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刻絲動人憶百日
「青梅，過來看看。」德昭扯起一卷絲綢，「定州的刻絲，一匹這種五色絲要花費一個女工半年才能織成，日本商隊僅這絲綢就要了十萬匹。」
桌上這絲綢堆了不下數十匹，我撫摸著上面的花草鳥獸，極精緻細密的針角，「好漂亮，日本人自己織不出這種花樣，非要遠渡重洋來這兒購買？」
德昭呵呵直笑：「中華刺繡品向來聞名，絲織業到了大宋更是日益達，日本商隊購這十萬匹只要紋銀五十萬兩，因為我朝與海外諸國的貿易可免交商稅。青梅，也有些個人商船販貨回日本國售賣，你猜一匹絲綢可值多少？」
我搖頭。
「一匹售價五十兩。」
「哇，這生意還值得做做！轉手就是十倍的利，這麼昂貴的絲綢除了達官貴人，老百姓是用不起的。」
「那當然，甭提海外國，就是我們這京城裡，用得起的人家也不多。」
我微笑：「這些匹都是送給我的？」
德昭坐下右手平放於桌面，五指依次起伏，就好象在彈琴，「笑我？！我承認，想用這些東西來打動你，是很可笑。」他的指頭細長雪白，起伏的頻率、力度愈甚。「可是，我要你知道我的心，我的心，」他喃喃：「先生，有人在西邊看見他了，他，」
「別再說了，我不想聽！」我打斷。
「父皇已對他下了誅殺令，只要他一踏上宋土，密報消息者賞賜百金，獻其頭顱者千金。」
「夠了，別再說了，聽見沒！」我氣得渾身顫動，拳頭捏了又放，「他是死是活，我不再關心，他的一切與我又有何干？」青梅，是我，我等了你十年！低沉滾燙的聲音，眼神中的無限痴情，七湯分茶震撼全場，紅月夜色映紅了宵帳，我咬著牙說：「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這個人，他生也好，死也罷，咎由自取！」
德昭嘴角含笑，握緊我的拳頭，「既然如此，何必動氣？你不在意了，可他畢竟是我的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眼中的笑意愈甚，閃動的光芒透著邪意，「青梅，還有一句話，你一定也聽過，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這才分了幾日？」
我怒視他，不爭氣的淚水在眼中滾動，「放開我，一日夫妻百日的恩，不錯，不錯，你知道為什麼我愛過他？因為，在他的身邊，我不會感到屈辱、挖苦，他一直對我很好，很好，」他手掌間的繭，鬢間的灰白，眉宇間隱藏的淡淡憂慮，「是的，我忘不了！從來就不曾忘記！現在，你滿意了！你就嘲笑我吧，我愛他，深愛得願為他去死，可是，他不愛我，不愛，不，」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我哽咽難言。
「哭，哭出來，我就怕你不哭。」德昭攬我入懷，輕撫我的背，語氣凝重，「我給不了你名份，可是，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看著我，青梅。」他抬起我的臉。
他的眼定睛而視，宛如夏日裡參天樹下紋絲不動的枝條，直直的，硬硬的，「看著我的眼，你會懂。」他輕言。
我的心在奇異地蠕動，從來不曾和他如此貼近過！
「那一年冬天，萬侔就要臨盆，她的身子一直很虛，我請了太醫，」德昭突然提到萬侔，我靜聽著。「太醫說不打緊，開了些補血保胎的葯，我還親自看了藥方，一點錯也沒有。可是，當天夜裡，萬侔吃了葯，肚子痛極，下身流血，整整痛了一晚上。」
「後來呢？」
「都以為她會死掉，連太醫也不抱希望，可是，她活了下來。」
「那孩子？」
「是個死胎，已成形的男胎。她喝的葯裡面加了墮胎藥，我查了很久，都找不到線索，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憐人，她一定很傷心。」
「整整兩年裡她不與任何人說話，包括我，她怨我。」德昭說。
「我想現在，她是想開了，以木為聰，取半舍滿，可惜，她還是很在意著你。」我的到來一定也讓她傷心。
「你巴望她離開我？」德昭問。
我搖頭：「我只是希望她能快樂，可是，她呆在這裡，一定不會快樂！」
德昭凝視著我，「你的意思是說，我把你留在這裡，你永遠都不會快樂？」
我張了張嘴，「別回答我，我怕聽你的真話。」德昭攔住我。
我笑了：「是啊，什麼時候能騙騙自己，說說假話就好了。」
這還是進府後第一次出來，難得今天極是涼爽，下了幾天幾夜的雨才停，我就帶著燕兒出來走走，德昭倒是一口答應。
街市的熱鬧著實讓人眼饞，燕兒也是一臉的興奮，跟著我東逛西瞧，看了個飽。正巧前面有個飾小攤，「夫人，瞧瞧吧，好不好？」燕兒滿口哀求。
「行。」
紅布上擺滿了戒指、珠鏈、珠花之類的小飾物，琳琅滿目晃得人眼花。看著燕兒摸摸這試試那，我不由得感嘆，畢竟是個大孩子，再大的傷痛也能過去。
「夫人，好看嗎？」燕兒拿起一根銀簪，打造得極精緻的一隻燕子，展翅欲飛，微啟的嘴垂了一粒珍珠。
「好看，買下來吧。」我說。
「老闆，這要多少錢？」燕兒問。
「小姐，這是我這裡最好的，十兩銀子，很划算的。」老闆笑眯眯地說。
「十兩？」燕兒叫著，摸摸身上的袋子，搖著頭，「這麼貴？又不是金的，夫人，我不要了，走吧。」
燕兒口中說走，挪了兩步忍不住又回頭看看，老闆瞧出她的不舍，更加得意了：「小姐，您穿得這麼好的綢衣，還捨不得這點錢，十兩不貴！現在不要，過會兒被別人買走了可別後悔。」
今天大概是個趕集的日子，街市的人流如水，燕兒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那根簪子上，我笑道：「喜歡就買了，你沒多帶銀子，我這兒有。」正準備掏錢，卻被燕兒拉著往前走，只聽得老闆在後面笑：「看著挺體面的人，沒想到這麼小家氣，沒錢就別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