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截麻為契

清晨，蘇家村原來的村民都早早地下地去了，但新來的移民卻是端坐家中，木然無語。

作為移民，一般來說家產總不是那麼豐厚，甚至可以說是赤貧如洗——投資移民除外，但馮家村的村民能算是投資移民嗎？顯然算不上。

沒有財產，房屋都是剛分的，沒有田地，糧食也所剩無幾。他們不是不想幹活，而是沒活可干。

馮耀祖拿著銅鑼沿著街道邊敲邊喊：「馮家村的人聽仔細了，朝食之後，先生將於南區分牛羊，大傢伙可以去領取牛羊幫先生牧養，先生會支付糧食和布帛給大家做報酬。大家聽仔細了……」

嗯？呆的人都被驚動，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向馮耀祖打聽消息。

「嗯，千真萬確。大家也知道，天災當世，雖有井田之法，但田地的產出比之尋常年份連三之二都不到，以前更少，只有二之一，耕作已不足以謀生，是以前時某阻止大家開田。先生恩德，欲以牛羊授予眾人，大家幫先生牧養牛羊，可以勞力換取糧食、布帛和鹽巴。此外先生尚有言，大家所牧之羊，每生下十隻羔羊，大家可以取一隻為自家所有，牛亦是如此。」

還有這事？以勞力換糧食布帛這好理解，但每生十隻羊就可以有一隻是自己的……世上還有這等好事？人們半信半疑，不過這話出自先生之口，這讓他們多信了幾分。

朝食之後，人們彙集到南區。

李世傑昨日已經清點過，現在他的手上有羊兩千三百多頭、牛七百餘，馬匹最少，不足四百，而且不知道是什麼馬種，比之矮小的蒙古馬要高大，骨骼也比較勻稱，就是好馬不多。

不過另外還有一個意外的驚喜，李世傑現，這兩千多頭羊居然絕大部分都是綿羊，按照李大官人行走陝甘多年的經驗看來，大多數應該是灘羊，還有少部分認不出來的品種。也對，寧夏灘羊嘛，這個可是聞名於世。不過李世傑對這個所謂的「聞名」卻不屑一顧，別看灘羊名氣大，但在這古代，論實用性卻是比不上盤羊，更遠不如盤羊那麼好養。

不過，綿羊啊，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紡織？綿羊可不是僅僅只用來吃肉。

這些都是以後地事了。現在還是先將牛羊分下去再說。

辰時。原馮家村地村民雲集南區。人頭涌涌。看場面足有上千人。馮家村遭遇上次地劫難之後尚有四百餘戶。此次分牛羊之事關乎日後生計。幾乎都是全家老少齊上陣。

場面有些混亂。不過好在人們對李世傑頗為尊敬。他們不會衝撞李世傑以及跟他站在一起地酷男和蘇小妹等人。但蘇大山和馮耀祖等里正、保長就不好說了。個個被人里三圈外三圈圍了個水泄不通。差點沒被擠死。

看著這種大場面。酷男瞠目結舌。「老……老大。這怕是有上千人吧？」

自昨日見面之後。蘇小妹對火器不離身地酷男等人就有三分畏懼。不過現在站在李世傑旁邊。蘇小妹倒是沒太害怕。聞言答道：「原馮家村存有四百四十七戶。兩千一百餘口。此番應是那四百餘戶地男丁和壯女齊至。加上蘇姓村人亦有願棄耕而牧者。亦是傾戶而出。粗略算來。此地之人不下一千五百之數。」

「一千五百！」酷男咋舌不已。喃喃道：「真夠多地。這樣算起來每個人只能分到一頭牛或者一隻羊。本來還以為我們地那些牛羊夠多了。現在看來還不夠分。」

蘇小妹聞言點頭不已。

卻不想，酷男嘀咕了幾句之後，突然對李世傑說道：「老大，要不，我再帶兄弟們再去抄回狗的村寨？」

呃！蘇小妹駭然，偷偷地朝酷男翻個白眼，卻是無話可說。

李世傑搖搖頭。

酷男急了，「老大，無本買賣可是最賺錢了，以前在後世政府控制的嚴，我們是沒辦法亂來，但這是哪兒？這是大明朝啊，這是一個亂世！亂世草頭王，拳頭大想幹什麼都可以，想怎麼干就怎麼干。老大，你看我們現在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比後世的赤貧都不如啊，吃糠咽稀的，兄弟們想吃頓肉還得悠著點——與其苦自己，還不如將這份艱苦轉嫁到那些回狗身上去，反正那些回狗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搶得，我們更搶得。」

看李世傑沉默不語，酷男更是來了一句：「老大，暫時兄弟們是沒話說，但這種日子過長了難保大家不會有怨言，到時候人心可就散了。」

頓時，李世傑眼睛一眯，掃了一旁的豎耳傾聽兄弟們一眼，一眾兄弟心中一寒，忙不迭地大表忠心：「老大，別聽酷男在那兒瞎說，老大怎麼說兄弟們自然怎麼做，不敢有怨言。」

李世傑沒什麼表示，卻問道：「你們還有多少子彈？」

酷男不明所以，不過還是答道：「我平常用的是m16，還有四個彈匣。還有一把92式，但沒怎麼用過，有五個彈匣……我想兄弟們都差不多。」

眾人點頭表示贊同，大家剩下的子彈數目都差不了多少。

「那Rpg還剩幾？」

「四。本來有八的，先前攻打回狗村寨的時候，那會兒大家還不知道節省子彈，一次就用了四。」言下頗為後悔。

李世傑再問：「四Rpg，五個彈匣，你覺得你們能攻破幾個回狗村寨？」

酷男老老實實地回答：「計劃得當的話攻下兩個村寨不成問題。老大，我現這裡的人很怕開槍時出的槍聲和火光，特別是m16，微沖一開對方基本上就會逃跑，實際上我們只需要開幾槍就能鎮住場面了，後面也就清除頑固分子的時候需要消耗子彈。老大，節省點的話子彈是夠用的……」

「不夠！我明白老大的意思了。」旁邊一人突然說道。此人名喚段青雲，因有大學本科學歷，是這群混混中的「高材生」，大伙兒平日里有什麼不懂的東西大多會去問他，因此人送外號「狗頭軍師」，簡稱狗頭。只聽他說道：「我們現在幾乎所有的依仗都是來自手中的武器。但無論是92式也好m16也罷，又或者是Rpg，子彈和火箭彈總是有限的，子彈完了這些東西就是廢鐵。四火箭五個彈匣看似很多，實際上如果我們真的再去抄回狗村寨的話很快就能用完，到時候我們就沒了依仗，到那時我們靠什麼立足？大家別忘了，這可是亂世，我們剛剛得罪了6氏不說，那齊氏也不是什麼善茬，一旦武器成了廢鐵，大家想想，到時候我們會怎樣？」

這還用想嗎？酷男打了個冷戰，他們一眾兄弟就十七個人，而上次6氏僅僅派來追他們的就有一百多人，冷兵器時代十七個人對上百人甚至更多……想想都覺得沒啥指望。

原本兄弟們還不是很理解李世傑為什麼會這麼看重蘇家村村民，一些古人而已，還只是些古代農民，對這些人需要這麼看重嗎？這下大家都明白了，感情我們這些現代人遠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啊！老大原來早就看明白了，他將來真正依靠的將會是這些古人。只能說，老大果然是老大，看的就是比我們這些下面的人要長遠。

那些本來有些異心的人這會兒也猶豫起來，出頭果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光眼光這一項他們就差了李世傑不止一籌，李世傑能做到的他們可不一定能做到，要是真的扯旗單幹……有前途嗎？

撇開眾人心中的思緒不論，段青雲的話得到了大伙兒的一致贊同，大家也就打消了抄回狗村寨的主意，先顧著自保吧！

酷男找到一個銅鑼，狠狠地敲打起來，震耳的鑼聲讓喧囂的人群安靜下來。

清清嗓子，李世傑大聲喊話：「大家也都聽兩位里正說了，某預計將這裡的牛羊分授給大家，某出糧食布帛和鹽巴，大家幫忙牧養，以工換酬。此外尚有許多賞罰條例。大家如果將牛羊養得膘肥體壯，不但酬勞會更多，而且牛羊每生下十隻幼崽，其中一隻會作為獎勵歸大家私有；但是，如果有人將牛羊養得瘦弱不堪甚至病死凍死，同樣會有處罰，不但報酬會降低，還會罰以一定的勞役……好了，現在讓蘇小妹將具體條款念給大家聽，若是同意呢，某與大伙兒立下契約字據，我等雙方在契約上按下手印，若是不同意，某另外還會安排差事，務求讓每個人都有事可做，每個人都得糧而食。」

李世傑揮揮手，蘇小妹拿出昨晚李世傑寫好的雇傭合同，那是範本，上面都用漢語拼音標註好了，蘇小妹偷師這麼久，卻是認得的。

「大家一起努力，以求共度災年。」

合同的語言很通俗，是用白話文寫的，甚至有不少陝北方言，李世傑的那些學生還在一旁為人們講解，眾村民很快就能理解。

由學生們操作，願意放牧的村民紛紛在合同上按下手印，後面幾日李世傑會補按自己的手印，然後，契約一式三份，一份放李世傑這兒，一份村民們自己收好，另外一份就由村裡保存。

最後一共簽下了三百五十九戶，一千零七十七份契約，李世傑的那些學生都還只是些小娃娃，上千份契約將數十個小孩累得夠嗆，還是中途酷男等人接替才將契約全部完成。

雙方都很滿意，村民們得到足以養家糊口的工作，李世傑也將自己的牛羊安置妥當。

契約是寫在麻布上的，紙張太貴，李世傑買不起，麻布卻很便宜，而且家家戶戶多少都有點，量足。不過上千份契約，上千張麻布，加起來足有數十斤，看起來老大一堆——這就是後來《楚書》上赫赫有名的「截麻為契」，此次事件開公正契約之先河，名標青史。

簽下契約的村民將牛羊領走，他們的工作從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起就正式開始了，李世傑甚至一邊收取契約一邊開倉放糧，以預支報酬的方式來穩定人心——嗯，或者可以說是收買人心，不過，村民們也樂意被他收買。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立下了契約，有那麼一百餘戶村民，或是沒有放牧的能力，或者是不願意從事這一行，又或者別的什麼原因，有一百八十餘戶沒有領到牛羊，這些人要麼是新遷來的移民，要麼就是家裡已經斷糧的原蘇家村村民，他們已經無法維持生計，他們期待著自己也能親身感受到李世傑的恩德。

李世傑自然不會對這些人放任不管，那不但是斷人生路，這是不仁，更重要的是，越是走投無路的人越容易被收買，或者，李世傑在大明朝的第一批班底就是這一百八十戶村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