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九子山 六 夜未央

第一卷 九子山 六 夜未央

六.夜未央

地藏庵後院的茅廁旁邊是一個大池子那池子一來做貯糞池,二來放滿了水和著便溺做澆菜用。心訶栽進糞池時,正是隆冬,那池裡的水並不到三成,誰想還是一口嗆死了。

如今春暖花開,池裡便放滿了水,準備漚成肥料種菜。

茅廁是用三面土牆圍著,另一邊一個小板門遮掩。糞池一側探進茅廁,茅廁裡面橫著幾塊木版,有人便溺時踩在木版上穢物落入池裡。冬天我蹲在茅廁里時,北風從山上吹下來,頭上的茅草花花做響,腳下的模板吱吱做聲,頗有戰戰兢兢登臨絕頂的感覺。茅廁里還樹著一根木棍,是人解手完畢起身拉住做扶手用的。

心若日暮時分回來了,一臉歡喜的塞給我一個紙包,道:「猜猜裡面是什麼?」

我說:「是滷肉嘛。」

心若笑道:「果然是饞嘴,隔著紙包就聞到了。」

我說:「我常下山,魚香鎮的滷肉也是常聞到的。」

心若道:「那你說說你倒是吃過幾次?」

我說:「我沒吃過,那東西聞著香吃著就未必好吃。」

心若笑道:「瞎說。我化緣化了五斤米才換了這麼塊肉,你瞧,還有酒呢。自離了苗寨也不知有多少年沒沾過酒肉了。今日咱們好好享受一下,你可知我這一路流了多少口水都捨不得吃一口呢。你趕緊收拾著,我得先去茅房。」說著,將酒放在桌上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見她如此用心對我,心想:「難道我真的要害死她?」,忙叫:「姐姐。。。。。。」

心若扭頭道:「什麼?」

我沉吟了一下,腦海中又閃現出大師姐心摩半死半生的樣子,二師姐心訶死在糞池的樣子,三師姐心般一路奔上十王峰的樣子,還有波羅蜜三個小丫頭渾身是血的慘狀,咬咬牙輕聲道:「沒什麼,你快回來喝酒吃肉。」

我心裡砰砰直跳,伸著耳朵細聽外面的動靜。

果然沒一會,只聽見茅房裡「喀嚓喀嚓」幾聲,接著「撲通」一聲。便聽見心若含混不清得尖叫我的名字。

我快步走到糞池旁邊,見心若在裡面撲騰。兩手望空亂抓,一顆光頭忽沉忽浮,嘴裡想必已經嗆了幾口糞水,一邊叫喚一邊呃呃嘔吐。

那糞池不過一人深,心若矮小些,應該也可以夠著底,只是人一落水神志驚恐,反倒以為腳下是無底深淵了。

我並沒伸手或取物事拉她,站在池邊道:「姐姐,興許你對我是真心,可是對心訶你見死不救,心摩是在你預謀里害成現在不死不活的樣子的,心般的死暫且不說,波羅蜜三個丫頭的死也是因你而起。我今日也算對她們有個交代了。」

心若尖叫道:「紅樓,你。。。。。。你這是做什麼,是你。。。。。。是你要這樣對我的嗎,我。。。。。。我究竟怎麼對你不好了。。。。。。」,一面叫著一面竟撲到了池邊攀著邊緣往上爬。

我咬牙道:「不是你對我不好,只是。。。。。。只是她們幾個姐妹被你害得太慘了。」轉身走進茅房,將糞池邊的土牆奮力一推,「轟隆」一聲土牆倒向糞池。心若驚叫一聲,被土牆壓進糞池裡面,就此再無聲息。

我第一次有預謀地殺了一個人,我不知道我做的是不是太狠毒,只覺得只有這樣做才算告慰了那幾個冤死鬼。

我趁心若出去化緣時,將茅房裡的木版和那個木把手鋸得堪堪將斷,昏暗裡心若一踩上去,自然陷落,要拉那把手,也是觸手即斷。

我轉身回屋,看著桌上的酒肉,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

我將酒肉放在大殿地基上的桌子上,念誦三遍《往生咒》,默默祝禱道:「還在地藏庵留連的亡魂們,今日也算有個了斷,大家各自投胎做人去吧。」

春暖花開,一元復始。

心摩依然沒有醒來,我每日將熬得稀爛的米粥喂她,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不至於覺得太孤獨。

天氣好的日子,我將院子後面的地翻了一遍,找出些不知是什麼種子播種下去。澆水的時候,想:「這糞水裡也有心若的血肉,但願不要再長出一個心若才好。」

這一日我安頓好心摩,便下山化緣。

我化緣從不帶缽盂,只是在街市上閑逛。倒是有些貴婦模樣的人,三個兩個地上前來塞些銀錢甜食之類的東西給我,然後忙退到路邊沖我紅著臉竊笑。

在庵里長大,我原是不怎麼在乎我的相貌是丑是俊。聽說古時有個叫做潘安的男子相貌非凡,坐車過街市時惹得女人往他車裡丟果子,如今我禇紅樓也有著女人往懷裡塞銀錢的待遇,自是對自己的臉蛋洋洋自得起來。

回到庵里,只見院門虛掩著,門口一匹黑馬正閑步吃草。我心裡納悶,進院一看,只見一個人正躺在院子里一動不動。我大吃一驚,忙上前扶起那人。

那人身穿軟甲,一臉的臟污和血痕,此時看清楚他的樣貌更是大吃一驚,原來他便是那日在山路上幾乎被他騎馬撞倒的唐奪。

我將他拖進我房裡,放在床上,見他支吾幾聲象是醒來,卻又翻身睡去。聽他呼吸均勻,已是沉沉睡著,想必又餓又累來到這地藏庵里暈倒在地索性又倒頭大睡起來。我心想:「這人必是躲避什麼災難而來,他倒對我這裡放心。」

出門掩上房門,到伙房裡蒸好米飯並鹹菜,又去心摩屋裡喂飯及收拾了便溺。回來自己吃完飯又將飯菜放在鍋里溫著,在旁邊一隻鍋里又燒了一鍋水,心想:「這人醒了也該洗洗了。」

正燒水間,唐奪竟推門進來,道:「好餓。」說著,自顧掀開鍋,端了飯菜,大嚼起來。

我盛了一碗開水給他放在桌上,說:「別急,沒人跟你搶。」

唐奪一面點頭應是,嘴裡手上仍是絲毫不停,沒一會工夫連吃了四大碗,放下碗,又將那碗水仰頭喝盡。接著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飽嗝,道:「山裡的飯真香啊。你叫禇紅樓是吧。你還記得我嗎?」

我笑道:「有你這樣的人嗎,吃完了人家的飯,還問認識不認識你。」

唐奪呵呵一笑,道:「記得就好。小兄弟,其實那日在山路上遇見你便覺得很投緣。如今路過九子山,便想起當日你告訴我你便住在這庵里,一路找來,還真就讓我找著了。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嘆了口氣,大略跟唐奪講了庵里的故事,糞池裡的心若自然略過不提,只說她下山還俗去了。

我問唐奪為何一身臟污地來到這裡。唐奪沉吟了一下,道:「家裡生一些變故,如今要北上找人。」便不說了,我見如此也不便再問。

我起身收拾了碗筷,道:「有燒好的熱水,你可要洗個澡解解乏?」

唐奪笑道:「甚好,甚好。」

我給他在木盆里注滿水,便去我屋裡呆著。一會,聽見唐奪叫我拿條浴巾,我便在柜子里拿了我用的那條給他。

進伙房一看,唐奪竟赤條條地站在浴盆里,抬著雙手。

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唐奪笑道:「兩臂受傷行動不便,勞煩你幫忙擦一下吧。」

我只好走過去幫他擦拭。先給他擦看頭,正擦著,看見他抬著雙手盯著我笑嘻嘻地看,我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便低頭擦拭他的身體。

他伸手撫摸我的頭,我忽然警醒,道:「你。。。。。。你的手不是受傷了?」

唐奪呵呵笑道:「那是逗你的。」

我生氣甩手回到房裡。

唐奪披著浴巾隨後趕來,隨手掩上了房門。

我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把將我抱住,將我壓倒在床上。

唐奪呼吸粗重,鼻息在我臉上吹動,道:「紅樓,紅樓,你可知道我找到你多不容易啊。從那日在山路上見著你,我便沒一日不想著你,如今我終於和你在一起了。」我正想分辨,他的嘴唇已經堵住我的嘴。

那時我絲毫沒有招架之力,或許已是不想招架索性放縱一把罷了。

唐奪含混不清地說道:「紅樓,今日之後你便是我的人,你的身子是我的,任誰也不能搶去。」

我伏在床上,疼痛遠勝過快意,心裡忽然想起那日見到獵戶與他娘子行房的情景,感覺此時的我便如同那獵戶娘子一般的處境,又轉念一想,我身後的這個男人是自己真正動心過的一個人,任他如何也不為過的啊。

事後,我們偎依在床上。他抱著我,兩人呼吸此起彼伏,和諧無比。

唐奪忽道:「你後面未見血跡,是不是你之前跟別人。。。。。。」

我登時惱怒,道:「你,你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唐奪忙笑道:「紅樓,我只不過逗你玩笑,千萬別惱火。」

我賭氣不理他,翻身睡下,原以為他還勸慰幾句,沒想到,沒過一會,他竟鼾聲大起,已然睡著了。我心想:「這人也太沒心沒肺了吧。」

我心裡翻騰,良久不能入睡。

我原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世俗,可是我自小在庵里長大,庵里的女人叫我瞧扁了世間女子。也或許,我雖是男人的身體,可身體里從生下那一刻起便沒有喜歡女人的種子。

看佛經的時候,經書上半身**的飛天女子並不吸引我,倒是每冊佛經末頁上印的英挺的韋陀菩薩叫我看了又看。

那日在獵戶窗外見他們夫妻行房,才知道人們所說的床幃之事是這般模樣。在山路上第一次遇見唐奪之後,便每日里無數次想起他。波羅蜜小丫頭經常嘲笑我害了相思病,我想我似乎真的害了相思病,可是她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我想的卻遇見的那個人。其實,我並沒有想著要跟他怎麼樣,只是,每天都在情不自禁地想著他。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見外面一陣嗚咽之聲。

山林之夜原本多野獸蟲鳥鳴叫,這些都是習以為常的,可是剛才聽到的聲音卻很是異樣。我伸耳仔細聽,那聲音卻忽遠忽近忽高忽低,一會又聲息全無。正以為是山魈過路,準備睡下之時,只聽見院門吱呀聲響,象是被人推開。

我忙起身,側耳細聽。我知道院門是我曾親手栓上的,如今竟吱呀一聲輕輕打開,莫非是我聽錯了?

我披衣下床,從窗縫望外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院門口站著兩個白色的人,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兩人皆是穿著雪白的衣衫,那小孩手中提著一盞白紙燈籠,燈籠里燭光搖曳,映著白紙燈籠皮上四個墨字「生人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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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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