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時光飛梭如白駒過隙。

轉眼,過了六年。

正是酷暑,長與宮內垂柳依依,十四歲的慕凌淵坐在亭內,任身後的小順子把大扇子扇得是呼呼生風,然而他還是老氣橫秋地皺着眉頭,啜一口冰鎮梅子湯,又嘆一口氣。

「真是無聊啊。」當朝太子嘆息,「成天待在宮裏,人都快要閑出病來了。」

「這又有什麼辦法,你是太子,當然不能出宮亂走。」被他召來的正是同齡的永王之子。六年過去,兩個粉嘟嘟可愛的男孩都長成了俊郎的少年。

「你倒還好了,本就是住在宮外,什麼地方都可以去玩。」慕凌淵正值變聲時期,嗓音啞啞的,自己聽到自己的聲音,又是心煩不已。

「太子真要想出宮一趟的話,也不是件大難事。」不忍見自己的夥伴如此愁眉苦臉,少年提議。

「真的?」

兩個時辰之後,朱雀大街上,出現了兩個衣着輕便,風流俊雅的翩翩佳公子。

慕凌淵初次出宮,什麼事看在眼裏,都是好奇,身邊跟着自己的伙件,又拉着喬裝打扮的小順子,到處亂跑。

「主子爺,慢點呀!」小順子左手拿着一把糖葫蘆?右手提着數包小泥人,小木偶之類的時下孩童玩的玩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跑在他前面的慕凌淵突然停步,小順子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他背上,「主子爺……您這是在幹嘛呀?」委屈的揉着酸疼的鼻子,小順子抬頭望着自家主子,不意見慕凌淵正愣在那兒,雙目直直的盯着前方。

咦?是看到什麼好玩的事嗎?

順着慕凌淵的視線望過去,朱紅大門,雕梁畫楝,小順子正愣神間,就聽得身邊的太子用粗粗的嗓音同道,「小順子,萬花樓……是酒樓吧?」

「嘎?」小順子再次仔細打量那萬花樓,極盡奢華的裝飾,樓前停著的是高頑大馬,來往的都是些衣着綾羅綢緞的富貴子弟,再看那門口,衣衫輕薄的女子正揮着桃紅色綢巾送客,「大爺,你慢走。」

那聲音嗲嗲得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咦?你們站在這兒幹什麼?」在不遠處玩的永王之子走過來,看了那萬花樓一眼,撇了撇嘴,「萬花樓?站在這種地方門前,羞不羞?」

「那不是酒樓嗎?」被拉走的慕凌淵一步三回頭。

「那是妓院。」沒見識,「我娘說了,那種地方是不潔之地,那兒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能把男人的三魂六魄都給勾去,德之啊,離那種地方越遠越好。」

「……是嗎?」離的很遠了,慕凌淵還是回透望了一眼,心裏不知為何,突然間變得很憤怒!

那個衣冠禽默!還說什麼喜歡他!下流!

***

今日……上書房……

氣氛很詭異。

一進門南夢喬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太子慕凌淵仍然已經等候在此了,然而一見他進來,他就像是看見了什麼骯髒的東西一般,將屁股挪了挪,竟是坐了後面去。

「怎麼了?」南夢喬疑惑地問。

當朝太子與他身邊的小太監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雙目發出噓聲,「咦……」

南夢喬挑了挑眉。

很……奇怪,當朝太子何時變得這麼鄙祝他了?他投過來的目光,好似……他渾身污穢,不堪入目一般。

「身為太傅,居然上青樓,嘖嘖——」十四歲的少年皺眉撇嘴,嗓音粗嘎。

南夢喬聞言挑眉,繼而一笑,「你何時看到的?」

「就在昨日!你還想抵賴不成!」慕凌淵理直氣壯,不屑地看向自個兒太傅。「你不用多說了,我早就向人打聽過了,那萬花樓,是京師里最紅的一家青樓,裏面的姑娘,個個長的是如花似玉,床技又好,你昨日大白天的,就去裏面鬼混,用不着狡辯了。」

南夢喬忍俊不禁,「太子你連床技都懂了?下官可不記得我教過你這等事。再說下官昨日午後去萬花樓,只是代朋友去宴客罷了,大白天的又何來鬼混一說。」

「不用找借口了!」當朝太子一揮手,「我都明白!哎,誰不知道溫柔鄉是英雄冢,總之今日我是看透你了,還裝什麼高風亮節,根本就是食色性也。」

「溫柔鄉是英雄冢?太子這幾日又在看什麼亂七八糟的書不成?」南夢喬笑笑,「好好好,下官並不是什麼高風亮節,下官是色狼。」

「哼!」

「不過太子為何這般生氣呢?」南夢喬好笑地望着義憤填膺的少年,「下官年已二十有六,又沒有妻室,就是偶爾逛一逛青樓,又有何妨?」

「咦……」太子鄙夷,「不潔!」

南夢喬聞言,笑着掩卷,「男女之事,天經地義,自古以來便有,又有何不潔?」

「你你你——」太子瞠目,「無恥!無恥!」

聽到太子因發育期而變得粗嘎的聲音,南夢喬不由得興起捉弄之意,「話說回來,這麼多年,下官倒真是沒有想到,太子雖然在其他方面懂的很多,然而在男女之事上,仍然是不經人事,也許,也沒人教你吧?」

話音剛落,就見得十四歲的少年警戒地往後一跳,「你想幹什麼?」

當朝太傅看着他,溫柔一笑,「不做什麼,只不過,今日課上改授男女之事吧。」

「喂喂,你不要私自亂來!」慕凌淵的臉有些漲紅了。

然而他的太傅卻只是笑了一笑,將手中書卷一收,施施然開始開課道,「自古乾坤有分,男女有別,男為尊,女為副,男位左,女列右,男主陽,女主陰……」

紅色自脖頸到臉頰呼呼上竄,十四歲的少年臉上熱氣騰騰。

「……女子芳齡二八,正值破瓜之年,楚腰膩細,酥胸玉潤,豐逾漸高……」

對着羞窘不堪的少年,南夢喬笑語盈盈,談及男子變化,豪邁地仰頭以示喉結,慕凌淵面紅耳赤。

下了課,當朝太子及貼身近侍小順子連滾帶爬地奔至皇上面前,「父皇!」慕凌淵臉紅脖子粗,「太傅淫亂課堂!他竟然,竟然——」

面對着饒有興趣聽着的當今聖上,同樣也是臉紅通通的小順子將課上事情一一道道來。

「他,他還吟什麼殘桃浪紅、什麼紫竹兒通節破體,這,這分明是——」慕凌淵臉火辣辣的,連父皇身邊的宮女都不敢看上一眼。

「是嗎?」當今皇上卻並不以為這是什麼大問題,他微笑着看着兒子,「朕倒是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原來凌兒也到了這個年齡了,也該是納妃的時候了。」

「父皇!」太子又羞又氣地大叫。

「這並沒有什麼不對呀,你今兒個也有十四歲了,父皇也不好對你說這些,你的母后又去世的早,讓其他人來對你說,總歸是生人,你又不好意思,朕又怕對方對你有不好的念頭,這樣想來,南愛卿倒還真是有心了,怎麼樣?今兒個聽了?有什麼感受?」

「父皇!你!你不把兒臣的話當回事也就罷了,居然還取笑兒臣!」少年太子氣急敗壞,忿然離去。

***

第二日,南夢喬踏入上書房,不由得驚了一驚。

「哼哼……」父皇治不了這個膽大妄為的傢伙,難不成本太子還治不了他嗎?

慕凌淵坐在當中,看到進門的南夢喬面有異色,不由得心情大好。

………

昨日教的課,造成了不良影響么……

打量著倚在太子身上的兩名衣衫輕薄近乎半裸的女子,南夢喬不由得心中疑惑。

「今日要與太子講的是關於民生水利……」

還沒翻開自己寫好的卷帙,就見得那兩名濃妝煙抹的女子竟然走上前來,其中一女子著桃紅衣衫,一屁股坐在桌上,一雙柔夷撫上他的臉,「大人……」

另一名著碧色薄衫的女子更是將身子往他身上靠,酥手在他胸前摸啊摸,「太傅,上課多無聊呀,不如我們來玩些別的吧……」

那聲音皆是柔媚入骨,讓人聽了渾身酥軟。

南夢喬啞然,轉過頭,將目光投向坐在正中的太子。

當朝太子得意洋洋地等著看着他的太傅出醜。

南夢喬呆立片刻,終於,在那名碧衫宮女將手伸向他的腰帶,要解開之時,他有了行動,他伸手,將那女子蠢動的手握住,輕輕抬手,還沒等那二人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那兩名宮女便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了,身體還保持着上一刻的動作。

南夢喬收回手,對着沒好氣的太子宛爾一笑,「開始上課吧。」

沒有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點穴之法,就可以這麼輕易的解決他想了半夜才想出來的辦法,慕凌淵氣呼呼地攤開紙,拿起毛筆蘸了墨,在紙上亂畫亂戳。

突然間,一個陰影投在他的桌上,「太子好像有些心緒不寧呀?」淡淡的嗓音,溫潤如水,令人感覺如沐春風。

但是在當朝太子慕凌淵耳中,卻只是感覺到這個聲音異常詭異。

抬頭,是一張清麗爾雅的面容,那人唇邊,含着令人見了不自覺會卸下敵意、放鬆精神的舒緩淺笑,「太子……」

是過於親切柔和的聲音,親切到都讓人感覺到裏面似乎有了幾份媚意,乾爽微涼的手,輕柔的覆上少年的手背,慕凌淵煞睛渾身毛骨悚然。

「氣得連筆都握不好了么?」傳入耳中的,是令慕凌淵感到無比恐懼的,而事實上卻是溫柔的嗓音,不知為何,聽到這樣的聲音,慕凌淵的渾身都開始僵硬了。

正是六月的夏日,置了冰塊的上書房並沒有那般燥熱,然而慕凌淵身上的衣衫也並不多,背上,隔着薄薄的布料,感覺到男人俯下身,一寸一絲的,男人的前胸貼上少年的背,比少年的體溫略低的成年男人的身體溫度很快的經過布料傳了過來,慕凌淵只感覺到自己背上的汗毛都似乎興奮地豎了起來,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敏感無比,男人的衣服也僅是薄薄的一件,隨着男人握住他的手寫字的動作,男人胸前的肌肉輕舒緩動,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令那變化像閃雷一般的傳至少年腦底。

好熱……

莫名的,就開始變得口乾舌躁起來,大腦中突然間就像變成了漿糊一般,想要思考,然而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思考了,全身的血液都似乎開始鼓躁起來,心在砰砰的跳動,耳邊的血膿博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鼓一般響亮。

男人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說的話語,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了,唯一有的感覺,就是男人的唇貼在自己耳上,那略帶濡濕的唇在說話的時候輕啟擦過,帶來一種令人渾身酥軟的衝擊。身體,什麼反應都沒有了,有的只是男人的聲音,純然男性的聲音,像玉一般溫潤,像暮鍾一般深沉,像酒一般醇厚,件隨着他的氣息,從耳廓直達脊髓底部。

「太子……你在想什麼呢?」男人的聲音突然間有些提高,帶着吃吃的笑,慕凌淵的思想倏地有幾份清醒過來,「我——」然而下一刻,男人撫上他大腿的動作卻令他幾乎要尖叫,要跳起來,「你,你——」

「我怎麼呢……」這個可惡的男人,居然還笑容可掬地坐在他身邊,堂而皇之的將手覆在他的大腿上輕輕撫摸,臉上的表情卻是極其無辜正直地,他居然還問得出來!

啟唇,想要抗議,然而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發不出聲音來,喉嚨乾渴得像要冒煙,臉辣辣的像著了火一般,心跳得像要從喉頭出來,在發現男人幾乎是把自己全身擁住的時候,少年血脈奉張,手,想要握緊,卻根本就提不起力氣來,呼吸,也開始變得灼熱了起來。

終於,一咬牙,握緊了拳,一拳打在半個身體都貼在他背上的男人的胸膛。少年使勁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轉過身來,對着他,漲紅著臉怒斥,「放肆!」

望着氣喘吁吁、猶在逞強的少年,面前的這個男人突然間笑了起來,男子的笑聲似乎連這一室的空氣都為之震動了,慕凌淵臉紅艷得像要滴出血一般,「你——」

「你太討厭了!」使足全身力氣喊出一句氣呼呼的話,十四歲的少年衝出課堂,帶着紅得像熱透了的西紅柿一般的臉、握得緊緊的拳頭,渾然不顧還在身後呼喚著的小太監。

這是第一次,宣稱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對南夢喬認輸的太子從課堂上逃了出來。

***

夜,萬籟俱靜。

明亮的月光透過長興宮的鏤花窗欖,銀白色的光細細碎碎的盡皆灑落在地上。

天空中,黛青色的流雲如梳般,從月上隱現。

雕龍描鳳的紫檀木畫架上擺滿了書,架子最頂上放着一套紅雲龍紋清瓷花瓶,

書架一旁是一張寬大的黑漆書桌,在桌的另一側,錯落有致地堆放着幾副書軸。

隔着搖曳的帷廉,是一張極盡奢侈華麗的床,薄薄的緞被上用金線繪了繁複的圖案,床畔,是一尊精緻的鎏金宣德爐,細如遊絲的清香在殿內繚繞。

牆角的玉盤內,半盤的冰已經化開,帶來絲絲的涼意。

然而睡在床上的人兒卻滿額是汗,十四歲的少年緊蹙著眉,不知夢到了什麼,小臉漲得通紅通紅的。

夢裏,那個二十六歲的男子促狹地盯着他朗聲講說着令人面紅耳赤的詩詞,繼而仰起脖頭,下顎的線條是成年男子所獨有的剛硬與優雅並存,男子的肌膚並不是荏弱的白色,也不是像武夫一般過於陽剛的古銅色,而是一片健康的麥色,沿着線條分明的脖頸下來,是男子的喉結,因為仰頭的動作,而顯得有些突出,隨着男人的聲音,輕輕的上下滾動,伴隨着的,還有男子頸上肌肉的線條,優雅迷人的弧線讓人看了想要撫上去感受那種力度……

晶亮的汗珠從少年額上滲出,滑落,浸透少年頰邊已經濕透的黑髮。

好熱……

床上的少年翻了個身,口中含糊的喃喃著不知道是什麼話語。

夢境中覆在少年手上的男人的手並不是很大,然而卻可以看到明顯的骨骼,讓人感覺到這隻手除了手指修長之外,還帶着男人的硬朗與力量,食指的第一個關節上有着薄薄的繭,是長年握筆的所帶來的,虎口處的肌膚也略顯粗糙,代表着這個男人一定是握過劍,這是一隻文人的手,然而也是一個習武的人的手。

微涼的手,是如此的舒爽,將少年的不知所措的手圈在十指之間,帶着它寫下一個個的字。

男人的字是端謹的,正如他的長相一般,乍看上去,是嚴謹的,然而仔細看的時候,卻會發現,男人也有放縱不羈的一面,在字的末筆,男人總會用上幾分力度,那末筆處輕輕的一撇,帶着幾許的灑脫與狂放。

夢裏的男人的唇與自己貼的是那樣的相近,近到,可以感覺到男人的鼻息拂在自己耳後的那片肌膚上的感覺,那肌膚是那樣的敏感,興奮著迎接着每一次的小小刺激,而這小小的刺激,已經可以令自己全身焦灼得像脫水一般。

第一次見到男人,他就是那樣的討厭,一副天下盡在他掌握之中的模樣,明明只是個小小的太傅,卻不像其他的文官一個看上去怯怯弱弱,小心翼翼,他坦然自若,迎接着他的打量。就在自己刁難的時候,也沒有挑一下眉,根本不把自己這個太子放在眼裏,毫不在意的在第一次見面就把他這個太子殺得落花流水。

太可惡了!

太狂妄了!

豈有此理!

原本以為,男人可以這麼囂張,只不過是因為他得到長平公主的青睞,仗着駙馬爺的身份,無所不為。每當自己遭受挫折的時候,總會忿忿的想着,那個男人在公主面前,一定是唯唯諾諾,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想到他的醜態,才能令自己挫敗的心情好轉。知道長平公主其實是個驕橫的人,所以一直幸災樂禍地等著這個男人遭殃的那一天。可是卻根本沒有想到,向皇上要求退婚的,卻是他!

「下官並不想被人說,是仰仗公主鼻息,才能有所作為。」

男人笑的時候,看上去總是那樣的自信,那笑容總是讓人覺得那樣的欠扁。

難道,就沒有人可以治住他嗎?

無時無刻的不在想着這個男人狼狽的模樣,無時無刻的不在想着這個男人挫敗的神態,為什麼就沒有人狠狠地挫傷這個男人的銳氣嗎?

沉睡中的少年的眉頭緊皺,睡得大汗淋漓。

……你心中的是哪家女子?

「你。」

真的嗎?

是在開他的玩笑的吧……

也不想想他都那麼老了,什麼嘛……

「不然太子以為,我又是為何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太傅?」

居然還說的像真的似的,害得他的心在那一瞬間,真的有些慌張的砰砰亂跳了起來……

***

辰時,太傅南夢喬一襲青衫,慢悠悠地踏入上書房。

上書房內空無一人。

南夢喬挑了挑眉,站了一會兒,仍然沒有見到所等待的人進來,男人眉皺了一下,悵然若失,又過了一刻鐘,若有所思的男人收起東西,推門離開。

上書房至長興宮的路上栽滿了湘竹,密密麻麻隱隱綽綽,連帶着擋了幾分初起的日光,給人帶來一片陰涼,偶有幾隻在竹林中覓食的幾隻小雀,啾啾鳴叫着跳躍而去,碧玉般的竹葉搖曳生姿,灑下一片清露。

正往長興宮走去的男子聽到林中傳來的鳴叫聲,嘴角浮現出了一抹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笑容。

剛踏入長興宮,就見急得滿頭大汗的小順子奔出來,一頭撞在自己身上,抬頭,見是他,急忙叫道,「太傅!我正要去上書房呢!太子他不知道怎麼了,無論怎麼說就是不起床!」

「是嗎?」踏入寢宮,見到床上捲成一團的少年,南夢喬不由得輕輕搖頭,「你們先下去吧。」

屏退了兩旁隨侍的宮女及太監們,南夢喬對着簾后床上背對着他睡的人,「怎麼了?」

「出去!」從簾後傳來少年悶悶的聲音。

「在鬧彆扭?」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是那樣的敦厚可親,令人不由自主的想放鬆下來。

「不要你管。」少年胡亂抓了一個枕頭,從簾內扔出來。

「太陽都出來了,還抱着被子,不會熱嗎?」南夢喬抓住枕頭,掀簾進去。

「大膽!沒有我的命令,你居然敢隨便進到太子房內!」少年倏地坐起來。抱着被子在床上後退了一步,「別過來!誰要你進來的!」

男人倒也沒有強硬,將枕頭放在一旁的凳上,站在原地,「鬧彆扭也不要這樣子呀,下官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你。不是每一天早上,都精神抖擻地要來戰鬥嗎?下官今天也是這麼期待着,沒想到卻會落空。」

「煩死了!羅羅嗦嗦的,快走開——」望見南夢喬又要靠近,慕凌淵揪緊床帳不讓他進來,「你,你你,你想要幹什麼!」

「這麼大了還要人叫起,讓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你,擔心着你,不覺得羞愧嗎?」南夢喬有些不耐煩了,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少年亂揮的手,將薄帳掀開,淡眉不由得蹙了一下,「抱着被子不放?嗯?不覺得你這樣太孩子氣了嗎?」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滾開——」掙扎對於男人來說,根本就是無效,再從捲成一團的少年懷裏抽出薄被的那一瞬間,青澀的氣味伴隨着少年的怒氣撲面而來,饒是南夢喬再有見識,也不免愣了一愣。

少年突然又羞又怒的朝他一頭撞去,「我叫你滾開啦!」

「……」一抹幾不可見的緋色湧上了南夢喬的臉,他張了張口,想說話,然而喉頭卻乾澀得不行,咳了一下,南夢喬克制住要浮現出來的笑以及赧然,強自鎮定的開口,「我……咳,我沒想到,原來太子也長大了……」

「都是你!都是你!」撞在他懷裏的十四歲的少年漲紅了臉,將一腔的怒氣全發泄在對方身上。

「別打,別打——咳——呵,呵呵——」南夢喬一邊躲避着他的拳頭,有良師指導武功的慕凌淵可不是花拳繡腿,更別提帶着怒氣的每一拳,都蘊含着不少的力道,然而無論是怎麼克制,南夢喬最後還是忍不住大笑起來。

「好啦,好啦。不要鬧了,唔,痛,不要鬧了——呵呵,呵呵呵——」南夢喬制止住在他懷裏亂打少年,低下頭來柔聲問,「去洗個澡?嗯?」

很遠的,就感受到那一汪碧綠的水傳來的涼意。玉清池很大,池的一端,雕著一隻騰雲駕霧的蛟龍,龍口含着一顆天然明珠,從那裏,噴出清澈的泉水,濺起片碎瓊亂玉。

只有南夢喬和慕凌淵兩個人,因為又羞又氣的太子說什麼也不要那些人跟着侍候。而且在這一路上,少年的臉都是緋紅的。

「太子昨晚做了很美妙的夢吧,是夢到哪家女子了呢?」

「你去死!」回答他的,是當朝太子很沖的話。

直到走近了,慕凌淵還是羞紅著一張臉,將南夢喬推出去,「不要看!滾遠點!」

挑了挑眉,卻並沒有再逗弄羞惱的太子,慕凌淵走到敞着的偏簾,舒坦地躺在那專門為浴后的人休憩用的白玉椅上,不經意的,目光投向那重重簾幕。

從玉清池那邊傳來的徐徐涼風撩動那層層輕紗,隱隱約約的,透過垂下的紗簾,可以看到慕凌淵褪下了身上的衣服,修長的身體帶着少年所獨有的柔韌,連手臂上的肌肉,看上去都是那樣的纖長,不知道剛在發育中的他,腦子裏到底都在想着些什麼呢?

看着少年慢慢的步入那清可見底的水潭,然後,整個身體都沒入水中,只剩下一顆頭,少年轉過來的方向,是對着他的嗎?

守在他身邊,已經有六年了……晚凝……你看到了么?

白玉長椅的旁邊的紫檀木架上,放着幾個玉盤,盤中大都放着幾個金黃色的果子,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其中一個玉盤放着一枝青玉簫,南夢喬興手拈起,置於唇邊,輕輕吹響。

悠揚的簫聲穿過輕紗,不知在何時,池中的少年已經停止了所有動作,靜靜的立在水中,側耳傾聽着從那個男人的方向傳過來的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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