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難怪都說最初的分配不合理,這種事薛濤可做不了。薛濤有脾性,且不說拉不下面子去求人,就是聯繫上了也可能三句話不投機就吵起架來。從前,郭舒潔只是覺得秋和脾氣比較好,沒見過她動怒,現在才知道她根本沒有脾氣,忍氣吞聲的能力已經超出了人類範疇。像塊橡皮糖,按哪裏哪裏就順勢凹陷,一鬆手立刻又恢復原狀。但薛濤也有薛濤的長項,郭舒潔注意到,討論劇本時該怎樣拍、該在哪裏拍最後全是薛濤拿主意。薛濤藝術造詣深,想法也標新立異,提出的很多要求聽上去缺乏可行性,一般人早就崩潰了,但秋和永遠都是那句「行,我去想辦法」,只有一次例外。

那天晚上,秋和找薛濤商量:「地鐵站的戲能不能修改?比如,換在公交車站?我們畢竟是成本有限的非營利性學生作品,和大製作的商業片沒法比,要在白天借一列地鐵來拍實在不太現實。我托王一鳴讓他爸去談過,也請系主任代表學校出面聯繫過,都不行。」

薛濤輕輕噓了一聲:「讓系主任多給點錢不就行了。」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每屆都是這個數,如果我們比往屆拿得多,那拍得再好也不是本事。」

「這有什麼,現在本來就物價飛漲,五年前這個數可是比現在經用。」薛濤聳聳肩,「你非要改就改吧,但我告訴你,用公交車拍這場戲有點不倫不類,就跟看木乃伊跳街舞似的,你明白吧?槍戰戲,要速度,要氛圍,要現代感,你弄個公交車,前後就那麼點距離,別說拍攝時機器和軌道沒處安置,單說演員怎麼演吧?兩槍就打死,沒戲了,兩槍都打不死,那槍法也太爛了。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到時候拍出來像幼兒園小朋友玩水槍一樣別怪我。」

秋和撐著頭嘆了口氣,望着手中的劇本緊咬嘴唇,沉默良久:「兩小時能保證拍完嗎?」

「用地鐵?」

「嗯。」「拍不完。如果是用地鐵的話,得和另兩場與地鐵有關的戲一起拍完。」

郭舒潔暗忖,如果自己是秋和,還不得抽薛濤耳光。可片刻后,她卻聽見秋和語氣平淡地對着手機開口了:「爸,我是秋和。有件事……」一邊說一邊往寢室外走去。要不是薛濤也在場,郭舒潔一定會貼到門上去偷聽。她驚訝地望向薛濤:「秋和有爸爸?」

「廢話。」雖然嘴上這麼說,薛濤還是難掩驚訝之色。秋和搬來一整年,每晚打電話給她媽媽,從沒有和爸爸通過話。大家都以為她出身於單親家庭。但令人震驚的還不止於此。

十幾分鐘后,秋和在門口冒了個頭,問薛濤:「一天夠嗎?」薛濤打了個「OK」的手勢。接着秋和又出去一小會兒,回來時點着頭對薛濤說:「談好了,你後天跟我跑一趟,挑一列成色好一點的車,上鏡漂亮。」挑——車?

郭舒潔半天沒緩過神。

[八]

如果說前期籌備工作時,秋和的談判能力和她那位不知是何方神聖的老爸讓郭舒潔跌破眼鏡,那麼拍攝現場薛濤的氣場大爆發可以說讓她又跌掉了下巴。演員們個個特立獨行,攝影又對機器抱怨不已,場工們一看是幫學生做事便懶散怠工……這樣的現場,實在只有薛濤才能鎮得住。

總導演大人趿雙板鞋,袖子挽到手肘,叉著腰,眉毛一立,煙頭一碾:「你他媽有完沒完?你丫是演員嗎?表演系大一啊?話都不會說了?還有你!你丫長這麼大沒人教過你什麼叫景別啊?你把個軌道往那兒鋪你讓攝影怎麼拍!……」手指哪兒,哪兒就不敢造次,她就是現場唯一的權威。

「彪悍啊……」郭舒潔還想使用「粗魯啊」、「凶暴啊」之類的感慨。

假如總導演是為人處世軟綿綿的秋和,那一場戲還真是得拍幾天幾夜,沒準還在拍戲中人就散光了。

秋和著黑色連身裙、白色馬丁靴,面料輕柔的白底圓點風衣被風牽起朝一側揚起,正靜靜站在距監視器不遠處。她眼中薛濤鋒芒畢露精力充沛的模樣好似穿透雲霧直射而下的陽光,就連髮絲都像沾染了本人的靈氣,熠熠閃著光。薛濤身後的天空蔚藍高遠,被幾隻拍攝用的大搖臂分割成規則的幾何形狀,美得充滿理性。

不知為什麼,秋和忽然感到悲哀。

人群中你如此與眾不同,不是因為天賦多麼出類拔萃,而是因為內心有隱傷。

受過多深的傷,就反彈獲取多大的力量。這些傷讓你無法退守,無處可逃。而這種力量促使你獻祭般供出全副精力與全副智慧去與世界相搏。

正想得入神,忽然見薛濤朝自己指過來:「現場這麼亂還讓閑雜人等來探班,你帶的什麼好頭!」

秋和一愣,回過頭。葉玄不知何時起已笑眯眯地站在自己側后一步的地方。

男生笑着沖薛濤喊話:「我怎麼就成了閑雜人等?我怎麼看也像個名角兒吧?剛才那誰……那邊打燈的,還以為我是男主角。」葉玄說着說着露出自戀的笑容,指手畫腳比畫着,「你們那男主角該不會是大街上逮來的吧?像當年逮王一鳴那樣。」

秋和瞪他一眼:「瞎說什麼呢!小聲點!」葉玄壓低聲音:「比大街上逮來的長得都寒磣。」一箭雙鵰地損人是他一貫擅長的。「演戲又不是光看長相,你個外行人就別亂髮表評論了。」「你們拍電影還不是拍給外行人看的么?站在觀眾的角度看,我們就喜歡眉清目秀的美少年。」秋和掩嘴笑:「你和女觀眾的角度一樣。」

「你又諷刺我娘了是吧?行,你就諷刺吧,反正我畢業就跟你去上海。在北京誰他媽一見我這張臉就說我娘。去年暑假下一趟江南,我操,所有人都公認我最爺們……」

「不不不,你等一下……跟我?去上海?」這句話沒有哪個部分不令人震驚。

「對啊。」「跟我?」秋和又重複一遍。「是啊。你不是保研回上海么?」「嗯。」可是和你有什麼關係?

「那就是咯。你是我媳婦兒,我不跟着你跟着誰?你讀書,我肯定得找份工作在那兒待着陪你吧。」又是他一貫擅長的——根據荒謬的前提推得理所當然的結論。

葉玄的邏輯……要立刻打消他這個瘋狂的念頭,絕對不能再在「是不是媳婦兒」的根源上糾纏下去。

秋和剛想張口說話,突然躥出個同班同學拍她的肩:「我剛從系辦過來,聽見系主任對副書記說你們寢室那錫箔紙怪人出事被送去醫院了,我們寢室的人胡猜說肯定是人體自燃,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烏咪出事?」連秋和也一臉茫然。

[九]

正如秋和推斷,發生在學校里的一系列謀殺案全是同一個兇手所為。她一直收到恐嚇信和白山茶花,一直能感覺到自己和這幾起殺人案之間難以言喻的聯繫,但卻不曾想過,和自己幾乎形影不離的烏咪也會成為受害者,而且是唯一的倖存者。

案情早已藉助傳言的力量在校園中被演繹得盡人皆知。當天,藝術系有集體拍片活動,全員去了郊區。患有日光性皮炎的烏咪因不宜參加戶外活動留在寢室,但人去樓空沒有同學幫她帶飯,於是中午她只好自己下樓去吃飯,誰知竟在途中遭到襲擊,被乙醚麻醉,又被注射不明液體。

這次兇手出了錯,注射的不是氯化鉀飽和溶液。雖然留有針眼,但反覆檢測血液和尿液都一切正常。

事件過去幾天,警方錄口供取證都結束了,烏咪的父母接到通知赴京照顧她,系領導也隔日就來殷勤探望,室友沒有什麼幫忙的必要。秋和在酒店點了兩道有營養的菜,點了一份瓦罐湯,打了包帶去醫院看烏咪。女生口鼻處稍有灼傷痕迹,除此之外看起來已無大礙,情緒也並沒有受太大影響,依然能吃能笑。

秋和靜靜地坐在床沿,看烏咪天真地邊吃邊說網上看來的明星八卦,一向不動聲色的她臉上竟然不禁露出慍怒的表情。

烏咪趁父母出門去扔一次性飯盒的機會拽著秋和的衣服把她拉近,湊到她耳畔:「我沒有告訴過警察,因為我也不確定——我覺得我看見了兇手,好像是瞿翛然。」

秋和還沒從這驚人的打擊中緩過神就又被從身後傳來的一聲喊嚇得魂飛魄散:「秋和你在這裏啊!我有事找你,快來!」

秋和拍著胸口回身看,薛濤在門口冒了個頭。

於是壓低聲音囑咐烏咪:「這件事先不要對任何人說,走漏了風聲,說不定要被滅口。」

烏咪用力點頭答應。她父母剛巧回到病房,秋和起身告辭,跟着薛濤來到走廊。

「烏咪爸媽把她筆記本電腦帶到病房給她玩了。她電腦幾乎不設防,連開機密碼都沒有。已經幫你翻過,因為你沒跟我說目標,我也找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所以在帶走之前我乾脆用移動硬碟幫你一股腦兒全拷貝了,你自己去找。」

「硬碟呢?」「回去給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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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眠於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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