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出山

其人出山

計劃好極了,無懈可擊。其人很清楚,這個計劃十分完美,沒有什麼可改動的了。他的手指在古雅的皮面椅上敲著鼓點,暗自一笑,看來用不着再勞神作最後一次檢查了。

他把椅子往後推了一把,身體前傾,把手伸進桌下一個裝有機關的小洞裏,用右手拇指撥動暗鈕,一隻秘密抽屜無聲地打開了。他拿出一個馬尼拉紙信封,倒出那本不知翻過多少遍的日記本,一邊呷著啤酒,一邊全神貫注地仔細審視本子上的文字。完全正確,任何最後一分鐘的修改都是不必要的。行動的細枝末節都編好了程序,時間被一分為二。已進行過通盤考慮,計劃的所有細節都很完善。

其人堅毅的面容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神情。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皓齒。經過半生的蹉跎生涯,這回可要站到舞台的中心變成大人物了,全國的注意力都將集中在這些行動上。

想到這裏,他輕輕地把杯子放到桌上。

這用不了多少時間。幾周之內,千百萬人就會曉得他的存在,知道有一個無人堪與匹敵的天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腦海中閃現出一縷陰影,但很快就排除了。他將斗敗刑事科技的最新發展,最終勝利無疑。他不經意地把凝聚在杯子上的小水珠拉長,畫了個圓圈。

其人從抽屜里取出一隻黑色的金屬小盒子,從衣袋中掏出鑰匙打開,拿出一疊黑白照片,用拇指慢慢翻過去。

然後,他在桌上把照片很用心地排成四列,一張一張地仔細研究一番。他小心地調換了兩張像片的位置,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語道:「還不到漂亮的歲數。媽的,要求什麼平等權力,這回就讓她們得到啦。」看看感到滿意了,他便把後面三列像片斂起,用寬橡皮條紮成一堆,塞進盒子,放回抽屜鎖好,然後開始專註於桌上剩下的照片。他在每張照片的右下角用鉛筆標上一個號碼,細心地夫到筆記本事先選定的一頁中,然後把本子紮好,放進馬尼拉紙信封,再放回小秘穴中。

其人站立起來,舒展一下瘦高的身軀和腿上扭結的肌肉,抓起杯子,用手掌抹去留下的水滴,悄沒聲地溜下樓,穿過廚房,把杯子丟在洗滌池內,下到地下室。家中只有他一個人,可他的動作就象在悄悄地接近獵物。

他徑直走到酒櫃旁邊,從三個特備的格子裏各取出一瓶酒:一瓶拉菲爾-羅思柴爾德大葡萄園1964年的產品,一瓶是1969年的佩里農閣下,另一瓶是1970年出產的皮里尼一蒙拉謝。酒櫃被一個暗藏的機關旋開,露出一個令人吃驚的武器和偽裝用品倉庫。他自信地笑了:沒有人能夠識別出這種連環鎖。

他從匣子裏取出一盤熟悉的磁帶,插進錄音機,開始全神貫注地傾聽6個月來錄製的一連串不同的聲音。然後,他又在一盤空白帶上練習每一種聲音的語調變化。感到滿意之後,他關上錄音機,取出磁帶,放回匣子鎖好。

他開始一件件地挑選和集中計劃中需要的化妝品和武器。在這個廣博的武庫里,從最簡單的武器到異國情調的偽裝物應有盡有。他選中了一套黃銅指套,一把手術刀和一把鋼鋸,用毛巾包上,再用繩子結結實實地捆起來,放到一個新塑料盒子裏。他脫下幾個月前從古德維爾買的黑褲、黑套衫和黑橡膠底鞋,把酒瓶架旋迴原處,3瓶密碼葡萄酒瓶照原樣擺好,鎖上了庫門。

回到私室,其人抄起一張當地報紙,滑進舒服的座椅讀起來。很快他又感到索然無味了,《費爾波特日報》從來沒有什麼硬新聞,沒有激動人心的報道,儘是些無恥的嘮叨和本地瑣事的閑聊。他知道會改變的,過不了幾天時間,康涅狄格州費爾波特這座死氣沉沉的市鎮就會躍上報紙的頭版,每天都將有通欄標題和電視特別節目。掌心有點發癢,他把手合在一起握了一下。看看腕上的日曆表,6月1日,今天是「D日」(註:D是後文提到的人物唐納利的首字母),該是幹掉他的時候了。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無人會產生懷疑。

朋友們不會,鄰居們不會,家裏人不會,那個童子軍倒霉頭頭鄧普西自然也不會。他要毀掉鄧普西,先把他弄得狼狽不堪,再幹掉他。屋內響起一陣大笑聲……

長島海峽,16隻豪華帆船劈開藍色海水湧起的泡沫,破浪前進。它們排成一列,一隻接一隻地繞過最後一個標記,駛向歸途。鄧普西站在打頭的太平洋號的舵手位置上,不斷地發號施令。

「把那隻輕帆升起來!你浪費了3秒鐘。看好傑尼號,別讓它沾上水。布倫達,好好乾哪!」

鄧普西往身後瞧了一眼,一片笑容在臉上擴展開來。

「現在我們已經超過去了。」

布達倫望着他點了點頭。在夕陽的輝光中,他的臉頰呈現出古銅色。這張臉曾是動人的,但長期的野外生涯,數年如一日無止境的競賽,伴隨着風吹日晒和鹽霧的侵襲,在他臉上留下了印記;他烏黑的頭髮已失去光澤,出現了縷縷灰絲。她喜歡看着他微笑,每當此時,那歲月的磨蝕就溶進了他煥發的容光之中。

她輕輕地移動了一下位置,讓船更好地平衡。大西洋號的船頭旋即微微翹起。吉姆沖她豎起大拇指,她感到溫暖和愜意。雖然他們結婚已有15年,但每當看到吉姆她還是有一股說不出的衝動,體內湧出一股幸福的暖流。她又望了他一眼,莞爾一笑。

各條帆船都以衝浪般的速度通過了終點。布倫達回身看看跟隨而來的大西洋俱樂部帆船上的大三角帆,佩以五彩繽紛的標誌,構成了一幅令人難以忘懷的圖畫。她聽見司令船上響起槍聲,他們贏了,大西洋俱樂部勝利了。

吉姆笑嘻嘻地跟她咬耳朵:「三年三連勝,多謝好船員。」他靠過來在布倫達膝上輕輕拍了一下,逗得她大笑起來。布倫達很喜歡消受這樣的恭維話,儘管她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大西洋俱樂部又有兩條離得最近的船衝到了終點。鄧普西使勁伸長脖子想看看誰是第二名,但兩船離得太近,看不清誰先誰后。

他們把船駛進船台。斯派克-布里格斯已聞知內德-尼科爾斯得了亞軍。他把船靠過來,說道:「祝賀啦,二位。

吉姆,為什麼不讓布倫達給我噹噹幫手?給別人一個機會嘛。」

「謝謝你,可是我不幹。雖然那樣你能贏,可是人們也就知道我們的秘密啦。」他沖布倫達點點頭,眼神中充滿了謝意。

布倫達大笑着輕快地衝上甲板,抖落着頭上的鹽沫。「寶貝兒,你在這兒把船刷乾淨,我上去往鼻子上打點粉。」

身穿海軍藍短褲和白色三角背心,布倫達走在通往俱樂部的小徑上。她知道自己修長的身材曲線仍能引起不少男子的注目,她覺得每天20分鐘的鍛煉比什麼都值得。

內德-尼科爾斯從他的大西洋號上望着布倫達遠去的身影。蘇吉-尼科爾斯用眼角瞟見了自己丈夫的眼中之物。她想,我永遠也改變不了他,他總要用一隻眼睛瞅著女人的漂亮屁股,還有什麼別的漂亮玩意兒。不管是走過來的還是離開去的漂亮玩意兒,內德都喜歡,對走過來的尤甚。她憂傷地搖了搖頭。

吉姆和斯派克也看到了布倫達的行態。斯派克打破沉默:「這姑娘夠迷人的。她總是那樣勁頭十足,和周圍的人談笑自如。」

吉姆有點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布倫達確實與眾不同,這倒並不在於她迷人的外表,他知道其中還有更深一層的東西。她絕少抱怨,甚至辛迪出事腦子被毀,她也處理得井井有條。她善於把痛苦藏在溫柔的性格和無限的活力之中,很少溢於言表。

他一下子從暫時的抑鬱狀態中擺脫出來了。辛迪會長大成人的,她是他的心肝,是他的一切。用不着很長的時間,她也會出落得象一朵鮮花,就象她媽媽一樣。

吉姆用水管沖洗完他的大西洋號。因下周不用,他把船底朝天放好,然後上岸去會布倫達。他們受到競賽時超越過的船員們發自內心的祝賀。斯派克-布里格斯望着二人離去,望着布倫達綳得緊緊的藍色短褲在路上慢慢消失,他的心狂跳不止。他閉上眼睛,腦海中仍想着那藍色短褲。他記得她的一舉一動,有好一會兒,他一直在腦海中重放着這個畫面。接着他睜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帶着濃烈鹹味的空氣。

這個該死的鄧普西。無疑,這人不壞,考慮周全,處事謹慎,而且富有創新精神,敢做敢為,對奉承諾已經厭倦了。布里格斯把奧倫帆折好放進口袋,抽緊口上的繩子,用手在短短的平頭上抓了幾把。他笑了,42歲還不是很糟糕,她瘦長的身軀還硬朗著呢。

他打開一盒蒂帕里洛,抽出一支燃著。至少應該擊敗尼科爾斯那個傢伙才是。也許最終能拿到內德那樣的名次吧。

他吐出一口煙霧,看着它慢慢消失在和風之中。

市鎮另一頭的日升巷裏,有一座殖民地時期的引人注目的黃色建築。這座建築的地下室內正要舉行一個古怪的儀式。戴維。奧頓醫生帶進一隻鐵絲編的小籠子,裏面有四隻田鼠。他關好門,徑直走到盛着四隻毒蛇的玻璃櫃前,查看一下控制着室溫和濕度的恆溫儀。他把其中一台作了些許調整,使其更嚴格地符合亞利桑那沙漠的條件;乾燥的氣候,炎熱的白晝和涼爽的夜晚。

奧頓將鐵絲籠放在地板上,靜靜地望着箱裏的毒蛇。那條比較小的菱紋背響尾蛇舒展開它三英尺半的身軀,而那條大的則鬆散地盤成一團,好象海船上精心攏好的一堆錨繩。有一條另一種類的響尾蛇正懶洋洋地從一堆石頭爬向另一堆,身後洞窟中鋪了沙粒的地面上留下了它的一條不規則活動的印跡。奧頓的全身心都陶醉在響尾蛇的自然美之中了。

奧頓打開櫃頂的一個玻璃小窗,伸進一根長長的蛇鈎,穩熟地把每條蛇查看一遍,然後把它們放進各自的飼食問。

現在,四條蛇已全部睡醒,正躍躍欲食。

關好櫃頂的洞口,奧頓又推開了通往第一格間的一個很小的活門,放進一隻田鼠,再把活門落下。那鼠定了定神,開始觀察周圍的新世界。猛然間,它驚呆了,顯然看到了致命的危機。菱紋背響尾蛇竄上去咬住老鼠,那力量足以使它的毒牙洞穿男式皮鞋的鞋底。致命的毒液立刻注人了鼠體。響尾蛇鬆開嘴,迴繞成引人注目的攻擊形狀。田鼠跌跌撞撞地蹣跚幾步,倒地而亡。毒蛇慢慢伸直身軀,準備吞下它的獵物。

奧頓走過去飼餵另幾條蛇,滿足他內心強烈的嗜好。他決定等明天再取這些蛇的蛇毒。

走出試驗室,在路旁看到三個帶有通風孔的大口瓶,每隻瓶里盛着一隻蠍子。奧頓已研究過這些蠍子的毒性,結果證明它們的毒性不足以使一個成年男子在一天內致死。蠍毒的溶血作用是致命的,但不能立刻起作用。他帶着一種虐待狂的獰笑擰開三個瓶蓋,把三隻毒蠍倒在一起,再把蓋扣好。他知道處於有限空間中的三隻毒蠍會進行拚死的相互攻擊,在這場戰鬥中只有一個可以活下來。如果倖存者尚有足夠的氣力,它將把其他兩個犧牲者吃掉。

奧頓關滅電燈,吹着口哨走上樓梯。他燃著一支蒂帕里洛,為自己斟上一杯涼啤酒,然後打開了室內的立體音響。

天黑下來,其人已作好了行動的準備。他沖完淋浴,穿上白色絲織睡衣和海藍晨衣,到屋內打開電視機收看7點鐘的新聞節目。妻子與他一起看了一小會兒,在7點20分出去了。她說她的志願小組有一次特別會議,她將在10點半之前回家。

她的旅行車剛剛開動,其人馬上拿起話筒,撥了一個號碼,另一頭答應了。「晚上好,我是山姆-肖特,」他拉着長聲用上流社會的語調說:「如果你能騰出幾分鐘時間的話,我願意到府上拜訪。我給你找到一個漂亮東西。」

「很高興見到你,肖特先生。」線路另一端的人說,語調中透出急切的期待之情。

「肯定方便嗎?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到家裏打擾你的,」山姆-肖特的聲音猶豫了一下,「但是這一次非同尋常,我知道你會願意看看的。」

「是什麼呀?」

肖特壓低聲音,用信任的語調說道:「一枚傑弗遜硬幣,上面有造幣日期……還有造幣廠的名號。」

「傑弗遜硬幣!」聽筒中傳來驚喜的呼叫,「我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這就是嘍。」山姆慢條斯理地說。

「整個晚上就我一個人在家,你什麼時間來都成,山姆。」

其人興高采烈地放下電話。模仿肖特是他的計劃當中最沒有把握的一件事,這也是他決定最先做這件事的原因。

他知道電話線的另一端是一位古錢幣收集癖。山姆-肖特是信譽頗佳的古幣經紀人,本行業公認的權威人士。其人已斷定一枚帶有造幣廠字型大小的傑弗遜古錢一定能引起他的濃厚興趣,果不其然。想到這裏,他仰天大笑。這樣珍貴的古幣,他可從未想過要賣掉。

過了不到15分鐘,其人身着黑套衫、黑褲和黑橡膠底鞋,把車子開到離他毫無疑心的對手的私人車道相距1OO碼的一條死胡同。他越過精心修剪過的草坪,繞屋子轉了一圈,弄清了確實只有一個人在家。然後他重新發動汽車,開進收藏家的私人車道,停在兩束很大的杜鵑叢的陰影之中,登上台階,按響了電鈴。

門開了,露出一張笑臉,伸出表示歡迎的手。一隻鐵拳猛然擊中了笑臉上的鼻樑,笑容立刻變成了一團脫落的牙齒和碎骨。那張瞼左右搖擺,旋轉着向後退去,眼前一片昏暗。其人毫不遲疑地進行了下一步的打擊。他的犧牲者乾嘔著,太陽穴又受到左手的幾次猛擊,身體幾乎對摺起來。接着,一著專業級的空手道劈砍落在他的後頸上,頓時椎骨斷裂,發出啪啪的聲響,他了無聲息地跌落在地板上。

其人跪下來,確認對手已經死亡,然後把屍體搬到衛生間,放進了浴缸。

他很快地從屍體上執下衣服,把衣服和鞋子整齊地放進衣櫥,把褲衩和襪子扔進臟衣籃里。接着,他象專業人員那樣熟練地用手術刀和鋼鋸把屍體分解成6部分,然後打開水龍頭,讓血和水混合流進下水道。

有一小會兒,其人覺得他好象要嘔吐。他轉過頭研究了幾分鐘壁紙的圖案。橫排是79朵雛菊,豎直116朵。噁心消失了。他回過頭來一看,見到只有清水嘩嘩地流進下水管。又沖了幾分鐘,他關上了龍頭。

他把屍體的每個部分各裝進一隻垃圾袋裏,再仔細地用當天的《紐約時報》星期日版包好,把這些包整整齊齊地放進帶來的一隻大箱子裏。幹完這些,他把手術刀和鋼鋸洗凈,重新用毛巾包好,把浴缸和地板徹底清洗一遍,恢復了它們的本來面目。

其人把這些包裹小心地放進汽車貨箱,開車轉了三圈,小心謹慎地把車上沉重的包裹放到預先選定的地點,然後關滅所有房間的電燈,仔細擦掉全部指印,鎖上前門,開車離去。

回到家裏,他馬上把用過的器械放回那個秘密武器庫,把一張黑桃A撲克牌扔進塑料盒內,再將盒子放到速凍冰箱的底層。這隻冰箱本來是保存他在幾次垂釣旅行中抓到的魚的。之後,他又把三隻形狀完全相同的盒子放到上面。這三隻盒子裏裝的是凍魚,外麵包着《紐約時報》。在適當的時候,他要把這幾個盒子放到另外的地方。

他脫下身上的衣服,用報紙包好,放進汽車后箱,打算明天一早先把它們處理掉。他又沖了一次淋浴,披上絲織睡衣,從秘密抽屜中拿出筆記本,用黑鉛筆杠掉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事實和計劃絲毫不差。他把本子放回抽屜,小心地鎖好。

在妻子10點25分返回家中的時候,其人剛剛悠然進入夢鄉。看着他安睡的神色,她沒有驚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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