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 妝

嫁 妝

德國克利斯特亞.弗來克.波恩著

在哈詩妮的一生中,有兩個關鍵性的轉折點。人們可以把這些轉折點比喻為這樣一種情景:一位盲女現她正被逼向前走去,突然,意識到她的面前呈現一個巨大的深淵。當然,她不可能測得這個深淵有多深,也不知道怎樣才能繞道而行。同時,她沒有能力做出反抗的舉動,使自己不再繼續向前,因為從小接受的教育是順從。假如,可以重新生活一次,她能自己決定選擇一條實際並不存在的希望之路和旅行方式。恰恰相反,突如其來的恐怖完全淹沒和麻痹了她,她深深地沉入不可避免的冷漠、屈從的命運之中。

第一個轉折點就是有人告訴哈詩妮她爹給她找了個男人。

女大當嫁這並不奇怪,哈詩妮正逢十五妙齡,當然知道她要結婚,所有的女孩子都要這麼做,這是無可爭辯的事情。她的整個童年都是在一個小村子里度過的。這個村子離都達卡約只需一天,算是最優裕的條件了。村子小,窮得為孩子們辦所小學都不能。成年人沒有糊口度日的工作可做。一些人有幸在稻田裡、菜地里找到一點季節性的活計,其他人被逼到處去尋找工作。像哈詩妮的父親為達卡的一家私人住宅值夜,因此只能偶爾有機會回家一次。

哈詩妮剛會走路,就得幫家裡做雜活;她的小手剛能握住竹掃把,就要打掃院子;夠得上洗衣板那麼高,便要在水泥板上搓洗臟衣服,日常洗刷成了她的責任。她還得去很遠的井裡取水,並且用傳統的方法把裝滿水的陶罐平衡地頂在頭上。還得去叢林里拾柴。長高到能望見鍋底時就開始做午餐。家裡添了弟妹,她還必須照看孩子。自己還是個孩子,臀部卻掛著個嬰兒,瘦小的身軀彎成了弓型,像尊印度寺院里的女菩薩,只不過沒有女菩薩那樣高雅和迷人而已。

雖然,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硬性規定,但是與父母生活在一起,這些也是應該做的事兒。結婚之後,住在丈夫的家裡,也得同樣地幹下去。

哈詩妮只上過一年學,這是她娘的主意,娘沒有與爹商量便去給她報了名。最近的學校得穿過田野和樹林步行一小時左右,在另外的村子里。哈詩妮喜歡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這樣可以離開家務纏身的家。但她爹不同意,埋怨學費太貴,還說,讀書是一種浪費,讓哈詩妮學幾個字母有啥用?錢要用在刀刃上,例如急需的火把或者添置衣服,其實他也解釋不清楚。母親花了很長一段時間,節省其他開支積攢了她的學費,然而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因為丈夫帶回家的只是薪水的一部分,而且弟弟、妹妹在不斷地增加。哈詩妮需要幫助,她的缺課越來越頻繁,最後,就完全停課了。她很傷心,但是她已經馴服得不會抱怨了。使她快樂的好東西幾乎從來沒有過,也從來不曾為自己要求過什麼。

初潮的到來,證明她是一個女人了,父親要設宴讓整個村子慶祝一回。或許他原先心裡暗暗擔心,女兒這麼瘦小永遠不會成熟,這樣會留下來讓他供養一輩子,多一張吃飯的嘴。另一方面可能他也希望像富人一樣顯顯富,讓大夥知道他有實力辦得起一次派對。結果派對還是沒辦成,因為他的僱主沒有答應他提出預付三個月薪水的要求。

兩年前,哈詩妮已經知道她父母試圖給她找個婆家。然而,因沒有人預先和她提起過,所以這消息對她震動仍舊不小,其實她還非常年幼,她的思維與感情還像個孩子。總之,她還未真正長大**,對於自己的未來缺乏思考。

一天傍晚,母親把她拉到一旁說:「你爹給你找了個男人。他在辦公室工作,人品不錯。他家裡的人說,明年他要去伊拉克,會賺很多錢,你就可以穿上美麗的綢緞,就有錢雇個僕人為你幹家務了。」

哈詩妮驚訝得啞口無言,很不樂意地看著母親。

「他長得也很不錯,年齡比你大一倍,成熟,會疼人,真的,大夥都眼熱呢。」

姑娘一聲不吭,老太婆卻滔滔不絕,表現得喜形於色:「後天,就要送你到他的村裡去,與他全家人見面。你得先洗洗頭,抹上點油,以便他們見到你就能答應這門親事。」

「我們的運氣真不錯,你爹和叔叔又上他家商量你們的婚事,快回來了吧,會達成婚約的。半年前他們要的錢太多,最近他們表示願意協商,並表示你父親只要給他們一萬二千塔卡作為嫁妝就可以了。你爹說,他能夠籌措到這個數,而且可以在年內還清。」

她機警地看著女兒說:「你爹問你時,千萬別猶豫。他希望你接受這個條件,確認阿什茲為你的丈夫。我也祈禱真主保佑這件事情能夠圓滿成功。」

哈詩妮初次見到阿什茲沒有說過一句話。大概她也沒有真正認出他來,因為她被帶進房間時低著頭,房間里她爹和叔叔及兩位親戚的對面坐著七個男人,即新郎和他家的六個成員。她按要求頭上抹了油,走路時頭在她身後掀起厚重的黑色波浪,與她苗條的身材相比,這波浪似乎太沉重了。由於化妝塗黑了眼圈,使她的眼睛顯得比平時大,大概由於緊張和激動使她光滑的橄欖色皮膚變成了薔薇色。一舉一動帶著羞怯,十分優雅,紅色長裙的下擺在她踝部周圍晃動,她太美了。

對於她,從這七位男人中間很難辨別哪一位是她未來的丈夫,儘管他們都在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著她。哈詩妮不能確切地領悟母親臨行前的話,無論如何他們的談話,與她的理解力相距甚遠。因此她站在那裡,低頭看地,在這幾分鐘里成了評頭論足的中心對象。然後,有人不客氣地把她送出房間。

其實,這種議論幾乎很少涉及哈詩妮本身,也不涉及她的容貌和才能。只要她是一個女人,只要她屬於她自己,只要她是一個活人就足夠了,至於她所提的要求,就更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提供食宿便知足,就像她只要不表示反抗或者說事實上只要她打算按吩咐去干就成。除了嫁妝,至於和諧、幸福等可以拋到九霄雲外,根本算不了什麼。

禁止提供和接受嫁妝的法律早已實實在在地制定出來了,就像姑娘至少要18歲才能結婚的法律一樣。但對違法者只是輕罰,或者沒有出生證,她們的年齡無法證明,這些法律還有什麼意義呢?再說,人們自己沒有抱怨,政府部門也不願意提出指控。當傳統的力量仍舊統治著大地,而且難以打破時,特別是這種傳統包含著利益問題時,法律的意義何在?房間里有人不但了解有關的法律,甚至一清二楚,而且還想到過它,但在交談中恰恰沒有絲毫涉及。交談的焦點仍舊在新郎家提出的一萬二千塔卡上,這些錢哈詩妮的父親還沒有弄到手。

哈詩妮的父親處境十分困難。他的僱主再一次拒絕支付這麼一大筆我錢,自然,父親非常謹慎,不願流露這一點。他把花錢的原因告訴老闆是失策,對於這一點,他醒悟得太遲了。老闆了解法律,而且決不會有意去違法。幸虧他的兄弟可以給他五千塔克,他還可以按修房所需申請貸款,這是允許的。所以這筆款子哈詩妮父親認為沒有問題。不過在談判中,他必須十分謹慎,使對方不能覺察到他的動機,也不能讓對方企圖提得更多。他解釋說,他沒有減少嫁妝的意思,只是要求能延期付款,並答應年內一定付清。

新郎家方面的人完全明白哈詩妮的父親眼下弄錢有困難。而他們也知道,他們兄弟倆都在同一位老闆那裡工作多年,沒有理由為這點錢犯愁。再說,家裡也不急需這筆錢。阿什茲將去伊拉克工作,那裡掙錢容易多了。

他們明確表示,打算接受哈詩妮父親的建議:除了款項,再加四隻金手鐲,每隻價值五百塔卡。哈詩妮將能從新郎那裡收到三隻,價值稍比上面提到的四隻少些。

就這樣,交易算是談成了。

婚禮正式舉行,哈詩妮離開她從小生長的村子,走進阿什茲和他母親的家。像一個人容忍罪惡的根源一樣,在婚後最初幾星期里她容忍了這個家庭的一切。其他女人對這種事情也採取忍讓的態度,沒有人會對此大驚小怪。

阿什茲有四個妹妹和一個很小的弟弟,他是這家人的中心,三十多歲,是位卷頭,大鬍子的年輕人。他母親從小就不喜歡他,這種情形直到他與哈詩妮結婚以後也沒有改變。基本上,對他來說哈詩妮只是簡單的叫幹啥就得幹啥的另外一個女人而已,不過他沒有對她不好,在倆人的關係上,也沒有強迫她。對於他,實際上把她的身體當作工具,在兩人性關係中得到滿足而已。而哈詩妮,她像她父母一樣,日夜守在同一個房間里,毫無怨言地接受他。在父母家裡,她從來沒有注意到別人手的動作會給她帶來興奮。而阿什茲,即使是一種遠遠的手勢,也使她十分舒適甚至歡愉。沒有碰到什麼困難,哈詩妮便漸漸地習慣與阿什茲相處了。對於他,她了解甚微,對他的生活方式和婚前的情況也一概不知。他對她也談得很少,他在外面幹些什麼,從來不會告訴她。

剛結婚,他在弗尼鎮黃麻商人的那個局裡做記錄員,每天生活很有規律。不過,幾個月後,他丟掉了那份工作,早上開始睡得很晚,慢悠悠地吃完早餐還去弗尼鎮,在那裡一直呆到傍晚。有一次,哈詩妮竟敢問他在鎮上幹些啥,他母親立即指責她不該這樣責問丈夫,她沒有權利過問丈夫的行為。自然,他得找份工作,否則怎樣掙錢養她?畢竟,哈詩妮帶到丈夫家來的東西方就不多,對嗎?

阿什茲的母親家裡叫她尼莉媽,第一次提到哈詩妮的嫁妝,很清楚,事實是她爹一直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動作,她記得至今沒有付清欠款,使婆婆十分惱怒。她完全了解阿什茲不僅白天在弗尼鎮閑混,而且夜晚也多日不回家了。哈詩妮認為這並不使她煩惱,她反而覺得有些輕鬆,因為這就意味著不用擔心睡到半夜會被他吵醒了。

這樣不是她與阿什茲的關係,而是變成與他母親尼莉媽的關係了,她支配著哈詩妮的生活,安排著她的日常工作。是尼莉媽決定她早晨得什麼時間起床。哈詩妮必須最早起來,生爐子,做早餐。尼莉媽還命令她拖地板,洗衣服,做飯,看管阿什茲的外甥女和外甥。只有上街買東西才允許她離開房子,還以安全為借口,結婚時阿什茲給她的金手鐲也被尼莉媽要了回去。

哈詩妮要讓婆婆高興是困難的,因為她有很多事情實在沒有能力去做。老太婆總是在各種事情上挑剔、埋怨:跑洗衣店不夠勤快;燒飯水放得太少;咖哩里鹽放得太多;蔬菜沒有洗乾淨。浪費火柴,照看家裡的小孩太粗心,拾的柴太少等等。她變成了不修邊幅的人,光著頭和肩膀,不穿紗麗。每次的月經也來得太多,最糟蹋的是她沒有懷孕。

其實,最讓阿什茲的母親得意的是成了這個家庭的主婦,以前,她想要點什麼都是困難的,現在只要動動口,媳婦就會給她辦妥。四十年來積聚和怨恨最後有了泄點,四十年來所有的期望有了著落。因此,他們兩家之間的關於嫁妝的合約長期沒有兌現,她怎麼能不找借口生氣呢?

哈詩妮懷孕期間一切照常,甚至,她那單薄的身體懷不了胎兒導致流產後,情況還是沒有變。現死胎是女孩,尼莉媽找到了泄的新理由:「其實你什麼也不會做,連生個小子也不會。再說我們要女孩幹啥啊?特別是像你這樣沒用的雌貨。真的,我兒子太倒運了。本來他有權成為許多漂亮兒子的父親。」

「真不能想象,我們怎麼會和你家攪在一塊兒。你老頭答應給我們的錢在哪兒?我認為,在這次交易中,我們真的應該叫他多出點錢。有多少姑娘帶著很多的嫁妝想到我家來,她們比你漂亮得多。她們一定知道怎樣叫我的兒子守在家裡,而不需要為了圖個高興在鎮上到處奔走。

阿什茲沒有參與這些糾紛,在母親和哈詩妮之間,他沒有偏袒任何一方。可能,母親對他如此孝順感到欣慰,但又暗暗懷疑,她的話中是否還藏著另一層意思。其實,根本還是這些事情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去伊拉克的計劃告吹了,因為他誤了應該去達卡預檢的日期。加上渴望去伊拉克的人很多,因此,沒有人會想到他、等他。這倒沒有使他煩惱,竟使他打起了新主意,去弗尼開個小茶室。他認為這一行會讓他賺很多錢。用來吸引顧客的一隻收音機是必不可少的,他也希望招待他的朋友而不必付賬。同時,他可以邀請所有關心茶室的人舉行有趣的茶話會。哈詩妮可以去沏茶,或者在鎮里直接招一名姑娘可能更合適,她一定知道如何吸引和接待顧客。不過這就需要一萬塔卡的錢,租一處合適的場所。

哈詩妮的父親拖欠了這麼長時間的錢,沒有辦法還清。他還丟了飯碗,雖然,他以為任何情況下都有不會生這樣的事情。以前,老闆現他值班睡覺只是處罰他就算了,但這次晚上由於他的疏忽竊賊鑽了孔子,他的老闆失去了耐心,炒了他的魷魚。現在,他再也不來她的新家看望哈詩妮了。

此時,婆婆才明白他們受了騙,氣得乾瞪眼,便開始毆打哈詩妮。

哈詩妮再次懷孕。她渴望回到自己的家,也想念母親,即使只能住幾天也行。但是,沒有人同意她離開這個環境!假如證明她是一位順從的媳婦,可能真的會受到禮遇。但是一旦人們聽見到女兒要離開她的丈夫,這將是多大的恥辱。再說父親失業,怎麼能再多養一個女兒呢?怎麼樣能想象讓他多養一個懷著孩子的女兒呢?

阿什茲想掙錢的希望破滅了,便開始參與利潤豐厚的黑色交易。他為自己購置了新衣服,還經常談論摩托車什麼的。鄰居開始對他議論紛紛,有一則傳言說,他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販買毒品。有人報了警,一天晚上,阿什茲和他的同夥在弗尼被警方逮捕。

他母親得知這個消息便大喊大叫起來,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好像了瘋似的。她想找個泄的地方,哈詩妮便成了出氣筒。她毒打哈詩妮,越打越凶,越罵越利害,而且越來越生氣。她認為,這個媳婦是罪惡的根源,並尋找各種各樣的新花樣懲罰媳婦。

最後,她提起裝有照明和烹調油的鐵桶,扭開桶蓋,揪住哈詩妮的長裙,把她推倒在地,澆上了油,直到衣服被油浸透。她還緊緊地抓住哈詩妮的頭,要她交出故意藏匿的火柴。

在哈詩妮的生命中,這是第二次被恐怖籠罩,所有可怕的恐怖行為使她變得麻木了,不斷地抽打使她無可奈何,煤油的臭氣熏得她昏昏沉沉。唯一感覺到的是那個女人高聲的撕喊及頭被抓的痛苦。她毫無辦法,只得按她的要求回答:「在爐架上。「

幾秒鐘之後,火舌吞沒了她的衣服,此時,哈詩妮出最後的尖叫。但是,已經太晚了。

醒目的標題出現在『達卡日報』頭條位置上:『年輕主婦火燒至死!』報紙報道:家人在傳訊中解釋說,這是吵架的結果。年輕女人性格一貫固執怪異,是自己點的火。驗屍官現她已有四個月的身孕。

判定結果為自殺。

讀我的翻譯小說只是給讀者打開一扇窗,讓朋友們閱讀之餘抬頭望一眼窗外世界的風景.目的還是希望朋友們閱讀我的小說《心石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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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石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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