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心靈深處
雖然很想直接揮出拳頭，但我還是忍住了衝動，然後下意識地轉過了頭。對方與我並不相識，我至少應該了解他的意圖。
一個身穿黑色正裝、帶著黑色墨鏡的強壯男人映入了我的眼帘。
在這樣的情勢之中，我一定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我擺出一副怒氣沖沖的表情看向了對面的男人。然而出乎預料的是，那個男人竟然微揚著嘴角，向我投來了一陣無聲的微笑。
我微蹙起眉頭，不禁產生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男人的微笑怎麼會那樣熟悉？我下意識地抬起手，然後愣愣地指向了他，「你難道是？」
那個強壯的男人摘下了墨鏡，然後眯起眼睛看向了我。
「星植？」
「是啊。你這個傢伙，難道不認識我了？」
我怎麼會忘記這個傢伙呢？這場相會我已經期盼了很久啊！一副蓬鬆的蘿蔔頭，比以前更加寬闊的雙肩，還有那雙在第一次見面時就異常強烈的眼神。沒錯，他就是張星植！
「臭小子，你以為我是怎麼找到你的？我給你們家打過電話，伯母說你在酒吧上班，所以我就直接過來了。」
「你這個傢伙，我在當兵之前給你留過E-mail，你怎麼沒有聯繫我啊？」
「你是不是瘋了，那是什麼東西？」
雖然星植也曾經是叱吒風雲的道口隊長。然而此時此刻，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滯後於科技潮流的落伍者。
「臭小子，咱們去喝兩杯！」星植一邊說著，一邊從超市裡拿出了一根煙。
站在星植身後的壯漢急忙掏出錢包開始結賬，然後又拿出打火機，小心翼翼地為星植點燃了香煙。
星植微蹙著眉頭，深深地吸了一口。看著他的這副模樣，曾經的職業基因開始了隱隱作祟。我立即把星植嘴上的煙捲搶了過來，然後直接扔到了超市外面。
「喂！你在幹嘛？」
「超市裡不能吸煙。」
「你瘋了……」
面對星植一臉詫異的表情，我只能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嘻嘻，雖然時間不長，但我畢竟在超市裡做過鐘點工，這些基本的常識我依然銘記於心。
星植向我投來了鄙視的一瞥，然後直接把我拽到了附近的小酒館。
「你們也到那邊去喝點兒吧。」
「是，大哥。」
星植與四位壯漢的對話簡直就是黑社會電影的翻版，這位大哥的言語已經威懾到酒館的其他客人，那些無辜客人的臉上已經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恐懼表情。
但是對我而言，這樣的狀況卻並不陌生。在我的童年時代，我經常在家裡看到爸爸向手下發號施令，而那些看起來分外強壯的男人也會畢恭畢敬地向爸爸行禮。他們異口同聲地說著，「是，大哥。」，當時的我甚至以為他們只會說這句話呢。
可是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那樣的感覺。尤其是對於星植而言，那些壯漢看起來和他的年齡相仿，但他們為什麼要行禮於星植？
「看來你長大了！」
「呵呵，是嗎？和當年相比，我確實已經長大了。你也是啊！」
「還好吧，你現在已經是老大了。」
「臭小子，你以為這樣的地位很容易嗎？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嗎？」
對面的星植露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氣勢，而我卻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這樣的地位」是指什麼呢？我的父親曾經是釜山一帶很有名的大哥，但是最後，他還是拋下妻兒走上了那條不歸路。雖然父親擁有強大的勢力，但他卻不能享受安定平靜的生活。那些表面的光輝也許令人羨慕，但是真正的痛處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還是在用拳頭討生活嗎？」我定定地看向星植，任憑嘴角湧上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臭小子，你以為我還是那麼幼稚嗎？我的事業和你想得不一樣。以前那種打打殺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的事業很合法。如果處理得當，我們甚至可以去幫助別人。」
「合法？」拉長聲調的反問句將我的鄙視顯露無疑。
星植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為我倒滿了酒。
正是因為星植的激勵，我才得以告別那段受欺和懦弱的時光。然而當我已經褪去了邦德女郎的光鮮外表，開始步入真正安定的生活之時，星植卻仍然困囿於所謂的英雄老大之境。
「難道大學里有一個黑社會學院嗎？」面對星植，我沒有必要掩飾心中的不滿和失望。
星植昂起頭，用他那副犀利的目光看向了我，「那你呢？還在酒吧里做鐘點工？然後用你那張姑娘似的臉去追求大學生？」
真是不喜歡「姑娘」這個形容詞。我拍著桌子站了起來，然後怒氣沖沖地抓住了星植的領口，「你這傢伙，做鐘點工怎麼了？以前上學的時候你都不敢和我說話，現在是翅膀硬了嗎？」
「我不敢？呵呵，真是笑話。初中的時候是誰在照顧你？」
「照顧我？你好象被我打到鼻青臉腫呢！」
我和星植彷彿計劃好一般，互相戳痛了彼此的傷口。那個傢伙也突然站了起來，然後猛然抓住了我的領口，「你以為自己還是當年的邦德女郎？我現在每天堅持做運動，你以為你能打過我嗎？」
說時遲，那時快。我感覺自己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四個黑壓壓的身影已經將我團團包圍。
「大哥！怎麼回事？」
「臭小子，你要幹嘛？」
四位壯漢在我和星植之間進行著變臉遊戲。他們一臉關切焦急地問詢著星植，同時又一臉兇惡地向我示威。
我和星植面面相覷地看向對方，然後下意識地觀察著彼此的動作和表情。現在的我們，就好象兩個準備參加戰鬥的勇士，正在怒目圓睜地看向對方，而且我們的雙手也在緊緊地揪著對方的衣領。
「大哥！怎麼了？」
我和星植環顧著周圍的情況，只見四位壯漢仍然保持著劍拔弩張的氣勢，而小酒館里的客人們已經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就在這樣一個瞬間，我和星植竟然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4位壯漢用惶惑的表情看向我們，對於我們的莫名轉變頗為詫異。
是啊，他們永遠不會理解我和星植的世界。
「臭小子。」星植鬆開了手，然後用拳頭捶向了我的胸口。
我也嘿嘿笑著坐了下來，然後給星植倒滿了酒。
星植揮了揮手，示意四位保鏢繼續去喝酒。緊接著，他就從錢包里拿出了一張名片，「我現在在漢城，男子漢應該在大城市裡發展啊？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漢城發展？」
我用一臉困惑的表情看著了星植，對面的男人則用異常強烈的眼神回望著我。
我和星植之間的對視向來如此。每當星植用這種強烈的目光看向我，我都會選擇轉頭逃避或者淡淡一笑。
星植是一個心中抱有夢想的傢伙。星植小時候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但是他卻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摔傷了腿。無奈地放棄了自己的足球夢想之後，他仍然在尋找著新的目標，從未因此而抱怨或者放棄。
我想此時的星植，一定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夢想。雖然星植從來沒有向我透露自己的夢想，但是通過他那強烈的眼神，我已經明白了他的夢，我已經明白了他的堅定決心。
「可是星植，我有自己的選擇，我已經……」我默默地低下了頭，不忍繼續說下去。拒絕同甘共苦的兄弟，告別曾經風雨歷程的過往，其實我的心中同樣充滿著矛盾和掙扎。但是我必須守住我與媽媽的約定，我不能再讓媽媽為我而流淚。
星植轉移了自己的視線，然後露出了一抹略帶苦澀的笑容，「我早就猜到你會這麼說，我只是很想見你一面，很想和你喝一杯酒！不管怎麼說，如果是我一個人回去，我也會繼續努力工作的！」
我和星植默默無言地看向對方，同時露出了一抹釋懷的笑容。
「阿俊，如果有困難就儘管來找我，我們是兄弟啊！」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把星植的名片收到了口袋裡。
凌晨六點左右，我和星植在酒館門口揮手告別。星植老大在四位保鏢的跟隨下慢慢地走出了我的視線。但是我知道，我們曾經共同面對的風雨歷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張星植，那個為我的人生帶來第一次轉折的人，終將是我一生一世的好兄弟！
第二天的凌晨，我繼續忙碌於酒吧的各個角落。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就要下班了，回家之後呼呼大睡是我每天的必修課。
正在我專心地收拾空桌位時，收銀台處傳來了一陣甜潤的聲音，「大叔，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是未成年人！」
仿似一陣強力的凝固劑，正在用力擦拭餐桌的我在瞬間停止了動作。僅僅是一個陌生女子的「大叔」稱呼，為什麼我的胸膛會變得如此麻木敏感？
「我真的沒帶身份證！為什麼不相信我，我認識這裡的一位大叔。」
因為這個聲音的再次裘來，我的頭腦彷彿在瞬間一片空白。是的，這個聲音並不陌生。轉瞬間，我象尋回一件丟失的寶物一般，加快腳步走向了收銀台。
毛帽子、緊身的夾克、可愛的蓬蓬裙，還有一雙乾淨的皮鞋……一個穿著全套潔白衣裳的女孩子站在收銀台，正在蹺著腳尖不停地向工作人員理論。黑色的長發拂過她的面頰，高挺的鼻樑弧線映襯著她的完美側臉……
雖然僅僅是側影而已，但我清楚地知道她是誰。我知道她是做什麼的，我知道她的名字，我知道她為什麼來到這裡……
「毛帽子？」我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喊出了那個女孩的名字。
雖然我的聲音分外低沉，但是那個女生已經停止了大聲理論。我定定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的嘴唇正在微微顫抖。我知道，那是我的心臟正在劇烈地跳動。
站在收銀台旁邊的女生仍然沒有回頭，我彷彿看到她的雙肩也在不停地顫抖。
「毛帽子？」我再一次輕輕地喚出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那個女生終於慢慢地轉向了我。是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她就是我的毛帽子。仍然是精緻的臉龐，仍然是熠熠的雙眸，仍然是紅潤的雙唇……
嘉恩傻傻地看向我，而我也愣愣地回望著嘉恩……
半晌之後，毛帽子衝進了我的胸膛，然後放聲大哭起來「大叔！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激動得無法言語，任由嘉恩的小手不停地捶打著我的胸膛。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可以確定，嘉恩對於我來講，就是世界上最為珍貴的寶物，是任何人、任何事物都無法替代的寶物！
「大叔，難道你真的討厭我嗎？你為什麼不來找我？難道大叔仍然以為我是垃圾，以為我是一個不懂事的高中生嗎？可是我也有權力去想念別人的，我也有權力去喜歡一個人的！」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不要哭了。」我輕輕地拍打著嘉恩的肩膀，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事實上，這一天來得太突然、太直接，以至於我都不敢去相信、不敢去碰觸。
「對不起？大叔為什麼要這麼說？你是不是在安慰我？我不需要大叔的敷衍！」
毛帽子的暴脾氣仍然沒有改變。她胡亂地擦拭著臉頰的淚水，然後怒氣沖沖地看向了我。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忘記自己曾經給你打過電話，我不知道你會那樣在意我……可是……我卻沒有勇氣去找你，我以為你不會原諒我。」
「大叔，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我之所以會向彗星那樣解釋，那是因為……是因為……總之，那不是我的真心話，大叔你不要當真！」
我輕輕地用手掩住了嘉恩的雙唇，既然這個驕傲的小丫頭已經來向我致歉，我又為何要執著於那段不堪的記憶？
「可是大叔，你應該對我負責的！」這個善變的小丫頭已經露出了一抹頑皮的笑容。
「哦？你要我怎麼負責？」
「我是一個女生呢，我鼓起勇氣來找自己心愛的人，大叔應該怎麼辦呢？」那個調皮的小丫頭歪著頭、眯起眼睛看向了我。
即使是一塊笨笨的石頭，當它面對一個如此可愛的天使之時，它也會在瞬間衍生出靈感的悟性。我張開雙臂，微笑著看向了那個潔白的天使。嘉恩微笑著看向了我，然後直接撲入了我的懷裡。
我緊緊地閉著眼睛，緊緊地抱住了嘉恩。我貪婪地進行著深深的呼吸，呼吸著嘉恩長發中的陣陣香氣。我和這個丫頭之間已經不需要任何辯解和說明，因為我們是如此了解彼此，我們是如此想念彼此……
「大叔，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嗎？」嘉恩懶懶地躺在我的懷裡，揚起眉頭調皮地看向了我。
「當然知道啊。「
「那你叫我的名字！」
「毛帽子。「
那個調皮的小丫頭抬起頭，直接咬住了我的耳朵。
「啊，疼！」
「大叔重新叫我的名字！」
「朴嘉恩！」
「把我的姓氏去掉！」
「嘉恩！」
「大叔為什麼這麼凶？你要溫柔一些！」
「嘉恩啊。」
一直在對我怒目相視的嘉恩終於露出了一副微笑的表情，「哈哈，大叔以後就要這樣叫我。我不是毛帽子，我不是朴嘉恩，我是嘉恩，專屬於大叔的嘉恩。大叔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不，一定要把我的名字烙印在心裡。」
平時習慣了這個小丫頭的發號施令，當她真的躺在我懷裡撒嬌嬉鬧的時候，我反倒顯得有些無所適從。看來無論是多麼兇巴巴的小丫頭，當她一旦遇到自己心愛的人，她也會變成一隻依人的小鳥呢。
然而正在我陶醉於得意洋洋的狀態之時，我卻悲慘地遭遇了嘉恩的無影掌。
我一臉無辜地摸著自己的後腦勺，然後等待著那個小丫頭的發號施令。
「大叔，你在想什麼嘛！大叔一定要記住我的話啊，因為我已經把大叔的名字刻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