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所謂「逼良為娼」是什麽意思?當然是要找良家少男來才有味道。我可是在走訪了十六家青樓二十五家相公館以後才得出一個結論,現在還是那種欲迎還拒的可憐相最流行。管事的老黃抹了一把汗問我,哪有那麽多可憐兮兮啊,我一腳踢到他的腿肚子上,笨蛋,大街上那麽多漂亮少年,搶哪個不可以啊,還省了本錢呢。

杜子寒詫異於我的安靜,問我最近在忙什麽,怎麽都沒時間堵在大門外面截各路官員私下送來的銀子。我嘆了口氣,告訴他我最近在教人不誨,當然,我沒告訴他我每天都拿着隔壁依花院老鴇大媽給我寫的小抄,得意洋洋的對少年們訓話,然後聽取哭聲一片。

也許是因為工作的原因,晚飯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杜子寒長得也不錯,雖然穿得是素色的布衫,線條稍嫌硬了些,身上的迂腐書生氣也重了些,可是眉目英朗,十分俊秀,整體看來,也算是個翩翩美公子,尤其是給我剝雞蛋皮的手指,修長優雅,漂亮極了。他手中的蛋皮片片落盡,一顆白嫩嫩圓滾滾的蛋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握著筷子,一下子刺穿了它的身體。

杜子寒搖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用筷子叉東西。」

「小寒?」我看着他緊簇在一起的一雙劍眉,突發奇想,問他,「要不要到我的粹雲樓打工?」

「粹雲樓?」杜子寒見我想吃菜才發現筷子上叉了蛋,輕笑,夾了菜遞到我的面前,我乾脆俯身一口叼走那上面的蝦丸,「你又新開張一家店?這次是做什麽的?」

「呃~~」我突然間想像到他一本正經坐在綉床上給人家一遍遍念大西律法的樣子,立刻打消了這個足以毀滅粹雲樓的怪念頭,「我想,除了外型,你一定不適合。」

「嗯……?」

吃完飯,回了房,我爬出了窗子,一路爬過了花園,順着牆爬出了宰相府。幹嘛去?工作去。為什麽不走出去?笨蛋,讓杜子寒發現我逼良為娼,粹雲樓就不用開張了。

出了宰相府,我站在大街上四下望,才只幾日沒逛街,原本熙熙攘攘的路上竟然沒有幾個人,看看天色,正是夜市的時候,再看看凄涼的街道,我心下一驚,怎麽這麽蕭條?正猜測著,一隻手悄無聲息的從背後橫伸過來,一塊沾了甜膩味道的絲巾覆上口鼻。那種甜香瞬間入腦,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悠悠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體軟綿綿的,被綁在一張床榻上。陰暗的房間里只點了一盞搖搖晃晃的油燈。

「今天就只一個?」暴怒的聲音回蕩在空中。

顫顫巍巍的聲音回答著:「大哥,自從我們開始網羅美少年,全城肯出門的人越來越少了,現在是無論男女老少人人自危。」

我氣得牙直痒痒,難怪街上的人那麽少,我原還想順路搶幾個回去賣身,原來是讓人家給捷足先登了。

「可是……」那個人說,「大哥,你不覺得今天這個比以往的都漂亮嗎?……你瞧瞧身上那個白,嫩得好象要流汁水一樣,不如……我們自己留下吧。」

「笨蛋……」暴怒的聲音大罵,「咱們粹雲樓的黃爺要是知道咱們私藏了,還不砍了咱們。」

粹雲樓?我突然滲出幾滴汗,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新開的妓館就叫粹雲樓~~~我們家管事的也姓黃,而直覺告訴我,這絕對不是巧合。

「大哥~~」那個聲音突然撒起了嬌,「那我們就受用一次吧,不會被發現的。」

「……」考慮~~

「……」還在考慮中~~~

「呲~~~」考慮結束,我的衣服被扯掉一大塊,一段香滑潤玉般的肩露了出來。

「喂~~」我扭動着身體避開襲來的大手,問道,「兩位,請教個問題。」

「……?」

「請問有工錢嗎?」

兩個人互相看看,莫名其妙的回答:「當然沒有。」

沒工錢?我大喊:「救命啊~~非禮啊~~~」

其中一個人見我突然高聲大喊,握住了我的下巴,止住了我的聲音,又遞給另外那人一個眼神,立刻有會意的聲音回應。我被撬開的嘴巴里,轉即被丟入了一顆紅色藥丸。

「什麽?」我緊張。

淫笑着,那人回答:「當然是讓不乖的人變乖的葯,我們粹雲樓必備的物品啊~~」

眼見得我身上的布料片片化蝶而去,我無力的掙扎著,就在我即將認命的一剎那,室內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各位,住手吧。」

「小寒——」隔着兩個人的肩,我向一身玄裝的杜子寒打招呼。那個人卻賞我一記白眼,我才發現他臉上是蒙了面的。

為了表示不爽,那兩個人主動爬下床讓杜子寒打了一頓,我滿目欣賞的看着他灑脫利落的招式,不愧是我兒子啊。看,就是厲害,哎呀~~怎麽眼睛上挨了一拳,不過還好,他出腿橫掃一片,地上就多了兩個躺着的人,啊~~又爬起來了……又倒了……又……我說兒子,雖然他們偷襲你一拳挺可惡的,可你也不要這麽耍著人家玩啊~~~

門突然被打開,一抹青色身影闖進來,「寒……辦好了。」

是那天出現的漂亮公子,我的眼睛頓時一亮,「小公子,來我家做工吧~~工錢優惠啊~~~啊……」我急忙撲向他的方向,卻忘記了手還被縛在床上,猛的扯動讓手腕劇烈的疼痛。

杜子寒丟下手中的人,急忙趕過來替我鬆了綁:「還疼嗎?」

我呲著牙裂了一下嘴表示我很疼,他卻笑。

「寒,」青衫公子對他說,「你們先走吧,這裏有我處理,而且遠歧和遠酹也在。」

杜子寒蹲在床邊,拉着我的手,讓我俯到他的背上,對他說:「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謝謝你,華笙。」

言畢,帶着我飛身而出。

杜子寒輕盈的落到窗外,外面夜風凄涼的吹着,我蜷縮在他溫暖的背上,汲取著一絲暖氣。

「半個月內,定京接連失蹤四十八名少年,而且個個都是花名在外的美少年,」就著寒風,杜子寒對我說,「我就猜到是你搗的鬼,所以一早就在留意你了。這回自食其果了吧?讓你在做傷天害理的事?」見我半晌無語,他終於放軟了聲音,柔聲問我:「怕嗎?」

夜裏漆黑的街上空無一人,只有一輪漂亮的月亮和隱隱約約的幾點住家裏的燈火得以照亮街道,幽暗的光線下,熟悉的街道突然變得陌生,卻又有了另一種風情。

「沒關係,有你呢,」我伏在他的背上,笑咪咪的說。

「……你……」杜子寒欲言又止。

「哼~~」我得意的一笑,「我是宰相的爹,誰敢對我怎樣,殺~~~無赦~~~」

「你……」杜子寒這回是欲哭無淚。

我一把扯掉蒙在他臉上的黑幾巾:「……小寒?你幹嗎蒙了臉,都看不清你的眼睛了。」

「還不都是為了你,」他轉過頭,瞪了我一眼,「若讓人知道這次的主謀是你,你早被人捉去見官了……不過,好在你的粹雲樓還沒開張,還沒釀成什麽大錯,我跟蹤你找到了關人的地方,華笙已經偷偷把人都放了,各自也給了補償,所以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這樣啊~~」我問,「那……你這樣算不算是徇私枉法?」

杜子寒幽深的眼睛掃過我的臉,嘴囁嚅了好久,終於從牙縫裏漏出兩個字:「閉嘴~~」

糟糕,踩中他的軟肋了。

我趴在他的背上,雙手勾着他的脖子,兩條修長的小腿隨着他矯健的步伐不住的晃着,「小寒……我好象好久沒見你練功了。」

「嗯,自從我決定棄武從文,我就一心讀書,不曾練功。」

「不愧是我兒子,」我摸摸他的頭誇獎,「荒廢了這麽多年,還這麽厲害哦~~」

夜風吹過身體,四肢寒了一下,小腹卻傳來一陣異樣,豆大的汗珠開始顆顆滾落。「嗯~~啊……」難耐的痛苦從我的口中傾瀉而出,杜子寒才發現了異樣。

他急切的問:「你怎麽了?」

我張著嘴,急促着呼吸著空氣,想藉此緩解體內翻騰著的浪潮:「他們……他們給我吃了葯……」

「葯……」他的聲音驀然一驚,「……他們給你吃了……」

「恩……」我下腹的異樣讓我忍不住勾緊了他的脖子,「就是妓院用的那種。」

冷汗順着他的臉頰滾下,腳下的步子不覺加快了幾分:「卑鄙……」

「對,非常卑鄙,」他的形容讓我很滿意,「竟然敢給我吃巴豆。」

「啥?」杜子寒險些跌倒。

「啊呦~~」我慘叫,「你慢點啊,我現在受不了這種刺激啊……巴豆啊~~我快忍不住了……」

「你……」他低聲喊道,「你見過哪家妓院給人吃巴豆?」

「我就會啊~~」我已經快要崩潰了,「那些少年不聽話,所以我就給他們吃巴豆,然後……」

「哈……哈哈~~~」杜子寒突然一陣狂笑,「難怪……難怪你捉去的那些孩子個個還都是清白之身,我還以為他們都是貞烈男,原來……原來……」

「什麽啊~~」我一把抱緊了他的脖子,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你的意思是說我的手段很爛嗎?依花院的媽媽說的,有不聽話的孩子就給他們吃那種卑鄙無恥的葯,不知道怎麽被他們給拿到了,你不覺得巴豆很無恥嗎?」

「是,是,」他擦乾淨眼角笑出的淚,「很無恥,很卑鄙……好了,你看,宰相府就在前面了,忍一下就好了……」

我湊近他的耳朵,小聲商量著:「小寒……我們……可不可以……不忍……」

「……」

「人家……忍不住嘛……」

「杜!然,我警告你,你一定要忍……」

「……」

今夜月朗星稀,杜子寒步伐勢如雷電,急速的奔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唉~~平靜的夜。

***

月落,日出,黑色的夜風逐漸褪去,淡金色的陽光撒滿一片,室外是風光大好,我卻毫無心情欣賞。

粹雲樓被杜子寒和那個神秘的華笙聯手給拆了,少了一個賺銀子的搖錢樹不說,還被杜子寒押到書房,罰抄了整整一遍的大西律法之經營篇,讓我筋疲力盡,心情低落不少。

門縫裏露出的一縷透徹光線突然變寬,是杜子寒推門而入,見我百無聊賴的窩在床上,微笑着:「還在氣我讓你抄大西律法的事呢?」

我一骨碌身,用後背對着他,他把我的被子掀起一點,搭坐在床邊,「這次我救得了你,下次可未必了。國無律法不穩,民不能目無綱紀,你行商經營自然不能……喂~~別打了~~」他的話還沒說完,我懷裏抱着的枕頭已經鄭重其事的飛到了他的腦袋上,他這一番說辭,我已經聽過不下二十遍了,在一天之內。我拉過被子,把頭蒙在裏面,黑暗瞬間掠奪了眼前燦爛的景色。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我想還是應該把對粹雲樓的處理結果告訴你……你捋來的少年,統統都放掉了。粹雲樓,我把它賣了,得的銀子正好拿去賠給他們壓驚,再有一些諸如遣散費什麽的,賣樓的錢只剩下三千兩銀子了……」

三千兩銀子也不錯,其實當初那棟房產,是我對着它原來的主人一頓笑,那人就失魂落魄的把地契寫給我,一分錢也沒花就得來的。

杜子寒繼續說:「昨天上朝的時候,邊境來報,燕洲大旱,造成饑民無數,所以……我打算把那三千兩銀子給捐了。唉,也算是幫你贖罪了。」

「……」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捐了?三千兩?等我空白的大腦里重新填回了血液,推開被子坐起來的時候,杜子寒早已經出去多時了。

「杜子寒……」晴空下,我怒吼,「你給我回來,把銀票給我給我放下……」

「不,我不放,」杜子寒護著懷裏的銀票逃到了院子裏.

「那是我的錢。」

他突然吊了一下眉毛:「你的錢?那是你騙來的錢吧?」

「那……那也是我的……」我不死心。

他放低了聲音,「燕洲現在受災嚴重,屍殍遍野,你就忍心看到生靈塗炭?」

「又不是我喝乾了燕河的水,」我沒好氣的說,「你不是有俸祿嗎?幹嗎一定要拿我的錢去捐啊,你就忍心看到一個老人家悲傷欲絕嗎?」

他厲聲道:「每月的吃喝家用就有一半。」

「另一半呢?」我問。

「喂你了。」

「呃?」我不明就裏。

杜子寒仰天長嘯:「都變成了桂花糕雲片糕小龍湯包冰糖葫蘆……」

「……」我有那麽能吃嗎?

他悄然溜走,我快步追上。

遠處遠歧和遠酹夾着一個俏麗的丫頭討論着什麽,見到我們一個跑一個追,竟然不約而同一起嘆氣:「老爺和太爺又為了銀子打架了……」

「就當沒看見吧,若是每次都去管,累死人也不夠啊。袖兒姐姐,我們去放風箏?……」

「不行,袖兒姐姐先答應的我……」

「……」

追不上杜子寒,又沒有人肯幫我,一生氣,蹲在地上唔唔唔的哭了起來,他果然匆匆趕了回來。

「你呀,」他站到我的面前,「怎麽又哭上了。」

我一把捉住他的腿不放:「你想拿走銀子也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哎呀,」他蹲下,「你說吧,想吃我做的雞蛋面?還是肉絲炒飯?」

我昂起毫無淚水的臉,微笑着說:「你帶我進趟皇宮。」

杜子寒的臉立刻變了顏色,「不行,絕對不行,有我在,你就絕對不能進宮。」

「就一下了,」我哀求,「又不會很麻煩。」

***

依花院的大媽曾經跟我說過,入了這行的孩子,首先要學好「脫」,也就是說脫衣服。她老人家說了,這可是關鍵的第一關,脫衣服也要脫出水準,脫出藝術,脫出風情萬種,脫得彼此雙方飄飄欲仙,欲罷不能,直到走火入魔。就好象現在我面對的人,雙郟緋紅,兩眼含水,連聲音都在哽咽著:「太爺,請您住手吧,萬一讓老爺發現就……」

「不會,不會,」我安慰他,脫下自己的外衫也褪去了他身上最後一道防線。

「太爺……您就放了在下吧~~」

「那怎麽行?」我迅速把那身灰色的衣服套到自己的身上,「我守了整整一個早上,就逮到你這麽一個落單的,我容易嗎?」

那人扯著銅鑼一樣的聲音哭開:「太爺……我要去抬轎子啊~~~您再鬧下去,老爺上朝的時間就耽擱了……」

拋給他一個嬌欲滴的媚眼,「沒關係,今天你放假,我去。」

「呃~~?啊……」我手裏的棍子隨意一揮,正中他的後腦,眼前的人慘絕人寰的驚叫一聲愕然暈倒。

八抬大轎絕對是偷懶的絕佳理由,一個人頂多一二百斤,分成八份,每個人也就負擔二三十斤,其實一點也不沈。我躲在御花園的花叢里,剝下肩頭混了血的衣袖,露出纖細雪白卻紅腫滲血的肩膀,苦着臉安慰自己。數落着杜子寒的不是,進宮上朝幹嗎只帶轎夫不帶書童,扮什麽也比扮轎夫來得舒服點啊~~。

我咬牙切齒的下定決心,這筆帳可是要算進成本里,翻倍賺回來的。

想到賺錢,我微微一笑,宮裏可是個賺銀子的好地方,你想啊,宮牆高九天,裏面的人尤其是娘娘嬪妃後宮佳麗們,一困就是大半生,外面民間的流行趨勢早忘了個一乾二淨,自然瞅着什麽都新鮮。將市場打通到皇宮大內恐怕是沒有幾個人能想到,早下手為強,我自然會想早日搶佔。

我正得意洋洋的盤算著,透過花海,遠遠的飄來一抹窈窕纖姿。第一個客戶啊~~我跳出花叢,餓狼一樣撲向目標,「唉……我說……這位漂亮的娘娘……你要不要看看我們綉雲樓的新鮮綢緞?顏色保管麗……」

直到覺得四周過於安靜,氣氛明顯不對的時候,我才發現,被我壓在身下已經呈昏迷狀開始口吐白沫的人,身上穿的是一件明黃色的袍子,袍子上面還銹了一隻大氣凜然的盤龍。一時之間,汗水順着我的脖子淌到了地上,舌頭也吐出了幾寸長。

後脖領子驀然被人揪住,整個身體從那抹明黃上被拎起,沒等我驚呼出口,已經被甩到附近假山後面一個偏僻處。

驚然回首,身後眼裏冒火頭上生煙的人正是當朝宰相杜大人,我急忙陪上笑臉:「小寒?看你的臉都扭曲了,一點也不好看,來,笑一個。」

杜子寒一把打落我伸過去想要擰他臉的手,「你不要命了……那是皇上~~還敢把人家推倒在路上,若被人發現,你馬上就會身首異處……」

我噓了口氣,越過假山的巨石和他的肩膀,看到明黃色的影子慢慢爬起,站在路上莫名其妙的抓了抓頭皮,一張明秀麗的臉寫滿了疑問,四下里望了望,最終還是慢吞吞的離開。我和杜子寒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我好奇的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他勃然大怒道:「家裏的僕役跑來報告,說一名轎夫在自家花園裏慘遭某人的打劫,被剝了衣服丟在路邊,……我就猜到是你在胡鬧。我不是禁止你進這裏嗎?」

我甩汗,早知道這麽快就穿幫,就不應該把他敲暈那麽簡單……

他緩和了一下語氣,滿懷着期待的問我:「看到皇上,你有沒有想到什麽?」

呃?我搖頭,想到什麽?皇上──後宮──妃子──銀子──很多。

見我半晌無語,杜子寒終於長嘆一聲:「果然還沒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嗎?天啊~~我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我不要想起來好不好?」我怯生生的問,「我一點也不想想起過去的什麽事情。因為……如果我有欠了人家錢,正好可以賴帳不還啊……」

「……?」他劍眉一挑,「你就沒想過,也許是有人欠你錢也說不定啊。」

「呵呵~~」我忽又奸笑,「相信我吧,小寒,這世上沒人能欠我錢超過三天。」

「……再仔細想想,」他握着我的肩,眉目開始略有興奮的問我,「你原來見過他的。」

「可那個人是皇上啊~~我會見過他嗎?」我不解,忽又驀然開朗,「我知道了,其實我是皇家子弟對吧,而且其實我是當年流落民間的太子?那麽你就是皇太孫了,」我嘉獎他般的拍拍他的肩,「果然,不愧是我兒子,頭腦夠好用。耕田無非逐一之力,商販不過百倍贏利,出個皇親國戚可是賺到列土封侯,子孫世代南面稱孤,無數倍的利潤啊~~哇~~賺到了~~」執起他的手,「來,爹這就給你討個公道去。」

他惱羞成怒,甩開我的手,「你若是太子可真是皇門不幸……你當年做過那個人的伴讀啊~~你爹是太子傅~……再想想,當年你和皇上關係不錯的……」

「關係?你是在暗示我可以利用關係打通市場?比如走私的時候,或者……」

「閉嘴~~」他打斷我的宏偉計劃,「和你說話真是費勁……」

「……?」

愉快的對話正進行着,假山的另一頭突然傳來幾聲躁動,杜子寒立刻捉了我的胳膊,順着山下的小路離開。一路遮人耳目的回到宮門外,他差了執事進去告假,說偶覺身體不適,此刻打道回府。

我和杜子寒坐在轎子裏,原本的八抬大轎現在缺了一個人成了六抬的,剩下的那個抗著拆下來的杠子跟在後面。轎子還沒走出半里路,就聽見後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嗒嗒的追了上來。杜子寒底吼一聲「糟糕」,臉色開始變得鐵青。

「落轎~~」行至跟前,那人叱呵,對着穩穩挺下的深藍色的轎門說,「杜大人,怎麽突然急着往回趕?」

「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杜子寒沒掀開轎門,對着帘子說,「六王爺,朝上之事,我們可否回頭再議。」

六王爺輕聲笑出,說:「那倒不急,只是聽說您帶了一名美麗的男子出現在宮裏,在下想一睹風采。」

杜子寒突然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掌心,竟然滲出了些微的汗水,甚至有着幾許的顫抖:「六王爺,在下現在不宜見風,恕不能從命。」

「我只是聽說令尊年方二十三,而且相貌酷似當年有名的京城第一美女柳扶瑤,就在想那個人會否是令尊。」

杜子寒冷笑:「六王爺,我當年體弱多病,斷了生辰批褂說要沾別家靈氣才能痊癒,所以生父將在下過繼給唯一的表叔家。至於家父的相貌,我想應該是外界的謠傳,我雖然沒見過那柳扶瑤,卻聞得她驚人玉顏,家父豈能與之相提並論。」

「耳傳畢竟為虛,」六王爺竟然湊進轎門,伸手打起帘子。杜子寒猿臂一伸,將我攔腰抱起,另一隻手託了我的後腦勺,整顆頭落進他的懷裏,嘴唇若有似無的掃到我的頰上,一連串的動作讓我動作過度,臉色變得潮紅。六王爺掀簾而望的時候,正對上這曖昧不明的一幕,竟也驚得片刻。

「六王爺,可有找到柳扶瑤?」杜子寒譏嘲他,強勁的臂膀母鷹護雛一樣遮住我的大半個身體。

六王爺冷淡一笑:「沒想到以為官清廉著稱的杜大人,也會私養孌童寵男,真是世風日下。」

杜子寒呵呵的笑出了聲音:「我也沒想到以高貴冷靜著稱的六王爺,竟會管到別人家的家務事。」

六王爺憤恨的撂下帘子,「你最好不要和柳扶瑤有什麽關係,當年她的夫君太子傅傅昭然,犯得可是株連九族的罪。最後斬首午門,柳扶瑤飲鴻自盡,全家十八口一夕散盡。」

六王爺的馬蹄聲蹬蹬的遠去,杜子寒長噓一口氣,連忙喚轎夫起轎。藍色官轎晃晃悠悠的前行着,他終於放開我的身體,順便又理了理我凌亂的前襟。

「小寒?」我伸手,撫開他眉間的褶皺。

「還好你穿的是轎夫的衣服……以後不要亂跑了,」他將我冰涼的手格開,「更不許再想着要進什麽皇宮。你在外面遇見六王爺,也許他不會注意你,但是你若跟着我在宮裏出現,他一定會聯想起什麽。你長得太……」

「是太丑了嗎?……」我小心翼翼的問,猜想他是不是對於我的外貌有不滿,心裏計劃着下次招聘的時候順道招個易容大師,我兒子都宰相了,可不能給他丟臉。

他盯着我詢問的眼神看了許久,嘴角略微翕動幾下,忽然讓轎夫停了轎。他打開帘子,**轎門,吩咐道:「你們把太爺送回家,……」

深藍的錦簾轉瞬落下,那抹同樣素色的朝服影子被隱在了厚重的帘子的另一端。再次起轎,還是顛簸的搖蕩,卻搖得人心煩意躁。我終於忍不住大喊:「停轎,停轎……」

我衝下轎子,揪住一個轎夫的領子問:「他往哪走了?」

他指著後面的街口說:「那……那邊……」

是出城的路,我想我知道他去哪裏了。

我一路跑着,氣喘吁吁的跑出了城門,追上了城外的洛燕山。

炎夏的烈日晃得皮膚灼熱的疼痛,可是一進山,冰涼微起的山風吹到身上,居然是說不出的舒爽。憑着依稀的記憶,找到那個隱藏在樹林深處的矮丘,果然看到杜子寒佇立在那裏,還有擺在腳邊的一壇酒。我躲在樹後,靜靜的看着他手裏的一杯清酒撒落一地。

「老爺……夫人……」他顫抖的聲音飄蕩在空中,「對不起,天下之大,我只能給你們一座無名的荒墳,而這一轉眼竟然是十二年。」

手一揮揚,第二杯酒杯里晶瑩的液體也毫不保留傾斜而出,「他……爹他也長大了,就是淘氣,整天裏惹不完的麻煩闖不完的禍。」

第三杯酒也被藍色的身影恭敬的灑落,「老爺,您曾經說過,君子為事貴於穩。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不可貿然行事,可是我真的有點急了。我要替老爺洗刷傅家的冤,所以我棄了武從了文,自從中了狀元,和當年加害您的人同朝為官五年整,進展竟然十分微小。而今天又差點被六王爺撞見爹,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我既急於成功,又怕一但失敗,全盤皆輸,我一人死不足惜,怕只怕會連累到傅家唯一的血脈。」

杜子寒捧起酒罈,剩下的酒盡數落入腹中,「老爺,您是我一生唯一敬佩的人。您若地下有知,也好給我個建議。今後的路,我應該怎樣走。」

然而,終究是清風有動,孤墳無言。

我爬在樹榦上,悄悄探出腦袋,樹上的殘屑滾滿了一身,僵立的身體也逐漸酸麻,偷偷移動了一下腿,卻不小心踢到了掉在地上的樹枝。

「誰?」深色的酒罈驟然飛出,擦着我的耳廓摔碎在我身後的樹榦上。看清我的臉,他又皺眉,「怎麽又是你……上次你也是偷着跟我來這裏的吧。」

「啊?」我不得不從樹後出來,「都被你發現了。」

他無奈的問我:「你偷偷跟着我有錢賺嗎?」

「人……人家不放心你嘛,」我深低頭,淺抬眼,眼睛對着他的腳尖,眼神卻看瞅他的臉色。

他滿臉的黑線水滴狀,「你不放心我什麽啊?你就不怕自己一個人跑到山裏……路遇強人嗎?」

「不怕啊……」因為我遇見過,上次回家的途中就遇見過一夥自稱財色雙劫的山匪,不過,後來我和他們說了幾句話之後,他們就在我的鎮雲鏢局當起了鏢師,而且業績還不錯,最近考慮加薪中,「隔壁的李嬸說過,青春期的孩子情緒波動比較大,這個時候大人如果不注意,非常容易造成孩子性格上的扭曲,行為上的失格。」

「……」

「就比如賣豆腐的張哥家的小侄子,最近就因為偷了人家的兩隻雞被官府收監三個月……」

「……」

「還有劉大爺家的二女兒,一個沒看住,就跟壞男人私奔了~~」

「……」

「我覺得你最近情緒波動也挺大的,想你是不是……所以,就會常留意你的行為了。」

杜子寒一臉的惡寒,「你以為我會去偷雞?」

「……我是怕你跟壞男人私奔。」

「閉嘴~~~」他狂怒,臉色殷紫,青筋暴突,「我幹嗎要跟男人私奔~~」

我嚇得立刻蹲在了地上,雙手緊緊捂住耳朵:「哇啊~~你有前科嘛,比如華笙,還有那個被你留在家裏的美少年啊~~」

他一拳砸上我身後的樹榦,那棵樹應聲倒地,不幸夭折。

半晌,杜子寒暴怒的臉才逐漸轉回本色,「算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過來。」我蹭到他的身邊,他對我說,「原不想和你說,但是你已經知道這裏了,再瞞你就沒有意義了……」

山風輕柔的撫著,樹枝頭的葉子唰唰的響着,我愣愣的看着他和我細細說來的杜子寒。

當他說到期盼我早日恢復記憶,又擔心,不想我找到記憶的時候,我終於落淚:「小寒……難道,我的記憶里有當年的證據?比如記得什麽書信捲軸藏在哪裏之類的?你又不想我找到記憶,是在替我擔心嗎?擔心仇家追殺?」

他又是一臉的無奈,突然捉過我的肩,「賣身契,賣身契啊……當年我的賣身契是讓你收起來的,你想起來放到哪裏我就可以贖回來,如果你乾脆想不起來,就當做根本沒有好了。」

「呃?」我愕然,「小寒,難道,你當年是被賣到我家裏來的?」

此話正中圓心,他幾乎嗜血的眼神讓我感到恐怖,「當年買我的人是你啊~~~」

「唔唔,」我洋洋得意到悲鳴狀態,「原來我那麽小就知道販賣人口會發家了……可我想不通,當時怎麽就沒賣了你呢?宰相大人的童年~~~~能賣個好價格呢~~~」

「你……閉嘴啊!」

我從他的顫抖的手心滑走,後退幾步。卻驀然被倒在後面的樹榦絆倒,整個人的身體後傾著,他堅實的臂膀來不及舒展,我已經跌倒在地,頭重重的落到了樹榦糾結著的疙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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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官兒子奸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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