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菲麗安

Chapter3 菲麗安

冷風驟然吹過南特海瑟大區的小巷,菲麗安不得不裹緊身上厚重的羊毛斗篷才能抵禦寒冷。她走得很快,臉龐全都躲在兜帽的陰影下。這一帶是城市的下層區,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妓院,賭場,小酒館。建築像鼠窩那般凌亂,居住著形形色色的小偷,妓女,乞丐和掘墓人。

街道非常狹窄,到處是低矮的棚屋。白天這裡很熱鬧,是這一地區最大的露天集市,聚集著城市中一半以上的貧民。到了晚上就成了皮條客們聚集的場所,一派燈紅酒綠。今天這裡非常冷清,寒冷驅趕走了所有的人,只留下偶爾從角落裡飛竄出來的老鼠的身影。

折過一段深不見底的下坡路,菲麗安走到了穿城而過的銀流河邊上。河岸上風很大,泛著銀光的河水即使在沒有月亮的夜晚也宛如綢緞般閃亮。不過一些漂浮在上面的垃圾倒是大煞風景。這些垃圾基本上是兩岸居民的生活垃圾,偶爾也會從上游漂浮過幾具屍體,浮腫,殘缺,生滿綠色的屍斑。總之,這條河絕不像她的名字那樣美麗。

菲麗安不時停下腳步,仔細辨別應該從密如蛛網的岔道口中選擇走哪條路。河的另一邊,隱約傳來妓女的浪笑聲,「這兒!這兒!這兒!這兒!哎呦!加油!加油!加油!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我……我要飛了……讓我飛!再高點!再高點!」附近幾條坐月子的母狗被被這嚇人的呻吟聲驚動,狂野地吠叫著,狗聲很快就淹沒了人聲,河兩岸又是一陣喧鬧。

向前走了大約有一里格路,菲麗安突然向右彎,鑽進另一條狹長黑暗的深巷。她小心地提起裙服,通常這樣的小巷總會有一些不太雅觀的東西留在地上。

走了不到十尺遠。「嘩啦!」一樣東西從前方窄樓的窗戶里被扔出來,在巷子的石頭地面上摔的粉碎。菲麗安一愣,停下腳步,小心地貼著青灰的石牆往前走,唯恐還會有什麼東西掉下來。

激烈的吵罵聲在小樓里炸響。「婊子!我再叫你去偷野男人!不要臉的爛婊子!願真神的怒火把你們統統燒死!」男人的叫罵和女人的哀號交織在一起,還伴隨著棍棒的抽打聲和東西被摔爛的聲音。

貧民們就是這樣,總是為了一些鎖事吵個天翻地覆。可貴族又怎麼樣呢?這樣的事情恐怕要血流成河。人就是這樣,沒事的時候找事做,做了之後接著後悔。菲麗安望見四周熄滅的燈火又都亮起來,不斷傳出抱怨聲。看來這家人應該自覺一下自己的行為了。她小心地躲開那扇二樓的窗戶。剛走幾步,又一樣東西飛了下來。這回是張破舊的板凳,砸在地面上登時粉身碎骨。哎!如果被砸到,散架的就是我的腦袋。菲麗安迅速穿過去,把那對吵罵的夫妻拋在身後。

他們應該等急了,我耽擱了太多的時間。哦,又有些下雨了。看來,那個時間是臨近了。

她加快了腳步。

也不知繞了多少個彎,走過多少黑路,前面突然敞亮起來。這是一片不大的空地,鋪路石在隱約泛著幽深的青白色,加上剛下過一陣細雨,濕漉漉的,憑添一分寒意。這裡三面都是牆壁,連窗戶都沒有,只有對面有一扇小門嵌在石壁的陰影下,小門裡隱約透出些昏黃的光。

菲麗安抓住門上的青銅環扣了三下,裡面傳來腳步聲,門「吱」地一聲開了,一個裹著頭巾的腦袋從門縫裡探出來。

「快進來吧,他們在裡面等著你。」開門是一個皺皺巴巴的老婦,頭已經全禿,臉上布滿粉紅色的老人斑。她的手上提著一盞搖搖欲墜的油燈。螢火蟲般大小的燈火只能照亮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其它的地方都沉浸在如水一般的黑暗中。

兩個人跨進門檻,走進一片漆黑的房子。這裡比外面暖和多了,空氣乾燥而清爽,瀰漫著一股濃郁的沒藥香味。老婦人一伸手,門閂「喀噠」一聲鎖好。

「跟我來。」老婦人提著燈走在前面,穿過幽深漆黑的迴廊。這裡的天花板很低,高個子的菲麗安不得不稍稍彎下腰。擰開一扇小門,兩個人鑽了過去,眼前豁然明亮。

房間不大,溫度高的嚇人,紅熱的火光在橙色的牆壁間抖動。爐火旁圍坐了八個人,都是男子。他們脫去了來時所穿的長斗篷,將它們懸挂在入口處的架子上。老婦人領著菲麗安進來后,這些人全都從羊毛墊子上站起身。

「殿下。」他們稱呼道。

「這不是我該享有的稱呼,先生們,注意你們的措辭。」菲麗安警告道。她沖著老婦人使了個眼色,後者退出房間。

「都坐下吧。」她在一張古舊的橡木椅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故意和幾名男子拉開一段距離。厚重的羊毛斗篷已經被她扔到一邊,露出裡面所穿的月白色羊毛長裙。她注意到其中的一個男子正貪婪地盯著她的胸。

裝作沒看見,菲麗安。她告誡自己。洛斯特侯爵是你忠誠的擁護者。

「先生們。」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熱牛奶,她扯下掛在椅背上的一條巨大的絲巾,披蓋在身上,遮去了胸部的線條。現在應該是談正事的時候,老色鬼。菲麗安斜著眼睛掃過去。對方不是木頭,立刻收回自己的眼神。

「今天讓各位在這裡等我,真是過意不去。遇到些麻煩。不過你們應該對昨天發生的事情有所耳聞。我妹妹她——呃,比較衝動。」說到最後的時候她哽咽了一下,看看這幾個人會有怎樣的反應。果然,衝動的喬拉爵士立刻跳將起來,差點把身邊坐著的老邁的溫斯特伯爵掀翻在地。

「殿下!」他的聲音隆隆作響,「您已經忍的夠多了。像艾格尼絲這樣愚蠢的小丫頭不配……」

菲麗安只一個眼神就讓他閉住了嘴巴。雖然和自己的異母妹妹素來不和,但是菲麗安不喜歡外人當面這樣評價她。況且艾格尼絲只是高傲,卻不愚蠢。現在這種情況下,實在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但是她竟然答應去贊布拉成婚,這完全是送羊入虎口。「爵士,我們是她的封臣。而且,您摔了溫斯特伯爵,他老了,身子骨不行,不該扶一把嗎?」

其他幾人切切地笑出聲來。喬拉爵士的臉像被燙過的龍蝦一樣通紅。

這樣的人只配走在隊伍前面拼殺。菲麗安搖搖頭,喬拉爵士武功雖高,不足以託付今天的重任。

「那麼你的意思呢?瓦羅斯伯爵?」菲麗安把臉轉向最右邊的尖臉男子。他眉眼細長,頭頂的金髮已然稀疏,淡的出奇的眼睛靈活地轉動著,臉上彷彿戴了一個面具,不露一絲感情。據說這位伯爵有著可怕的嗜好,關於他的種種恐怖傳聞流遍整個維斯地區,菲麗安期望那些都是空穴來風。

細瘦但精幹的伯爵咳嗽了一聲,提起自己尖細的聲音說道。煞那間,菲麗安發現連火焰也失去了聲音。

「小姐,不是我說句不中聽的話。艾妮公爵的這次決定是莫大的愚行,她將自己和公國都至於極其危險的境地。這種聯姻完全是敲詐,和土匪搶親沒有什麼區別。」

「那麼閣下有什麼高見?」菲麗安問道。自從昨天早上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到那樣的羞辱,她就對艾格尼絲完全失望。我只是為了我父親的土地不受侵犯。她一直靠著這句話才能強壓怒火。

瓦羅斯轉動著他的眼珠,根本沒有回答的意思。

這傢伙還是這樣,每次都會等別人說完才發表自己的意見。菲麗安有些冒火,但她現在要做的不是激怒他,而是儘可能地得到這些封臣的支持。一旦艾妮公爵出了意外,我就要把父親的秘密公佈於眾了,到時少了這些傢伙的支持可不成。

「看來瓦羅斯伯爵也沒有辦法。那麼其他人呢?」

菲麗安耐心地等待著。爐火噼啪爆燃,細細的汗珠很快從鬢角,手心不安分地滲出來。在場的領主誰也沒有開口。瓦羅斯.薩頓眼睛盯著地面,淺白的眼珠似乎定住了,不知在想什麼。喬拉.卡文玩弄著手中的匕首,臉上的紅暈猶在。從他那番用力的摸樣可以猜到他很生氣。

爵士,你是自討沒趣。菲麗安很想再嘲他一把,又怕把他真的惹惱了。溫斯特伯爵已經打起了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跟他說一定沒用!菲麗安想。全都是這樣的貨色,難怪艾格尼絲做出那樣的選擇——阿苟斯至少聽起來是個勇士。而且,他的軍隊,這可是貨真價實的。

「先生們,如果阿苟斯的軍隊要進駐勃瓦第,各位應該辦?」

「這是艾妮公爵弄來的,你應該去問她。」伏倫.瓦德爾開口了,他是南特城守備軍司令,掌控者整座城市的防衛。「菲麗安小姐,請您不要忘記圖因塔爾家族的使命,還有我們的使命!」

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圖因塔爾家族和他們的帝國已經滅亡了兩百年,瓦德爾大人。我不希望勃瓦第重蹈覆轍。況且,我妹妹的這個決定不是叫各位脅迫得嗎?你們總是叫她找個丈夫嫁人。」

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菲麗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現在這城裡的眼線太多,有薩克文思的,有瓦斯曼的,有阿拉爾的,說不定還有北方人的。我可不希望在這個當口節外生枝。

在場的男子全都拔出佩劍。菲麗安則躲到了厚重的黑松木桌子旁邊,剛好遮擋從門口來的攻擊。

門開了,一個腦袋鑽進來。

喬拉爵士手中的重劍幾乎同時間揮劈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手!」凱恩爵士大叫著去抓喬拉.卡文的手腕。他是伯納伯爵的二弟,勃瓦第水軍總督,海岸守護。

收不住了!

喬拉爵士將劍一偏,擦著那顆腦袋斜劈進門邊的木頭架子。「嘩啦!」一條木腿應聲斷成二節,整個架子搖搖晃晃倒向一邊,被手快的伏倫爵士一把托住。「看來,老闆娘得買個新的了。」他把架子推向牆角,靠在那兒。

看著滿地潑濺的酒水,滾得到處都是的雞蛋,還有熱氣騰騰的燉羊肉,全都和在泥水裡,一塊也吃不了,喬拉爵士的喉嚨里發出含糊的咕噥聲。

老太婆被嚇得不輕,兩隻手像抽筋一樣抖動,嘴唇也上下顫個不停。菲麗安走過來安慰她幾句后把她打發出去,讓她再去拿一些吃的來。老婦身邊跟著的一個小女孩則拿來掃帚,掃乾淨一地的狼藉。

這是喬拉弄出來的狼藉。菲麗安搖搖頭。「先生們,我們的夜宵得等一陣子了。這樣吧,我們先等來酒和肉再說。」

幾位領主收起佩劍,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這次洛斯特侯爵率先打破沉默,搶在別人前面發言:「各位,我認為還是讓阿拉爾的軍隊進來。畢竟這是艾妮公爵通過聯姻的來的,不讓他們進駐似乎不好說。再說了,讓他們進來也好威懾不安分的瓦斯曼和薩克文思——」

「你來招待他們?這簡直是扯淡!」杜倫伯爵沒等他說完就捶著桌子站起來,「養軍隊又不是養寵物。幾個子兒就打發掉了。我們沒事撐著招待這些外國人,說不准他們還不曉得有什麼目的呢。艾妮那丫頭做蠢事,你也一樣,像個娘們那樣什麼都不懂還指指點點!」

「你說什麼?」洛斯特侯爵跳將起來,大聲叫罵。被身旁的卡根爵士扯了一下,又跌坐下去。

房間里充滿杜倫伯爵的高談闊論:「讓他們待在身邊,恐怕你一天吃幾頓飯,上幾個女人,出幾次恭都有人彙報給阿苟斯。我可不想要這麼多眼睛盯著我。我乾女人可是不分時間的,你喜歡,就把他們都要去,讓你太太也跟著沾沾光。」

領主們嘰嘰喳喳地吵開了。

伏倫爵士和凱恩爵士爭得面紅耳赤;杜倫伯爵幾乎要和洛斯特侯爵拔劍相向。溫斯特伯爵夾在他們中間,一會兒勸說這一個,一會兒安撫那一個。就連一直都沒開口的卡根爵士此刻也唾沫星子飛濺。喬拉.卡文的大嗓門則蓋過了所有人的爭吵聲,像號角那樣嘹亮。

諸神保佑!菲麗安盯著坐在旁邊,面無表情的瓦羅斯伯爵,祈禱著爭吵不要變成又一場混戰。

「各位。」瓦羅斯.薩頓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混亂的局面安定下來。剛剛還爭吵不休的諸位領主都閉上嘴巴,仔細聽他要說什麼。「我想——」他慢吞吞地努努嘴,「我們的夜宵到了。」邊說邊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門,菲麗安這才聽見微弱的敲門聲。

開店的老婦剛才被喬拉爵士嚇得不輕,敲門的聲音就像鳥兒啄豆子。

在場的人人表情愕然,如同魚刺在喉。但是,僅僅一轉身的功夫,杜倫伯爵就哈哈大笑起來。他的行為也傳染了其他的領主,他們似乎立刻就忘掉了剛才的不快,圍坐在一起,準備享受即來的美食。

刺和花永遠共生,也永遠只在一線之間。菲麗安安心地吐了一口氣。

門被推開了,老婦人帶著那個小女孩端進來一大鍋熱氣騰騰騰的豌豆煮羊肉,一盤子臘豬腸,還有些雞蛋,冷肉丸子,以及一大壺上好的耐斯特產的葡萄酒。

「沒有杯子?」喬拉爵士接過那壺酒後抱怨道,「拿九個來,要大些的。」

「我不喝。」菲麗安接道,「拿杯白水給我就可以了。」

老婦人領著小女孩轉身離去。

「菲麗小姐這是怎麼了?嫌喝多了酒醉,分不清我們和侍女嗎?如果這樣,就讓我代為效命。」洛斯特侯爵從後面擠過來,將一隻手搭在菲麗安肩膀上,眼睛斜盯著她的領口往裡看。「我們的『仙子』小姐真是越來越有女人味了。」

這色狼真是三句話不離老本行。菲麗安被他的挑逗話語惹得非常惱火,不客氣地回敬道:「大人,這個你不用擔心!即便是我醉了,還是分得清狼和羊的。倒是你,恐怕會把癩蛤蟆當成天鵝,這點我深表同情。上次你和那個『美人』扎塔的事,全城盡知。難道這次還想再鬧一次?」

侯爵『呵呵』一笑,悻悻地坐到一邊去了。

酒水,肉食,很快就發揮了神奇的功效,不大的房間里傳出愉快的嬉鬧聲,讓這個本是秘密的會面變得不怎麼像個秘密了。不少人雙頰紅潤,嘴巴咧個不休。菲麗安心思不在上面,沒吃多少。同樣,洛斯特侯爵忙著欣賞她的美麗也表現出明顯的胃口不佳。瓦羅斯.薩頓則幾乎沒動那些菜,他喝了半杯紅酒,剝了一個雞蛋。那雙淺色的眼睛讓人心煩意亂。

一個人是什麼脾性一看便知,喬拉爵士的「木樁」之名絕不是別人隨意亂取的。他的酒已經灌到第十二杯,雙目渙散,嘴角流延,正摟著卡根爵士哼起一首淫詞小調《哎,你悠著點,我的丈夫!》。他身邊的兩人聽得起勁,和著拍子點頭晃腦。

我的天!他們把來這裡參會當成什麼了!酒鬼聚會?菲麗安從座位上站起來,踱了兩步。「喬拉爵士醉了,哪位願意帶他出去涼快一會兒?」

「對……呃……不起。」喬拉.卡文笨拙地沖著菲麗安揮手,掙扎著站起身,「菲……菲麗殿下,我沒醉……我……呃……還能喝它個……十杯……八杯……」他咧嘴一笑,噴出來一股可比下水道的噁心氣味,「如果您肯賞臉,陪吾和……和……」

菲麗安簡直想給他一拳,或者一盆冷水,好叫這醉鬼清醒清醒。「卡根爵士,就麻煩你了。」旁邊一個同樣滿臉通紅,一醉酒氣。

於是,卡根.戴爾和杜倫.威利斯安一人一邊把喬拉爵士架了出去。直到這時,他還不停地傻笑,嚷嚷著沒喝夠,當身旁的兩人是青樓里的婊子,開著各種下流的玩笑。菲麗安聽了頻頻皺眉。

這種會議不應該讓這種人參加。她望見瓦羅斯.薩頓開始吃他面前的那盤子臘豬腸了。

從剛才開始,幽影堡伯爵就一語未發。既不說笑,也不議論。他一直都只是在吃東西嗎?菲麗安很想知道,如果她是瓦羅斯.薩頓接下來會怎麼做。

她必須等待,等待這裡領主們的真實意圖。

幽影堡伯爵慢吞吞地吃完面前的那盤豬腸,推開盤子,用他那雙比牛奶顏色深不了多少的眼睛望著菲麗安,淡金色的瞳孔活像傳說中的蛇怪的眼睛,深不見底,無比灼人,似乎能穿透靈魂。

「菲麗小姐,還有各位。我倒有個想法,可以讓雙方都滿意。」他聲音很輕,但菲麗安注意到所有人又都安靜下來,幾乎是豎著耳朵聽他講話。

「首先,我們絕不可以拒絕阿苟斯派來的軍隊的進駐,不能給他人以口實,咬住我們有反叛之心。否則,再大的神通也救不了自己。下面就是,如果讓他們的大軍進來,該安排在哪裡。我想艾妮公爵一定不會有什麼說法,阿苟斯倒是會,他應該會在意南特城,畢竟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這裡,一個不錯的戰略地點,富有,便利,而且舒適。他會以為手裡握住南特就卡住了勃瓦第的喉嚨,應該是這樣。」瓦羅斯.薩頓雖然面無表情,但是菲麗安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得意,「我們就把南特給他。」他的眼睛興奮得簡直要冒出火來了。

周圍噓聲四起,伏倫.瓦德爾第一個表示反對。「讓他們進駐南特城,不是硬拉我這個守備軍司令下馬嗎?丟掉南特,會讓別人唾罵我們是膽小鬼,跟在阿拉爾屁股後面搖尾乞憐的狗。」

瓦羅斯.薩頓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爵士,你是在擔心南特,還是在擔心你這個守備軍司令的位置?你覺得,阿苟斯會蠢到讓你獨自擔任南特守備軍司令的地步嗎?我想,很快就有一個你惹不起的傢伙來分上一杯羹了,你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戰戰兢兢地做事,還不如一條看家狗。」

「你?」伏倫司令的臉漲得跟茄子似的,他沖著幽影堡伯爵揮舞了幾下拳頭。

「爵士,請你注意!」菲麗安喝道。她很想知道瓦羅斯.薩頓怎麼讓這些領主心悅誠服。在這兒,空耍嘴皮子可是毫無用處的。

門突然被推開,卡根爵士和杜倫伯爵一路抱怨進來。兩人的毛皮外套上都沾上了不少污跡。「這傢伙,還沒走出去就吐了,搞糟了我們身上,他身上也一塌糊塗。」

「人呢?」菲麗安關心的是這個。

「這裡老闆娘的娘,就是那皺巴巴的個老太婆,幫他醒酒換衣服去了。」兩人大大咧咧地在菲麗安右手邊坐下。他們身上的氣味,混合了嘔吐出的酒味、酸味,直衝腦子。

「嗯——」這味道實在是太噁心了,「剛才兩位不在,瓦羅斯伯爵是否把意圖再說一遍?」我寧願坐在廁所邊上,也不想挨著這兩個男人坐。菲麗安覺得自己頭昏腦脹,好像有幾十隻蚊子在耳畔嗡響。不要在男人面前表現出女人的脾性。她強忍著沖之欲出淚水,繼續這個會議。父親的話在她耳邊響起:「你必須耐心聽每一個人的意見。但到了最後,你要把他們都拋開,因為最終做出的決定是你。你要仔細去衡量,凡是聽從自己的心,不要因為別人改變而改變,或者引誘,或者威脅,你都必須保持自己的清醒。」

我必須保持自己的清醒。父親不在身邊了,一切當由自己決定。

幽影堡伯爵仍在繼續他的發言:「你,伏倫爵士,現在首要的是把城中的一部分物資運到南特東北十里格的舊城廢墟里隱藏。阿拉爾的軍隊應該由他們自己來養,勃瓦第的諸侯們只出地方不出錢。他們如果沒錢,沒糧呆不下去,就會自動滾蛋。剛才說的那個地方是個迷宮,易守難攻,又有很大的地方可以用來儲藏物資。而且,它剛好在銀流河上游的第三梯瀑處,一旦遇到危險,我們就可以開閘放水。」

水淹南特?菲麗安眼前掃過了上次銀流河決堤的慘狀——原野上,城市裡到處都是河水攜帶的淤泥,雜物。漂亮的花園變成了爛泥塘,被河水沖回的房屋搖搖欲墜。淹死的人和家畜的屍體混合在一起,在烈日下曝晒,腫脹的好像渡河的皮筏子。更可怕的是蒼蠅,死亡的使者,它們圍著屍體打轉兒,黑壓壓的一片烏雲,驅都驅不散。這些長著翅膀的小惡魔只要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舔你一口,就有可能讓你患上無可救藥的惡疾。患上黃熱病的孩子肚子腫得像鼓,胳膊卻比柴棒還細。人們每時每刻都在死去,動物們也是。大街上,無論你走到哪兒都會聞見那股絲絲縷縷的臭氣——屍體的臭氣,死亡的味道——再多的香料也無法掩蓋。

「我反對!」菲麗安叫道,「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許開閘。更不許動水淹南特的念頭!」

幽影堡伯爵出乎預料地點了點頭,菲麗安很是驚訝。

「這是最後的不得已之舉,小姐。我們都不希望看到那一幕。」菲麗安從他眼睛里讀出了對仁慈的鄙視,「但是,如果真的打仗的話,還是必要的。」

看來那些傳聞絕非空穴來風,這是一個毫無憐憫之心的傢伙。

菲麗安躲開了伯爵淡色眸子的凝視。「還有呢?」她覺得即使背對著他,那眼神也能穿透身體,看穿心靈。

「我們還要在魂沼和幽靈隘口這裡各布置一路精兵,只要打起來,我們就可以輕易切斷阿拉爾和勃瓦第之間的所有道路,把他們都卡死。」

他是個戰爭天才。不,他是個戰爭瘋子。菲麗安如此評價道。

領主們漸漸臣服於瓦羅斯.薩頓的布置下,沒有人再表示反對。

火爐中的柴薪即將燃盡,天色也逐漸蒙明。領主們陸續離開后,菲麗安倒在了羊毛毯上,她覺得自己從未有過如此疲憊。以前都是父親在處理這些事物,我覺得那好簡單。她嘆了口氣,回憶起那個充滿血腥的夜晚。我能扛起這樣的重任嗎?它太沉重了,壓得人喘不過起來。

不,你必須頂著。勃瓦第需要你的堅強,還有艾妮……她一個人扛不起。父親的話語始終縈繞在耳邊,你行的,菲麗安.那瓦迪,你是圖因塔爾神鷹的最後傳人。

「對……對不起,菲麗殿下。我昨天……醉得不成樣子。」父親的臉變突然成了喬拉爵士的,他的衣服已經換掉了,臉上還帶著酒醉之後的憔悴。

「我沒有生氣,爵士。」至少他是忠誠的,她想,這樣的人值得信任。

「那就太好了。」喬拉爵士傻乎乎地笑起來,黑熊般的身軀前後晃動。「菲麗殿下,我們下面要怎麼做呢?昨天晚上我一個字也沒聽見。」

你在呼呼大睡,當然沒聽見。菲麗安突然覺得喬拉.卡文沒那麼令人生厭了,至少要比洛斯特.泰拉夫林,瓦羅斯.薩頓還有伏倫.瓦德爾這些人可愛得多。

「我們——去阿拉爾的贊布拉城,去參加我妹妹的婚禮。」朝陽緩緩升起,映照在她的紅髮上,一片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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