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節 豐樂小酌

五層樓欄，高懸一朱匾，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字，我仔細端詳，才認出是「豐樂樓」。門遍縛彩緞，入店門行數十步才到正廳，飛橋欄檻、明暗相通。喧嘩非凡，我抬眼看去，二樓起南北天井兩廊上皆是小包間。偶有侍者出入，珠簾掀動，歡笑嬌語如浪濤般瀉出，我踮起腳跟睃尋，隱然有女子濃妝艷抹，珠翠滿頭，眼波流轉，眼光到處盪人心神。

「文植，她們都是妓女？」我拉住他低問，沒有想到千年以前的賣笑如此開放大膽，還未入夜，就這樣狂放不羈，那要是到了深夜還不知道又是怎樣一種情景？

「四位公子爺，請往雅間來。」小二滿臉堆笑將我們迎入最里的一間雅廳，雖不大，卻在屋角布置了竹、菊、小橋、流水，別有一番鄉村景緻。

「幾位公子好些什麼？我家小樓應有盡有，請看菜牌。」

順著小二手指看去，東面牆上布齊了數排綠茵竹牌。「德昭，你來安排吧。」李文植道。

「好！」德昭起身，「無酒不歡，先點酒，酒博士，你們這兒有些什麼酒，一一報上來。」

「得勒，公子們聽好，」小二一聲響喏，「真珠泉，皇都春，常酒，和酒，淅西產皇華堂，浙東產爰咨堂，揚州產瓊花露，蘇州產齊雲清露，越州產蓬萊春，秀州產清若空，南京產秦淮春。」

他連氣都沒有換一口，一順溜地朗聲背出，我都聽呆了。

「還算齊全，給我們上一壺皇都春，一壺和酒，再來一瓶瓊花露，不，要兩瓶，記住，瓊花露要十分燙，酒只要六分。」

「看樣子，德昭今天是存心要灌醉你們了。」李文植看著我與花蕊夫人笑道。

「哼，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我快活地嚷著，「娘娘，你的酒量怎麼樣？」我悄聲問花蕊夫人。

「我也不知道，還行吧。」雖然還未飲酒，她的臉頰已有些胭紅。

「先來四個冷盤，八道熱菜。冷盤要廣芥瓜兒、萵苣筍、二色腰子、蝦蕈；熱菜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德昭踱到東牆，敲著竹牌，「最後兩道熱菜要烙潤鳩子、肉醋托胎襯腸沙魚，記全了沒？可沒弄缺了。」

「公子爺請放心，咱家小樓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小二哈腰笑道。

「德昭，現在不正是吃蟹的時候嗎？」花蕊夫人問道。

「我們今天才進了大肉蟹，味鮮著呢，不知道公子爺們喜歡哪種口味？」小二問道。

「用姜酒淹了炒了，再蒸幾隻，個頭大嗎？」德昭問。

「大著呢，個個有小盆大。」小二回道。

「記著，上菜之前先來百味羹，畢了再上三脆羹。」德昭吩咐著。

「得了，幾位尊客，我再把菜單重一遍。」小二又噼哩叭啦地唱起來。

我感覺真象初進榮國府的林黛玉，這些宋朝貴人們絕對是享樂小資一派，不對，什麼小資，是大資！

「各位爺，小的這就去下單了，不知道？」小二笑著遲疑道。

「快說，還有什麼事？我們都餓了？」德昭敲打著桌子問。

「您幾位要不要打酒坐？」

「打酒坐，什麼是打酒坐？」我問李文植。

「我們不需要，你去吧。」他並有回答我，只是揮手讓小二出去。

「你聽，」花蕊夫人湊到我面前，低聲道：「有些人喜歡熱鬧，邊飲酒邊聽小曲兒，打酒坐就是叫幾個妓女在筵前歌笑。」

廊廡掩映，窗吊花竹，門垂簾?，細細聽去，確有女子嬌柔的嗓音和著絲弦之音傳來，還挺好聽的。

「為什麼不叫幾個來，聽聽曲兒，又沒有什麼，」我橫了他用一眼，站在樓下只勉強看清那種女子的裝束，不能親耳聽聽她們的歌唱，見識她們的風韻，實在太可惜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出入這種地方的都是些二、三流人物，不看也罷。」德昭說。

滿滿一桌菜，我大快朵頤，「好吃，味道真不錯。」連連誇讚。

德昭笑眯眯地看著我，「晚上再換一處，還有更絕的。」

我夾了一大塊根本不知道是何物的菜肴，放入嘴中，又香又滑又嫩，外焦里酥，絕對是絕品。「什麼？還有更絕的？」

他故作神秘，不開口只是沖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哼，跟我比酒量，我端起面前的酒盅，有點泄氣，只有他的一半大，而且這瓊花露太甜了，完全沒有白酒的香醇，就是都喝光了也不會有醉意。「我不要喝瓊花露，那是女人喝的，我要和你們一樣，上白酒。」

「難道你不是女子嗎？」

又是那雙閃耀戲耍光芒的眼神，這個德昭怎麼了？我正準備回敬他一句，手上一熱，是他！

李文植把我的手拉下，「別鬥了，吃完了還有好多玩意兒要看的。」

花蕊夫人吃得很少，只是看看我，又看看德昭，眼中的笑意晃動。不知怎地，手被他輕輕一按，便似一顆燥躍的心被什麼從下面吸住了，軟軟地垂下去變得安寧祥和。

一出酒樓，鋪天蓋地的紅，全身紅裝的男男女女不下數十個，擠壓著街市，當中是四人抬花花綠綠的彩轎，轎檐遍扎紅火的緞帶隨風飄蕩。眾男子手中捧著各色樂器，吹吹打打喜氣洋洋。

我揉揉脹的眼睛，小心躲開人群，明亮、快活的眼睛一雙又一雙從我面前閃過，李文植攬著我的肩膀擠到對街去。我回頭看，花蕊夫人獨自站立酒樓門前。

「等等，她和德昭還在那裡。」我提醒他。

「娘娘在等德昭，我和他約定了兩個時辰后在茶樓碰頭。」他拉著我的手奮力在人流中分開一條小道。

我向花蕊夫人招招手，她並沒有在看我，順著她的眼神看去，我的心猛得一動，緩緩移動的紅流中一個人特別的醒目，是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