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我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小叔卻冷眼旁觀,不曾回答。

我憤恨。「那該死的『血隱』又有什麼秘密?」

小叔冷冷地笑。

我急了,抓着他的衣袍。「告訴我啊!告訴我--」

小叔站起身,居高臨下,神情飄忽。「你可知,易家么子從來都不能當家作主?」

啊?我不解。不能當家作主?爺爺......不是曾發話,易家所有的一切都歸小叔所有嗎?

小叔搖搖頭。「易家每一代的么子,都是短命鬼!活不過四十歲!且一生無子!」

我張大了嘴。

「我對冷家來說,是個異數!在我之前,每一代易家么子皆是孤身一人,寂寞地度過一生,連女人是什麼滋味都不曾嘗過。呵呵,我卻不然,在我十三歲時,便有了第一個女人!冷家是絕不允許這種事的!偏我打破了這道禁忌!我妻妾成群,但無一人能擁有我的孩子。」揚揚嘴角,他又道,「這些女人都沒資格擁有我的孩子。」

我愣愣地仰著頭,聆聽着小叔的話語。他講這些話有何用意?

「易家最後當家的,總是落在大少爺身上,所以,如今的老爺子,並不是上一代最末的公子。冷家大公子的死亡,便是易家小公子的死亡。易家小公子,全是冷家大公子的......陪葬品。」

「陪葬品!?」這種事......

「死了上一代的,下一代接替。而秘密,則是由上一代易家的小公子死之前刺刻在下一代身上--剝下自己背後的皮,一針一針照着刺刻上去,刻完,也就是命結束的時候!之後,帶着那皮,進了冷家公子的墓穴!」

忍不住,我打了個寒戰。剝皮!?這......這種慘無人道的事!竟然......竟然是如此的駭人聽聞!天啊,上上一代的易家小公子們,究竟忍受了多少痛苦!?

但是,我不明白,小叔......他何以能沒有圖的照應下,在我的背上刺刻下了「血隱」!?

「易家其它人,並不知這個秘密!」小叔諷刺地笑。「他們以為,易家么子,受到冷家人的眷顧,才能使易家富裕世代。可笑--可笑那些俗不可耐的傢伙們,我們默默承受着痛苦,他們卻能享受榮華富貴安逸一生!憑什麼......憑什麼其它易家人能如此幸福?」

雙手抱胸,小叔冰冷地道:「多餘的人,可以--消失!」

「啊!?」我一震。

可怕!

可怕的小叔!

冷冷的目光,邪惡的氣息,如一魔鬼般,宣佈着他的詛咒!?

「不......」我掙扎著爬起身。「這不對!」

「有何不對?」冷眼掃向我,如利劍。

「自然不對!就算......就算有些易家人行為不端,但......但我母親......不該也成了犧牲品!」

「呵,說到你母親,差點忘了她呢。的確啊,你母親是個聰明的女人!聰明得知道了一些內幕。不得不佩服她,為了讓你能安逸地過一生,耍了一些手段,但同時,她也害了你--換了容貌,怕是再也恢復不了。」

我微微驚訝,即而堅定地道:「不管我的容貌該是如何的,現在的樣子,便是我認定了的。我並不期望能恢復!」

雖然......雖然曾經想過,如果我的容貌能長得更好看一些,或許......或許就可以站在小叔的身邊了......然而,這終究是個奢望!只因,我是男子,我是小叔的侄子!血緣,不可磨滅,性別,不可忽略!

「你不在乎?」小叔猙獰了臉。「但我在乎!」

我一驚。小叔......他在乎?為何要在乎?

「我當然要在乎!如果不是她,我便不會延長了我的命運!你可知道,因為你的平凡,我的命要一直延續下去,延續到下下一代!?」

我的雙肩被小叔狠狠地抓住,痛得我幾欲掉眼淚。但我不明白,小叔......小叔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麼長的命,我要來何用?」痛苦地低吼著,小叔扭曲了五官。

我獃獃地問。「命長,不好嗎?」

「哈哈哈......」小叔大笑出聲,笑我的愚昧?「我根本不在乎短命,背着那種邪惡的負擔,長命有何意義!?」

胸口一窒。再一次......再一次為易家孩子的命運憤恨了起來。

原來......原來小叔竟是如此的痛苦?

但,這是我的錯嗎?是我母親的錯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我現在能恨的,怕是只有冷家的人了!如果當初不是冷家的設計,那麼易家的後代子孫就不用如此痛苦了!可是......倘若冷家未曾救過易家的祖先,那麼,易家也沒有未來了?這......這究竟該如何計算呢?

小叔恨易家其它的人?所以,他恨得毀了易家?他恨我母親的自私,所以他對我母親毫不留情?他恨我能逃過一劫,所以,他......也恨着我?恨着我,便要我一同化身為代罪的羔羊?這就是為什麼以往的他能那般殘酷地對待我!?他留着我的命,便是想讓我痛苦的看到一切?

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不用問,單單從小叔憤恨的眼裏便何看出來了啊!

原來,我的存在,對小叔來講,是如此痛苦?

可笑,我竟然......竟然對他有非份之想!

莫怪......他能無情地將我從樹上扔了下來--

好痛啊!

心好痛啊!

「叔......一直恨着我吧?」我低聲問。

小叔卻不回答,深沉地看着我。我苦笑。「自然是恨了!但是,既然小叔恨着我,為何要在潭音威脅你時......受制於冷家了?」

小叔冷哼一聲,轉過了頭。

我獃獃地望着他。可不可以......抱有最後的幻想?眨眨眼,隱忍着淚水,我苦澀地咬唇。

「往後,要如何呢?」易家,沒了,就要這樣困於郡王府,過完終身嗎?

而我,又該如何是好?我的背上,有了血隱,亦代表着我成了下一代的容器!是否......要成為潭音的......

小叔沒有回答我,也沒有機會回答我。

緊閉的門開了,我倆同時轉過頭,看着門口。

門口立了兩條人影。

一是潭音,另一是......一中年男子。

三十開外,面目俊逸,神情柔和,身材俊挺高大,隱隱中帶了一絲威嚴--氣息與潭音有幾分相似!?他是--郡王爺!?

潭音朝我走來,拉起我的手,看到我手上有血痕,他一急,臉上露出心疼的神色。「怎麼受傷了?」

我這才注意到手上的血痕。可能是我剛才捶地時受傷的吧?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心上的痛苦,早已超越了肉體上的痛!

我望向潭音。

我來見小叔,潭音不可能猜不到,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然而,面對我,他竟無一絲絲心虛?

「音兒,你帶這孩子回房。」郡王爺冷夙煌輕聲道。

潭音拉着我的手,向父親微一行禮,便要走出房。我回頭,望着小叔。小叔冷然著臉,漆黑的雙眼冰冷地看着郡王爺。我又望向郡王爺,他亦看着小叔。兩人對視,暗波洶湧!?

出了門,那房門同時關上了。

關門的振動聲響,令我的心震蕩了一番。

郡王爺......將會如何對付小叔?他們二人在房裏......會發生什麼事?

「影兒......」潭音溫和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轉頭對上他的眼。

澄清如一!這個欺騙了我的少年,他的眼為何能依舊澄清?

「你的身體還好吧?」他問。

我木然的回道:「托福。」

他一蹙眉,煞是擔憂。「影兒......」

我不再看着他,轉頭望着一路上的花草。「你......明知道我去見小叔,便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為何要騙我!」

潭音握住我的手。「對不起......我......我......」

我喘著氣。之前一直隱忍着身體上的痛苦,為了知道一切,才支持着清醒的神智和小叔對話,然而現在,身體上的不適全反應了過來。單單被潭音抓着手腕,我就感到疼痛。

「你不必解釋!我知道你們姓冷的......沒一個好東西!」我冷哼。外表單純,內在卻是個邪惡的東西!

「不是的!」他強迫我轉頭,對望着他。「我是因為......是因為......我喜歡影兒啊!」

我一怔。

他深情地望着我,灼熱的眼神鎖着我,幾欲要將我燃燒個透徹。

喜歡?他,喜歡我?哪種喜歡?為何要喜歡我?

「我是真的喜歡影兒呀!喜歡得不知該怎麼辦!」他迫切地向我表白他的內心。

「喜歡?什麼是喜歡呢?」我喃喃。「又是哪一種喜歡呢?」

「影兒--」他突地湊過來,啄了一下我的唇。我剎時傻了眼。

「我喜歡影兒,就是這種喜歡!是男子喜歡女子的那種喜歡。」

我恍惚地望着他,坦然的表情,露骨的話語。

對一個男子說喜歡?他怎能......怎能如此簡單的說出口?怎能......毫無顧忌地對我說出來?是男子喜歡女子的喜歡?

「我--不是女人!」我倏地氣得發暈。「我不是女人!你......你為何要輕薄我!如果喜歡我,為何要欺騙我!難道......喜歡一個人,就要去欺騙嗎?」

一激動,心脈猛烈地抽痛。我捂著胸口,倒退數部,背靠在廊柱上。

「影兒......你怎麼了?」見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上前,我揮開他伸來的手。

「走開!」

他竟淚潸潸了!

淚水,從清澈的大眼裏,崩潰而出,一滴緊接一滴,串串如珍珠。

我啞然。

一個人,怎會有此種坦率的性子?

喜歡便直言出口,受傷便流淚。

可......這種坦率......我承受不起!

昏昏沉沉地,已聽不清潭音在說些什麼了,身子一軟,將一切沉寂在黑暗中。

※※※

再次從黑暗中走出來時,已是幾天後的事了?

睜開眼,看到了潭音的睡臉。

不知道潭音這幾日究竟是如何睡的,當我睜開眼時,便發現,他竟是與我同榻而眠的!

我生氣。

他為何不經過我的同意,便私自與我同床共枕?我與他......根本算不得什麼!即使兩人同身為男人,但依舊是要避諱的!

望着他睡臉,我雙眼迷離了起來。

我該恨他的!

他是冷家的人,何況他騙了我,那恨,應是千千萬萬的!然而,望着他的睡臉,我竟然恨不起來!?

無邪的睡臉,如嬰兒般純潔!嫩白的手抓着我的衣裳,似乎極怕我會消失。

看着他,不禁想起了不久前與他的相處。

最初看到他,他十分溫柔地安慰着我,令我慌亂的心漸漸安定。而我,卻妒忌着他的光彩!

當知道是他為我換的衣服時,我恨極了他!自作主張地為我換衣服,偷看了我的秘密!可,當他說我背部的櫻花很美很美時,我的心禁不住刺痛起來。他......應該知道我背部的櫻花所代表的意思,然,他沒有點破,只是說,櫻花很美!

還有,他那調皮的笑語。他調皮地說着:「放心,飯後的葯並不苦......我會偷偷給你加糖,不讓大夫知道。」他的細心,讓我受寵若驚。

他的純然,令我無地自容!

一件小小的事,便開心得彷佛得到了一切!開心的事?何為開心的事呢?如何才算得上開心呢?當他問我有沒有開心的事,我竟回答不上來。只因,我從未真正開心過?我不知道開心究竟是如何的!我僵著背不回答他,他的手竟環上了我的肩,並細語:「以後......一定會和影兒一起開心。」

他的體貼,教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雖然編了個故事欺騙了我,卻沒有瞞我小叔被他所抓。我要去見小叔,他也沒有攔着我。我見到了小叔,明白了一切,他竟無絲毫的內疚,反而更進一步的向我表白,說--喜歡我!?

這樣的他,該如何定義?他安的是什麼心呢?只是單純的喜歡我嗎?可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喜歡的呢?或者說,他看了我的背部,知道了我的存在的真正意義,我是屬於他的秘密,所以,他才會說喜歡我?

想不通啊!

我甩甩頭,將一切煩惱都甩出去。不管他對我的心意如何,我定是無法響應的!不單單是因為他是冷家的人,只因,我的心中除了小叔,已容不下其它人了!

小叔......想到小叔,我的心又禁不住疼痛起來。

小叔之於我是魔障啊!

被傷害得體無完膚,卻對他依舊是死心塌地!這個魔障我是永遠出走不出去了!

對了,不知那天郡王爺與小叔二人關在房裏說了些什麼?我有些擔心小叔。被鎖在房裏,失去了自由,這與一隻被關的金絲雀有何區別?

我起身,硬是從潭音的手裏奪回了我的衣角,他囈語幾聲,沒有醒來。可能為了照顧我,極度疲勞吧?

我感覺身體比起那天有力氣一些。看來,他花在我身上的葯不便宜。

自嘲的一笑,我不再理他,下了床,出了房。

外面的天半晦。東邊有青光,是清晨時間。深吸一口氣,我循着記憶來到了小叔所住的院落。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任何人。看來,郡王爺對他的府邸十分放心。

推開門,裏面一片黑暗。

我走進屋內,摸索著接近床。立在床邊,猶豫着要不要撩開床帳。想了許久,正要探手去掀時,突地,從床帳里伸出一隻手,扣上我的手腕,一使力,將我拖了進去。

「嚇--」我心驚膽顫。

耳邊一個溫熱的東西貼了上來。「小影兒,一大早的,怎麼來叔這兒了?」

我大氣也不敢喘。在黑暗中瞎瞪着眼。

小叔醒著?他怎知是我?

「叔......」我輕輕地喚著。

「有事?」小叔放開我,我立即退出他的懷抱,坐在床沿。一陣衣服的摩挲聲之後,小叔似乎下了床,走到桌邊點起了蠟燭。

昏暗的燈亮起了,照亮了半個房間,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真切小叔的臉。

小叔坐在桌邊的凳子上,翹著二郎腿,笑看着我。

「這兩日小影兒可受着冷潭音無微不至的照顧吧?」

我昏睡了兩日了?

我低下頭。

我不開口,小叔也不開口。

許久之後,我抬起頭,他正在喝過夜的冷茶。看到鎖着他四肢的鐵鏈,我的心刺痛。

「叔......我們......離開這裏吧。」我輕輕地說。

「離開?」小叔像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笑得岔了氣。「如何離開?」

「......一定有辦法的!或許,潭音......會幫我們......」我說。

小叔笑得更厲害了,笑過後,他搖搖頭。「小影兒呀,你怎還這麼天真?冷潭音或許會幫你,但他只會幫你,卻不會幫我!何況,你出得了郡王府,卻是出不了冷家人的手掌心!冷家的人,有一種莫名的佔有慾,我們之於他們,是他們的所有物!再則,他們有一種奇怪的癖好,呵呵,總會義無反顧的......愛上他們的';『所有物』';。」

「咦?」我的額上滲出了冷汗。

「你是否一直與冷潭音同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臉一紅,不敢回答。

看我的反應,便知答案了。小叔低笑幾聲。「果然是冷家的人,總是喜歡佔有所有物!他們雖不會在肉體上強迫我們,在心靈上卻會捕獲我們。唯有讓所有物愛上主人,才是絕對的擁有!」

我震驚。

我......對潭音,恨不起來,潭音在我面前一直是溫柔可親的,難道,這也是他的手段?捕獲我心靈的手段?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太可怕了!

我捂上額頭,我......我怎麼會如此輕易的相信潭音呢?擁有清澈眼神,坦誠性子的潭音,像一個迷陣,吸引著人的心魂!?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呢?」我喃喃。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了,於我於小叔,都不該受這種負擔了!

「毀了冷家不就好了。」小叔悠哉地道。

「啊?」我猛地看向他。

毀了冷家?

小叔笑盈盈。

「毀了冷家......談何容易?」我苦笑。冷夙煌可是個郡王爺!毀了冷家,皇帝不會坐視不管。何況,沒有必要吧?毀一個家庭,就代表着人命的逝去啊!

「人不為己,天殊地滅啊!」小叔把玩著空茶杯。「冷家沒了,皇帝斷不會管的!頂多隨意查查,卻不會追根到底。」

「這怎麼可能?」我問。

小叔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曾說過,冷家握有皇家的把柄,你說,皇家對冷家會放鬆警戒嗎?這麼久以來,皇家一直沒有逮著冷家的辮子,故而,冷家人的官才會越做越大。但,凡事總有個極限!冷家,氣數將盡了!」

這些複雜的東西,我總是想不透。我皺着雙眉,很難消化小叔話中的含義。

「呵,你以為,秘密能永遠保持下去嗎?總會有揭穿的一天呀!冷易兩家的這種遊戲,我已看膩了。」小叔淡淡地道。

我的眉皺得更緊了。

「憑你我二人,怎能毀一個郡王府呢?」我疑惑。我們根本沒有那個力量。而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憑你我二人自然做不到。但,加上一個女人就不一樣了。」小叔道。

「女人?」我很快想到了曾經相處過的女人,那個叫柳湘婷的女人。她?能做什麼事呢?對了,小叔被擒,她的去向成了謎。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被郡王爺所捕,但一直沒有她的消息,恐怕並沒有被抓住吧?雖然對那個女人沒有多少好感,還誤以為她便是導致易家被毀的主因,但,依如今的情形看,她的身分並不簡單?

「不錯。你也見過的。」

「她......能做什麼?」

「呵,其實,並不是她一人了得,了得的是她的背景!一個能號召全武林的背景呀!」

「咦?武林?」意味着江湖,對我這個一直生活在大宅子裏的人來講,江湖是一個很陌生的名詞。我不知道江湖有多大,又有何存在的意義,江湖上的事,我一概不知。

小叔會武,是否是因為那個女人的關係呢?易家人除了小叔,沒有人會武的!聽說習武之人,總是特別敏銳,且有着一顆莫名的野心。那麼,小叔呢?他是否也有着不為人知的野心?

「不錯。江湖之大,可納百川,而身為江湖兒女,怎能受制於人?大丈夫,頂天立地,自要創出一番事業,何以必須躲在別人的羽翼之下當個愚蠢的平凡人?我之所以毀了易家,這是一部分原因。如今,該輪到冷家了。我易愴然,從來都不會任人擺佈的!」小叔豪情萬丈,我一時傻了眼。

我慌恐。直覺著未來是個未知數,充滿了危險。小叔……小叔一身豪情,不屑成為一個受人擺佈的物品。可我……我呢?我該如何打算?小叔的未來之中,有沒有我?或許,恨我如他,根本不會想到我?我什麼都不會,似乎沒有存在的必要?或許,我……會死!?

我......真的會死嗎?

我不敢問小叔,怕得到是令我傷心欲絕的答案。然而,有一件事,我卻猶豫着要不要說出口。

一思及此,想說的慾望越來越強烈了。我望着小叔,想起了潭音向我表白時的坦率。我......是否也能那般坦率的向小叔......表白?我......我......我或許會死!?握緊拳頭,我認真的望着他。以往的我,太懦弱了,永遠都不知道爭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存在,更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只是一味地接受,一味地等待......在死之前,我不想再任自己無聲無息下去了,我該為死前的自己做一些事?如果什麼都不做,我想我會後悔吧?

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放寬了心。就讓我為自己做點什麼吧。

「我......」我小聲地開口。

「什麼?」小叔的臉倏地凝重了下來。

我咬咬唇。或許小叔聽到了,聽說習武之人的耳力十分敏銳,但他卻反問我。我咬破了唇角,朗聲道:「我......一直愛着你......」

說了!終於說出口了!我終於將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話講出口了。說出去,反而輕鬆了許多?是的,我一直愛着小叔,一直愛着......愛得心都糾痛了。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小叔的神情,注視着他的神情變化。

空氣,突然窒悶了。

小叔放下空茶杯,站起身,踱到我面前,低頭,臉上一片陰影,看不清神情。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顎。

「愛我?」很冰冷的聲音。

「是......是的。」我抖了聲音。

「哪種愛?像一個女人一樣愛着男人?」話中有着諷刺?

我壯著膽,堅定地道:「不!我沒有把自己看成女人,我是以男人的身分愛上同是男人的......你!」

「噢--」小叔不以為然。

汗,佈滿了我的臉,我的眼不曾眨過,直勾勾地瞪着他。他......他會如何回答?對於我對他有愛,他......他會如何?雖然......雖然他早就知道我對他有情慾,並且也曾因此將我從樹上扔下來?但,他心中是如何想的?我之於他,究竟算什麼呢?我想知道,我極度想知道,我的存在,對小叔來說,有什麼意義呢?毀了易家,獨獨留下我,代表了什麼意思?我可以幻想着,我......是獨特的?

我......總是擺脫不了天真的幻想!

我在心中不斷地自嘲著。

對小叔,我有太多的幻想了。

放開我的下巴,小叔負手而立。

「那又如何?」

我啞然,怔怔地聽着他的話語。

「愛我?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

「叔......」我帶着哭音。「我只是......只是......」

「你對我,存在着什麼樣的期望,我不是不知道,但是,那又如何呢?強加於我的感情,我為何要接受?何況,你是我的侄兒,侄兒愛自己的叔父,呵呵,可笑可恥呀!」

我的臉彷佛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小叔的冷言冷語,一下子崩潰了我堅固起來的心!忍受不住,我立起身,捂住嘴,不讓嗚咽發出聲來。躲過小叔的身子,我急着想離開。

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愚蠢得期望能得到小叔的親睞!可笑如我,竟然認不清事實!我的生死、我的愛恨,對小叔來說,根本是雲淡風輕的事!

正如他所言,與他何干?

小叔抓住了我的手臂,阻止我的離去。

我低着頭,想扯回我的手臂。

我不想......在小叔面前崩潰!不想在他面前哭得不成人形。我只想一個人躲起來,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做為死前的最後一次放縱!

「別再說些愛我之類的話了!」小叔最後的話讓我的心破了個大洞,再也補不上了。我的淚傾瀉而出,我使勁地扯回手,頭也不回地奔出他的房門。

淚,模糊了視線,我跌跌撞撞地在院子裏跑着,不知道自己該跑向何處,過於激動的情緒引發了我心口的疼痛。我不知道這種疼痛與被刺傷的疼痛如何區分,我只知道,我快要心痛而死了!

不知跑了多久,我腿一軟,跌坐在一個水池邊,揪著池邊的雜草,我直視着池面。

清澈的水,清晰見底,水裏的游魚自由快活,身上鱗光一片。我出神的望着。如此清純的水呵......不由自主的,我伸出手,觸摸那清得見底的水面。

涼涼的、清爽的,是否可以......洗清一切?

我跪爬了過去,想縱身躍入其中......

「影兒--」

驚恐的呼叫着在身後驟然響起,下一刻,我的身體被猛力向後拉扯,撞進了一個人的懷抱中。

急促的呼吸聲在我耳邊不斷的迴旋著,我的臉被迫後轉,對上了潭音依舊驚懼的雙眼。

「你想幹什麼?」一向溫和的他竟然向我大吼。

我想起了小叔的話,冷家的人會讓人不由自主的落入他們所設的迷陣中。我應該要拒絕他的接近。但聽到他充滿恐懼的問話后,我不禁回道:「我想......洗一洗身子。」

他似乎不明白。「要沐浴,回房去,我叫下人打熱水來。」

我搖頭。「我不是想沐浴。」

他更不明白了。

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笑,臉上掛着淚,我竟然笑得出來?

「我只是想把身子洗得乾淨一些。」我說。

「你怎麼了?」他問。

這回換我不解了。我指著池水道:「你看,這水很乾凈,一定能將我身上的污穢洗凈。」

「你身上根本沒有污穢,你不臟!」他喊。

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大聲地跟我說話,我的手在水裏攪著,神色平靜。「怎麼會不臟呢?我犯了禁忌,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就是髒了!」

他猛然抱緊了我,全身都發抖了。「影兒,影兒,你不要這樣!你不要哭......我醒來,不見你,你知道我有多慌嗎?我找了你很久,終於找到你了,你卻--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

「我想下水洗一洗。」我推着他。

他緊緊鎖着我,不讓我動分毫。「你若真想沐浴,我帶你回房!」

我皺眉。我都說了,我並不想沐浴,我只是想洗凈身上的污穢。

「你為什麼不讓我洗凈?」我生氣地道。

「影兒?」他一愣。

「難道......我想在死之前,凈一次身都不行嗎?」我哭喊著。「你為何要阻止我?我很臟,很臟!從心裏到身體上,都髒得讓我作惡!我只想乾淨地死去!」

「你不會死的!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會死!你一點都不臟!」他搖晃着我。「影兒,你見了什麼人?和他說了什麼話?是不是你的小叔?你和他聊了些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小叔?」我淌著淚,聽到這個稱呼,心頭又絞痛了起來。

「你見了他?」

「小叔?小叔說......我強加於他的感情,干他何事呢?我對他的愛,是強加於他的感情!」我喃喃。「你對我的感情呢?也是強加於我的呢!那麼,也與我無關了?」

「影兒,你......你喜愛你的小叔?」他一臉驚訝。

我捂上臉。「這種感情......是不是一種罪?我是不是很臟?逆倫是世俗不容的!何況有斷袖之癖的人更為世人所不恥的?我......我想洗一下......洗清了,就不會痛苦了......」

他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他緩緩地開口,語調溫柔似水,輕輕地撥開我的手,用潔凈的衣袖擦乾我臉上的淚,一如以往清澄的眼深情地凝視着我。我傻傻地看着他,望着他的眼,如水一般清澈的眼。

「你不臟,一點都不臟。」

我想反駁,他的手指點在了我的唇上,阻止我發言。

他低下頭,將柔軟的唇印在我的眉心。「如果影兒一定要洗凈,那麼,我當那水,讓影兒洗一洗。」

「水?你做水?」

「對,有形的水只能洗凈身體上的污垢,心靈上的唯有無形的水方能洗凈。我是水,做無形的水。」

我無法言語,只能忡怔地望着他。

他撫開我額前的髮絲,輕輕拍着我的背,溫柔地笑。

我著了魔般,落入了他的魔陣中!?

「你累了,要休息。」他輕啄着我的唇。

我不躲不閃,只覺得唇上的是羽毛的輕觸。

「洗乾淨了,就要好好休息。」他像哄一個娃娃,抱着我,輕拍着我的背,明明知道,這是一種迷惑,我卻縱容自己沉溺下去!

緩緩地閉上了眼,我軟倒在他的懷抱中。

溫柔似水......能否洗凈我的罪戀!?

小叔......

臉頰上冰涼一片,我知道,我再次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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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障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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