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殺局

21 殺局

我尚未說話旁邊安羅珊興緻勃勃問道:「師父你不是回家鄉了么怎麼會到了徐州?」

趙雲放聲長笑極為歡暢點頭道:「問得好因為我終於遇到了應當追隨的明主。」說到最後兩個字他那閃亮眼睛充滿了夢想與憧憬整個人變得神采奕奕。

我忍不住道:「趙先生所指之人莫非就是劉備?」

趙雲點頭正色道:「正是!我主玄德公寬厚仁義乃是值得趙雲託付一生的英雄豪傑。」在提到「玄德公」的一瞬間我感到他全身劍氣都為之一振整個人脫胎換骨般散出驚人的氣魄。我不由大感奇怪所謂觀氣識其人以趙雲這堂堂正正之劍氣若沒有剛直不阿的性格是絕對練不出來的。這麼一位豪氣衝天的俠客又怎麼會將自身託付給劉備這條「中山狼」?

一時間半晌無語只有烈風席捲著泥沙猛力擊打在大廳的門上出「沙啦啦」的聲音。

趙雲垂下頭盯著自己的雙手緩緩道:「趙雲平生願手持三尺青鋒申大義於天下。回到家鄉時正值公孫薊侯(公孫瓚討黃巾有功任奮武將軍、薊侯)出軍屯槃河宣袁紹十大罪狀南下冀州。為避免家鄉被戰火所殃及我受一郡父老鄉親重託向公孫瓚表達效忠之意。但等我見到他才知此人外強中乾實為草包一個;眼中更沒有民眾疾苦只有爭權奪利的小人之心。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言語衝撞於他就此被放了個虛銜閑置不用。」他雖然語氣盡量放得輕巧平淡但我卻感受到這一代劍豪對公孫瓚的失望和鄙夷。「待到後來我被派往青州協助田楷從此結識了玄德公。」

高順先是點了點頭然後不解道:「公孫瓚其人果然如是……那麼趙先生何故卻認定劉備是值得託付一生之人呢?」

趙雲目中寒芒一閃伸手撫摩下巴上的短髯:「尊駕是高順將軍罷。將軍此言似乎話中有話啊?」

高順冷冷一笑點頭道:「趙先生是爽快人我高順也就不多廢話了——趙先生說劉備『寬厚仁義』可他投靠公孫瓚后因小利叛之;投靠陶謙卻反噬了徐州;如今又提出要與我軍結盟……以他這等背叛恩主的虎狼行為不知『寬厚仁義』又在哪裡?又何以取信於天下取信於我軍呢?」他這一句同時也問出我心中的疑惑趕忙豎起耳朵仔細等待趙雲的回答。

聽到高順如此不客氣的質問趙雲雙眼圓睜勃然作色道:「高將軍玄德公創業頗有不正大光明之處在下也無意為他回護……但高將軍可否知道曹操幾次進犯之後徐州人民饑饉、屯聚鈔暴、生靈塗炭、哀鴻遍野!自從我主玄德公領徐州牧后外禦寇難內豐財施士之下者必與同席而坐同簋而食——你或許認為這是玄德公故意刁買人心的小伎倆……可百姓們在我主精心治理下無不安居樂業、萬民歸心這也是不爭的事實!」趙雲吐字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響亮「的確主公曾經背叛公孫瓚又反噬徐州那是小節有虧;但他克平亂世以仁政理百姓此乃大義所在。所作所為怎地就當不得『寬厚仁義』四字?」

原來這就是部下眼中的劉備我胸中豁然開朗明白過來:劉備這人實在了不起他或者是真心誠意以百姓為先的蓋世豪傑或者是為自己爭霸事業贏得資本而做偽一世的絕代梟雄。但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劉備都在徐州廣施仁政令百姓從水深火熱的苦難中解脫出來。這就是所謂的殊途同歸不同的起點其結果卻是相同。

此人施仁政的目的何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得是他將百姓大義與一己私利緊密相連水乳交融。因此只要他能夠成功百姓的生活就能從其中得到更大的好處。所以無數趙雲這樣為民請命的英雄豪傑還有數以萬計的百姓才會追隨他、支持他、愛戴他。

得民心者得天下。劉備或許武勇、兵法、智謀無一足取但這種贏得人心的政治手腕和權術卻無疑是最高明的。

「趙先生所謂不知者不怪剛才高將軍言語得罪之處還請您恕我等無禮。請回去轉告劉徐州關於他的良好意願我很樂於接受。從此兩家永為盟好共抗曹操的暴虐之師。」如今曹孟德勢力逐漸強盛多聯合一人就是多了份力量;況且劉備遠在徐州即便對我軍有不良企圖也沒有條件實施;其實最重要的還是趙雲那番「仁政」的話打動了我這盟約干係著成千上萬徐州百姓的生死存亡我又怎麼能視若無睹?

撲面的風更加猛烈令戰袍緊緊貼在身上昏黃的天空逐漸壓低微弱的陽光徹底從雲端消失了。忽然一道閃電割裂長空緊接著驚雷由遠及近滾滾響起忽然已經到了耳邊震耳欲聾。豆大的雨點在眼前連成一片水簾隨著狂風兇猛地橫掃河南府千里平原。

送走了趙雲我獨自一人站在東城頭的瞭望樓里思潮澎湃起伏正如肆虐洶湧的暴風;而腦海卻一片空靈好象沃土上倍受大雨滋潤的作物進行著新的洗禮。從前我所接受的是曹操那一套以暴易暴的理論。他平生所願可以用「用干戚以濟世」六個大字來概括我既是欽佩此人雄才大略、多才多藝;卻又鄙夷他的殘忍凶暴濫殺無辜。今日與趙雲這一席對答卻令我受益非淺。

以干戚平定亂世重建秩序這是求快求急之法但倘若純粹以暴易暴很可能會喪失民心縱使一時成功後果卻難以想象;而劉備先求仁政然後再圖展這是求緩求穩之法但爭霸天下的第一要素是戰非是治過度的懷柔手段卻容易錯過戰機導致半途而廢。

兩人相比較曹操若是剛劉備便是柔;曹操若是急劉備便是緩。同樣為了克平亂世恢復太平天下雙方目的一致手段卻孰不相同。

我長長吐了一口氣:這兩種平定亂世之道究竟誰才是正確的呢?

想到出神處忽然身後一把蒼老的聲音響起:「真將軍你浪費了進京執政的大好機會如今望天獃獃怔也是於事無補罷?」

我早聽見此人適才上樓的腳步聲只是聽到他步履虛浮顯然不通武功故而未加註意;但等到語音一出立時分辨出了這聲人之身份。趕緊轉過身來拱手行禮喜出望外道:「賈大人你何時來了?」來人正是自從宣讀聖旨之後久未見面的賈詡賈文和。

待我定睛仔細一看不由大吃一驚。眼前這天下屈指可數的大智囊全身濕透衣衫襤褸雨水混合著泥漿順著鬍鬚不停地流下來;臉上還有幾處小傷痕顯然也是半路上被樹枝刮傷的痕迹。看他這一副風塵僕僕、飽經風霜的模樣定是一路策馬急奔自關西直趕到中牟來。

賈詡一屁股靠著櫓樓的欄杆坐下向我緩緩擺了擺手沮喪道:「真將軍請莫要再大人、大人地稱呼了。在下已經棄官潛逃如今是一介草民啦。」一面說一面輕輕捶打自己的大腿。春天雖然回暖但被大雨澆頭在先此時又被冷風一吹賈詡激靈靈連打了幾個寒戰牙齒格格做響。

我趕忙解下戰袍給他罩上剛要打聽長安情形如何轉念一想若是自己只顧追問長安未免對辛苦趕來投奔的賈詡忒也無情無義了於是笑道:「賈大……賈先生吶今天您這一來我實在太高興了。這裡風大您還是趕緊跟我下去先換身衣服再喝杯酒暖暖身子罷。」

賈詡凍得嘴唇紫兀自搖頭笑道:「真將軍我如此急於登樓一會就是為了長安之事。賈詡豈是拘於俗禮之人您大可開門見山地詢問在下。」話未說完他腹中咕咕作響竟是餓得狠了。

沒想到自己的用心被他當頭一句話就揭破我暗暗佩服這老狐狸實在太過姦猾只好訕訕一笑道:「賈先生既然事情緊急我這就吩咐崗哨取來席子、衣服、食物和酒你我就在這裡邊吃邊談罷。」

風捲殘雲也似地將面前的食物不停塞進肚子又連盡了兩大碗淡酒賈詡青的臉上這才逐漸透出了血色。現在他換了一套士兵的紅衣外罩著我的戰袍再不復那落湯雞的狼狽樣子這才惋惜道:「真將軍你提兵擊破了張濟又有我從中策應長安應當是唾手可得……只可惜不假天時功虧一簣啊!」

嘆了口氣他舉手制止我話神色黯然道:「你不用解釋自打一進中牟見了呂布的旗幟我就都了解了。唉……大好良機就這樣被破壞了。」

看賈詡這副愁苦的模樣我心中豪氣陡升哈哈大笑道:「賈先生莫要太過掛懷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不讓我成功為之奈何?此番機遇雖然錯過但只要我們能吸取教訓不愁捕捉下一回不到其他的良機。來來來賈先生遠來辛苦真髓以酒為您接風我就先干為敬了。」自從來到河南府自己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每天意氣指使自然而然養出一股森然氣度;隨著知識與閱歷的增長自信和勇氣更是與日俱增——這幾句話說出來頗有種指點江山的豪邁氣概。

賈詡雙眼神光一閃舉碗點頭道:「好真髓果然是真髓我賈文和閱人無數挑中的英傑決不會錯。賈詡就以此酒為誓日後我願與將軍共圖王霸大業同甘共苦。」說罷也是一飲而盡大呼痛快。

我一怔他這分明是向我效忠言語之間竟隱隱將我看成了一方雄主這老狐狸又打起了什麼算盤?

我心裡想著手上不停又給賈詡斟滿一碗道:「先生願意與在下同甘共苦真髓求之不得。」

賈詡一手捏了塊麵餅一手捋著濕漉漉的鬍鬚哈哈笑道:「將軍怎麼不問問賈某為何忽然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賈先生要是不想說任何人也套不出半句話」我微微一笑也伸手扯了塊餅送進嘴裡「而先生要是想告訴我我又何必多此一問?」

賈詡也是一笑點頭道:「有理。」當下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布包遞給我。

這布包紮得密密實實我當即解開一看裡面是個小布包如此一層層地打開中間原來是一卷薄薄的絹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幾行紅色的小字。耳邊賈詡沉聲道:「將軍自三月以來長安變亂迭起。隨著你進兵擊破張濟的消息傳到人人私下裡無不歡欣鼓舞啊聖上於是流著眼淚寫下了這封血書。」

原來這竟是大漢天子的手跡!我大為激動將血書小心翼翼地展開細細端詳。由於雨水浸泡絹書上大半血字已經模糊不清只有那麼幾個勉強可以辨識:「……朕為國賊所迫朝不保夕……真髓……勉之勉之……」看著面前的血書我不禁黯然以對:堂堂天子竟然窘迫到了這個地步。

此時賈詡掃視四周看周圍沒人又道:「將軍我這裡還有一道聖上的秘詔」說著又掏出一卷帛書展開低聲讀起來「……河南府尹真髓忠心為國摧破賊黨實乃國家之棟樑也。命真髓為柱國大將軍安漢侯領司隸校尉向西消滅賊寇還宗廟於洛陽。萬望真髓切莫辜負朕之厚望。」賈詡讀罷詔書誠懇道「真將軍此番乃是聖上的一片期望與上次李傕矯詔截然不同。還望將軍體諒聖上的苦心接旨勤王啊。」

我大吃一驚王莽篡政綠林赤眉蜂起更始皇帝因李通有擁立之功才任命其為柱國大將軍、輔漢侯;光武中興之後數百年間都沒有再出一個此將軍位的分量之重榮譽之高可想而知。而今天我卻成為大漢的第二個柱國大將軍定漢侯。聖上對我的殷切期望可見一斑。同時恍然大悟:如今天子對我加官進爵自己的地位儼然已與袁紹、曹操、劉備等一方諸侯的身份相若難怪賈詡迫不及待要表示效忠了。

珍而重之將血書放入懷中貼身收好又對著賈詡手中的秘詔連磕三個頭我這才重新落座對賈詡嘆道:「陛下的苦心真髓原當從命才是。只是真髓無能辜負了陛下的期望這高官在下還是做不得的。」

賈詡捻須微笑點頭道:「柱國大將軍思慮縝密、謹小慎微深通明哲保身之道賈詡佩服。只是你縱然再怎麼努力韜光隱晦別人也未必容得下你呢。」

我聽出了他言下之意也不好再說什麼唯有苦笑道:「『柱國大將軍』這五個字再也休提。以賈先生之智難道看不出真髓的難處么?」還不等賈詡介面隨即就轉了話題「如今長安究竟怎樣了?」

賈詡大有深意地瞥我一眼也不再追究道:「將軍大破張濟的七萬西涼軍三輔震動。當時長安謠言四起都道『河南尹真髓與關東聯軍提兵二十萬入京勤王』呢。賊黨心膽俱裂人人自危;李郭隨即達成同盟罷兵一致向東。但這不過是暫時平靜李傕暗地裡犒賞羌胡兵欲令其攻擊郭汜並許諾事成之後以宮女為賞賜;而郭汜秘密勾結傕黨之一的中郎將張苞打算裡應外合除掉李傕。你剛撤退郭汜立即搶先難夜攻李傕塢堡同時以張苞等人在內縱火。當時郭汜軍箭如雨下竟然射中天子的帷帳還貫穿了李傕左耳。只可惜張苞火沒點著李傕的部下『白波帥』楊奉又趕到。楊奉軍依仗有虎將徐晃衝鋒陷陣這才殺散了郭汜與張苞保全了李傕的性命。但楊奉進長安后依仗自己功高打算獨攬朝政他密謀誅殺李傕失敗后帶兵叛離於是李、郭、楊三股勢力在長安城中攪得天翻地覆互相征殺永無寧日。」

我冷笑道:「這三個害民賊誰都想獨霸朝綱。」

賈詡眉頭皺起緩緩搖頭道:「現在恐怕現在他們誰都沒機會了——我離開長安時『鐵羌盟』正在長安西面虎視耽耽伺機東進……如今天子和長安可能已落入他們的手中啦。」

這句話說得我滿頭霧水莫名其妙問道:「先生這『鐵羌盟』是什麼東西?」

賈詡不答反問沉聲道:「將軍可曾聽說過韓遂、馬騰么?」

這兩個名字一入耳我登時想起從前陳宮哄騙我當西路軍主帥的事情眉角不自覺地跳了跳道:「聽是聽說過但其實並不了解只知道是關西將領。這二人可是和『鐵羌盟』有什麼牽連?」

賈詡大笑起來:「豈至是有牽連?『黃河九曲』韓遂就是當今『鐵羌盟』盟主統轄著敦湟、西域以南蔥嶺數千里土地上的小月氏胡、蔥茈羌、白馬羌、黃牛羌等六十餘萬諸種羌胡。在關西若是亮出他的名刺直可兌幾百貫銅錢哩。」

賈詡這一說倒激起了我濃厚的興趣:「賈先生這『鐵羌盟』真有這麼大勢力?」

賈詡微微苦笑緩緩道:「從前共出現過兩次西北諸種大聯盟每一次都是驚天動地海內震恐。記得第一次西北諸部會盟還是武王伐紂之時西北各部族與周聯兵伐紂結果牧野一戰流血飄櫓伏屍千里奠定了四百年西周的強盛;而第二次西北諸部會盟起因乃是幽王烽火戲諸侯西北諸部聯結成『犬戎』攻了破鎬京西周遂滅。到如今這『鐵羌盟』就是第三次的西北諸部會盟。將軍您說它勢力大不大?」

我抽了一口涼氣在自己印象中羌人一向默默無聞想不到孔子無比推崇的禮儀之邦竟是「成也『西羌』敗也『西羌』」不由連連點頭:「果然厲害不過既然今趟是第三次諸部會盟那這次西北諸部聯盟的目的何在?」

賈詡長嘆一聲黯然道:「說來話就長了……將軍要知道關中平原以西西海(今青海湖)以東自古就是羌民繁衍生息之地。自大漢建國以來為防止再度出現『羌盟』入侵朝廷對諸羌胡實行以下政策。一方面分化瓦解加軍事打擊令其盟不成盟;另一方面以軍屯和民屯的方式侵吞羌民土地迫使他們內遷或者遠出邊塞。這樣可有三得:一者可解決邊患;二者可充實西部人口;三者北方匈奴和鮮卑連年入寇而西北民風彪悍狂野內遷之羌胡正好可以利用來作戰與戍邊。因此從漢武帝起朝廷置令居塞(今甘肅永登西北)設護羌校尉;后又增置金城郡(郡府為金城現在的蘭州)和破羌、允銜、安夷、河關、枹罕、白石、臨羌等縣成功地將羌民重要聚集地一一併入了大漢版圖;把內遷羌胡編成軍隊組成『義從羌』、『義從胡』參與西北的邊疆戰爭。羌胡勢力因此大大削弱再不複數百部遙相呼應的局面。」

我聽得津津有味心下里更是佩服。要知道這些都屬於皇家書院秘藏的內部資料若不是賈詡久為尚書可以直接在宮中接觸到這些東西假使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也決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盡。老狐狸的這份博學多識當世真沒有幾人能比得上。

看賈詡不慌不忙地又端起了酒碗我不由催促道:「賈先生請您接著講罷。」

賈詡點點頭道:「好……新朝年間偽帝王莽企圖威加四海出於這個目的他打算徹底消滅西部羌胡潛在勢力。於是下令增置西海郡(青海東部)以便進一步吞噬羌人的生存空間。但正所謂物極必反元始五年(公元5年)王莽增立新法五十條『犯者流放入西海屯田』結果造成成千上萬的罪民來到西海郡屯田。由於一下子湧入了這麼多漢人因此到了次年時西海的羌地已經盡數被戍邊屯所霸佔了而土地的原主——一萬二千多名羌人卻喪失了家園。他們退居險阻無以為生忍無可忍之下終於鋌而走險——羌酋龐恬、傅幡帶領族人驅逐西海太守程水出境。此後西部諸羌胡和漢民矛盾日益加深終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原來如此」我愈聽火愈大這些官吏根本就不把羌胡當人看「王莽好大喜功失敗是必然——可是王莽敗亡以後莫非朝廷還沒有改善對羌政策不成?」

賈詡苦笑一聲:「哪裡又有什麼改善?光武中興之後朝廷雖然退出了西海但向隴西、金城二郡戍兵、戍民和屯田者反而有增無減導致那一帶原本屬於羌民的土地被戍邊漢民和士兵搶奪殆盡。此外邊塞將吏對羌胡素來歧視他們大量搜刮民財甚至有秘密拐買羌胡為奴的記錄……」

聽到最後一句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耳邊賈詡的聲音依然繼續:「……中興至現在近兩百年間河曲地帶的羌胡和漢民始終彼此仇視勢如水火年年血腥仇殺大小動亂不計其數。朝廷出兵鎮壓總共不下千次斬羌胡級不下二十萬耗錢以億億計。可反叛事件卻依舊層出不窮羌胡反抗之心竟是斬之不盡、殺之不絕。」

「砰」我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大聲道:「那是自然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哪有任人欺凌宰割的道理?」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被董卓暴兵殘害的安羅珊心中升起無限義憤和同情:「原來這就是諸部羌胡之所以第三次會盟的緣故。」

「將軍說得不錯」賈詡看著擺在面前的酒碗幽幽道「這正是『鐵羌盟』的成因。」語音低沉蒼涼在樓外暴風驟雨襯托下竟彷彿蘊涵著那麼一股子逼人的殺氣。「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黃巾之亂』爆中原等地混亂殘破朝廷無暇西顧。當年十二月涼州諸種羌胡聞風而動以北地郡的先零羌先反隨即枹罕義從羌領宋建、狄道氐族部落長王國、湟中義從胡領北宮伯玉、李文侯等二百餘部羌胡腦在西海(青海湖)畔舉行全河曲部落大會。在這次大會上眾人共飲西海之水以盟告天下一同起兵反漢。這個西北各部羌胡組成的新軍事聯盟就此形成。」

他頓了頓又道:「但凡西北羌胡騎兵作戰都喜好陣頭使用兩丈余的長鐵矛列陣后平矛策馬衝鋒其勢威不可當。因此被共舉為盟主的北宮伯玉就將此盟正式命名為『鐵羌盟』。」

「反得好!」我情不自禁地一拍大腿等現賈詡用很奇特的目光看著我這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揣著天子血書也算是個漢臣頓時大窘。忽而又想到一事趕忙藉此扯開話題:「賈先生你說這『鐵羌盟』盟主叫做北宮伯玉怎地剛才卻又說是韓遂呢?」

賈詡捻須道:「鐵羌盟成立之後經歷了幾次內部派系鬥爭。盟主一換再換到今天的韓遂已經是第四任盟主了。韓遂這廝本名喚做『韓約』擔任涼州刺史從事與故新安縣令邊允都是金城郡的漢人名士。鐵羌盟起兵后陷金城脅迫韓、邊二人一同入盟負責盟中軍機要務。韓約、邊允畏懼本名受到朝廷通緝牽連家族於是隱姓埋名改頭換面——韓約改名『韓遂』邊允改名喚做『邊章』。」

我不由大奇笑道:「鐵羌盟原本是為反抗漢人建立的羌胡組合……可如今卻讓韓遂這一介漢人卻做了盟主倒也真是奇事一件了。」

賈詡搖頭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鐵羌盟原本不過是些有勇無謀的烏合之眾自從有了韓遂邊章的加入勢力這才急劇壯大。對朝廷征剿軍作戰中韓遂屢立戰功——左車騎將軍皇甫嵩曾經擊破數十萬黃巾斬張梁、張寶可那麼厲害的人物都叫韓遂給打敗了。將軍莫要小看了韓遂此人陰險多智關西皆以『黃河九曲』呼之是譏諷他城府深沉惡毒狡詐心思肚腸如黃河九曲一樣七拐八彎。」

我愈加奇怪疑惑道:「韓遂既然是被脅迫入盟又怎麼會如此賣力?」話一出口隨即心中已明白過來此人哪會幫助鐵羌盟反抗漢人?分明是要藉助羌胡之力達成自己不可告人的野心。

果然賈詡搖頭接道:「韓遂哪裡會為鐵羌盟賣力?他一旦在盟內站穩腳跟立即就反咬一口對盟友亮出屠刀。」他咳嗽一聲沉聲道:「中平三年(公元186年)韓遂請邊章、北宮伯玉、李文侯議事毒死三人并吞其眾此後擁兵十餘萬儼然以盟主自居。」

自此亂世之中又多了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梟雄。

我長嘆無語半晌才道:「原來如此那馬騰又是何許人也?」

賈詡沉默了一小會兒大約是整理思路又緩緩開口道:「馬騰馬壽成乃是韓遂的異性兄弟。他是羌漢混血兒因此長得身體洪大面鼻雄異相貌與羌人同。此人年少時以販賣木材為生后在彰山遇異人因而學得一身凡脫俗的武功。鐵羌盟起兵西海馬騰於是參加官軍后以戰功在涼州刺史耿鄙手下擔任司馬。當時耿鄙縱容小吏程球經營奸利而馬騰為人正直賢厚因此與這二人屢屢衝突。待到中元四年涼州刺史耿鄙出兵討伐韓遂。部隊行至狄道馬騰動兵變先殺程球再殺耿鄙之後舉眾投奔了韓遂。」

我苦笑道:「原來如此馬騰既然是久經戰陣的將領這下韓遂的勢力就更強了。」

賈詡嘆道:「可不是么?自馬騰加盟鐵羌盟連克漢陽、酒泉、信都等地酒泉太守黃衍、信都太守閻忠統統投降涼州全部落入鐵羌盟之手。此時由於諸羌胡對韓遂擅殺北宮伯玉的行為不滿於是韓遂退讓盟主之位。但他背地裡大耍手腕一面推舉王國為盟主一面背後摯肘造成王國指揮奪取三輔的行動全盤失敗。韓遂藉此機會召開新的部盟大會廢了王國立閻忠為傀儡盟主。此後閻忠忽然因病暴斃『黃河九曲』也就如願以償終於成了鐵羌盟盟主。」他又笑笑「得到消息之後我仔細猜想恐怕閻忠之死其中也大有文章。」

我吐了一口鬱氣不寒而慄:馬騰武勇雄烈那倒也罷了;可看韓遂處心積慮謀奪盟主之位此人心計之歹毒手段之陰狠真不虧了『黃河九曲』這綽號。如今鐵羌盟虎視三輔一旦讓韓遂這廝掌握了皇帝又踏進了關東還不知能生出多大的禍亂來。

正在想著城牆下忽然傳來了一陣興奮而焦急的大呼小叫:「主公!主公!」

這正是魏延的聲音!

我和賈詡還未起身一個披頭散的人**著上身**地冒雨衝上來見到我立即一個頭磕下去。魏延頭都沒抬起來伏在地上放聲大哭:「主公咱險些見不到您了!」此時由於雷雨的緣故天色昏暗。但兩人相距咫尺我依然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青一條紫一條顯然是鞭打的傷痕。最觸目驚心的是手指上那密布的針刺痕迹指甲竟然全都變成了紫黑色。

原本打算見面之後先痛責魏延一頓叫他以後規規矩矩再不敢有半點驕狂的行為。但看到他這副慘狀我憐憫之意大起只覺得怒氣上涌:「這……他們好狠!」

還不等我說完魏延已經壓低聲音焦急萬分地伸手抓住我的膝蓋湊前道「主公主公您趕緊出城趕緊出城啊!呂布打算布局要殺您呢!」話未說完他這才抬頭現賈詡居然坐在我對面登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魏延這句話彷彿雷轟電閃般直貫入我的耳朵一時間我只覺得耳朵里嗡嗡做響什麼都聽不見腦海中一片空白。

正在此時天上無聲地打了個霹靂滂沱大雨之中一條長短莫測的火蛇躥過昏黑的天空隨即慘白的眩目光芒照亮了我們三人已隱入黑暗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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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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