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來了！」周五傍晚，聽到門鈴聲響起，陳美惠大聲應了一聲前去開門。

「小平你來了，趕快進去坐，伯毅還有你黃伯伯都在客廳等着你呢，惠姨再去炒個菜，很快就可以吃飯了。」見來人是陳叔平，美惠親熱地招呼他進門。

「惠姨，你別招呼我了，快去忙吧！」每次惠姨看見他總是這麼熱情。

「好好，你先去客廳等一下！」說完美惠就往餐廳走去。

「小平，快過來吧，別站在門口，來這邊坐。」見叔平還站在門邊，伯毅拍拍身邊的座位，喚他過來。

「你今天怎麼比較晚？學校有事嗎？」今天叔平過來的時間較往常遲了些，伯毅關心的問他。

「剛好要整理書架，所以晚點下班。」

「原來是這樣。最近工作還好吧？累不累？」黃紹強，美惠的丈夫也問。

「很好。叔叔不用擔心。」

惠姨一家總是擔心叔平獨自生活，每次見面總免不了噓寒問暖，讓叔平既窩心又感激。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在餐桌布好菜的美惠喊他們去吃飯。

「小平啊，你真的不考慮搬回來住？你一個人在外面阿姨真的不放心。」

吃完晚餐后，大家移坐在客廳看電視聊天，美惠又提了叔平每次來她都會說的話。

「我沒問題的，我不是已經平安過了三年，惠姨不要擔心。」知道美惠掛心他一個人，自覺已經虧欠美惠太多，不想再度打擾他們家庭的叔平，試着讓美惠放心。

「說到這我就後悔，當年應該多留你住幾年，你那時才二十歲，工作都還不穩定呢？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竅，竟然會答應讓你一個人搬出去住。」想到美惠又懊悔的說着。

「我總是要獨立的嘛，怎麼能一直麻煩你們。」感受到美惠對自己的關懷，叔平內心真的很感動。

「唉，那也不該那麼早啊！你一個人住還要多付房租，你的經濟壓力都已經那大了……」

「惠姨……」叔平不知道要怎麼讓美惠安下心。

「偏偏你又不讓我們幫你還一點錢，老是這麼客氣。」美惠仍喃喃抱怨著。

「媽，你這樣會讓小平難做的。」見叔平為難，伯毅開口勸阻美惠。

「我也是為小平着想啊……萬一小平有什麼事，我怎麼對他媽媽交代……」

「好了，美惠，你就別再說了，既然小平堅持，我們應該尊重他的決定。」黃紹強也阻止自己的老婆再說下去。

「不過小平，如果真的有困難，一定要來找叔叔和阿姨，知道嗎？」

「我知道，謝謝叔叔。」叔平感激地對紹強點頭。

「不過媽說的沒錯，小平你真的太客氣了，我們都一起住幾年了，這樣可不行。」伯毅忍不住對叔平說出心中的看法，他希望叔平能跟自己更親近。

「看你什麼事都悶在心裏，遲早悶出病來，也難怪媽會這麼擔心。如果真的想讓我們放心，以後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們，起碼有個人幫你分擔，知道嗎？」心疼叔平的伯毅對他勸道。

「……嗯，伯毅哥。」叔平真的很感謝上天讓他遇到了美惠一家人。

「好了好了，既然叔平答應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紹強發話結束這個話題。

「對了，小平，我看你這次回來心情好像比較好，是不是有什麼好事？交到女朋友了嗎？」覺得叔平今天氣色比較紅潤，心情似乎也比較輕鬆，伯毅問他。

「沒有，我沒有女朋友啦。不過，最近交了一個好朋友。」想到浩勛，叔平不覺開心的笑了。

「那很好啊，我們也希望你多交些朋友，有空可以多跟朋友出去逛逛。」

伯毅不由想到，因為車禍之後的休學、搬家，原本個性就比較被動的叔平，在沒心力也沒餘裕多跟朋友聯絡的情況下，逐漸跟原本的朋友失去聯絡。再加上他因為自己的跛腳跟經濟的壓力，心裏有些疙瘩，別說女朋友，連知心朋友也沒，所以知道叔平結交了新朋友，伯毅也替他感到開心。

「是學校的同事嗎？」

「不是，他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在圖書館碰過幾次后，慢慢熟起來的。」覺得說出一開始跟浩勛見面的情形有些尷尬，叔平只是簡短的解釋。

「那年齡不就比你小，只有十幾歲吧？」

「嗯，不過有時感覺比我還成熟，也比我細心很多，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白長他幾歲呢！」說到浩勛，叔平的表情也生動起來。

「看你高興的樣子，如果他真的不錯，小平你可要好好把握這個朋友。」

「嗯，我們假日有時會約了一起出去或到我家，平常在學校也會一起吃午飯，他懂很多，常常告訴我一些我聽都沒聽過的事，跟他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好了好了，別只顧著聊天，小平，反正明天你休息，今天晚上就睡這兒，等會叫伯毅幫你鋪床，你們愛聊多久就聊多久，好不好？」美惠問叔平，希望他今晚留下過夜。

「好，謝謝惠姨。」

***

「你好啊，圖書館大哥，我要借這些書，謝謝。」

上午，李維故意趁叔平在櫃枱值班的時候跑去借書。

「好，你等一下。」叔平將書拿過辦理借閱手續。

他覺得這個男學生對自己的稱呼有些怪，也有些耳熟，叔平不由多看了對方一眼，是個陽光型的男孩，不過似乎有些輕浮。

對方發現叔平的視線，立刻咧開了嘴，給了叔平一個親切的大笑臉。

「好了。」見對方這麼友善響應，將書交給對方后，叔平也朝他笑了一下。

「謝謝。」把書拿過後，李維也不走，仍是杵在櫃枱前。

「圖書館大哥啊，我叫李維，是方浩勛的死黨啦！你好你好！」見櫃枱目前沒什麼事，李維開始找叔平攀談。

「……浩勛的朋友？……好像有聽他說過，你好。有什麼事嗎？」

聽見對方提起浩勛的名字，還說是浩勛的死黨。記起浩勛對李維的描述，叔平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麼來找自己。

「沒什麼，找你聊天啊！浩勛跟你說過我？他說我什麼？」

一聽到叔平說知道自己，李維立刻一副跟叔平很熟的模樣，話匣子也打了開來。

「……他說你是一個很有趣，很……平易近人的人。」叔平考慮著措辭，因為浩勛雖然有說過類似上述的話，卻也跟他說過李維是一個興趣怪異，以知道天下所有消息為目標的怪人。

「嗯嗯，看來他沒有亂毀謗我的名聲，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心下隱約明白浩勛會怎麼說自己，李維想着叔平說的真保守。

「圖書館大哥，既然我是浩勛的好朋友，你也是浩勛的好朋友，好朋友的好朋友也應該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們也來作個好朋友吧，如何？」李維提議著，又附上一個超大笑臉。

聽見李維一句一個好朋友，叔平的腦袋有一瞬間的混亂，想了一下才明白李維的意思。

「你真的像浩勛說的一樣，是個有趣的人。」叔平好笑地說着。

「嘿！既然認為我有趣，也就是蠻喜歡我的，所以你願意當我的好朋友啰？」李維趁勝追擊道。

「嗯。」叔平笑着回應。

「太好了。那今天中午，我們就三人共進午餐吧！」

***

「你怎麼也在這裏？」

浩勛踏進餐廳找到叔平的同時，也發現在他身邊的李維。

「你這什麼語氣，好像很不樂意看到我似的……」看到浩勛疑惑不悅的眼光，李維吊兒啷噹的說着。

「我現在也是他的好朋友，所以和他約好一起吃午飯勒！」邊說還親熱地一手搭到叔平肩上，對着浩勛呶呶嘴。

「切！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他是朋友了！」

「叔平，我們別理他了，我去點餐，你想吃什麼？」不想理會李維，浩勛問著叔平。

「吼～你這個狠心人，竟然想拋下我不理。」李維瞪浩勛一眼，馬上轉移目標。

「叔平，你看浩勛他多過份～～～」說着竟然對叔平假哭起來。

「你想吃什麼？要不要叫浩勛順便幫你點？」看着李維，叔平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

「嗚嗚嗚～我就知道只有叔平對我最好！」說着又將叔平緊抱住。

懶得再跟李維多費唇舌，浩勛轉身走去點餐。

***

「呼！飽了！」

吃完飯，李維照例拍拍肚皮，滿足地喊了一聲，旁邊的叔平也放下了筷子。

「叔平，你太瘦了，應該多吃一點！」還是不理李維，浩勛勸叔平再吃一些，又把筷子放進叔平的手裏，順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這是浩勛最近常做的動作，跟那些總是在頭上抹一堆髮膠的女生不一樣，叔平的頭髮沒有擦那些額外的東西，細細軟軟，摸起來很舒服。

不過最主要的，他要讓叔平慢慢習慣他的肢體碰觸，當然，他害羞的表情也很愈愛，讓他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看了浩勛一眼，不想辜負他的好意，叔平只好將食物再吃下去。

「喲喲，還真恩愛，活像我是個電燈泡似的。喂！浩勛兄弟，怎麼不見你這樣關心我？」

聽見李維的話，叔平又忍不住紅了臉，心下奇怪他怎麼會用『恩愛』這個字眼。

「哼！你吃的還不夠多嗎？你面前的餐盤都已經被你清光光了。」雖然不高興李維過來湊熱鬧，不過看見叔平的臉又紅了，浩勛忍不住微勾了勾嘴角。

這小子還真容易臉紅！果然很可愛！只不過一點小事就這樣，以後遇到更刺激的，不知道他會怎麼反應？雖然是個跛子，不過卻是他最近碰過最有趣的對象。想着，浩勛趁叔平低頭吃飯的時候，以熱切的眼光盯着他。

「學長，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你好久了！」突然一道明顯帶着埋怨的女聲響起。

這個說話的女學生就是叔平之前在圖書館看見，跟浩勛在一起的女生，也是李維口中的冰山美人，高曉梅。

不過現在看來這女孩一點也不符合「冰山美人」這個稱號。

看了高曉梅一眼，浩勛也不理睬她，轉向因為聽見聲音而停下手中動作，抬頭看着曉梅的叔平。

「你別管她，趕快吃飯吧！」

「學長，你為什麼不理我？」發現浩勛對自己視若無睹的反應，高曉梅不禁抬高了聲音質問他。

雖然不怎麼欣賞這個學妹的行為，李維並沒有出聲幫忙浩勛，而是手環胸在一邊看好戲。

「妳有什麼事嗎？」不耐地挑眉，浩勛隨口問道。希望這女人快走，他現在只對陳叔平有興趣。

「學長，你已經好久沒來找我了，所以我……」

「我們已經分手了，妳別再來找我。」不耐煩地打斷她，對於已經沒有興趣出對象，浩勛顯得極為冷酷。

知道浩勛與這女孩是什麼關係的叔平，見到他這麼冷漠的態度，心下有些訝異。

「為什麼？學長，我不想跟你分手，我們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沒有為什麼，總之分手就是分手了。」

「我不要，你告訴我理由，我哪裏不好？我會改！」高曉梅仍不放棄的追問。

「妳這樣很煩人！妳沒看到我跟朋友在一起嗎？」浩勛的聲音已經低了下來，很明顯是快動怒了。

聽見他的話，曉梅移開視線看着李維和叔平，之後定在叔平身上。她已經聽同學說了，最近方浩勛常常和陳叔平在一起。

瞪了叔平一眼，曉梅不屑的轉回視線。

「學長，你為什麼要跟這個老男人在一起，他有什麼好？」

「不關妳的事！如果妳真的要知道的話，我覺得叔平他每個地方都比妳好，我就是喜歡跟他在一起，這樣妳滿意了嗎？」雖然不耐，浩勛的話卻有一大部分是故意說給陳叔平聽的。

有點介意浩勛此時的態度，不過聽到他說喜歡跟自己在一起，還是讓叔平感到高興。反觀浩勛，他現在心情已經極度不悅，又看到旁邊一副看好戲模樣的李維，心情更差了。

「你拿我跟這個跛腳的殘廢比較，還說他比我好，你在侮辱我嗎，學長？」再也顧不得場合，曉梅不甘心地大叫。

聽見高曉梅的話，叔平一瞬間蒼白了臉。抬眼看到四周人對這邊的指指點點，感覺大部分的人在嘲笑自己，叔平巴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我沒有侮辱妳，真要說的話，拿妳跟叔平比較，還委屈叔平了……哼！」這女人自從跟他發生關係以後，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不但越來越驕縱，還對他的交友情形管東管西，她以為她是他的什麼人？

「請妳跟叔平道歉，然後就可以走了，再見！」浩勛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你……」高曉梅不可置信地望着浩勛，她從沒受過這種對待；轉念一想，認為一切都是叔平的錯，猛地一揚手，就想給叔平一巴掌。

錯愕地看着高曉梅突然朝自己打來，來不及反應的叔平，就這麼眼睜睜看着那手離自己越來越近。

「學妹，君子動口不動手，打人就太過份了喔！」在一旁註意事態發展的李維，抬手捉住曉梅欲行兇的手。這學妹跟印象差真多啊！不過，要打也應該打方浩勛那個混蛋，做啥找圖書館大哥下手，欺負人家善良喔！

「大家都在看這裏了，妳不想之後大家傳的很難聽吧！」

高曉梅聞言四處望了望，果然發現四周充滿嘲諷與興味的眼光，又看見浩勛對自己無情的模樣。不能忍受自己成為茶餘飯後的話題，咬了咬嘴唇，終是不甘不願地離開餐廳。

「叔平，你沒事吧？她有沒有打到你？」看見叔平蒼白的臉色，暗惱高曉梅的壞事，浩勛關心的趨前問他。

「我沒事，沒什麼。」叔平像是想着什麼，低頭回答。

「對不起，讓你碰到這種事。」

「真的沒關係……我吃飽了，我先回圖書館了。」叔平沒有興緻繼續待下去，只想回圖書館。

「嗯！我再找你。」覺得氣氛有些僵，浩勛也不挽留，跟他道別。

看着叔平離開，李維又忍不住埋怨起浩勛。

「你看你看，要不是你，圖書館大哥怎麼會遭受這種無妄之災，就說你造孽喔！」

沒有回答李維的話，浩勛只是望着叔平離開的地方，若有所思。

***

「叔平，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習慣叔平在午休結束前十五分鐘回來，看到他今天比平常早，與叔平一起在圖書館工作的王瑜婷奇怪的問他。

「沒有，比較早吃完就先回來了。」客氣地一笑，叔平走回自己的座位。

習慣性打開計算機，叔平的心思卻無法集中在工作上。

中午浩勛跟高曉梅的事，一直在他腦海里打轉。

雖然知道浩勛算是個花花公子，不過因為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像個朋友一樣風趣健談，體貼溫柔。所以叔平對他也漸漸的改觀，現在他真的認為浩勛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也因為浩勛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沒有提到他女朋友的事，所以叔平幾乎忘了高曉梅這個人，也不清楚他們兩人的情況。

想不到高曉梅突然出現，讓他知道浩勛已經跟她分手的事實。更沒想到她會把矛頭指向自己。

他只是浩勛的朋友不是嗎？

可是，當浩勛說比起高曉梅，他更喜歡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叔平真的非常高興，這是不是表示，他在浩勛心中是特別的？

不想承認，知道他們已經分手時，叔平竟然有种放心愉悅的感覺。

叔平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為什麼會對別人分手這件事感到開心，他應該不是一個幸災樂禍的人啊？

就是因為當時他腦袋一片混亂，所以沒發現高曉梅朝自己襲來的手掌，當發現時，也只能愣在當場。

他覺得自己的心情非常奇怪，一時沒辦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更不知道怎麼面對浩勛，才開口說要先回圖書館，幸好浩勛並沒有多問什麼。

獃獃看着計算機屏幕，叔平還是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

「鈴鈴鈴……鈴鈴鈴……」

星期六早上，叔平正在打掃房間時，電話聲突然響起。

「喂，你好。」放下拖把，叔平匆匆走去接聽。

「叔平，我是浩勛，今天下午我可以去你家嗎？我買了帶子想跟你一起看。」知道叔平不太喜歡戶外活動，浩勛常常帶一些有趣的影片到叔平家，兩人一起消磨間。

「下午我有空……好啊！你大概幾點來？」

「四點左右吧，看完帶子我們一起吃晚餐，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我已經買了晚餐的材料，晚上在我家吃吧？」叔平疑惑浩勛有什麼事要跟自己談。

「那更好，就這麼說定了，我四點過去。」

「好，來的時候小心點。」

「我知道。」浩勛笑着掛斷電話。

從那日午餐的衝突過後已經過了幾天，叔平還是沒能理清自己的思緒。在學校跟浩勛碰面，他也感覺有什麼跟以前不同，卻說不出來，所以他盡量裝作跟平常一般，不希望浩勛發現自己的異狀。

不知道今天浩勛想跟他說什麼？

拿起拖把繼續拖着地板，想到浩勛今天會過來陪他，叔平不禁愉快地哼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