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節 計賺蘭亭今又用
「請您稍候片刻，小的這就去請爺的駕。」
我向那管家點點頭稱謝，空蕩蕩的書房裡只剩下我一個人，屋內陳設極其簡潔，只雪白的牆上懸了一幅字和一幅畫。撇去那畫，我盯著那字，濃黑的筆墨越顯出宣紙的慘白，筆鋒的蒼勁卻是勾魂攝魄。怔怔地看了半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意境極佳，可寫這字的人心中奔涌的憤懣卻讓我有些不寒而慄。
「這是《大學》開篇第一趟。」
低沉的聲音從身後突然響起，我急轉身，才現晉王站在一箭之外，他何時進的屋我竟一點兒也沒有察覺。
他沒有看我，只是盯著那幅字，「他曾經對我說過，先讀《大學》，定其規模；次讀《論語》，定其根本；再讀《孟子》，觀其越；最後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
「他？」我問，「他是誰？」
趙光義踱到我身邊，微微一笑，「你大概聽說過，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居中，幼年時家道已衰落，連吃飽肚子都很困難，更別說讀書寫字了。」
我搖搖頭。
「難道他沒有對你提起過？」他問我，面露不信。
「為什麼不問我今天來的目的？」那雙急迫的眼神不停地在我腦海中晃動，眼前的這個男子，正值盛年、英姿勃，他真得，會嗎？心裡的把握越來越小。
「來書房的這段路上，我一直在想，他，讓你來見我？」趙光義眼中突冒精光，唬得我心猛跳一下。「真是匪夷所思！讓你，這樣一個女子來見我，」他眼神流轉，緩緩從我臉上溜過。
我不由自主地扯扯外衣，「你想錯了，是她讓我來的。」攤開手掌，露出那枚金玉戒指。
「藍兒？是她讓你來的？」他的臉色驟變。
「你不相信嗎？」戒指在我手中金燦耀眼。
他掂起那枚戒指，口中自語：「過了這麼多年，她還留著？」
我等著他問，許久，他皺著眉頭沉思無語，似乎已經遺忘了我的存在，這個人真是沉得住氣。
「她現在很不好。」我實在忍不了，大聲說。
「是嗎？」他連頭都不抬一下，反倒坐下了。
「你怎麼這樣？」我氣得聲音抬高了八度，「她，她現在病得快要死了，你在寒潭邊對她說過的話呢？你說，你想要她想了那麼多年？你，說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這，才過了幾天？」
趙光義輕咳一聲：「吳用，怎麼還不上茶？」
「是，爺。」也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個人來，手托一木漆盤，上置青綠色磨砂茶壺。「請您用茶。」吳用畢恭畢敬地將茶盅放下，雖臉埋得極低，我掃了一眼，正是引我入府的管家。
「出去吧。」趙光義淺飲一口，「這是惠州的食茶法，茶採摘后製成餅，想喝之前，先炙之令其變為赤色，再搗成粉末放入瓷器中，用湯澆覆其上，最後用蔥姜甘桔?之。青梅，品嘗一下，這與七湯分茶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青梅，二字從他口中自然而出，我端起茶盅小心地喝了一口，眉心已打皺。
「此茶進口微澀，入喉后甜、酸、濃香滿涎。」
聽他一說，我強吞入喉，停了幾秒，確實如此，剛才還是一嘴的苦澀難當，此時已是香澤滿口，說不出的愜意。
「可是，晉王，我，今天到這裡不是來品嘗茶的，花蕊夫人她可是度日如年呀！」
「青梅，你看牆上的那幅畫，如何？」
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這些個古人呀？那邊人都快病得要死了，他還有心思飲茶談畫？「我也不懂這些？」我草草地看了一眼那畫，冷冷清清的畫紙上畫了五個人，兩個和尚，兩個僕人在煮茶，還有一個看上去是個做官的。「大概是那個和尚用茶款待那個做官的人。」
他輕笑一聲，站起來走到畫前，「這是閻立本的真跡，《蕭翼賺蘭亭圖》。說得是唐貞觀年間，唐太宗喜歡書法，酷愛王羲之的字，唯得不到蘭亭序而遺憾，你知道什麼是蘭亭序嗎？」
我瞪了他一眼，雖然讀的不是文學系，但也不會無知得連「蘭亭序」也沒聽說過吧？「東晉王羲之同當時名士共41人會於稽山陰之蘭亭，大傢伙都作了不少的詩賦，王羲之就為此事而特意寫了一篇序言，世稱蘭亭貼。沒錯吧？」我在心裡毛，這又與花蕊夫人有何關聯？
「王羲之死後此貼就由其子孫收藏，後來傳到第七世孫僧智永，智永死後又將此貼傳於弟子辨才和尚，也就是這畫當中的那個和尚，辨才得序后在屋樑上鑿暗檻藏匿。」
我瞅著畫中的那個和尚，瘦骨嶙峋，眉毛吊得好長，哪兒象個道德高僧？
「唐太宗用盡心思想從辨才那裡得到蘭亭序，可是，和尚堅持說自己絕沒有蘭亭序。當時的監察御史聽說了此事，他主動向唐太宗請旨取回蘭亭序，唐太宗大喜，素知此人有才有謀。」
我漸漸來了興趣，「監察御史就是畫中那個官打扮之人，蕭翼？」
「是的。蕭翼裝扮成普通人，帶上幾幅王羲之的雜貼，接近了辨才和尚。在騙得了辨才和尚的好感和信任后，一天，他們激烈地爭論起王羲之的書法，辨才情急之下拿出了蘭亭序真跡，奸詐的蕭翼故意說此貼是贗品，也不知他如何巧舌如簧令辨才信以為真，一氣之下將真貼丟棄在几上，不再藏匿於樑上。趁辨才離家后，蕭翼借故到辨才家取得蘭亭序后，將它呈獻於唐太宗。此時，辨才和尚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受騙上當，可惜，悔恨晚亦！」悔恨二字咬得極重。
「噢！真得嗎？這個故事？那個辨才和尚怎麼這麼輕信於人？」
趙光義定睛瞧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端倪？許久，他才緩緩一笑：「你剛才問的那個他，就是李文植！聽說他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