人們派出的密探，夾雜在這些看客中。他們都是北京商人的掮客，一直在嚴密注視著林尚沃的一舉一動。見到林尚沃這麼做，他們連忙跑到自己的主人那裡，把這裡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報告給藥材商們。

「朝鮮商人點起大火，正在燒人蔘呢！」

接到密探傳報，北京商人們全部一口氣趕來了。他們要察看林尚沃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燒人蔘。走北京的人蔘販子們從老年代起就經常準備著假人蔘，也就是桔梗，為的是旅途中一旦遇到盜賊就讓盜賊們把桔梗當作人蔘偷去。藥材商們在留心察看，林尚沃是不是也在假裝焚燒人蔘而實際焚燒的是桔梗。

不是。

被扔到火里的顯然是人蔘，而且是幾年來輕易不見的紅參精品。人蔘的主要成分是皂角苷，中國藥材商們管它叫配糖體。常年與人蔘打交道的藥材商們清楚地知道，這種略帶苦澀的香味正是人蔘特有的味道，也是人蔘中起藥理作用的主要成分。人蔘如果燃燒起來，其皂角苷成分就會在火的作用下燃燒，散發出只有人蔘才會擁有的獨特味道。於是，藥材商們通過自己的眼晴，從翻騰的滾滾煙氣的味道本能地斷定，大火中焚燒的正是人蔘。

這一來，北京的藥材商們頓時被林尚沃這始料不及的狂氣震住了。他們知道，林尚沃焚燒的不是人蔘而是自己的身體。

北京商人們都明白，作為一個商人，首先會把人蔘視為自己的生命，而焚燒人蔘，正是一種燒掉自己的身體以供奉佛祖的「焚身供奉」式的行為。

焚身供奉，就是自己投火赴死以供佛祖。林尚沃焚燒與自己的性命相若的人蔘，就如同在自己的身上點燃大火，以求焚身供奉。

北京商人們先是被林尚沃做出的決斷震住了。繼而，他們又突然憤怒起來。因為，人蔘對於北京的藥材商們而言，也是像生命一樣的東西。人蔘，不光是朝鮮貿易商的生命，對於買進它們的北京藥材商們來講，人蔘也是生命，是神靈的藥草。中國商人們把人蔘稱作「活人草」，這可以救活人命的藥草，豈能燒成一堆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