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生活在黑岩島的人們很少離開勢力範圍,這裡的海盜是精明且謹慎的,縱使他們「狡兔七窟」,也絕不大意的留下任何把柄。

可是,「非專業海盜」的影凝靜極思動,她想真正觸摸海水、擁抱陽光,她應該動一動,安逸的生活已讓她有些散漫了。

腦中是這麼想著,然而,她的尊臀依然沒有離開石椅的意思。

從窗口流泄而入的一方陽光輕輕柔柔地籠罩住她,瞇起杏眸,她就著明亮卻不刺眼的日光看著淡藍色的波濤,衝激著山岩石的浪花在陽光的洗禮下閃耀著繽紛的色彩,像琉璃珠般滑落一地璀璨。

呵,海的那一頭的家人在做什麼呢?

院里的桂花應該滿室飄香了。

姥姥腰疼的宿疾可有再犯?

四個霸道但頗有手足之愛的哥哥……

可親可愛的爹娘可否安好……

有點想家了,不過,「回家」也就意味著與喬馭「分離——」算了,這個問題過些日子再想,太勞神的問題不適合在頭腦渾沌時進來攪局。

閉起雙眸,將白皙的小臉擱在窗台上,享受海風吹拂與陽光吻著臉蛋的感覺。

條地,陽光的感覺消失了,溫熱的臉蛋感覺到沁人心脾的冰涼。

她眨動睫毛,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喬馭英俊得過分的容顏。

她毫無保留地朝他綻放微笑。「事情都處理完了?」

他總是很忙,水寨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一肩挑起,若不是有高山信之幫忙分攤,恐怕他一天當兩天用也不夠。

喬駛輕哼了下,懶得回答那種沒要沒緊的問題。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樣的日子對她而言是否枯燥了些?

「什麼也不做,發獃。」任思緒恣意的馳騁也算是一種無邊無際的自由。

喬馭的手指輕滑過她細緻的臉頰,沉默良久才道:「想家?」

「想啊!」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例外。

「要回去嗎?」他可以著手安排她回國的事宜。

「才不要呢!」影凝迅速回答。「還不是時候。」

該回去時,姥姥會讓二哥來找她。對了,「回家」這個字眼讓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要定居日本嗎?還是回中國去?」

如果他也回中國,那麼以後相見就不會太難了。

喬馭瞭然的看著她,扯出一抹寵溺的笑道:「想見我?」

影凝輕笑,「有些事說出來就少了美感。」

喬馭懶洋洋的揚起深富磁性的笑聲。「日後應該是中國日本兩地跑。」

中國有死黨,日本有兄弟,可以兼得的,他不想做任何取決。至於影凝……她必須跟著他跑,沒有選擇的餘地,不過,他沒打算現在就讓她知道。

「你最近老是悶在水寨里,這樣會生病的。」

他不想讓她媲美籠中鳥,羈絆她非他所願。

「有什麼建議嗎?」她的雙眼立刻發光。

「離這裡七海里處有座小島,我先讓圭司送你過去,我辦完事情隨後就到。

他肯撥空陪她,她當然很高興,不過,她並不想麻煩到他。

「如果你很忙,可以不必——」

「那些還沒出口的話可以省了,恕不受理。」他堵住她的櫻唇。他決定的事從不打折扣,她是他的女人,最好明白這一點。

他不理會她的方法就是吻她嗎?似乎不壞嘛!影凝在心中竊笑不已。

★★★

影凝怎麼也沒想到廣大的日本海域內,會有如此美麗的小島,說實在的,她一直以為每座小島都和「黑岩島」是相同的模樣——布滿岩石、景色荒涼蕭索,而這個島與她的想象相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果然,「行千里路,勝讀萬卷書」,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

這座島蓊鬱嵯峨,整座山似由深綠、淺綠、鵝黃、酒紅色層層疊疊渲染而成,交織出一大片錦繡山林。

半傾杞的石階刻劃著蒼涼古樸的紋路,像緞帶一般由半山腰鋪陳而下。

影凝仰首望向山腰,隱約看見一座以木樁、磚瓦搭建的神社。

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竟也有寺廟呢!這倒是挺有趣的,這樣的地方,供奉的是什麼神只?

見影凝遠眺著山腰上的神社,並露出十分有興味的表情時,圭司幾乎可以猜出她下一步打算做什麼了。上天保佑,千萬別讓他猜對呀……

不過,老天爺重聽,沒法聽見圭司的祈求,影凝踏上階梯,準備一窺荒島上神社的堂奧。

「打沒(不行)!」圭司急急地叫道。

天哪!請看在他年老體衰的份上,別折磨他爬上七百階的石梯好嗎?就算有那個時間,他也沒那種雅興。

不行?影凝挑眉。她聽得懂幾句淺白的日文,而這句話是她懂懂的辭彙之一。

圭司為了打消影凝的念頭,不惜浪費口水外帶犧牲形象,又是比又是跳的與她溝通。

「那有七百多階……七百多階你了解嗎?上去又下來是很累人的,再說,老大馬上就來了,如果你要,他也許會陪你去,但不要找我……」

影凝聽了半天,勉強明白他的目的是阻止她過度的好奇心。

圭司鬆了一口氣,總算勸住她。

恰好在這個時候,有艘快船駛來。

「老大來了!」護送影凝到這來的任務完成了,現在只等老大接手,他就可以回黑岩島逍遙。

快船並沒有如他想象的直往小島駛來,它繞了一大圈,朝西方而去。

「咦?」船走錯方向了?

圭司拿起船上的旗子,用力的朝那艘船打旗語。

「在這邊!」圭司喊道。

猛力揮舞的旗子引起小船的注意,船掉過頭,往小島駛近。

「宋姑娘,老大來了。」一時忘記他與她無法用日語溝通,圭司很愉快的說著。

影凝怔怔地看著駛近的船,輕蹙柳眉。

圭司很快的也發現那艘船並不是水寨里的船,即使它這麼的相像……

然後,當他看見船首刻著「山口組」的字樣時,他驚呆了。

不會吧?怎麼會這麼巧?不,這不是巧合,原本這艘船根本沒發現他們,是他多事揮旗子引來的。

圭司緊張的咽了口口水。鎮定一點,山口組的人不會認識他們,只要哈啦一下,矇混過去就可以了。

快船在岸邊停下來,跳下來一個美艷女子。

圭司硬著頭皮道:「呢,這位姑娘,剛才我揮旗子只是……跟你們打招呼,沒別的意思。」

「哦?」美艷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將視線投射在影凝身上。「是該打個招呼,畢竟有好一陣子不見了。」她上前兩步,冷冷她笑著,以漢語道:「幸會,宋姑娘。」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圭司一頭露水,搞不清楚狀況。

「這是怎麼回事?」他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美艷女子這才看向他,「晚羽徹呢?」

他的喉頭一陣痙鑾。「你說什麼?」

看樣子,對方似乎對整件事的狀況十分清楚,這可不妙了!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你轉告他,山口美奈子請宋姑娘到我家作客去,要她活命,三天內來要人。」

美奈子做了個手勢,船上走下來兩個魁梧的硬漢,把影凝架上船。

「宋姑娘,得罪了。」她微笑道。

「慢著!」

圭司欲衝上前救人,卻被美奈子鞭子一揮,打倒在地。

「我可沒有請你來!」

一鞭就被打倒,圭司不死心的抽刀相對。「你最好不要動她。」

「這不是你所能決定的。」美奈子跳上船,命令道:「開船!」

山口組的船很快的駛離岸邊,圭司要追已來不及。

圭司氣得跳腳,「媽的!你還沒跟我打就敢走?」

眼巴巴的看著船愈走愈遠,他氣得把刀子丟在地上。

這下怎麼跟老大交代?完蛋了……

★★★

極有「待客之道」的美奈子將影凝的雙手煉在牆上,關進專為背叛「山口組」的叛徒所設計的陰冷牢房中。

「我代表山口組,竭誠歡迎你的光臨。」她諷刺地笑道。

影凝沒有開口。鐵鏈對她而言構不成什麼威脅,她之所以站在這裡聽她自以為是的廢話,主要目的是想知道她痛恨她的理由。

「特別為你準備的客房,不知你是否滿意?」

影凝沉默依舊。

她的沉默卻惹火了美奈子,她大步上前,強迫她正視她。

她憑什麼讓聰穎世故且俊美無倫的小哥傾心?她有什麼特質讓狂傲冷銳、輕易就魅惑女人芳心的喬馭捧在手中珍視?

「你為何不說話?我以為你會對你未來的命運有點興趣。」她抽回手,冷冷的笑道,她想看看這個村姑倉皇失措的模樣。

但是,影凝沒有!

她不是對自己的命運漠不關心,反而像是早已料到結果般自得。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抓我?」

「因為我需要一個餌,你知道,要抓一條大魚,首先得下重餌。而你正巧有那麼一點價值,所以,便由你來扮演這個角色。」

「你要的是喬馭?」

真被她猜對了!唉!她就知道喬馭是這麼要命的吸引人。

「你都是這麼稱呼他的嗎?」美奈子的眼眸中凌芒一閃。「在日本,我們不那麼叫他,他有本名,叫做晚羽徹。你知道他為什麼叫晚羽徹嗎?」

影凝還是沒有回答。喬馭是告訴過她有關於他的一切過往,但那又如何?

美奈子突然笑了起來。「看樣子,他並不若我想象中的那般重視你,因為他吝於與你分享他的過去。你要聽嗎?」

「不了。」

美奈子目光炯炯,含著惡意的笑,道:「你非聽不可;因為這個名字背負著他的仇恨與黑暗,他的名字是鮮血堆砌而成的,你絕對無法想象他有多麼荒唐而血腥的過去。」

她一直注視著影凝臉上任何細微的反應,她要看到她失去血色的慘白模樣。

「那不是他所願意的。」想起喬馭那段不堪回首的年少歲月,影凝忍不住有些心疼。

「原來你也有所耳聞。」美奈子淡淡的揚起笑,「但是你錯了,那是他選的路!他甘心用鮮血堆砌他的年少歲月,就連現在也一樣!在他的生命中,他一直是主控者,他獨斷獨行的選擇他生存的法則,拒絕儲君之位,拒絕加入我們的組織,只選擇成為浪人。」

「那是他選擇的方式,我們沒有資格說他什麼。你用你的標準來衡量他,所以你不會了解。」

美奈子鄙夷地笑了,「你很了解他嗎?你以為完全同意他生存的方式就是了解他嗎?」

影凝淡淡的道:「我沒有完全同意他的生存法則,可是,這一點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你當然不必向我解釋,我也沒有了解你的興緻,唯一讓我有求知慾的是晚羽徹。」

「你誘他前來,為的是什麼?」

「為了整個山口組,還有我自己。」

「他不見得會如你所願。」她未免太高估自己,也太輕視喬馭了。

「你最好祈禱他來,否則,你的命運就是一死。只要你死,就遂了我一半的心愿了。」

對於她的命運她早有心理準備,這是她來到日本前就知道的事。

美奈子將手煉與牢門的鑰匙拋在手中再接住。

「不準讓她逃走,還有,別讓二少爺知道她在這裡。」

若小哥知道宋影凝在此,恐怕事情難以終了。

「是,小姐!」

★★★

圭司真想用昏倒來逃避眼前的災難。

若說天底下還有什麼比死還要恐怖的,那大概就是面對老大的怒氣了。

喬馭不常生氣,他不怒而成的氣勢向來震懾人心。然而,這不代表他不會發怒。他冷凝如水,更可以如千年寒冰;他的怒火冷得沒有絲毫溫度,卻可以傷人於無形!

天哪!他要到哪裡找一片城牆抵擋他的怒氣?

當他說出宋姑娘被擄走後,找一片能擋天災的城牆就是微薄的希冀了。

「再說一次!」喬馭的聲音已響起了憤怒的警報。

圭司匍匐於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宋姑娘……被山口組的大小姐……抓走了。」

喬馭一把揪起圭司的衣襟,英挺的容顏森冷,他咬牙火爆地低吼:「她還說了什麼?」

「她……她說……三天內,請您去向她要人。」

喬馭鬆開他的衣襟,轉身走回書房。

高山信之不安的跟過去,在他看見喬馭繫上白色飄帶之後,他更確定了他的猜想。

他急急上諫:「老大,那只是為了引你上鉤的不入流手段,請你千萬別涉險……」

喬馭沒有回答,他擦拭著從他手刃武術宗師曙華流后。便不曾再出鞘的長劍。

「老大——」他驚愕地盯著那把名劍——出自於一代工匠鬼堂院火煉隱世前最後的傑作,鑄成后,便命名為「般若」的名劍——他知道說什麼也動搖不了喬馭的決定,會動用這把劍,已顯示了他的決絕。

但是,他仍不放棄任何改變他心意的機會。

「為了誘您上釣,他們不會傷害宋姑娘的。」

出乎高山信之意料的,他抬起頭來,朝他冷笑了下,「那是你單方面的想法,是我,就不會這樣想。」

要誘他上釣,影凝只需活著即可,但不代表會對她特別禮遇,更甚者,就算只剩下死屍,他一樣會上鉤。

「如果你執意要去,那我立刻去調人手——」

「我一個人去。」

「至少讓我跟去!」整個水寨都需要喬馭,他不能放他隻身涉險。

他冷道:「我不需要幫手。」

「你不能這麼做——」

喬馭一拳擊裂了厚實的櫸木書桌,眼中盈滿怒火。

高山信之立刻住了口,不敢多言。

「我的事情由我自己解決。」他的語意很清楚,他不要任何人插手這件事!

不再與高山信之說什麼,喬馭收了劍后便往水寨出口處走。

看見老大一語不發的乘快船離開,相澤急問:「怎麼回事啊?」

「老大一個人手都不帶,這怎麼得了!」

高山信之笑笑。他終於知道宋姑娘在老大心中佔有多少分量。

「老大不會有事的。」

他一直相信喬馭若非全然無情,便是絕對痴心,他一旦動了心,便至死不愉;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像對待宋姑娘那樣。冷洌寒冰亦有柔情似水的時候,強烈的佔有慾是他表現情感的方式。他們之間無形的牽引,旁人是無法體會的。

「他已經為她瘋狂了。」高山信之感嘆的自語著。

真是這樣嗎,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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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人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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