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0、局中人⑤

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0、局中人⑤

?卷五好和井徑絕塵埃10、局中人5

翌日一早起來,夏小滿吃了飯就說還犯困要繼續睡,把茴香豆蔻都打發出去,自家垂了帳子,倍兒精神坐被窩裏掐着手指頭數點兒,巳正過點兒(上午十點多),就聽見院裏亂了,她這才撲弄撲弄枕頭撲弄撲弄被褥悠然卧下了。

只聽外頭小丫鬟啪嗒啪嗒跑進來,茴香那邊壓低聲音訓斥道:「輕些,小點兒聲!二奶奶歇覺呢!」

小丫鬟哪裏還注意得了聲音,帶着哭腔道:「快回二奶奶,爺摔了……」

茴香乍一聽唬得魂兒都沒了,忙一邊兒扭身往屋裏跑,一邊兒急急問道:「怎麼話兒說的?!好端端的,怎麼回事兒!」說話間奔到窗前,撩了帳子,推著夏小滿,焦急道:「主子,醒醒……主子,出事兒了……」

夏小滿作大夢初醒狀,眯縫着眼睛,含混哼了一聲。茴香恨不得上去拽自家主子起來,口中急道:「主子,醒醒,爺出事兒了……」

「……啊?怎麼事兒?」夏小滿睜大了眼睛,一臉驚詫,然後一骨碌翻身起來。茴香和豆蔻連忙拿了衣裳過來伺候她穿了,那報信兒的小丫鬟只抽搭抽搭哭道:「奴婢不知,就是爺摔了,叫人抬回來的……」

「大夫呢?附近莊上有沒有大夫?」夏小滿一邊兒扭頭往外跑,一邊兒以最快的語速表達「焦急」的心情。「現在怎麼樣了?誰跟着六爺出去的?人呢?櫓叔櫓嬸子呢?……」

回答她地只有一連串的「奴婢不知」。

衝進上房暖閣年諒的卧室時,她順手抽出事先塗了薑汁的帕子準備捂眼睛擠眼淚。結果一進門就傻了,連那想說的台詞兒也忘得一乾二淨。

床邊兒墩子上坐着一位,三十**四十齣頭的歲數,頭髮烏黑鋥亮,連根白的都沒有,一縷山羊鬍,一身玄色道袍。身後跟了倆十三四歲提溜著葯葫蘆地童兒,張口道是。依貧道看……

夏小滿同學提溜著帕子呆傻了足有七秒,嘴發瓢,竟是道,阿彌陀佛……

這廝是誰?⊙_《

那邊年諒已是開口,聲音低沉帶着點兒啞,喚道:「滿娘。」

「誒~~」顫音裊裊,她醒過神來便立時入戲。像個合格的戲子那樣一抖帕子撲將過去,身子一碰著床邊迅速捂臉揉眼睛。可惜,薑汁濃度不高,她眼淚只在眼眶裏轉悠,沒掉下來。

「滿娘,無事,莫怕。」他依舊裝深沉,拍了拍她地肩。然後道,「虧得碰上採藥的啟明子道長。」說着順手握起起她的手,暗自用勁兒捏了下。

她會意,抬起頭眨眨眼表示了解。先前並沒有說馮友士會以什麼姿態出現,不過,在海邊兒禿山上採藥……見鬼去吧。這編劇真爛。唔,真沒想到那個牛鼻子是馮友士?!這和上次的形象也差太多了吧,哥們你是百變金剛么……囧。是阿朱屠嬌嬌那類易容出神入化的,還是這回來的其實是同黨?當然,現在既不是指責編劇的時候,也不是研究這牛鼻子來歷地時候,她還是先把自己的戲份兒演全乎了吧。

她忙站起身走過去,福身施禮,嗚咽道:「謝過道長大恩。」

方才她進來的快,啟明子未及迴避。這會兒本着迴避原則低着頭並不看她。起手還禮道:「貧道本分,當不得謝……只是六爺的傷拖不得。還請早做定奪……」不知是哪裏的方言,只尾音挑得厲害,和馮友士的聲音大不一樣。

「傷?」夏小滿忙回身蹲下,語意關切問年諒道:「你覺得身上怎樣?」

「絆了一跤,腿似是不好……」他道,「道長是懂葯的,方才還與我瞧腿,說許是傷了骨頭。」

「去請大夫!請大夫來!櫓叔櫓嬸子呢?」她開始裝歇斯底里,扭頭沖小丫鬟們吼著。

滿屋的小丫鬟也都慌亂起來,有幾個奔出去,很快又有奔回來,回說年櫓夫婦趕過來了。

老兩口是一路氣喘吁吁跑來地,被叫進屋時氣還沒大順過來已是一疊聲問爺怎樣,臉上滿是緊張和惶恐不安。

聽說腿又壞了,年櫓一張臉比黃連還苦,別說周遭沒個好大夫,就算有,六爺那身子骨,是尋常大夫能給瞧好的么!他只能道:「著人騎快馬回城請吧……」

啟明子在一旁道:「耽誤不得。貧道先與六爺瞧瞧外傷,六爺遣人去請大夫回來診脈開方子?」

年諒似是猶豫片刻,方點頭道:「那便有勞道長。」

*

年櫓抹著一腦門子汗下去尋人往城裏請大夫去了,啟明子被請下去側廳奉茶,這邊準備好了再請他過來。

年諒那「傷」不能叫人看見,夏小滿尋由頭打發了一屋子小丫鬟,親自與他換中衣。屋裏沒人,她鬆了口氣,坐到床邊,敲敲他大腿,壓低聲音道:「沒事吧?」

他略皺眉,倒像委屈,道:「沒摔好,崴腳了。」

……囧。她手中衣裳丟到他身上,強咬着嘴唇沒笑出聲來。他本是疼的,瞧她那樣也想笑了,臉就皺成一團,道:「是真箇崴腳了。」

「挺著!」她佯裝瞪眼,用「白雲大媽」的調子低低喝了一聲。轉而又笑,給他換了中衣,挽起褲腿,擰了熱手巾把傷腿仔細擦了一遍,又焐了一會兒他說崴著的腳踝,忽想起忘了問怎麼個折腿法,若是硬生折了……她不由一哆嗦,手上頓住,低聲問道:「一會兒硬折?你挺得住么?他們有什麼麻藥沒?唔,我是說。蒙汗藥之類的……」

「無事。有葯。」他頓了頓,道:「一會兒你別跟着了。再駭著……」

她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我還是跟着吧。要不然也是門外候着——你這兒傷著,我難道能回去躺着不成?回頭有人告訴大姑奶奶,那她是非打死我不可了。還不如跟着看看,也免得他們手上沒個輕重,耍點子什麼花招地……」

本來靠在靠背上的他忽而坐起身。攬了她的腰,貼上她的臉。低聲道:「大姐來時……委屈你了,你且安心,我斷不會讓……」

她撇嘴,雖然她可以信他,但是……沒法信大姑姐,還是,自求多福吧。

*

接骨時年諒還特地吩咐了持荊持蘞進來幫壓着胳膊腿。免得疼痛衝破藥效,他條件反射的亂動,再耽誤了治療,夏小滿也非常體貼的握着他的手以示安撫支持。

結果這些輔助措施壓根沒用上,拆骨重接地過程比他們想像的要簡單得多,快得多。

啟明子先是倒了些藥粉到茶盞里與年諒喝了,片刻就致昏迷。他先認真按了一遍年諒地腿骨,然後尋了幾點。雙手扣住飛快地扭了幾下。

夏小滿甚至還沒看太清楚,就聽見了骨骼相錯地聲音。最初她並沒有反應過來,因為那聲音不像她平素活動筋骨時關節發出的那種清脆地咔吧咔吧聲,而是有些鈍,有些沉悶,一時間她甚至懷疑傷及筋或者肉。便下意識站起身,想去諮詢甚至阻止。

她話還沒出口,那邊又響了幾下,便是結束了。小道童遞了一匣子葯過去,啟明子拿骨質的刮板挑起黑色的帶着淡淡腥味地藥膏細細塗到年諒腿上,然後用細麻布纏好,沒打板,而是緊緊捆了一層堅硬藤條所編筒狀物作為保護架。

「這……就完事兒了?」夏小滿最後只問出這一句來。

啟明子一笑,點了點頭。又沖了盞藥粉遞與夏小滿,示意給年諒喝下。年諒醒來后。啟明子問道:「六爺覺得怎樣?」

年諒闔目感覺了一下,道:「略有些腫脹。還未覺得疼。」

啟明子點了點頭,遞上藥膏,道:「過陣子會疼些,過勁兒也就好了。七日之內腿不能動。之後就照常養著便是,怎麼養想必六爺都是知道的,我便不多言。下晌若是大夫來,開什麼調理的葯你照常吃便是,不衝撞。這膏子你留着,今日塗的葯七日後再去,之後每三日換藥一次,至多七九六十三天,我保你行走自如。」

夏小滿接了葯匣子過來,年諒拱手道:「如此便是多謝了。」說罷扭頭低聲吩咐夏小滿拿鑰匙開了尋常放貴重物什的黑漆描金多寶箱,取一塊有着繁複花紋的玉玦交與啟明子,越發壓低聲音道:「往崖山莊找執事高棋,玉玦給他,無需多言。我已經交代過了。六月、九月亦然。不必像你先前說的一次付清,還是一次算一次的,六月九月看時價。」

啟明子揣起了玉玦,低聲笑道:「現下南邊兒受旱,價高。六月九月價錢定會下來地,六爺是實誠人,也不肯占我這便宜。」

年諒一笑,道:「我並不大懂生意,但這規矩卻是要懂的。且,你也莫高看我,焉知我不是坐等水漲船高呢。」

啟明子哈哈一笑,起身一揖,道:「先行謝過六爺。我便告辭了。六爺想找我還是先前的法子。」

年諒作了個請的動作,道:「恕不能遠送。」又吩咐夏小滿道:「滿娘,莫忘了謝儀。」

夏小滿一直在琢磨着他們交易的內容,聽他喚自己,才醒過神來,忙道:「忘不了。一早交代櫓嬸子了。」做戲做全套么,這個豈能忘。她堆出個笑來,抬手相送啟明子三人。

啟明子一邊兒往外走着,一邊兒打量夏小滿幾眼,略皺着眉,欲言又止的樣子。

夏小滿挑眉目光相詢,啟明子到底也沒說什麼,出到外間便是規規矩矩地低着頭,不好意思看女眷的模樣,接謝儀時亦淡淡謝過。頭也沒抬一下。

*

送走了啟明子,莊子裏大小管事又都跑來探望主子爺,夏小滿以六爺要休息為由讓人攔了,只讓年櫓兩口子進來看了,道是六爺腿斷了。

年櫓兩口子臉色都不大好,後背冷風嗖嗖地。然出來時,年櫓家的還是勉強陪笑。寬慰「一臉愁容」的夏小滿道:「二奶奶莫急,瞧爺顏色是好的……吉人自有天相。待會兒城裏的大夫來瞧瞧,許是無大礙的。」

夏小滿那薑汁帕子不住的按眼角,終於辣出淚花了,作柔弱無力狀點了點頭。

少一時,廚下送來碗蓮葉冬瓜湯,說是年櫓家地特地與夏小滿做地。這東西清熱敗火,這是怕自家上火吧。夏小滿瞧著湯不住搖頭嘆氣,捧著小碗坐在年諒床前地小杌子上,哼哼道:「你瞧,你這一出,多少人跟着愁。」

年諒倚著靠背,擎著書,瞥了她一眼,笑而不語。繼續看他的棋譜。

「七日之內不能動。過了七日,咱們回城裏吧。」她道,「剛才叫人攏熏籠騰被褥去了,只這邊兒天兒太潮了,被褥也潮,平時也就罷了。現在骨頭縫都是開地,入了寒氣風濕了可不得了。城裏怎麼也比這兒強。」

她自幼在海邊兒住着,其實對潮濕不敏感,後來在乾燥的內陸住了陣子,加之在京里她和年諒的被褥都是熏籠騰得乾燥宣軟,是以這兩天在海邊兒住了,就明顯覺得被褥潮。她曉得海邊空氣就是潮濕的,曬了效果也不明顯,好在是夏天了,被褥薄。拿熏籠騰一騰也不很費勁。

「暫不回去。住陣子再說。」他撂下棋譜。道:「你也別同人說七天後能動的話。這倆月都不動了。」

「不是吧……」她自然是愛海邊兒地,不過要是住風濕了……

她想了想。道:「你要是常住,咱們就得琢磨琢磨了。朝陽院子那邊有塊空地,要是沒用我建點兒東西成不。」

他點頭應了,道:「隨你。想建什麼?」

她道:「建個琉璃屋子。和暖棚一樣,頂棚和一面牆都嵌大塊琉璃的。要透光的。」蔬菜大棚早已被發明了幾百年,不是什麼新鮮物什。

他尋思了一下,道:「要種菜還是養花?那片兒地恐怕不夠。這海邊兒土也不好,恐也長不好。」

她搖頭,道:「建個曬被的地方。」

他再次淪落為外星人。聽不懂。⊙_⊙

他想起那一日她架了滿院子的被褥,蔚為壯觀,瞧著比花燈還熱鬧,便笑了起來,道:「這邊沒周婆婆管着,你便是曬滿莊子被也無妨。何必特特建個棚子裝那些。」

她也想起那日情景來,也笑了一回,又道:「不一樣,這邊天兒比京中潮,曬了潮氣也出不去。」她沒法跟他說玻璃溫室原理,措辭半天,只能簡單道:「琉璃的棚子,擋風,就沒那麼潮了。」

他也想不明白了,只好再次笑道:「我不過說說。都隨你。找年櫓吩咐便是。那東西有二三日怕也搭起來了。」

她點頭應下,小口抿著溫熱的湯,想起櫓嬸子,嘆了口氣,道:「瞧櫓叔櫓嬸子可嚇得不輕。」盯着他的腿,又道,「……其實,話說,我看他就這麼掰兩下子……不會誑你吧。要是你腿沒事,不是白遭一回罪?」

「不會白遭地。我自有打算。你勿念了。」他笑着扣下書,拍拍身邊,又道:「湯我嘗一口。」

她翻了翻眼睛,起身坐過去,遞上冬瓜湯,讓他就着她的手喝着。

瞧着他低垂的眉眼,她又琢磨起他們先前說的話。去崖山莊找高棋。崖山莊的管事執事太多,她對這人沒什麼印象。崖山莊……崖山莊能有什麼?六月,九月……她忽然想起甘盧氏與她說的,有些稻子品種生長期極短,早稻六月可熟,晚稻八月可熟……方才他們又說南邊兒受旱,時價……

「你……」她手一抖,險些將湯灑在他衣襟上。忙挪開手,撂在小几上,慌亂地抓了帕子與他擦嘴。想說話,卻覺得舌頭有點兒打結,只死死地盯住他,半晌才道,「你賣他什麼了?」

「嗯?」她思維跨度太大,他還沒反應過來,但見她臉色也不大對了。忙去擒她胳膊,道:「滿娘你怎的了。莫急……」

她反手扣了他的胳膊,一字一頓認真道:「你賣糧?!」

他一時愣怔,隨即垂了眼瞼。

「你賣糧?!」她見他默認,壓得住聲音卻壓不住火氣,咬牙道:「馮友士是什麼人,你和他做生意!你怎麼不琢磨他買糧做什麼?他要只是佔山為王還就罷了,要是造反怎麼辦?你比我懂律法。那是死罪吧?!通匪誅九族不?造反呢?!糧草啊,那是糧草啊!那是戰略物資啊!!你吃了他什麼**葯!給你治腿?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誑你?而且,腿重要還是腦袋重要?!」

「滿娘!」他立時攬她到懷裏,死死箍住,好像箍住的是她嘴巴一樣。可到底不是箍著嘴巴,她掙扎著,還是把話都噴出來了。

「滿娘!」他按住她,急聲道:「你莫急。不是那般!——況且。我都安置好了,不會有紕漏。馮友士也不是什麼反賊。你且安心。」

「他臉上又沒寫字,你怎麼知道他不是?他拿什麼證明他不是?」她冷冷道。

「滿娘。」他又拿話壓她。「我有分寸!」

有分寸。

她忽然乏力,也不掙了,只道「好」,便再也不說話。老老實實的趴在他肩膀上。他已經有了些肉,可她還是覺得他骨頭硌人。

收拾收拾走吧,有錢沒錢的,有命最重要了,總不待年家滿門抄斬時做陪葬。鋪子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她只要命。

她說好她沉寂他反而擔心起來,越發箍緊她,摩挲着她的後背,道:「莫急。滿娘。莫急。原不肯告訴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亂想。日夜惶恐不得安生。真箇無事,我已處置妥當了。就算有事,也不會查到我這邊便是。」

「所以你掰了腿?」她忽而低聲問道。

他原叫她請了城裏大夫來確診斷腿之後,通知紀鄭氏和年諾,讓他們來看他。她第一反應是幹嘛這麼急着告訴,不怕她們擔心着急?隨即又想到,也只能這樣,這也是為她好,斷腿不是感冒發燒,瞞上幾天就過去了地,這事紀鄭氏和年諾早晚要知道,早知道自然比晚知道強,拖得越久她罪過越大——知情不報。

現在看來,他耍這出怕是想大張旗鼓造一個無力管事的假象吧,如果糧食買賣出了事,可以全盤推到下面人身上去,他只能叫「傷病之中難免失察」。

是這樣嗎?

她冷笑。愚蠢。通匪是什麼罪?失察就能免罪?還不如製造被打劫地假象。那就不是同黨,而是受害者了。

「不是。」他嘆了口氣,道:「你想左了。不是為了這樁。滿娘,真箇無事,你且安心。」

不是為了這樁。她嚼著這句話。這麼說就是有所圖了。那是為了哪樁?好吧,掰腿也可以說為了徹底地健康,那賣糧呢?他圖的什麼?為了治腿?為了錢?為了……造反?皇親國戚想造反地原因通常是想自己當皇帝,年諒你為了什麼?你做得了皇帝嗎?扯淡。憂國憂民?為了天下大同**?那更見鬼……

她找不到他的目的。

就這樣,怎麼安心?她闔了眼。

怕。怕有什麼用。該來的總會來地。

跑。跑得掉不。就現在。年壽堂的案子算了結了吧,她算是擺脫了……

唔,她幾乎忘了,她也有一宗「通匪」的案子。

而且……

如果不是她「通匪」,匪怎麼會找上門來?他又怎麼會「通匪」?

匪會報恩,那是笑話。匪來交易。匪未必脅迫他,但是一定說了什麼影響了他對賣糧這件事的判斷。

若說他「通匪」,那她才是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是她連累了他。然後,她現在想的是。踹了他,趕緊跑。

真tmd不是東西。她在唇上咬出一排牙印,隱隱見血。最終還是鬆開。

她懂最殘酷地生存法則。但是,不夠狠心。

她動了動雙臂,半環上他,低聲問道:「能不賣糧嗎?」

他沒言語,只低嘆道:「滿娘。」

她嗯了一聲。這是廢話。她知道。已經晚了。那麼。她問:「你確定安排周詳了嗎?……我幫你查缺補漏?」

他頓了頓,手上愈緊。卻終道:「你且安心。不用惦著。真箇無事。」

她嗯了一聲。他顯然不想她插手。共犯和從犯有區別嗎?都是砍頭。不曉得他是保護她還是保護他自己。罷了。也許是她想太多了,一個山大王,要點兒糧草,也沒什麼。或者,是個米販子,南邊兒不是旱么,倒賣糧食發點兒災荒財。

反正。事已至此。

她深呼吸,平靜,再平靜,從長計議,從長計議。然後掙了一下,要起身。

他卻箍著不放。

她嘆氣,哼哼道:「讓我起來,別壓着你的腿!」

他聽了這話音兒。心裏一松,卻不放手,鼻息拂過她面頰,調子也輕快了些,只道:「無礙。」

*

午飯剛過,年壽堂地兩個醫術最高明的坐堂大夫被請來望海庄了。

左右輪番號脈。都道六爺身子無事,但是,腿又折了。兩人商量著開了方子,都是些消腫化瘀敗火的葯。

夏小滿吩咐了其藎帶人送大夫走,再去家裏把各類常用藥都挪這邊來些,然後知會姨夫人和大姑奶奶。

茴香在一旁聽了,還低聲勸了,道是告訴姨夫人難免姨夫人惦念,而大姑奶奶那邊若是責怪……。夏小滿掐了掐她的臉,只道終有知道的一天。不若早點說。責任小些。想到年諾來了不止她一個挨罰,怕是整個望海庄地人都免不了跟着倒霉。心裏還是有些鬱悶。

紀鄭氏得了信兒,當時就急了,不顧已是日頭偏西,執意要去看外甥,便就帶着紀靈書,並年府青櫻、小韋嫂子一批丫鬟媳婦來了。

快馬先來回報時,年諒也急了,直道怎地姨母這麼晚還趕來,早知道便翌日再去送信了。夏小滿聳聳肩,嘀咕道,你也知道折騰人了吧。

紀鄭氏一進門沒等年諒這邊張口謝罪,便就一疊聲地問身上怎樣,大夫說怎樣,說到後來已有些嗚咽。年諒眼圈也紅,連聲安撫道是無事,腿已接好,就是養著罷了。

紀鄭氏問的差不離兒了,這才扭頭找滿娘,年諒忙低聲道滿娘身子有恙、今日不是她失職云云。

紀鄭氏原也不是喜遷怒的人,先前也知道滿娘崩漏的毛病,這會兒瞧着她臉上沒什麼血色,一雙手也白的嚇人,便不住嘆氣,既是為她的病,也為這次沒能懷上——對於上巳求子紀鄭氏還是抱着些希望的。在伊看來,女人還能指望什麼,不過指望個孩子罷了,而這個伶俐人兒還是這等身份,沒個孩子真不知……紀鄭氏握了她地手,只道:「諒兒的事大意不得,你素有心,往後要更上心才是。只是,也顧惜著自個兒,你這身子骨也不是個好地,不好生養好了,怎得伺候諒兒周全?」

夏小滿忙陪笑表了一通忠心,心裏鬆了口氣,紀鄭氏態度如此,明日年諾若要刁難,紀鄭氏估計是會幫忙說情,阿彌陀佛,那就算躲過一劫了。

翌日上午年諾就到了,顯然是起個大早趕過來地,面如寒霜不說,細粉也遮不住眼底一片黑影,想來一宿沒睡好。

夏小滿原本腦子裏充滿了狗血八卦劇鏡頭,怕年諾一上來就賞她一嘴巴,所以請安的時候雖然斂眉垂首卻是一直盯着年諾地手,心裏依舊在糾結如果年諾抬手她閃是不閃,不閃就太吃虧了,可閃了……之後有更嚴厲的懲罰,豈不更吃虧!

她還沒糾結明白,年諾已經無視她的行禮從她身邊過去了,不咸不淡丟下一句話,「你管地好家!爺都伺候不好。還能做什麼?」

夏小滿暗自翻了個白眼,繼續低眉順目小媳婦樣跟着後面進來了。

「身上如何?我帶了大夫來。」年諾與紀鄭氏行了禮,便就坐到床頭墩子上,仔細瞧著年諒地氣色,略有些急道。

「姐,我無事。」年諒忙笑道,「是我不慎絆在山石上。觸了舊傷,並無大礙。如今已接上了。只養著就行了。」

「你才好些便這般不謹慎!腿斷還是小事不成!」年諾惱道:「跟着的人都是做什麼的!不勸著些還不護著些?」

年諒忙道:「姐且息怒。不**們的事。原是我想去走走……」

年諾打斷道:「你莫護著,你再縱着他們,明兒指不上出什麼事!有錯便當罰。心慈不在這上。」

年諒去瞧紀鄭氏,紀鄭氏微微嘆氣,拍了拍年諾的手,笑向年諒道:「你大姐是心疼你,一時心急。你當明白她地心才是。」又轉向年諾道:「罰也過陣子諒兒好些了再罰。現在罰的都躺下了,誰伺候諒兒?跟着地都是素日伺候的,換了人諒兒用着也不伏手不是。——你不是領了大夫來?請進來與諒兒瞧瞧吧。幾個大夫斟酌著方子便更妥當了。」

年諾嘆了口氣,道:「姨母見笑,我是心急了。」又指著年諒道:「他最是個心慈手軟地,縱的下面人無法無天的。」說着挑眉若有若無的瞪了夏小滿一眼,道:「也不省得身邊兒的怎的都不勸著些,——一個個都是擺設。不頂用!依着我說,這些個沒用地東西都該打發下去跪上三個時辰,自個兒反省反省,什麼是本分,當怎麼伺候爺!!」

紀鄭氏一笑,拉了她起來。只道迴避,請大夫進來看年諒腿傷,年諾抿了抿嘴,點頭應了,兩人帶着一眾丫鬟出去了。

留守地夏小滿同學舒了口氣,過去整理年諒的衣襟被褥,準備大夫過來診脈,年諒順勢攥了攥她地手,低聲重複道:「無事。莫怕。我斷不會讓姐罰你便是。姨母也會說和。」

夏小滿暗自撇了撇嘴,沒言語。心裏沒一點兒鬆快。大姑姐現在還沒顯出暴走的樣子,但瞧著也是極惱的。不曉得是不是不走暴力路線改走陰招,那更糟糕。

那老大夫來瞧了還是說的一樣話,瞧了年壽堂大夫開的方子,也覺得極是妥當了,並無增減,因年諒提昨晚腿骨斷處有些痛,便留下些丸藥,給他止疼的。

送了老大夫出去,年諾要與弟弟單獨聊兩句,夏小滿便是去陪紀鄭氏了。

紀鄭氏拉了她地手,道:「既是大夫也在,你何不也好生診診?」

夏小滿笑道:「謝過姨夫人惦記。滿娘這毛病有一陣子了,哪個大夫來說的都是一樣的,只慢慢養著吧。也沒什麼好法子。」

紀鄭氏心裏頗為惋惜,卻也不好說什麼,半晌才嘆道:「若再得機緣巧合,也為你尋些錦蛋補一補。」

夏小滿可沒敢說年諒的錦蛋有一小半到她肚子裏了,更是不敢提自己還疑心補大發了呢,只做感激涕零狀,謝過姨夫人費心。然後轉移了話題,笑着道是既然來了,就多留兩日,看看海景,吃吃海鮮。

紀鄭氏只道這兩日當是忙照顧年諒的時候,哪裏還能讓她分心思照顧自家母女,況且兩面府里只留了個紀戚氏也不大放心,想賞景多暫不成,等年諒好些再來便是。

夏小滿留了兩遍也沒留下,也就作罷,今兒小韋嫂子也過來,青櫻也過來,兩府里只留紀戚氏她自個兒也是不放心的,準備這邊沒什麼事就打發小韋嫂子回去照顧府里,至於青櫻,那就要看年諒地意思了。

這邊正說這話,那邊一個小丫鬟蹭進來,貼著夏小滿耳朵道是聽着屋裏動靜大姑奶奶像是惱了,然後又聽見扇耳光聲。小丫鬟頓了頓,才蚊子一樣動靜道,像是大姑奶奶打了六爺。

夏小滿倒吸一口氣,下意識去摸腮幫子,這怎麼話兒說的,她以為會落在自家腮幫子上的耳光竟抽到年諒臉上了……?

————不算字數分割線————

ps:1、還是那句話,且看字數吧……算補兩天的。。。。=。=

2、也還是那句話,明兒的更新時間……甩汗。。。。但現在能握拳保證,字數不帶差的。。。。》_《

3、關於糧食收穫這塊,我不懂行,純查的資料。早稻、晚稻的成熟期出自論文《技術進步和宋代江南的水利、農業》——「在北宋中期,早稻至少有六月(農曆)收穫的品種,晚稻至少有八月(農曆)收穫地品種,成熟期縮短到一百天左右,這樣在江西吉泰到福建北部(約北緯26°)一線出現了早晚稻連作地可能……」

網上搜來的,可以肯定是學術論文,但不曉得論文作者和論文發表處。。。。希望不會成為技術bug。雖然實際上,那個時間也沒太大關係……==|||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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