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萬事開頭難,除了上學。一般新學期開始,包括我這樣的差生在內,都會努力奮發一

陣子,區別只是時間長短。剛開始,我像所有人一樣在課本和筆記本上端端正正地把名字寫上,滿腔豪情地記筆記交作業,尤其是數學課,一方面是因為他是班主任,另一方面我始終對他心存畏懼,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怕他從我眼睛里看到我手執木棍暴打他媳婦兒的殘忍一幕,因此在他面前盡量表現的乖巧有加,他看我的時候也總是笑呵呵的,我據此斷定那事兒還沒有敗露。可是沒過多久,我記了兩頁的筆記就停了,交了幾次的作業也不交了,塞進抽屜里不管不問了。成績好的學生跟成績差的學生區別就是這口氣憋得長短的問題,很明顯我的肺活量有限。更不幸的是我發現自己又添了個新毛病,以前上課雖然不學習,但是從來不睡覺,最近不知道怎麼的,一聽見函數倆字就睜不開眼睛。明明上課之前挺精神,可是十分鐘沒到,陳先生的身影在我的眼中就漸漸模糊了,聲音也消失了,再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儘管他講課一如既往地激情,但是我就是抵擋不住綿綿的睡意,腦袋忽悠忽悠地往下栽,栽到一定程度,忽然跟被人打了一下一樣猛地驚醒坐直,但是一分鐘之內又會再次昏昏沉沉地栽下去,如此反覆十餘次,就能聽到下課鈴聲了,然後自此徹底清醒。

有時候我也恨自己不爭氣,可是轉念一想,能來這兒上高中已經賺了,湊合著混混得了,於是就心安理得了。

老歪對我的理論深表贊同,但是他在贊同的基礎上,又提出了一點新的疑問:「草魚,怎麼說咱倆也是花了一萬塊錢進來的,要說天天不上課,有點兒對不起這些銀子,可是上課吧,真是特無聊,聽他們講課就痛苦,睡覺吧晚上又睡不著了,還是痛苦。」

我心想,我跟你情況能一樣嗎,你花了一萬塊錢,我沒花啊,我這是沒本兒的買賣,還怕賠啊。於是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他一句:「那你想怎麼著?要不你也學我,睡幾分鐘醒一次,醒一分鐘再睡,又不無聊又對得起銀子。」

「你那更不行,睡個覺都不塌實。我看你睡一會兒一哆嗦睡一會兒一哆嗦那樣子,我心都跟著哆嗦。」

「你想幹嗎你就直說吧,別賣關子。」「嘿嘿,草魚,你不覺得咱們應該找個妞兒?」我歪頭看著他:「我就知道你那點兒出息,離了女的渾身不自在。」

「我這是為你好啊,你想想,咱倆整天在一起,連個找妞兒的跡象都沒有,弄不好別人還以為咱倆不正常呢。我倒是沒什麼,關鍵是怕影響了你的名聲。」老歪持續著他的辯解。

「沒事兒,你甭為我擔心,我不怕,讓大家盡情誤解去吧。」「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的英名就這麼毀了,草魚,你最了解我,你說我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嗎?」「那得看誰死,要是女的,你肯定救,要是我,就不一定了。」「唉!草魚!空虛寂寞誰人知啊!」老歪絕望地看了我一眼,發春一樣叫喚著。「你想找就找去,跟我請示什麼啊?」「你難道就沒這想法?」「你幹嗎非拉我下水啊?你知道你這是什麼行為嗎?早戀,中學生早戀!這是非常可怕的,不僅影響你學習,還給我們一代中學生抹黑。」

「得,得,你也不怕閃了舌頭。就咱倆這學習成績,還有啥好影響的?我倒是覺得這件事兒能促進我學習。起碼整個人精神就振奮了,一振奮沒準兒就能學會點兒什麼東西,再說了,隨便找誰肯定也比咱學習好,這麼一幫一拉一帶,學習成績噌噌往上漲,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就非禍害別人?你就不能找點兒別的樂趣?」「上學能有什麼樂趣?你給我找個樂趣我看看。」

樂趣還真讓我找著了,我最近發現了一個神奇的人,化學老師。

這個女人四十來歲的年紀,心態估計只有十歲,講課跟哄幼兒園小孩兒似的,喜歡拖長腔調,採取口型配手勢配眼神兒式啟發教育,我第一次領略她的魅力,是在跟老歪上述談話之後一個禮拜。

那天上課,她給我們展示完一個現象之後,想讓我們回答一下這個原理,我當時正百無聊賴昏昏欲睡,但見她腳步輕盈地飄到講台一側,頭向右歪,右手食指指向與頭保持一致,然後頭與食指以相同的速度和幅度一起在空中畫圈兒,邊畫邊拉長聲調說:「這——是——怎——么——一——回——事兒——耶——?」這個「耶」字話音一落,她的頭和食指猛的一頓,嘴巴保持「耶」字口型,整個身子呈現向右傾斜三十度的姿勢,像個冰雕一樣一動不動了。

我頓時被震驚了,繼而被她的優美姿勢深深傾倒,同學們一臉驚恐地望著她,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來什麼匪夷所思的舉動。

「一個蘿蔔塞你嘴裡你就不耶耶耶了。」我嘀咕了一句。由於當時全班同學受到化學老師的過度驚嚇,教室里出奇地安靜,因此儘管我聲音很小,但這句話還是很不幸地傳到了她的耳朵里,像一盆熱水,澆化了這座冰雕,全班同學終於找到了爆發點,笑成一片。她瞪了我一眼,恢復了正常,又輕盈地飄回了講課桌後面。

從此,我們就管化學老師叫耶耶。耶耶還有個趣事兒,那是學阿伏加德羅定律的時候,她問

了我們一個很弱智的問題:「提出阿伏加德羅定律的人叫什麼名字呢?」由於這個問題提的太有水準,因此全班同學沒一個人敢貿然回答。耶耶見我們不說話,就自己回答了,這次她換了個姿勢,不往右邊轉圈兒了,而是頭與右手食指以相同的速度和幅度向前向下點,邊點邊拉長聲調說:「阿——伏——加——德——驢——!」

全班頓時一片爆笑,我和老歪更是直接笑得鑽到了桌子下面,半天爬不起來。老歪在桌子下面拉住我胳膊,使勁兒往肉里掐。

耶耶大窘,一時語塞,半天才緩過神兒來,尷尬地說:「安靜,安靜。」

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興奮,掙開老歪的拉扯,學著耶耶的樣子,一邊頭與食指以相同的速度和幅度向前向下點,一邊拉長聲調說:「阿——伏——加——德——驢——!」

全班又是一陣鬨笑,耶耶自此與我不共戴天。因為耶耶的存在,化學課成為了課堂氣氛最好的一門課,雖然很多人聽不懂她在講什麼,但都盼望著她能夠再取得一些新突破,製造一些新笑料,因此大家都聽得很認真,生怕一不留神錯過了什麼。老歪一時也不想找妞兒的事兒了,沉浸在耶耶製造的歡樂氣氛中。

年級主任為此還特意表揚過耶耶,說這樣的課堂才是市一中這種重點高中的本色,希望其他老師都能向耶耶學習,用教師的人格魅力把教室變成學習的天堂云云。耶耶因禍得福,腰桿兒也挺直了不少,開始以模範教師自居了。可惜自從阿伏加德驢事件之後,她謹慎了許多,輕易不再施展自己的獨門絕學,但模仿耶耶邊轉圈兒邊說話的姿勢,一時風靡高一,其風頭甚至已經蓋過照相時打V字型手勢。

這天的化學課是兩節連上的,我們巴巴地等了一整節課,耶

耶也沒有發功,我的眼皮又開始打架了。第二節課一開始,為了避免無聊地睡去,我邀老歪一起下五子棋。

我們倆坐的位置是同一排,但中間隔了個過道,老歪用粉筆在水泥地板上畫了個棋盤,我們蹲在過道上,然後一人一根兒粉筆玩兒了起來。耶耶在上面講她的課,我們在下面下我們的棋,不亦樂乎。

剛下了兩盤,耶耶發現了我們,她慢條斯理地說:「草魚,老歪,你們倆幹嗎呢?」

我聞聲站了起來:「嘿嘿,下棋呢。」「上課時間是讓你們下棋的嗎?」她明知故問。「不是。」我老實地回答。「知——道不對,你們為——什麼還這麼做——呢?」耶耶終於又開始畫圈兒了。我嘿嘿地笑了起來,老歪在下面拿粉筆戳我的腳。「還有臉笑!出去!你們倆都出去!」耶耶急了,也不拉聲兒了也不畫圈兒了。我看了老歪一眼,老歪也站了起來。「走吧。」我招呼他。於是我們倆一前一後地出了教室門。我和老歪在樓道里貼著牆根兒站著,面面相覷。「看什麼看,咱別在這兒傻站著了,出去玩兒會兒吧,頭下課

再回來。不然讓人家看見多丟人,這麼大了還罰站。」我跟老歪商量。老歪頭一甩:「走!」寄宿制的學校,門衛不讓出去。我騙他說:「老師讓我們回去叫家長呢,不叫就開除我們了,放我們出去吧。」

看門的大爺挺實在,一聽這個趕緊把大門打開放行了。我和老歪撒歡兒似的在路上飛奔,一口氣跑了幾百米,過路的行人都忍不住看我們兩眼,弄不清楚這倆孩子為什麼這麼開心。其實也沒有為什麼,就是這樣瘋跑一下覺得渾身舒服,像是甩掉了一身厚重的盔甲。

跑累了,我們停下來,到路邊的一個小矮牆邊,我蹦起來扒住牆頭,噌的一下跳了上去。老歪不利索,手扒著牆頭腳在下面蹬來蹬去,憋的臉通紅就是上不去,我騎在牆頭上費了很大勁兒才把他拽上來,累的我呼哧呼哧在那喘氣。

秋高氣爽的十月末,天空難得地衝破了灰濛濛的阻隔,肆意揮灑著一片湛藍,萬里無雲,彷彿一張剛剛晾曬出來的床單,有說不出來的洗鍊與明亮。知了已經停止了嘶鳴,微風吹不出聲響,卻很愜意,美麗而安靜的秋日。

「老歪,你怎麼這麼笨?連個牆頭都上不來。」「你看,那兒有個美女。」老歪根本沒聽我說話,揪著我衣服

往馬路對面指。「瞧你這點兒出息,牆頭都爬不上來還美女呢。」我順著他的手看過去,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兒,梳著馬尾辮兒,鵝蛋臉,一身素凈的衣服襯得面龐格外清秀。我覺得有點兒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在腦子裡搜索了半天,仔細一辨認,我想起來了。

這個女孩兒叫孟亞菲,我在七中上初三的時候見過她一次,她比我們小一屆,長的雖然清秀,但不是什麼善茬兒,在七中屬於名女,經常和校外的小地痞混在一起,因此也成為七中男生們最普遍的談資。

有一個關於她的古老傳說,說她從初一就開始「賣身」,所謂「賣身」,就是在放學之後,教室里沒了人,來個男生付十塊錢,她就脫一次衣服,僅供觀賞,不提供褻玩服務,有點兒像人體模特,只是不留影像。

當然,這僅僅是傳說,我沒驗證過,也沒聽說誰驗證過,真假無從考證,只是這名聲在七中人盡皆知。

我把這個傳說告訴老歪,老歪立馬就急了:「放屁呢都是,我就不信這麼清純一妞兒能幹出這事兒來!」

「蒼蠅不叮沒縫兒的雞蛋,怎麼不傳別人光傳她?」「那都是你們這種人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搞不定就搞臭,惡毒啊!」「你怎麼就那麼肯定呢?」「你想想,初一小孩兒,有什麼可看的?還十塊錢,十塊錢讓你脫一次你脫嗎?」「人家發育的早,你管得著嗎?別人喜歡花錢看光板兒你管得著嗎?」「草魚,你打擊我可以,但不要玷污我心中純潔的女神。甭管

別人說什麼,我一定得追到她,一定的。」老歪自己跟自己海誓山盟。「你認識人家嗎你就這麼痴情?有毛病吧你?」「你懂什麼?這叫一見鍾情!」「行了啊你,沒看人旁邊跟著個男的嗎?。」「跟著男的怎麼了?結了婚還能離呢,一定要有必勝的信念。」「別盲目自信了。這女的太野,你擺不平。」我刺激了他一句。

「這你說的,行,我現在就去泡她,你坐這兒等著吧。」老歪

果然上道兒,說完跳下牆頭,沖馬路對面走了過去。「回來,你先回來!」我喊住他。

「怎麼了?」「你真喜歡她?你想清楚了?」「想清楚了,我就看上她了。」老歪一本正經地說。現在往回看,那時候所謂的「愛情」似乎很傻很幼稚,甚至

無厘頭,但是想想,那時候確實也是這樣的,喜歡一個人,就在一眼之間,毫無理由,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種純真。

「那行,哥們兒幫你。」我也跳了下來,跟他一起走了過去。我們站到孟亞菲跟前的時候,她和旁邊的男的好好打量了我們一番,那眼神好像是我們剛進城,來找他們問路。「小妞兒,搞對象嗎?」老歪開門見山,頗有氣勢。孟亞菲看看老歪,又看看旁邊的男的:「你誰啊你?神經病吧?」「旁邊兒這位大哥是你男朋友?」「是,怎麼了?」

「噢,沒關係。我叫老歪,認識一下吧。我知道你叫孟亞菲,七中的,回頭找你玩兒。」

「你找她幹嗎?」孟亞菲旁邊的男的看不下去了,準備行使一下做男朋友的義務。

「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滾蛋。」我漠然地看著他,「以後別讓我看見你跟孟亞菲在一起,見一回扇一回,你記住了。老歪,走。」

我能幫老歪的,就是替他掃平這個障礙。

那男的被噎愣了,傻著眼站在那裡一聲也不吭。老歪跟在我

後面,一步一回頭地往學校走,邊走邊喊:「孟亞菲,等著我!」到校門口的時候,眼看就下課了,我趕緊繼續忽悠看門的大爺:「家長沒在家,我們先回來上課,大爺您快點兒給我們把門兒開開吧。」善良的大爺想都沒想就把門打開了,我和老歪一路飛奔往教

學樓沖,剛進樓道,刺耳的下課鈴就響了。我們踏著鈴聲繼續飛奔,終於趕在耶耶走出教室之前又貼牆站在了門口,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拖了幾分鐘堂之後,耶耶扭出了教室,看我們低頭老實巴交地站在那裡,怪聲怪調地說:「這次就給你們個機會,下不為例,先回去吧。」我和老歪嘿嘿一笑,轉身進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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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野蠻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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