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肅（下）

當姬雨柔再次醒來后的生活就從一個美好的夢中進入了另一個更美好的夢。屋子裡多了兩個服侍的丫環，衣櫃里裝滿了漂亮的衣服；身體還虛弱的她只能吃的那些流質食物都讓府內最好的廚子熬的香噴噴的。

三少夫人算是沾了女兒的光，一併享受她已經很多年沒有享受過的美好生活。

原來那日姬雲軒回不亂居悶頭大睡一覺之後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招來林忠去安頓好三少夫人母女二人的生活。於是有了下面這麼一段對話：

「軒小少爺，這有點難辦。」林忠對於姬雲軒的決定感覺甚為為難。

「有什麼難辦的？」

「這個……府內的預算不夠啊。」

「不夠？」姬雲軒挑起了眉，微露不滿道：「若我沒有記錯，我不過是按照自己平日內的生活起居來安排，莫非這姬府富裕只是表面，內里只是個空殼子？」

「當然不是，只是……」林忠欲言又止。

「林總管，現在府內事務是我在管，有什麼問題你就直接說好了。」

「還是少爺自己看吧。」林忠雙手呈上一物。姬雲軒接過看去，才發現原來是之前好幾次林忠都想讓她看的帳簿。

一頁頁的翻著，不算小的書房透著寂靜，只偶爾響過指尖摩擦紙張的聲音，而姬雲軒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半晌后，姬雲軒合上帳簿，凝眉問道：「這種情況從何時開始的？」

「回小少爺，小小姐出生后就這樣了。」

「沒有人管？」

「管？」林忠苦笑，「二少夫人是第一個生下兒子的，那時候少夫人還未過門，少爺又不太管府里的事情，所有事情都交由屬下去辦。但是而少夫人又畢竟是主子，所以……」

姬雲軒冷哼一聲，心中已經完全明了事情的原委了。這個李氏當真是個不省油的主，自以為瞞天過海憑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且說這二少夫人原先只是姬少勤身邊的丫鬟，原本姓李沒有名字，來到姬府後賜名桃春，因為服侍得日子長了，有了些許感情便被姬少勤收了，而且還懷了孩子。即使母親出身並不好，但畢竟是姬少勤第一個兒子，所以享受到恩寵是自然的。

可是富貴安寧的生活被另一個女子的插入打散了，這個女子便是現在姬府的三少夫人——出身青樓的清倌纖娘。姬少勤將纖娘贖身帶回了府中收做自己的妾，從此姬少勤留宿她房間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每每她只有暗自垂淚，想盡了辦法要留住姬少勤的心。

直道纖娘生下了姬雨柔，姬少勤的熱情突然變了，沒有再多看纖娘一眼，這對母女二人便如同隱形人般悄聲無息的生活在這姬府之中。而重新得寵的桃春為了不再失去自己今日的地位便更加賣力的討好姬少勤，卻未想到貪心總是會迷惑住人的心眼。以她的身份再怎麼賣力都做不成姬府的少夫人，這個夢伴隨著抬著葉水柔的八抬大轎進姬府的那一刻再次消散殆盡。

桃春的想法姬雲軒多少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女人碎了兩次的夢，無論出發點是什麼，在這樣的環境中不爆發也是難免。更何況她的出現或多或少也斷了桃春期望兒子們得以繼承家業的另一個夢。

可憐的女人啊！姬雲軒心裡微嘆，但是理解不等於認同，沒有人可以借著自己的傷痛去傷害別人。所以這個教訓，她姬雲軒是一定要給她的。

「軒小少爺，您看這事？」

「從二娘他們每個月的開銷上面削減一半撥到三娘母女的開銷中，我的也同樣。」

「軒小少爺，這怎麼可以？」林忠驚呼。

「怎麼不可以？難道二娘他們嬌貴，什麼都用好的，甚至還盤扣三娘母女的生活費用。我就不可以讓她們把這些年多吃的慢慢的一點一點吐出來？」

「不是的，軒小少爺，屬下是說您怎麼能夠把自己的開銷撥上三少夫人她們的帳上？」

「這個如何不可？」姬雲軒笑了笑，「她們是我的親人，關心親人有什麼不可以？」

「這……」林忠語塞，他剛剛想過姬雲軒的千萬種答案，卻沒有想到姬雲軒竟然說出「親人」兩個字。林忠一臉不贊同的看向姬雲軒，卻不知道怎麼向這個小少爺告知在姬家親情淡薄。

「林總管。」姬雲軒看見林忠欲言又止的神色，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我不是我爹，也不是我爺爺，不是以往的任何一個姬家人，我只是我。我知道親情對於姬家人來說是奢侈品，可是對我來說事業不是由一個人成就的。如果對我來說如果以後需要應付那麼多的明搶暗箭，那麼我寧願現在多耗費點時間讓親情成為姬家人之間割捨不掉的牽扯。」

林忠聽聞此言，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十歲的孩子比以往的姬家主事者更加的恐怖。因為姬家的事業並不是繼承下來的而是當代的主事者從上一代的手中搶奪過來的，所以搶奪者必定不止一人。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卻無比的血腥殘酷。所以才會說姬家人之間沒有親情，有的只是無止境的搶奪。可是眼前這個孩子竟然想要利用所謂的親情去束縛姬家人，讓他們成為他順利登上主事者的階梯。

不過，這些只是林忠的個人想法，真實地姬雲軒的想法他卻是無從得知。

「林總管，直到本少爺為什麼會將這些說予你聽么？」姬雲軒笑意吟吟的看著林忠驚恐的搖頭。從來都是笑面迎人的姬雲軒，擺出了嚴肅的神情。這也是她第一次用「本少爺」這個稱呼面對林忠。讓林忠感覺到莫大的壓力。

「父親派遣你跟隨本少爺，那以後你便是本少爺的人。本少爺信任你，所以以後本少爺的任何決定都會告知於你知曉。」

此話一出便讓林忠明了他算是退不得了，姬雲軒的信任也意味著他以後會知道很多的事情，無論是該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但是將要承受這麼多的秘密，他林忠……

「給你三日時間考慮吧。三日之間，本少爺不見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人去打擾三娘母女。你可以下去了，記得辦好我交代的事情。」

拂了拂衣袖，姬雲軒讓林忠退下。自己卻坐在椅塌上沉思下一步當怎麼走。

「小少爺，喝茶。」碧秋放下一杯散發著香氣的花茶，這是姬雲軒娘親生前的最愛，姬雲軒也繼承了母親的喜好，對這碧秋親手製作的花茶喜愛不已。

「碧秋，你跟著我娘以及我多少年了？」姬雲軒向後卧倒於椅塌中，狀似閑聊的開口問道。

「加上跟在少夫人身邊的時間，大概十五年了。」說著話，素手卻伸出搭上瘦小的肩膀，輕輕地按摩。

「蘭菊呢？」

放在雙肩的手停了一下，隨即繼續動作，「小少爺的記性真好呢，現在還記得蘭菊呢。」

「記得？」姬雲軒自嘲的輕笑：「我記得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蘭菊比奴婢晚兩年伺候少夫人。」

「碧秋啊碧秋，為什麼你同蘭菊不一樣呢？」姬雲軒閉上眼睛喃喃自語。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你還記恨娘去之前我的無動於衷么？」

「奴婢不敢。」語氣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你果然還是什麼都知道的。難怪娘那麼信任你。」姬雲軒輕笑

「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小少爺的話讓奴婢聽不懂了。」

笑容驟勢，姬雲軒起身看進碧秋的雙眼，好一會又躺了回去，閉上眼睛掛起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中沒有絲毫的溫度。

「不知道便罷了。」

「小少爺沒有別的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姬雲軒沒有應聲，似乎是睡著了。碧秋見狀低低的嘆了聲，收拾東西離去。

臨走前她還看了看睡在屋內的小小身影，接著悵然離去。她當然知道姬雲軒說那番話的意思，姬雲軒期望她成為她最信任的人。這些年說不知道，其實她心裡何嘗不知蘭菊是被打斷了手腳割掉口舌丟出府去的？至於蘭菊做了什麼得到如此遭遇，碧秋是不敢細想下去。

當年葉水柔同墨商離去前便跟她交代的底細，所以她才得知姬雲軒冷漠背後的原因。答應過情同姐妹的葉水柔要好好照顧姬雲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孩子一天天的長大，她卻要退縮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只是覺得心疼。雖然這孩子是姬家的，可也是那麼溫柔的少夫人的孩子啊。

碧秋手指不自覺地絞著帕子，抬頭看向無盡的天空，心裡默默想著：少夫人，原諒我，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我已經失去了做為小少爺親信的資格了。

三日後林忠帶來姬雲軒料想當中的答案。三少夫人母女二人也都被安排妥當。所有新近芳草園的僕人都被告誡謹遵本分，不然就逐出府去。

沒有人敢不從，因為從姬家被趕出來的人不再會有人願意用他們。

一切事宜進行的都很順利，順利到讓人覺得心裡很不安。

「林總管，你很心不在焉。」

林忠抬頭便看見桌對面姬雲軒和煦的面容。

「這個……」林忠稍稍沉思了一下，開口道：「軒小少爺，不知道為何屬下心裡總是不安，卻又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不安？是因為二娘他們沒有動作么？」

這一說，林忠也終於發現自己的不安來自於何處，原來那一直會鬧事的二少夫人這幾天太安靜了。明明從她們的帳上撥了一半的金額到三少夫人母女的帳上，卻沒有大呼小叫的跑來告狀，這舉動著實反常。

思慮著姬雲軒的話，林忠開始擔憂起來了。

「不用思慮太多，原本這安靜也讓我吃了一驚，我這麼折騰他們還坐得住，但是想了想之後我也就不驚訝了。」

姬雲軒也有些失望，原本準備清肅府內的毒瘤就從二娘他們開始。畢竟修改一個龐大的完成品不如完全破壞后重建來的容易，所以那看似關心三娘母女的舉動實則也是對二娘母子們的挑釁。姬雲軒早早的就做好了要應戰的準備。

不過現實不可能盡在一個人的掌握之中，沒有等來預期中的吵鬧讓姬雲軒一腔的熱情被澆熄，也讓她從中明白了很多的事情。譬如二娘並不像她或者別人一直以為的那樣光有狠毒和愚笨的計謀。

事實是桃春真的一點都不笨，她十分懂得尺度的把握。這也就是為什麼這些年來雖然她為人不著人喜歡但是還是能夠在姬府橫行的原因。

生活在姬家也就該明白既然生活在這個實權是需要搶奪得來的家族裡。真正的戰爭只在掌權者與繼位者之間出現，而分支旁系的明爭暗鬥都不過是對繼承者的試煉而以。只要不真的危急到繼承者的生命，很多事情掌權者都是視而不見的。

從少女時代就跟隨在姬少勤身邊的二少夫人怎麼可能不明白這樣的道理？所以她才不負姬少勤之望處處製造姬雲軒的麻煩。只是這二少夫人是為了試煉還是為了一步步地走到底線然後一舉顛覆傳統讓自己的兒子登上掌權者的位置？不得而知！

這次二娘的隱忍只是說明她已經明白了如今姬府內部的管理權已經落在了姬雲軒的手上，她也明白了姬少勤此舉意味著什麼。所以即使對姬雲軒扣苛自己銀錢感到憤恨卻也不能表露出來。她必須要明白這個姬雲軒到底有個什麼樣的底線存在。

而姬雲軒也明白，自此從姬家繼承者到掌權者的路她才算是邁開了第一步，按照規則，她第一個清除的障礙便是二房母子三人。而她，心中早有了定奪。

「姐姐，今天身體如何？」

姬雲軒用完午膳之後交待了林忠一些待辦事宜便走去芳草院探望姬雨柔。只見姬雨柔正蹲在院內的花園前痴痴的看著。

林忠辦事果然迅速，雖然給了他三天考慮的時間，但是她之前交待的事情卻落實的很好。那雜草叢生一片荒涼的芳草園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種著各式名貴花草的花園。

有了這些花草的點綴，整個院子內看起來也生氣勃勃。

「好多了，雲軒。」姬雨柔看見來人，開心得起身迎接，露出了笑靨。這幾日她如同在夢中般，上下內外被人服侍得舒服周到。因為生活改善的關係，雖然還沒有開始長肉，但是原本蒼白的小臉漸漸的有了些紅潤之色。

「那就好了。」姬雲軒看著姐姐健康的神色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邁步。

「你現在就走么？」姬雨柔一看姬雲軒來了便要走，不由得詢問。

笑了笑，「我就是來看你過得怎麼樣，見到你慢慢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可是，娘說想要見你。」姬雨柔拉著她的衣袖，可憐兮兮的說道：「娘說雲軒你算是救了我們兩條命，想要好好謝謝，可是這幾日你都沒來。」

「三娘謝我？這有什麼好謝的？你姓姬，是我姐姐，三娘是爹的老婆也是我的長輩，你們生病叫醫生來看治本來就是我份內的事情。那日是碰上了才知道你們生活得不好。所以現在讓人將你們照顧得舒舒服服的更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姬雲軒並沒有抽回姐姐手中的衣袖，只是面色溫和淡淡的敘述，眉宇之中夾雜著幾抹心疼。

「可是，娘她想啊。」姬雨柔固執的說道，長期被人欺負的陰影也還未淡去，倔強的小臉上寫著怕被拒絕的膽怯。

「也好，我都沒有去給三娘請過安。」

見到那種讓人心疼的表情，沒有考慮的，姬雲軒答應了姐姐的要求。

「太好了，走，跟我去見娘！」姬雨柔開心的拉起了姬雲軒的衣袖一路帶到三少夫人的主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