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蘇銘洛用一種無奈的表情看着頭上的天:「我們也走吧。」

「是啊,」我說,「看樣子城孤煙也進來了,現在那家夥定是在火頭上,和他遇見可沒好。」

我轉身往外走,卻被蘇銘洛一把拉住胳膊:「你不想和城孤煙遇上?那我們不走那條路。」

那走哪條?我不解。他看了我的表情後用手指了指兩位老爺子離去的方向,我立刻狂搖腦袋,都說外面是爛泥塘了,還要用實踐去證明兩位前輩的箴言嗎?

蘇銘洛釋然笑道:「我可沒有那麽笨。」他攬過我的腰,猛提一口氣躍出洞口,就在離開洞口的一瞬間,他藉著洞口一角突出的岩石,跳過泥塘。

「蘇哥?」我問他,「你怎麽知道外面的泥塘就大到你剛好跳得過去?」

蘇銘洛的臉倏的變紅:「我的小時候總是四處亂晃,所以……這座青蔥山幾乎被我逛遍了。」

一陣寒風吹過,搖動了四周班駁的樹影,我打了個哆嗦,真是的,才只初秋而已,就這麽冷。

「冷嗎?」蘇銘洛低頭問我,「夜深了,先休息一下吧。」帶着我又是一躍,上了一棵參天的大樹。

我左看看,右扭扭,擦汗,好高。

「別動了,」蘇銘洛說,「樹榦再粗也是樹榦,深夜的山裏樹上比樹下安全。」

雨停了,雲散了,月華似水的滿月將四周照得透亮,很容易就能將視線放得很遠。隨着輕微的動作,樹葉上的水滴嘩啦啦的落到地面,蘇銘洛將我放在腿上抱在懷裏,隔開了樹榦上洇濕的潮氣,他雙臂緊緊的抱着我,熾熱的溫度從後背直抵心窩,

「先睡一下,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他淺笑了一聲。

我剛想說話,一陣涼氣卻嗆入胸口,驀地一陣翻騰,腦海暈眩著,想壓低咳聲,一偏頭,透過捂著嘴的手,暗紅的血跡染上了蘇銘洛不及躲閃的衣袖。

「心月……」蘇銘洛的聲音顫抖著,眼角泛出異樣的神情,嘴蠕動許久,終究是沒把下文說出。

「哎呀呀,緊張什麽啊?」我笑他的激動,「髒了件衣服而已,幫你洗好了,吶,來,先幫你擦擦吧……」

我從懷裏摸出一張紙,開始我的清潔作業,卻將那片污跡越抹越大。蘇銘洛無奈的伸手阻止了我行兇般的動作,順便抽走那片紙:「這是什麽?」

「這個……是單風的罪證啊,」只可惜被雨泡到,上面的字跡一團模糊。

蘇銘洛將它展開,對着昏黃的月光:「應該是一首詞。」

酷啊,我的熱情被挑起,一個隱藏在詩詞里的罪證?

「我猜應該是晏幾道的《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

不用聽也知道下句: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手指不自覺的撫過腰間的桃木腰牌,我凄然一笑,又是那讓我淪落的句子。

「你在想什麽?」蘇銘洛問我。

「我在想啊……很奇怪,同樣的一首詞,得到的卻是不同的結果,」比如一真一假兩個名字;一個字跡依舊清晰,一個字跡已然模糊;一個被系在腰間,而另一個則被壓在衣箱的最底處,唯一相同的,是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字跡上殷紫的痕迹。

「心月……」蘇銘洛輕聲喚回失神的我。

「恩?」我回頭,他卻一把扯過我,一隻大手抵住我的後腦,驀然間,吻落在了我的唇上。我吃驚的呼叫被輕易的堵在喉間,手壓住我掙扎搖晃的頭,強悍的舌霸道的侵入口腔,仔細的吸取着我口腔內每一處的**。我掙扎著推開他,卻被他一手攔腰鉗制在他寬厚的胸膛里。胸腔逐漸失卻氧氣,頭腦漸漸昏漲,喉間不禁發出**,蘇銘洛的動作卻更加粗暴起來,原本鉗着我的手順着腰部的曲線撫上我的肩,我還來不及思考,衣襟已經被扯下了肩頭。終於滿足了的蘇銘洛放開我的唇,拖着銀絲咬住我的肩窩。

「蘇銘洛,放開我,」我怒喝,正在情慾頭上的蘇銘洛卻壓根沒聽進去,火熱的手掌掠奪般的探進衣襟,肆無忌憚的游移在我的身體上,所到之處留下一片淤痕。

蘇銘洛強悍的動作讓我有些慌亂,也讓我有些許的後悔,他一向的溫柔,讓我忘記了他的感受。他在想什麽,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明了,只是在貪圖他的溫柔,貪圖他可以依靠的肩膀,無法對這感情付出回報,卻有總是放不下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最自私的人可能是我,受了傷的傷口被他小心翼翼的呵護著,卻沒想到我的曖昧終究會傷到他。

看了一眼漆黑幽然的地面,我閉上眼睛,咬緊牙,從蘇銘洛手臂的空隙翻身落下。

掉落的身軀剎時失卻方向,手臂一陣巨痛,已經渾身冒着冷汗顫抖的我,睜開眼睛,正對上蘇銘洛懊悔的眼神。還好他及時恢復理智,拉住了我的胳膊,否則掉下去的我摔死是好事,摔成殘廢沒人管才倒霉。想像著自己變成植物人,從此脫離哺乳動物的行列只能進行光合作用的情景,我不禁傻笑了起來。蘇銘洛稍用力,我就被他拉起重又回坐到樹榦之上。

「疼啊,」我抱着剛剛他抓的手臂,那劇烈的疼並沒有隨着他的鬆手而減輕。

「好象脫臼了,」他將我的手臂晃了幾下,又是一陣痛,隨後就輕鬆很多。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嚇到你了?……」

蘇銘洛雙色的眸子迷上一層愁雲,「我放你走過好幾次,又忍不住回來找你很多次。我愛你,忘了單風,跟我走吧。」

我繼續傻笑着。

「我可以給你很多,包括你想要的幸福。」

我粲然的笑:「都在計較,都在盤算,誰愛誰會得到的多一點。單風得到楚歌可以得到取得天下權勢的後台,城孤煙得到楚歌可以得到虛榮心的極大滿足,楚歌選擇了單風是因為看好他將來的發展。可究竟誰真的愛誰呢?難道誰給的多,就要愛誰?難道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能給的人註定要落敗退出嗎?究竟是在愛,還是在做選擇題?愛得都那麽理智,可愛情啊,卻沒有那麽理性。」

「蘇哥,我現在若跟了你,只僅僅是跟了你而已。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身體給你,可我覺得這樣是折辱了你。」

「你說你要給我幸福,可是你知道嗎?幸福不是誰給得了的,是要靠自己去創造。你可以給我無盡寵愛,卻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蘇哥,對不起。」

說了好多的話,覺得很累,也不知一直沈默的蘇銘洛究竟聽進了幾分。

深夜的風不是很冷,卻陣陣入骨,我和他相對而坐,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臉,從那溫暖的手可以感受到他的顫抖,透過稀薄的月光,甚至可以看見他眼底噙著的亮光。

「好吧,我走,」半晌,蘇銘洛終於開口說。

我心裏明白,這次他走,就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蘇銘洛站起身,「保重。」

「好……」我甩甩頭,整理一下凌亂的發。

他決然轉身,踩着樹枝,躍下樹榦,身軀隱入幽暗的樹林。

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的落下,每次都以為是和他的訣別,這次恐怕是真的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從高高的樹榦上站起身,對他的背影高喊:「蘇哥,不要走啊,你……你沒發現你把我一個人丟在樹上了嗎?」

然而回答我的是樹林空洞的迴音。

「蘇銘洛,你給我回來,你一定是故意的,小心眼~~~救命啊~~~」這麽高的樹我下得去才怪呢。

怎麽辦?沒理由一直呆在樹上吧?我睡覺喜歡滾床的。我閉上眼睛,決定跳下去,有意識的跌落總比無意識的跌落受傷小。何況……言情小說你看過嗎?女主角從樹上掉下去,十之八九會砸到男主角的懷裏,我不指望有個帥哥等著讓我砸,好歹有隻熊讓我墊背也好啊,這樹這麽大,沒準真就住了只熊。

心一橫,縱身而下,耳畔略過勁風薄葉,就在落地的剎那,但聽一聲驚叫──當然不是我,接着是驚天的哭喊。

大成功,看來我的運氣不錯,這個時候還有路過的人。主角果然都命大。

我睜開眼睛,只見我的身下呈大字型趴了一個已經七竅流血翻著白眼的人,我從他身上下來,那人旁邊的豔麗少年立刻衝上去搖著那人的身體:「銘哥,銘哥你醒醒啊~~你別死啊~~~」

我無奈的搖搖頭:「楚歌啊,人死不能復生,你就節哀順便吧……」

我的好心惹來楚歌一陣白眼,我不就是提議說挖個坑埋了那死屍嗎?還是他比較喜歡用火葬的?

我嘆了口氣,對着執著的晃動着單風屍體的楚歌說:「搖也沒用了。看,人都死了……」

為了給楚歌做示範,我抬腳重落,踏在了單風的身上。那屍體竟然慘叫一聲蘇醒過來,楚歌興奮的抱住單風痛哭流涕,在這一片生死離別後的感動畫面中,我問他:「你是單風?」

「……恩,」單風一臉茫然給予確認。

「你確定這不是借屍還魂?」

他沈吟半晌,總算擠出一句話:「……我還沒死呢。」

看,實踐證明,轉世不是隨便可以發生的。它存在的概率高於人們的常識,可發生的概率卻又低於人們的想像。

我正為了自己的偉大言論而無限感慨中,單風突然伸手輕撫了一下我的頸窩,又驟然落下。

我才發現自己是凌亂的衣裳,頸窩處的痕迹斑斑可見,從某種角度可以形容為風情無限,從另一種角度講則可以形容為狼狽不堪。

單風的眼神幾乎冷靜到了冰點,看不出任何的變化,只有碰觸到我的一瞬間閃過一絲異樣。楚歌扯動了一下他的袖子,他立刻避開了目光。我突然開始憐憫,憐憫那張永遠要隱藏在厚重的面具下的臉。

「三門主已經帶了人馬在夕照崖處等候,」單風說,「我們要去和他會合,心月,和我們一起來吧。」

我想裝酷,來個斷然回絕,起碼也要欲迎還拒,可回頭看看黑黝黝的樹林子聽聽呼嘯而過的寒風,立刻放棄所有雜念欣然前往。

「幫忙提劍,」楚歌攙著單風,將單風手裏的劍遞給我,看單風那步伐居然蹣跚不穩。

「他受傷了?」我問。

「和城孤煙撞上了,打了一架,受了傷,好不容易逃開,結果又……」

「結果又?……」

楚歌用眼睛狠狠的剜了我一刀,如果眼神殺人也算數的話,那麽江湖中的高手就要多一名姓楚的大俠了。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乖乖閉嘴去了。

單風和楚歌走前,我殿後,沿着山路前行。

輕柔的山風輕拂面頰,是微雨後的濕潤,只用嗅的也可以感受到那股輕靈透徹,滿月足以照亮周圍,這深夜的景色也是入畫般的美妙。

「喂~~」我喊,「各位慢點走好不好~~~累啊~~」

楚歌瞪了我一眼:「我們是在被追殺,不是在游山。」

他的眼睛看着我,一個不留神,腳底下被絆了個趔趄,單風反手攬住他的纖腰,將他前傾的身體帶回:「小心腳下。」

他柔弱無骨的身子偎在單風的懷裏,含羞帶怯的應答了一聲,未了,一個莫名的眼神飄到我的身上。

看着那含混不清的眼神,我思考,腰酸背痛腿抽筋,沒聽說缺鈣的癥狀有眼睛近視啊。

眼前的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在崎嶇的山路上依偎前行,我提了劍跟在後面,突然想如果幹脆橫刀奪愛,砍了楚歌泄憤,把單風搶過來,沒準是個好主意。

手起刀落,寒光濺血,楚歌一聲慘叫。

「心月,你在做什麽?」單風倒抽涼氣,問我。

我揮了揮手裏的劍,指着地上的一攤血:「餓了,殺條蛇吃。」斷了頭的蛇依然扭動着它冰涼的身子,我倒提起它身體:「烤蛇肉怎麽樣?」

單風擦了滿頭的汗:「那是巨毒的紫石箭,根本不能吃。」

我傻住,立刻放下了那無辜喪命的生靈的屍體。

單風環視了四下,看看懷裏累得嬌喘的楚歌:「都累了吧,這裏樹林茂密,適合藏身,城孤煙暫時還追不過來,先休息一下吧。」

尋了一棵參天的古樹,倚著樹榦坐在地上,單風說為了不「引狼入室」不可以生火,所以四下里還是一片的月光似水。放鬆下了神經的楚歌很快就在單風的一側淺淺睡去,他輕輕的鼻息混在空靈的山風中。我坐在單風的另一側,揉揉酸痛的腳,該死,結果一個晚上都在不停的跑。單風突然格開我的手,將我的腳捉在手裏,放到腿上,掐揉起來。

「累了?」他問我。

「恩,」我小媳婦一樣的嘟起嘴,單風的力道拿掐得很適中,腳上的酸痛感很快就舒緩了許多,「喂,你的技術不錯嘛,可以開第二職業了。」正職是滄平門的門主,兼職足療館的按摩師傅也不錯啊。

單風沒有對我的意見發表什麽看法,半晌才又問了一句:「蘇銘洛呢?」

「走了,」我不吝賜教,「他說他看破紅塵,從此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去了。」

「我以為……你會選擇他。」

單風的話就象散在空中的飄絮,絲絲飄落,每一縷都輕輕的刮搔着我內心的情緒,我把嘴角微微揚起,悠悠然開口:「如果我跟了他,你是不是會覺得好過一些?」

他的眼神驟然一暗,手中的力道失了一記:「跟着他,你會幸福一些。」

「你就捨得?」我從他懷裏抽出腳,換了另一隻,「拜託,別只揉一隻,這隻也要啊,懂不懂什麽叫做均~~衡~~。」

他很順從的除了我的鞋,一雙大手整個包住了我腳:「為什麽不舍?」

我笑,輕輕揚起一聲喟嘆:「因為你愛我。」

單風聞言突然怔住,英挺的容顏略微扭曲,顫抖著喉結,終究又無奈的恢復了冷靜的表情,低頭仔細的掐揉着我的腳:「我遇見楚歌是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當時滄平門陷入門主之爭,一片混亂。雖然蘇家和楚家有聯姻,但是當時楚歌的父親卻想悔婚。因為楚歌我才得到了楚家的協助,坐上門主的位子,而且,我想要超越寶棱宮的勢力,少不了楚家的幫助。所以,很早以前我就決定要全心全意的愛楚歌……」

我的胸口壓悶的撕痛著,吹過身體的寒風似乎連帶着將心也吹透,冷颼颼的直透過脊背。

「……直到我遇見你。原本只因為你是楚歌被城孤煙囚禁時身邊的人,所以我接近了你,可偏偏……我根本忍不住受你情緒的牽動,我根本沒想到你笑能讓我沈淪,你眼底的憂鬱能揉爛我的心,一切我都沒想到,這亂了我的計劃……」

我淡然笑道:「沒想到?你以為愛情可以計劃?所有的感情可以操縱在自己的手心?你太理智了,楚歌又太冷靜了。」

我嘆息,驟然透過單風的肩膀,正看見楚歌微睜的雙眸,這家夥,根本就沒睡。楚歌見我對上了他的視線,轉了個身,頭乾脆背對了我們。

我明了,笑得釋然,即使理智如單風,冷靜如楚歌終究也逃不開毫無道理的感情。眼下的單風會比城孤煙有什麽優勢?論地位,他只是個「闖空門」的假門主;論武功,現在的單風甚至步履不穩;論天時,現下單風正被人追得滿山跑。想要得權?只要一劍刺死單風,投身一直對他糾纏的城孤煙的懷抱,一切就唾手可得。可他卻偏偏隨了單風露宿在這深夜的山裏。

我收回單風懷裏的腳,朝他一揚下巴,給他一個示意:「你來。」

引他至不遠的另一處,沒待單風驚愕的表情褪盡,我拉下他的頭,一記火熱的吻封住了他欲開口詢問的唇。仔細的探詢着他的唇,很快就得到了回應,明明是我拉下他的頭,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他緊緊的,似要將我嵌入他身體的熱烈擁抱。

「單風……我從沒聽你說過愛我,說一句讓我聽好嗎?就當作是我的企求,我只要聽你說一句,」我俯在他的耳邊,幽然傾訴。

半晌無語。

我的心兀自墜落着,只好將一條腿纏上他的腰,雙手在他看似單薄卻結實強健的胸膛游移,熟練而輕易的挑起他的情焰。糾纏中,單風寬了我的衣帶,白嫩卻又帶傷的身軀落在月光下,落在我曾經依偎纏綿過的懷裏。帶了傷的身軀似乎隱含了更多色情的味道,單風的呼吸逐漸加重,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急促粗暴起來。

「單風……」我滿含情慾沙啞著聲音,流轉着秋波,柔媚的低吟,「好熱……」

「恩……」單風鼻息急促,溫熱氣息圍繞上我的周身。

「所以……」我驟然推開他的身體,令他的胸膛驀然空冷了下來,「你先忙着,我去涼快一下先。」

「恩?」單風大腦里的CPU顯然跟不上配置,不夠轉了。

我撤離他的身體,拾起一片落葉,在他眼前晃着:「你也熱了吧,來,我給你扇扇風……」

「心月?……」單風輕喚着我的名字。

我沒聽見,扔下樹葉信步回到睡了楚歌的地方。

「樓心月!~~~」單風低沈的吼叫不絕於耳。

「銘哥呢?」已經坐起身的楚歌見我回來問道。

我嘆了一口氣:「他正抱着樹榦泄火呢。」

「呃?」楚歌茫然,看,又造就了一個不夠配置的CPU。

一臉幽怨色彩的單風隨後也回來了,一棵樹,三個人各自佔據一邊,沒人說話,因為心思各異。

天上昏黃的月越發的溢着熟透的黃色,反襯著四周那一方天幽深沉厚的藍。影影綽綽的樹影橫斜在地上,顯得詭異無比。冷風掃過,吹進肺里,一團腥甜粘稠的液體反射性的嘔了出來。我悄悄把沾在唇邊的紅色抹去,心裏有些慶幸,也不錯,都是一樣的結果,省了一道程序也算是少了一份痛苦。

我懷裏抱了單風的劍,淺睡,無夢,倒是想起了曾經以為是忘記了的某些事情。

比如說我那追逐了多年的夢。

每個細節都被點點滴滴的回憶起,心裏卻很明白,這之後也許就是永遠的遺忘。

夜空的藍逐漸深邃幽暗着,直到變成了完全的漆黑。斑駁的樹影越拉越長,那是因為頭上一輪明月的沉淪。耳畔一片午夜樹林的喧囂,直到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才發現這喧囂其實是靜謐。

「走,」單風叫醒了楚歌和發着呆的我,「看來我們要上路了。」

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問:「單風,你可有想要的什麼東西?」

「恩?」單風不解,「你在說什麼?」

我沉吟片刻:「沒,沒什麼。」

我的手被單風拉住,身體順着那股力道躍起,穩穩的站了起來,踏上未完的征程。

逃亡的時間其實很短,只一個多時辰的光景就趕到了夕照崖。單風說只要過了夕照崖上的渡雲鎖,就是三門主等待的地方,城孤煙恐怕很難在大隊人馬面前沾到便宜,換句話說就是安全了。

「這就是所謂的渡雲鎖嗎?」我看着面前晃晃悠悠一段鐵索問單風,扯著韁繩的三門主就站在夕照崖的對岸,焦急的注視着這岸的情況。

楚歌的臉一片煞白,緊緊的抓着單風的胳膊,單風修長優雅的手指安慰般的撫上了他的手,十個指頭緊密的貼在了一起。

「害怕嗎?我帶你們過去,」不曾猶豫,單風一把抱起楚歌,踏過鎖鏈。只落下我一聲悵然留在鎖鏈的這端。

單風將楚歌交到三門主的手裏時已經明顯露出疲憊之態,也難怪,本就是受傷之身,又走了這麼久的山路,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沒有力氣了,何況是抱起一個人越過這渡雲鎖。他轉過頭走到崖邊,就在他想要順渡雲鎖返回的同時,我驀然揮起手中的劍,隨着金屬碰撞的特殊音色,粗壯的鎖鏈用身上的寒光劃出一道弧線,末梢輕盈的落在了單風所在的對岸,飄飄蕩蕩的,卻再也無法回頭到這邊。

「恩,不錯,」我用手指試了試劍仞,一道血跡立刻在肌膚與劍之間暈染開,「是把好劍,果然削鐵如泥。」

「心月……你……」映在他身後的月太低,讓我看不清單風的表情,只聽得他的語氣有些微的顫抖。

「單風,」我嘆息著,「……我愛你。」

輕飄飄的三個字,隨意的落在風裏,卻足以敲碎我自己的心。

「……可我什麼也沒有,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一件了,」我從腰上取下那塊木製的腰佩,「你給了我一個最美的夢,也給了我最深的痛。」

手臂輕揚,手心的木片翻滾著美麗的身影落到崖底,那個牆外纖塵不染的飄逸身影,那抹如同花羹般甜膩粲然的笑容,還有抱着我笑我是猴子的寵溺語氣,都隨着被刻意遺落的腰佩拋到了幽深的一片黑中。我的思戀,我的期待,也一併跌落着。單風垂手佇立,無語,不見他的表情,只見得他身上潔白的衣袂翻飛起舞,夜色給了他更好的面具。

「單風,從此以後,我們互不相欠,沒有任何關係,」我微笑的說,「既然你選擇了楚歌,就認真的愛他吧,別再騙來騙去的,累。」

楚歌和三門主以及大群的人馬站在單風的身後,很配合的把表現的舞台提供給我,沒有一個人跳出來笑我的淺薄。

單風突然失聲驚呼:「小心……心月……」

驚然回首,正見城孤煙不知何時追了過來。見到已然度過夕照崖的單風和楚歌,城孤煙憤怒的將劍鞘里的寶劍鏘然抽出,那冰冷的劍光直刺向我的身體。

我無以躲避。

就在那劍快要刺到我的瞬間,我深提一口氣,雙足用力躍過夕照崖,身體穩穩的落在單風的身側,城孤煙的劍留在了夕照崖的另一端。

「心月?」單風一臉的驚訝,

「拜託,老兄,」我無奈的嘆氣,「就這麼一條一米多寬的溝,不過是起了個名字叫夕照崖,這種距離過不來才是笨蛋呢。」

楚歌聞言臉色巨變,抽搐著的臉倒有幾分有趣。

「還有你啊,」我數落着三門主,「說在夕照崖等著就一動不動的在這等著嗎?沒看見你家主子被人追殺嗎?都不說去迎接一下。」

那老實漢子臉色緋紅,囁嚅著:「我……我怕走岔路啊~~」

城孤煙的人馬也逐漸聚集過來,楚河漢界,一條不寬的夕照崖兩岸對峙著兩個人,只不過誰輸誰贏我已經不想知道。

「你去哪?」單風問。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揮了揮手臂,眾目之下離開夕照崖。

順着七轉八拐的山路,漫無目的的往前走,我也不知道會走到哪裏。胸里突然一陣翻江倒海的抽動,腦海暈眩著,手下意識的撐住路邊的樹榦,又是一口毫無預警的污血被嘔出。掩嘴擦去殘污,卻發現兩隻腳沉重如鉛,勉強踏出一步,整個人竟驟然癱軟。靠着樹榦坐下,我苦笑,以為只要往前走,就一定走會到目的地,沒想到,只開了個頭,就再也走不動了。

天,逐漸泛起魚肚的微白。微薄的白霧籠罩在周圍,一條身影穿過影影綽綽的樹枝,竟然是城孤煙。

他的出現讓我啞然失笑,我絕對沒想到此時出現的人會是他。

「古樹下一個美麗的靈魂正在逐漸的消亡,你不覺得這景色很美嗎?」我努力將嘴角裂到最大,問他,「……你覺得噁心?那也不用板著一張臉,板磚似的,我好像不欠你的吧?」

城孤煙顯然不喜歡我打招呼的方式,冷場了好大一陣子,他的眼睛只是愣愣的看着癱倒在地上的我。

我只好繼續發揮我答茬能力,軟軟的話語繼續尋找話題:「不打了嗎?」

「他們人多,」他終於開口回答,「勝算太少。」

「呵呵~~我原以為你會是不顧一切的熱血青年呢。」

城孤煙沉吟片刻,問:「你不是不死之身嗎?」

「呵呵~~」我乾笑,無語以對,樓心月當然不會死,離開的只不過是我的靈魂。

血又是驀然被嘔出,無力感逐漸染上全身,甚至發現已經抬不起手臂擦拭留在嘴角的血跡,我只好對自己的形象問題表示遺憾了。腦中的感覺慢慢被抽出,眼前明晰的景色也漸漸模糊,直到城孤煙挺拔的身軀只剩下一個輪廓。

經歷過一次死亡的我說過會好好的珍惜重生的機會,結果終究還是死了。難過的不是身體,而是近乎被撕裂的靈魂。

眼裏的影像逐漸模糊著,順着眼角的餘光,依稀看到一縷熟悉的銀色劃過視野,還有城孤煙奇怪的表情。

而遠處飄過來的,是一句我乞求了多次卻從未如願的話語:「心月……我愛你。」……是單風。撕心裂肺的叫喊回蕩著,在如同殘陽般的血紅朝色中。聽到夢寐以求的聲音,我的心裏自然閃過一絲欣喜,很想睜開眼睛看看摘下面具的單風的表情是否一如想像中的鮮活,然而沉重的眼皮未能讓我如願,我淡然的笑,看來,我再也見不到了。

算了,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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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世?算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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