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次日晨起,柳固遠坐在床頭髮了會呆,洗漱完畢到了書房。等到日上三竿,心寶才帶著一群丫頭浩浩蕩蕩的過來,一來便抱著個香囊軟包,趴到桌子上打起呼嚕來,固遠叫起來幾次,他都睡眼朦朧的哼一聲便又睡了去,氣得固遠想扒了他的皮,中午心寶早早的去吃飯,吃了飯後他又開始午睡,傍晚起來的時候,一邊臉都睡出紋來。

接連幾日都這樣,固遠都疑惑他哪來這麼多覺可以睡,擺嚴厲面孔,他就笑嘻嘻的坐著吃點心,對他稍有好顏色,心寶早跑到不知道哪裡去,和姑娘們鬼混,畫花樣,或者乾脆與她們一起綉東西,也時常往綉坊里跑,可這些丫頭倒也回得靈巧,不是說老爺叫陪就是說夫人叫去了,總之沒有能責罰他的理由。

總這樣這份工怕也干不長了,固遠這天守著睡的直掉口水的心寶念了會書,嘆了口氣放下書把心寶拍醒道:「心寶,你想不想出去玩呢。」

先是豎起耳朵,接著心寶飛快直起身來,眼睛「叮噹」的一亮,他擦掉口水,傻呼呼的看著固遠。

見魚兒上了,固遠慢條斯理道:「想來你也不稀罕的,老爺不是有時也帶你出去的,就算我沒講吧。」

「我都沒在外面吃過飯。」小豬兩隻手按著桌子,半邊臉藏在桌子下面。

「爹不許我吃,路邊還有好多小點心。」他從小被當姑娘似地養,怕遭了什麼意外,別家的哥兒都去學堂里念書,只他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許邁,兩個小廝也是最規矩的,是家裡的眼線,只他走一步也要被捉回來,讓心寶很委屈。

「我倒是有心帶你出去玩的。」固遠淡淡的笑。「只是見了我朋友,見你腹中全是油水不見詩文,面子可就保不住了。」

心寶看他笑已經看得呆了,柳大哥笑起來可真是好看,嘴角這樣一彎,含著一點笑意,有點像小白呢,只是小白沒他這麼冷。「柳大哥,心寶要會些什麼,你才肯帶心寶出去?」

見他這樣上道,固遠就直接說了:「我教這些你可都懂了?你每日這麼睡來混去,莫非夢裡能學到東西?」

心寶將他手裡拿的書隨手一翻,看了幾眼道:「這便記住了。」

固遠當然不信,要考他,心寶鋪了紙,喚個小廝來磨好墨,橫開一張大白紙,固遠一問,他便立刻寫了,雖字寫得丑,卻都是正解,固遠只道他以前讀過,連拿了幾本書給他瞧,他果真過目不忘,固遠深以為奇,問他道:「你何時有此才能的?」

「大家都能呀,以前我們常跑到山頂的廟裡偷看佛經,若不飛快記下來背下來,便會被守夜的老和尚發現,長老便採藥草熬一種湯,我們喝了,面對天落的隕石吸取靈氣,就可過目不忘。」

知他說的又是些虛無飄渺的胡話,固遠只道他不想說真話,暗自想,沒想到他人卻不笨。嫉妒他有這個才能,又不肯用在正道上,固遠壓著火氣道:「心寶你既有此能耐,為什麼每次老爺考你,你都裝作不知?」

心寶揉了下眼睛,打著哈欠說:「若是讓爹期望太多,他將來失望也會多,讀書不外是為了科考,我是修……」

心裏面的火「呼」的冒上來,固遠掐著心寶的兩腮叫他不能說話,怒道:「你這不識好歹的,枉費了上天和大人對你的關照,人說知恩圖報,我不管你上輩子是些什麼東西,你且想,你這一世若沒有大人夫人,你可怎活?」

被拉得「哎呦哎呦」的叫,心寶仔細想,卻也是真的,若沒有朱家自己要每天出去找食吃,下雨天就只能住山洞,也沒這麼多美食,他捧著臉道:「那我考了功名是不是就報答了爹娘,可以專心向佛了?」

那麼遠的事情誰還管得了?固遠搖著扇子答:「那個自然,況且你若高中了,也是一份功德,你自己成了大人,還有誰能管得了你。」

轉了下眼珠,心寶認同了他的觀點。「心寶會好好學。」

小豬說著又要倒在桌子上,固遠收了扇子打在他胖爪子上,疼得心寶跳起來吹氣,固遠抱了十多本書壓住他,非要他全部融會貫通了,心寶扭動著身子在一堆書里掙扎,萬般不願,還是忍了……

這般重壓,過了一個月,心寶的課業果然大有精進,雖他天性不適合舞文弄墨,仗著有好記性,固遠做了十多首詩給他,讓他背下來即可。

到了月初,朱老爺叫心寶來考,心寶對答如流,讓他心中大為歡喜,不但加了固遠的糧餉,又因為固遠說,心寶如今也大了,該見識下世面,出去以文會友,將有更多進展,就也許了心寶可以隨同固遠出去。

軟水江南,夏荷團團,知了困了飽了黃鸝,垂柳長了亂了女兒心,行令怪了悶了秀才口,江南風光妙,枇杷熟了聽琵琶。

天青雲白風氣爽,這天心寶一早便嚷著出去,因從小養得太過小心,心寶到如今也不會騎馬,他說大熱天的,不想悶在轎子里,要跟著固遠走走看看,固遠怕他穿的太惹眼,叮囑他不許帶貴重的物品,心寶乖覺的叫人做了一身布袍子穿。

打量著心寶一身的樸素裝扮,固遠尋思,這孩子倒真是不笨,如果再有些生活世故就好了,一轉頭,看見心寶笑哈哈的看著玩布偶的拍手,他又隱約希望他一直這樣了。IHK)\[

心寶在街上耍了一圈,見到新奇玩意小廝便掏銀子,只一會他就抱滿了東西,啃白糖糕啃得滿臉雪白,頂著個猴子的鬼臉,心寶抱住固遠的後背。「柳大哥,你看我成猴兒了,你猜我是誰?」

不想跟他拉扯,固遠被他軟軟的一抱,心中厭煩,他一向討厭這些不知人間疾苦的紈W擁埽他們生來就高人一等,除了會敗家還會些什麼呢,因而不耐煩的回手揮開他,頭也不回的說:「玩也玩了,這就回去吧。」

「我還沒坐過畫舫。」心寶小聲道。

「那些東西太危險了,等你再長大些吧。」

「我要坐畫舫,心寶要坐畫舫,心寶要坐畫舫……」心寶雖是跟著他,卻不斷的嘀咕這兩句。

「朱心寶,你再說我要罰你了!」固遠擺出先生的架子。

心寶看了看他,突然滿眼淚水,低聲哀求他說:「柳大哥,你讓我去坐好不好,我從小就想坐,遠遠的看見好漂亮,朋友里都坐過,只我沒有。」他見固遠不為所動,只好委屈的跟著,走了兩步,突然大哭著滾到土裡:「心寶要坐畫舫心寶要坐畫舫。」

固遠斜著眼冷看他,這一招對他是不管用的,他最瞧不起耍賴的人,看著心寶滾得一身是灰,也不動一下,兩個小廝著急了,拉著心寶哀求道:「柳先生,公子說要去就讓他去吧,這樣在大街上鬧起來,讓認識的人看見了,可怎麼得了。」

這個話倒是提醒了固遠,他上去拉起心寶喝道:「朱心寶,給我起來,我帶你去就是了。」

心寶要伸手牽他,他嫌棄的躲到一邊,心寶便一路哭哭啼啼的跟著他走,道上很多人都側眼瞧著固遠,若不是心寶後邊還有兩個跟班,都以為固遠是拐了這孩子。

走到一條路上,固遠猶豫了一下,看看日頭,也不早了,若是繞路,就趕不回晚飯前把這祖宗帶回去,只好選了他最討厭的一條街行去。

若說人要倒霉,就是討厭的人都一起碰全了,才走了兩步,一條門帘子一撩,一個人被從賭房裡推了出來,他罵了兩句穢話,回頭看見固遠,大喜過望,迎上去拉住固遠說:「可是巧了,我一缺錢就正好碰上你,合該是有翻本的機會,快借我幾個銀子吧,早聽說你攀了高枝,做了朱府的先生,怎麼也要接濟我些。」

固遠只管走路,像完全沒見到他一樣,小廝在後邊嚷:「快放開我們先生。」

本還好奇的聽著猜枚行令的熱鬧,見這人無故拉住固遠,心寶也擦著眼淚道:「你做什麼?快放開我柳大哥。」

男子轉身看心寶布衣上滿是土,也不識他是正主,吐了一口,說:「他是我兒子,老子管兒子要幾個小錢花,你們管些什麼?」

心寶從來沒聽說過固遠還有個爹,見那男子穿得破破爛爛,彎著腰搓著手,滿臉的皺紋,眼角垂過顴骨,眼白多到只見一點的黑,面相兇惡,他大吃了一驚,張著嘴伸著手點著。

固遠看見了,惡狠狠的橫了他一眼,心寶忙低下頭去,他怕固遠一生氣就不帶他去畫舫玩了,又怕跟不上他的步伐,只管低著頭疾步走,邊走卻還想著,原來柳大哥的父親竟然是這樣的,耳朵里聽見他罵固遠不孝順不給他錢花,又說固遠已經好久不回家了,只在猜測他們父子的芥蒂,不料人家已經拐彎了,心寶一頭撞在牆上,他「哎」了一聲,向後跌倒,摔了個大屁墩,兩個小廝忙上前扶起他,拍著灰說:「啊呀,少爺,咱還是雇個轎子吧。」

柳老爹一聽,便鬆開抓著固遠的手,轉身涎著笑臉說:「原來這是小少爺,小少爺可摔著了沒有?哎,小少爺長得可真是喜人,我今天可是見到貴人了,可得沾沾貴氣。」說著便要摸向心寶,心寶被他一嚇,險些又跌倒,忙從小廝的荷包里倒了一把碎銀子給他說:「這些給你,你可別跟來了。」

心寶的手小,那些銀子又零碎,有幾個掉到地上,柳老爹便嘿嘿笑著蹲在地上撿,心寶趁機忙追上早走得遠遠的固遠,正要歡喜的叫他,卻看見他一張臉是紫青,眉梢上吊,似要發怒。心寶害怕他,越想越不知道他生氣什麼,跟著邊走邊掉眼淚,走到湖邊時,兩隻眼睛哭得紅彤彤。

他們來得晚了,河邊已經沒了畫舫,心寶不喜歡那些光禿禿的船,只在岸邊張望,那些翩翩畫舫,像採花蕊的蝶,一個個從他眼裡招搖的飛走,撓得他心痒痒。兩個小廝哄他說,朱家本來有專用的畫舫,只是停得太遠,要他改天來,心寶鬧起彆扭來,偏偏不肯,固遠幾乎想照著頭就抽一個耳光過去。

正僵持著,突然有艘大畫舫靠過來,有人站在船頭道:「廣顏兄,多日不見。」

柳固遠聽到別人叫自己的字,一回頭見一穿著青色挖花長衫的青年臨風跟他招手,也是大喜,這人是他在京內結交的朋友,乃是三品大官尹大夫的兒子尹之令,在京中時便對自己多有資助,只是沒想到他竟然來蘇杭遊玩,拱手道:「之令兄,想煞小弟了,怎麼你到了這裡,竟不招呼一聲?」

舟子搭了過橋,固遠拉著心寶一起上了船,尹之令一把抱住固遠道:「怎麼沒去拜訪,帖子都發了好幾個,只不見人回,我都快急死了。」看見坐到船里拿起水果,埋頭吃的心寶,好笑道:「這是令弟么?長得好生可愛。」

固遠慚愧。「這是小弟教的學生,被他父母寵溺得失了規矩,之令莫笑。」

拉著他的手坐到船艙內,命人倒茶給他,尹之令握著他的手,真切道:「我本是打算一路遊玩下去的,因見不著你,已在這裡耽擱了半月有餘,今天遇到,再不放你走,你可要與我一起回京。」

雖感念他的一片真情,固遠卻不願意接受別人太多好處,抽出手道:「我已答應了朱老爺要管教這孩子,現今是走不成的了,待到來年進京,還要請之令多關照。」

尹之令也了解他的個性,不好勉強他,便說:「也罷,只我在杭州這幾日,固遠兄一定要多多陪我。」

不便推辭,固遠答應下來,見心寶正捧著一個大桃子玩,心裡鬱悶,朱府什麼時候還短了這少爺吃的?伸手從心寶手裡奪過桃子道:「心寶,這是尹之令尹公子。」

「尹先生好,不才朱心寶,主人家的點心真好吃。」心寶滿嘴是點心渣,快樂的打招呼拜了一回。

剛才沒來得及細看,這時尹之令見心寶長得胖胖的,一張臉紅紅白白,大眼睛長睫毛,小鼻子配向外撅著的紅紅的嘴唇,憨態可掬,在心中不由叫了一聲,哪來的孩子如此可愛?不覺心下大動。

尹之令出身文員,好附庸風雅,卻是個武將,也是個葷腥不忌男女通吃的人物,雖說不是亂來的人,卻也是天生情種,原來見了固遠,就為固遠才情傾倒,如今見了心寶,又完全失了心神。在心裡說,我完了,我喜歡上這小娃娃了,為了他是什麼都肯了,遂抽出一條巾子為心寶揩臉,痴痴道:「只要你喜歡,多少都有,你要和我回京城,我還有更多好吃的給你。」

心寶高興,撲近他說:「聽說冬天京城裡有糖葫蘆,是真的嗎?」

尹之令被他這一撲,整張臉都紅了,慌忙說:「真的,真的,有紅果的,有橘子的,也有山楂山藥的,自己家裡做的,還有各種別的果子。」

見他們兩個投緣得說個不休,固遠便走到船尾去看風景,見有早擺的畫架,顏色都快乾了,紙上卻空空如也,便回筆沾了顏料,畫下:荷花一片映日紅,遠處舟子浮水青,臨湖漁女嬌黃腰,黑鯉白藕參差笑。

一執畫筆,固遠就覺得心境澄明,一切豁然開朗,山便是山,無有迷霧,水也是水,清澈見魚,要不是心寶爬出來找他,他就完全把他們忘記了,心寶抱著他的背晃著說:「柳大哥的畫從來都這麼好看,魚看起來好香哦。」

尹之令看固遠沒有躲開,也不禁好奇,柳固遠是個冷血冷心的人,只要沒有利用價值,他便一腳踹開,就是有些價值,縱然是陪著笑,也不肯靠得太近,他竟然肯讓這小東西這麼抱著,難道他們之間早有了些什麼嗎?尹之令不曉得他吃誰的醋,總之嘴巴內酸酸的不舒服。

他哪裡知道固遠被心寶壓得都快口吐白沫了,根本沒有力氣推開他。

遊玩了一整日,心寶就被固遠丟在家裡念書,再不肯帶他出去玩了,心寶呆得正無聊,水潤來找他說:「你還真是聽話,竟真在這裡念書了,難得你這麼上進,本不該打擾你,只是幾位小姐回來了,在夫人那裡等呢。」

心寶聽了就跟水潤回去換了衣服,到他母親住的東院,一進房就聞到一股藥味,又看見幾個姐姐都眼睛紅著,便問:「誰生了病?」

最小還沒出嫁的姑娘,排行十一,是六姨娘的孩子,喚做朱心梅,比心寶還要小上兩歲,自小因為跟著夫人,所以只認夫人不認自己的娘,她見到心寶便哭道:「哥哥真是無情,母親這廂病了,你卻是最晚一個知道的,早晚來請安的時候,竟全然沒看出來嗎?」

心寶這才知道是娘病了,見朱夫人躺在床上,頭上勒了根去病金繩,偎在一襲圓滾花福字被內,欲發顯得面色蒼白,一時也不禁怕了,想起平時夫人對他的寵愛,他也顧不上什麼仙人本無根了,撲到朱丁氏身邊道:「娘親,娘親,你怎麼樣了?」眼淚也不禁掉了下來。

這事其實也不怪心寶,夫人這是宿疾,因聽說心寶最近長進了,便不想他知道,哪知竟不好了,朱夫人睜開眼,見心寶焦急的,摟著他道:「乖孩子,莫哭,娘沒有事,你也大了,該曉得男兒有淚不輕彈。」又想他平日里都叫我夫人,這次倒肯叫娘了,不由欣喜的笑了,摟著他道:「心寶,你真是長大了,快別哭,你不是喜歡豬嗎?等娘親好了,就給你做個頂漂亮的荷包,上面綉個漂亮的小花豬。」

眼淚頓時掉得更多,心寶一下想起來,那還是在自己剛得道的時候,他開始停止成長,而且可以和別的動物交流,但是他最初的母親便不許他再進山洞了,他的兄弟們見到他也要把獠牙呲出來,不讓他靠近,他寂寞了好久好久,直到遇到小白……親人不是都不可靠的嗎?他只能選擇不斷的去修行,為什麼現在他在哭,在捨不得呢?

心寶嗚咽道:「我……不是……你家的孩子……你別對我好。」

長姐拉著他的領子把他扯起來道:「小寶,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平時瘋也就算了,這時候娘病了,你還來胡說,我們自小都白疼你了。」幾個姐妹一起哭起來。

水潤和咚兒忙過去拉住心寶說:「少爺,快別說了,你這麼說,怎麼對得起夫人?」

聽了這些,心寶更加茫然,拔足便走,咚兒怕他出事,連忙追了過去,心寶藏在園子的假山裡,只管自己哭,任是她怎麼叫也不肯出來,哭困了便睡著。家裡面找他找得一團亂,都以為是不小心讓他跑了出去,便把繡房的人都調過來,全去外面找了。

傍晚,陪著尹之令遊玩的固遠回來,見整個府都空了,問一個小丫頭才知道出了這等事,他便用冷水擦了臉就睡了,輾轉著也睡不著,半夜裡聽到外面有人敲窗戶,驚醒起來怒問:「什麼人?」

過了好久也沒見人答,固遠掌燈推門出去,見心寶抖著身子哭得淚光點點的看著他,聲音沙啞著叫:「柳大哥,我可不可以跟你睡一會,我冷。」

柳固遠這個氣啊,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力氣,捉起他便向大廳走去,也不顧心寶的手磨了地,一路上不管心寶怎麼叫疼,他都死拖著,把心寶拖到前廳去,老爺找人還沒回,固遠叫丫鬟先通知了夫人叫她安心,又叫人去叫老爺回來,心寶要靠著他,被他一把推開。

朱老爺一行匆匆回到府內,氣得也是不輕,抓著心寶就按住了打,固遠看見心寶被打得不斷的哭,一直到嗓子都哭得沒音了,心頭才解氣。跟著小廝回到房裡,固遠翻在床上不明白自己何必為了他生氣,才想起來,自己竟連東西都沒吃就睡了,他恨上了心寶,遇到他就是一切都亂了。

一會兒,朱承祖趕來求救道:「先生,快去救救心寶吧,夫人生病昏著,沒法趕過來,老爺快把心寶打死了。」

固遠只咬牙道:「打死了好,省得為他多賠兩條人命。」

承祖看了他一眼,納悶道:「固遠,你平日里做事周到,怎麼看不出老爺也想找個台階下,我們輩分不到,不敢攔著,這府里也就是你了,你怎麼這麼糊塗?」

心裏面早就明白,也知道老爺哪捨得真把他打死,不過是做給下人和他這個外人看,讓人不能詬病他沒有家教。可這氣又悶在心裡,固遠說不出的難受,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跟著朱承祖回到前面,把朱老爺攔了下來,見朱心寶趴在地上哭,又幾乎忍不住想踩他一腳,見人多,也只好罷了。

承祖把心寶抱回他房裡:心寶扯著他的衣服哭,傷倒是沒傷得太厲害,不過挨了幾腳,也讓他屁股都青了,小姐們一見他這樣,又是送葯又是安慰。

被吵得煩了,心寶只拉著承祖說累了,叫別人都回,上好了葯便叫丫頭們也退出去,跟承祖說:「大哥,柳大哥呢,為什麼不來看我?」

「你卻是惦記他。」承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了。「你不怪他不管你嗎?」

心寶低著頭,眼淚一滴滴的掉在枕頭上,承祖便摸著他的頭說:「心寶,你別怪爹,你這樣亂來,把娘擔心得病得更重了,爹才這麼生氣的。」

「娘親怎麼樣?」

「喝了葯,現下已經安穩了。心寶你也睡吧,明兒跪一回,他也是恨鐵不成鋼,我也去了,晚上要疼,使丫頭去叫我。」

正轉身走,卻被心寶抓到衣服說:「大哥,我不怪爹,我也不怪先生,我知道他們都是因為擔心才這樣的。」

承祖拍了下他的臉笑道:「你呀,真是吃了打才能長大,若早這麼懂事,又何必挨這個打?」

「大哥,我疼。」心寶向他靠了靠說。「你別走,留下來給我講個故事吧。」

心疼他眼淚汪汪的樣子,承祖側著身抱著他,講:「這還是在我老家的時候聽來的故事,說有個老頭在山裡住,一年裡下大雪,風又快把地皮都颳走了……」

心寶抬頭望,問道:「雪是什麼樣子?」

「雪啊,就是一片片,白涼涼的東西,等你以後進京,到冬天就看見了。」

心寶「哦」了一聲,又聽他講。「山上的好多野獸都凍死了,這天老大爺出去打獵,回來便發現家裡升著火,找來找去卻沒發現人,一連幾天都是這樣,老大爺奇怪啊,尋思著,莫不是遇到什麼山精野怪,這天他出去砍柴,走不多遠就轉了回來,看見一個乾瘦孩子從架子上抽了柴,放到灶里,向裡面吹了口氣,就點著火了,老爺爺就進到屋裡把這孩子抓住了,那孩子哭著求說,我是山裡的人蔘,這時候本該在睡覺,只是冷得實在過不去了,就讓我暖和暖和吧,老大爺心腸好,便把他放了,並讓他常來烤火,到了春天,老大爺突然生了一場病,那孩子見老大爺快不成了,大哭了一場,說要給他做點湯,放在爐子上熱著,叫他一定喝,老大爺病得厲害,心想,這孩子,我們認識一場,他就給我端個湯也不願意,只自己喝了這湯,沒想到一下就好了,原來……那人蔘小兒,煮著煮著就自己跳到鍋里去啦。」

承祖講完,才發現心寶早已睡著了,便輕手輕腳放下他,走出園子外,見固遠在外面來回的徘徊,便嘆息說:「心寶說得不錯,你果然是擔心他。」

不等固遠分辯,承祖指著他嘴角說:「先回去照了鏡子去看看吧,心寶已睡了,他肉厚,這幾下還不當什麼。」

固遠心思煩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寒暄幾句回到自己房內,這時天色已明,他的臉映在鏡子里清清楚楚的,嘴邊長出一個血紅色的透明大泡來,紅得彷彿都快滴出血來,像掛了一顆紅玉髓的珠子在唇邊。

固遠狠心下去一拽,連著血把那泡拽破了,寧可留下疤痕,他也不願意別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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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光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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