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大難臨頭

廿二、大難臨頭

「你們還在等什麼!就是他!他化作灰我也不會認錯他!快殺了他!」那個彷彿在臉上刺青刺著「紈褲」兩字的青年人,什麼赤谷基家族的少爺,歇斯底里的比手划腳著。我看他腳上包着的繃帶上甚至還有暗沉的血跡,想來不會是過一個月以前的事情,心想︰「自從我來到這兒以後,大夫哪這麼多閑功夫去尋你晦氣?我看不用等大夫化作灰,你也已認錯人了。」

那些家丁或者受雇的保鑣之流,顯然沒有他們的僱主這麼沒耐心,見大夫恭謹有禮的模樣,又喝問了幾句,便迴轉過去低聲向僱主商量。討價還價了好一會兒,才色厲內荏地再度逼近前來,罵道︰「九指狐!少爺說若真不是你做的,你先過去跟他磕三個響頭再說!」

我一皺眉,正要吐槽幾句,大夫卻搶先一步答應︰「好的。」接着轉向我微笑低聲說道︰「這人被人無端打斷了腿,心中甚為氣憤難平,我這將死之人若磕三個頭能令他消氣,豈不是便宜得很?」於是緩步走到那輪椅面前,正要拜倒,卻聽見周遭一片嘩然。

剛才言語衝突剛生,不遠處旁觀的農夫就趁機溜掉了;我本來以為他是膽小怕事,原來他是回去村裏搬救兵來︰這時十幾個鄉下壯丁揮舞著農具當武器,聲勢洶洶地鼓譟著靠近,嘴裏叫罵着︰「你什麼東西,叫你給大夫提鞋也不配,居然敢要大夫給你磕頭!」「隔壁省的落破貴族來咱們大公閣下的領地里做什麼,滾回去!」「大夫平時連蟲子都不忍殺一隻,你當你的腿有多值錢,來討大夫的打!」「你敢跟大夫為難,就是跟我們大家為難,你敢要大夫磕頭,除非先跨過咱們的屍體!」

「這、諸位千萬別這個……我、我跟這幾位外地朋友只是有些小誤會……」大夫顯然完全沒料到這種情況,竟瞠目結舌起來,講話也結結巴巴。

「就知道你還有什麼鬼計倆,今天你不磕頭,別想我會善罷甘休,你當我的腿是給你白砍的呀!」那幾個保鑣還在不知所措得時候,他們的僱主已怒罵連連,恨不得指揮保鑣傭兵們乾脆連這些農民伯伯叔叔們也全給砍了。

大夫顯得左右為難,跪下去磕頭又怕農夫們暴動,不跪下去磕頭又怕那些保鑣為難,想要揮揮手示意鄰居們不要鼓譟,又顯得有些無力。那幾名武夫當中有人眼尖,搶上前一步,伸手就向大夫的手臂抓去。

「別亂碰!」最先頭那名農夫伯伯吼叫起來!

只見那武夫瞪大了雙眼,摸摸大夫的左臂,又摸摸大夫的右臂,從上到下,摸了好幾遍,農人們見他那麼做,居然一起靜下聲來,臉上俱露出了同情、可惜或懊悔的表情。這時我也想起來了,和大夫朝夕相處一個多月,好像沒見他提過什麼重的東西。

那名保鑣面有菜色,回到輪椅旁邊,低聲問道︰「請問少爺,您的腿是給這位九指狐先生怎麼弄傷的?」

「這還要我重複幾次!」那青年厲聲說道︰「他提着柄單刀在我腿上斬了十七、八下!」

「但那是不可能地。」那名武夫稍微提高了一點點音量︰「這位大夫地雙手手臂和手掌、指骨都已經寸寸碎斷。而且不是這幾天之內地事情。別說提刀砍人。一柄重量正常地刀。這位大夫能不能將它提起來。恐怕都成問題。」

雖然我提前幾秒鐘猜到了。聽他直面說出。心中還是受了不小震撼。那青年登時口吃起來。氣勢也不像剛才那樣囂張了︰「那、那也不是沒可能。難怪他斬了我地腿十七、八下。我地腿卻還沒有全斷。如果他臂力正常。我地腿不就斷成了十七、八截……」說着說着自己也心虛起來。聲音越來越小;又鼓起餘勇。提高音量道︰「你走過來讓我親自摸摸看!」

大夫依言而行。那青年伸手一捏。大夫便微微皺了下眉頭。「少爺。您別大太力了……」旁邊地保鑣連忙說道。

「這真地不是這幾天內地新傷?」他猶自有些狐疑。

「少爺您可以捲起這位大夫地衣袖看看。照理說骨頭被人打碎成這麼多截。好一段時間內一定會留下什麼暗傷淤血之類地痕迹。這位大夫地手臂表面上卻完全沒有這些痕迹了。只有皮膚地形狀因為骨頭形狀不對而變得不太自然了而已。」那保鑣恭恭敬敬地解釋道。

那青年果然捲起大夫地衣袖看了好一會兒。又陷入了沉思。終於眉開眼笑。得意地說︰

「我懂了!將大夫打傷的人一定是他的仇家,跟傷我腿的那傢伙是同一人,他易容成大夫的外貌,就是打算嫁禍於他!」

瞧他那對自己剛剛不分青紅皂白要人磕頭,半晌才想通這麼簡單的道理,毫無愧色還自命非凡的模樣,我真恨不得衝上去給他兩拳。

「喂,九指狐,你既然不是兇手,好歹你也自稱治療師,我這腿上的傷你就給我治了吧。」他隨即倨傲地說,彷彿能為他治傷是大夫多麼榮幸的名譽事情一般。

圍觀的農人們馬上又鼓譟起來,大夫也面有難色,但那武夫搶著對僱主說了︰「少爺,這位九指狐先生,如果雙手完好如初,還能像一般大夫一樣給您治一治;現在雙手都已經成了這個樣,又如何能為您治傷呢?」

那青年本來怒氣已經稍平,聞言又炸起火來罵道︰「一般的治療師說治不好了,現在這個九指狐也不能給我治,難道本少爺就註定只能一輩子瘸腿了?現在連兇手是誰也不知道,我的委屈和怒火要找誰泄才好!」我聞言心想︰你的委屈和怒火要找誰泄干我什麼事……

幾個保鑣和家僕好說歹說,才把少爺勸走了,之後也少不得要和那些來仗義助勢的農民伯伯們鞠躬哈腰一番,最後,才有一名武夫,來到了大夫跟前,拱手說道︰

「九指狐先生,那兇手……那偽裝成您的模樣的、顯然和您有仇的行兇者,既然對我們少爺說了『你的這腿上全世界只有我能治,有種來非尼門湖畔的天壘谷找我』,必有深意。小的久仰大夫名醫之名,我們少爺的腿,還請您不計前嫌勉為其難幫他治看看。」

大夫苦笑着答道︰「我不行醫已經很久了!如果我能治好這種傷勢,何不就醫自己手?」

那武夫心想你手都斷了當然沒辦法醫好自己的手,也未必就是不懂得醫治方法,於是又客氣萬分地請求道︰「如果您還記恨少爺今天稍早的失禮舉動,我在這裏代替他給您賠禮了。大夫您如果需要什麼治療師……咳,草藥師之類的助手,或是您有收徒可以代為診治,不管治得好治不好,總勝於所有城裏的治療師都搖頭說不行。」

接着眼光落在我的身上︰「這位一定就是大夫您的高徒了,小小年紀就儀錶不凡,當有過人之能。」我明知是拍馬屁,聽了也有點飄飄然,只聞九指狐大夫搖頭嘆息道︰「我也希望有這麼樣個好徒弟,可惜他也是個來求診的病人,只是,我雙手成了這個樣子,又怎麼能給他治療?所以他也只有失望而在此等死了。」

雖然實情我早已知道,聞言還是彷彿挨了記悶棍般。

「這位小兄弟得了什麼疑難雜症?」

大夫望了我一眼,我知道這是在這個時代難得的所謂「醫德」觀念,他沒有我的同意不願意把我的病情泄漏給人得知,所以主動解釋道︰「我得了兩重的疑難雜症,先是身上被裝了五件的詛咒法具,三個月內就可能殞命;就算逃過這一劫,身上也中了怪異的毒藥,最多也只能再活一年半多了!」

那受雇的傭兵也不知再說什麼好,只是再三請大夫多加考慮之後,才怏怏離去。我等他走遠,才低聲不解地問道︰「大夫,您就算治不好他,幫他看看也無所謂,何必堅辭拒絕?」

大夫心不在焉地回答說︰「這和扭斷我雙臂明顯的是同一種手法,我那不是託詞拒絕,真的,如果我有辦法治,就把自己的手先給治了。」我知道他有些言不由衷,乃放出獨特的感應能力,他的真心話卻令我訝異萬分︰

『我若不治好他,他不過就是少了條腿;我若幫他治好了,等我死後,他難免雙手雙腳俱斷甚至連命都沒了,我怎麼能幫他治?』

愕然中我脫口問出︰「那人究竟跟大夫有什麼深仇大恨,大夫治好的人,給他知道了,他就一個個通通都給殺掉了?」說完后才暗暗後悔,若大夫問我何有此言,我怎麼回答。

大夫卻只是怔了怔便回答道︰「你就當他是喪心病狂胡亂遷怒吧!哎,我以前行的惡事比起他來又好得到哪裏去?橫豎我只剩兩、三周的性命,他以後怎麼承擔自己的罪業,我也無暇替他操心了。」不再多言,也感應不到什麼想法。

至少我可以完全肯定一件事︰大夫之所以說自己的陽壽只到月底,顯然是之前跟這個厲害的仇家有什麼約定,現在約期將至,再不想連累其他人,所以從容赴死。雖然我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為今之計,也只有繼續苦練魔法。不管遇到什麼難關,只有力量才最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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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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