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我跪了下來,手肘靠着床墊,雙手合拳交握,虔誠地祈告。每天我都這麼做,乞求上天讓我和恆峰重逢,上天終究拒絕了我。難道她只聽的見來自少女的呼喚,忘了少女更需要愛人的陪伴嗎?

節成送我回家,他知道我不好受,悲傷難免,但希望我能平復心情,一切以身體和課業為重。

大家都以為恆峰的死訊會讓我難過地不能自己,害怕我又出現輕生的念頭。可是我沒有,我異常的冷淡,像平靜無風的湖面一樣的透澈明白。我站在湖邊,低頭看着自己的倒影,湖面清晰地映照出一張女孩的臉,那是我。從我的眼睛裏流下一滴淚,淚化成漣漪,撥皺了湖水,我的臉變得模糊不堪,泛出的波紋一圈圈往外擴去,波心彷彿出現—個熟悉的影像,我看見了恆峰和我初相遇的場景。

很怪我居然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曾祝福我們的清潔隊員,我想起了他的樣子,和他對我說過的話。

他43歲,恆峰17,我18。

他是清潔隊員,我們是高中學生。

斗笠下的他有着一雙茫然的眼神,黑巧克力色的皮膚,銹黃的牙齒,及一套不具有尊嚴的制服。

他收的是人們不要的垃圾,不計較骯髒腐臭,卻不能忍受每天迴繞在他耳邊的音樂,那是一個波蘭人芭達捷芙斯卡寫的歌,叫《少女的祈禱》。他們衛生局局長訓話的時候說,這是流傳一百多年的名曲,裏面還有着希望的曙光。但他說,在台灣,聽到它,人們想到的只有垃圾跟他。

他怕恆峰,偶然見到的一場械鬥中,不論打人或被毆打,不變的是那張冷淡漠然的表情,就像恆峰對付的不是人,連恆峰自己也是沒有知覺的物體。

他心疼我,明明瘦弱的身體,拖着幾大袋的垃圾和空酒瓶,透支著自己的力氣,顛簸地朝巷口走來。纖細的手臂、小腿和臉,三不五時就會出現墨綠色的瘀傷,被衣架鞭打的痕迹,甚至還無情地爬上我削陷的臉頰。

就算嘴角有殘存的血漬,我還是會咬着破皮的嘴唇,一步步地走到巷口。他連問也不敢問,社會經驗要他少去招惹是非,他只能為我多跨出兩三步的距離,提早幫我取走這些污穢的負擔,然後踏上吵雜的車,站在比我高的冷漠位置俯視我,為我嘆息著。他形容的貼切,那的確是當時的我。

恆峰跟我相戀了。他由衷的祝福着。

往他跑來的是恆峰,樹榦粗的臂膀背着幾大包我家裏的垃圾,鏗鏗鏘鏘地將垃圾倒到車內,不理會衣服上的斑斑污水。「辛苦了。」向來不苟言笑的恆峰,恭敬地對他說了句感謝,對等又真誠。「也辛苦你了。」看着含羞低頭跟在恆峰身後的我,他對恆峰說。恆峰滿臉疑惑卻敞開笑靨的回答;「苦?怎麼寫?」這話是沖着我說的,我豎起食指置在唇前,「噓!小聲點。」右手卻是拉着恆峰的衣角,寸步不離的緊隨着。

他突然覺得少女的虔誠祈禱這次似乎被上蒼傾聽了,我身邊有了愛護我的恆峰。我們身上散發着濃濃的香氣,是年輕、是還未成熟的果子甜氣,讓他充滿喜悅與期待。他抬起頭摘下手上戴的白麻手套向我們揮手道別,他又說,那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如此乾淨著。

「這歌還不錯嘛!有一天發了財去波蘭走走。」他對着站在另一頭,咬着檳榔叫做阿財的清潔隊員說。「你傻了啊!還有好多地方要去。連波蘭在哪都不知道的人,痴人說夢!」阿財消遣着他,頭斜向路邊把檳榔渣吐掉。

「誰不知道波蘭在美國旁邊。」「哈哈!」阿財越笑越大聲。

「笑什麼?要不然波蘭在哪?」你乾脆說在宜蘭的右邊好了。教你,波蘭在東歐,從羅馬搭火車2個小時就到了。」

他說,阿財讀到國中,兒子也念到大學,懂的比他多很正常。不過沒有關係,他還是很快樂,因為他知道了波蘭在哪,而終於有人可以照顧那無依的我。

「可是照顧我的人,不在我身邊了啊!」他知道嗎?我跪了下來,手肘靠着床墊,雙手合拳交握,虔誠地禱告。每天我都這麼做,乞求上天讓我和恆峰重逢,上天終究拒絕了我。難道她只聽的見來自少女的呼喚,忘了少女更需要愛人的陪伴嗎?

「回答我。」女人問著天,無論好壞都要給個交代。

天依舊無語,看着人們長跪不起,連嘆息也吝嗇。

那冷酷,一如往常。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待我,姨丈請了假,阿姨減少出團的次數,節成拒絕我繼續上班的要求,下班就立即奔回家,大家所有的作為,都是為了陪伴我。我絲毫不減的笑容,他們雖然感到寬慰,也怕那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是無關痛癢,只是慶幸終於有了他的下落。」不得不承認,對我而言,生離的煎熬遠遠大過於死別,至少我確定了恆峰的所在,知道該把內心的話往哪送,思念不再是不着邊際茫茫遊盪著。

「你一定要好好的,因為他希望你好。」阿姨說,恆峰不是會拖着我一塊痛苦的人。即使阿姨不說我也知道,再辛苦恆峰向來都是一肩扛。

寫完了論文,通過口試,正式取得碩士資格后。在阿姨的允許下,我單獨再度回到了台南,是故地重遊,更是緬懷故人。搭著計程車,去了學校,幾個我和恆峰常逛的地方。覺得餓了的時候,竟然已經走到離恆峰家不遠的麵攤前,我不遲疑地坐了下來,老闆依然殷勤招待我。

「他死了。」不知何故,我對老闆說了恆峰的消息。「嗯,我有聽說。」他的回答讓我訝異,我忍不住追問他消息的來源,上次我和節成來時,他為何不告訴我?

「對不起。」他要我稍安勿躁,只要我肯聽,他會一五一十的說,他從以前就存着對我的歉意,和對恆峰的惋惜。「我聽。」我頻頻點頭答應。只要關於恆峰,別說是鉅細靡遺,就算是隻字片語我也不願遺漏。

恆峰是麵攤老闆從小看到大的,我們的交往他瞧在眼裏。他認識我爸,我爸「酒鬼林」的外號也是他取的,因為我爸總是待在他的攤子喝到爛醉。

自從我爸被裏長警告后,他就暗暗地擔憂。「死丫頭,虧我養她到這麼大,竟敢聯合外人來欺負我,總有一天我會給你好看。」我爸回到家拿完錢后,都會跑到他這來喝酒吃面,抱怨、怒氣是一天天地加深。

結果不幸真的發生了。他想不到,我爸竟然會禽獸到去強姦自己的親生女兒,雖然被恆峰及時阻止,我爸卻因此死亡。對於沒事先警告我,他一直耿耿於懷。然後恆峰被關進監牢,我發瘋,他眼中一對好好的璧人從此兩地相隔。

他說,里長伯的小老婆因為里長要離開她,一氣之下捲走里長伯所有的財產,拋下他們生的小女孩就遠走他鄉。公司倒閉,每天都有人來逼債。賣光家產還不夠,最後里長伯用死來交換保險金價債。里長太大從此精神變得有點不穩定,聽說走在路上,嘴裏就罵着:「我詛咒你們兩個壞女人長瘡流濃,不得好死。」我聽了很難過,原本情同母女的我們,視我如已出的里長太太,居然憎恨我到這樣的地步。

老闆接着說,里長太太每天毒打小女孩,鬧到警察將小女孩強制帶走,才要以傷害罪起訴里長太太的當晚,里長太太就自殺身亡了。留下的遺書寫着:「會化做厲鬼來找那兩個女人索命。」恆峰家的遭遇他聽着鼻酸,無奈他的面還得繼續說。之後,只要有情侶來到他的小店吃面,他總會不禁地想起恆峰和我。

「阿伯,以後晴雅來吃東西不要收她錢喔,不管吃多少都算我的。我希望她能多存點錢,就算我們不在一起了,她也可以有能力念書。」想起恆峰那完全無私的愛,當時17歲的稚嫩年紀,到今天老闆還不免唏噓感動。

他告訴我,幾年後,有一晚恆峰突然回到麵攤,身邊帶着一個小女孩。跟從前一樣,恆峰點着許多盤的小菜,靜靜地看着小女孩用餐,直到她吃飽,他才狼吞虎咽起來。

「她是?」老闆問。「我妹妹。我去孤兒院接她回來了。」恆峰迴答著。

「回家看過?」「嚇一大眺,變成空地。」

「現在呢?」「在做黑手。」

「晴雅呢?」「不敢去找她。」

「為什麼?」「我坐過牢,帶着一個孩子,沒有穩定的工作,拿什麼去見她。」

「那孩子不會介意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待的圈圈,勉強不來的。」老闆沒有駁斥恆峰的說法,因為他認為恆峰說的對。

「老闆,你是不做生意了嗎?」隔壁桌的客人不耐煩地沖着他吼叫着。「歹勢。」恆峰對着他們道歉。

「他比較了不起嗎?」眼見恆峰示弱,那桌客人越來越囂張。

「滾,老子不爽賣你們。」老闆把鍋蓋蓋上,湯瓢一甩,不打算作他們的生意。「阿伯,何必呢!」恆峰勸著老闆。

「你不要管,我這攤子雖小,但也是我自己的圈圈,我還能作主。」老闆不願退讓。那桌人向恆峰走去,推了恆峰肩頭一下,「我好怕,打我啊。」一副靠着人多勢眾的樣子。

「我再跟你們說一聲對不起,我和老闆都沒惡意。」恆峰把外套穿上,恭敬地跟他們鞠躬。「知道錯就好。」為首一個高高的瘦子揪著恆峰領子說。

沒有人想到小女孩突然滑到那瘦子的腳邊,二話不說張著牙就往他小腿咬去。瘦子痛得失聲尖叫,拳頭往下一揮就要襲擊小女孩的頭部,恆峰伸手接住那拳,嘴裏喊著:「恆婷放開。」小女孩跑到恆峰的身後,帶恨的憤怒卻未曾稍減。

「是我不對,打夠了就走吧!」在他們對恆峰一陣的拳打腳踢后,恆峰宛若無事地說着。小女孩已經哭花了臉,老闆說,要不是他硬拉着,她可能會去跟他們拚命。

「這次放過你,下次不要被我們遇到,見一次扁你一次。好好教教小孩,別她媽的沒大沒小。」

就在這鮮煞星叫囂幾句準備離開時,恆峰幾個高中的玩伴(火添,阿雷、電光兩兄弟)騎着摩托車過來。光看到阿雷、電光(老闆說,這幾年他們倆兄弟混的還不錯)那幾個人就嚇得腿軟,不要說接下來被他們兩個人帶走後的下場。

「為什麼不還手?」老闆描述當火添幫恆峰擦著傷口,發出的抱怨。

「當時我的一時衝動害了全家,也讓我失去晴雅。現在我又是恆婷唯一的依靠,我得學會忍耐。」

「如果你出事我怎麼辦?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火添氣得直跺腳,恆峰卻是笑着走到恆婷身邊,他抱着恆婷說:「不可以使用暴力知道嗎?哥哥會生氣的。」「我不管,誰欺負你,我就要他的命。」這叫做恆婷的孩子緊摟着恆峰的脖子,有止不住的眼淚跟面對哥哥受委屈的不忍。

老闆說,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恆峰,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這些孩子的消息了。不知道過了幾年,有認識他們的人來這吃面,聽說,阿雷、電光因為是竊車集團的首腦而被通緝中,火添從成大考上了台大的博士班,發誓不離開台南的他,也北上念書。

後來幾個以前的老鄰居告訴老闆,恆峰死在一場車禍中,他本來還存疑,現在再見到我,從我口中得知火添已經親口證實,他才相信。

「這善良苦命的孩子啊!難道不吵不鬧的孩子,老天連顆糖也吝嗇給予。也許這就是電視上常在說的蒼天不仁吧!」在我面前,老闆感傷地說。「恆峰死了也好。要是他活着看見晴雅身邊有了別人陪伴,想必是生不如死。」就是因為上次我的身邊有節成陪着,所以他決定什麼都不說。

他說我比從前更漂亮,念的還是碩士班。高雅的氣質談吐,精緻出眾的衣着,都不可同日而語。節成的平治s320就停在他的麵攤前,他一眼就看出節成是有錢有權的人家。他仔細地觀察著節成,節成非常體貼,吃面點菜都以我為主。陽春麵跟燙青菜,節成也吃得津津有味。我們談的話題都很艱深,什麼幾大男高音、鋼琴獨奏、舞台劇,電子網絡、行銷、管理、典範。他通通有聽沒有懂。

他突然覺得恆峰說的對,找到了我又能怎麼樣呢?我和恆峰,兩個人的世界已經天差地遠了。即使只談經濟能力,恆峰要修多少台車才能賺到節成一部車的錢。老闆說,他從不怪我,因為他相信,恆峰也不會對我的移情別戀有丁點責難。恆峰不會讓我等他一輩子,更遑論陪自己吃苦。他對我說,女人的青春有限,守得住承諾,守不住日子。

他說這樣很好,至少恆峰和我多年的風風雨雨終於塵埃落地。就算恆峰最後停泊在黃泉渡頭,但也算是各有所歸。他沒料到我們這對小情侶,他會哀悼一個,祝福一位。說完老闆端了一大盤滷菜到我桌上來,那都是恆峰以前點過的,當麻油腰花上桌時,我強忍的淚水終於決了堤。

「別替他難過,他也算是解脫了。」老闆勸我,要我高興恆峰終於脫離這片深不見底的人間苦海。「其實我是喜極而泣。」我說謊。因為不說謊又能說什麼。火添說的對,發瘋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比起恆峰所承受,我的遭遇顯得微不足道。

「徹底離開我,他才會得到幸福吧!」要不是接近我這倒霉的掃把星,恆峰該有個快樂的人生。我沒再說話,靜靜地吃着盤子裏的腰花。雖然我的胃已經翻騰絞痛,想吐,但是我還是一口不剩的吃完它。唯有這樣,我才能感受恆峰的存在。

這方法好笑可憐,但是卻出奇的有效。

麵條,小菜,腰花,胃液,膽汁,滿滿一地的嘔吐物。

人吐不由來的,大多是自責與愧疚,

那些都不在胃,而在心裏。

「總得為活着的人盡點努力吧!」這是我請阿姨放心的說法。對阿姨一家的虧欠,我得還,對節成的情意也得報答,要不是神魚已經情歸他人,否則我更會竭盡所能地撮合她和菜包。

「這才對!」阿姨欣慰地說。但不知為何,後來只要提到恆峰的話題,阿姨臉上都會有着不尋常的尷尬,說話時也變得支支吾吾。出現這怪異舉動的不只是她,連菜包一樣。

從前一個星期總有兩三天來阿姨家的菜包,逐漸減少出現的次數,有時甚至一個禮拜都不見人影,和他說話,他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特別是偶爾我和節成約他出去,他愁眉苦臉,不時捶胸頓足,拿頭撞牆,手敲桌子的詭異舉動,不得不令人懷疑有事發生。

基於朋友的道義,我單獨約菜包吃飯,決定逼問他。

「你怎麼了?神魚訂婚對你造成的打擊太大嗎?」我問菜包。「對,對,對。」菜包解脫似地拚命點頭。

「你這種反應又不太像?」菜包看似粗枝大葉,其實是個感情細膩的人,他越是大方的承認,我更確定自己猜測的方向錯誤。「唉,我心愛的魚啊!對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神魚從相識到無緣結束的事嗎?趁有空,我通通跟你說。不但如此,我連節成怎麼喜歡上你的整個過程都一塊告訴你。」沖着我喊著亂哀嚎一陣子后,菜包開始裝瘋賣傻。他不想說我也沒理由強迫,倒是我以前怎麼求他都不肯說的事,如今他卻突然不堅持了,我也樂得當個聽眾,畢竟能讓我感興趣的東西已然不多,我應該要珍惜機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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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包緩緩地道來。

遇到神魚是他自己造孽。閑來沒事連上線,碰了bbs,逛到算命版,瞧見神魚的文章,念了她的簽名檔:

不信世上有神仙,拳頭三尺必驚見。

不信運遭命來磨,怎進因果輪迴前。

不信我言,何言可信。

不入苦海,怎救眾生。

沒有未來,今日無用。

剛剛好「四不一沒有」。

「天啊!好狂妄的版主。」菜包嘴裏這樣嘮叨著。「看我怎麼對付你。」心裏想着要砸神魚的招牌,手上自動敲著鍵盤報名該版的年度版聚,真正的意圖是覬覦算命版上如潮水般洶湧奔騰的馬子。「搞不好會有人肯踐踏我。」無女友歲月持續中的菜包,無料大放送中。

確定了時間地點都沒錯,菜包坐着的地方是青年公園麥當勞三樓歡樂兒童區,可是放眼所及都是跟菜包同性別的人,熱烈地互相寒喧交換姓名。「同志算命版?」寒氣一抽,冷汗一流,自保系統啟動,菜包裝作誤闖禁地的一般顧客,拔腿就往樓下走。

「老師好。」但這三個字又再次讓菜包回到原地,不是以上三個字,是以下——「大家好。」

一聲甜滑的回應,除非是碰上變性人,否則菜包肯定聲音主人一定是個女的。除非剛剛那一堆男人全部飢不擇食又無所事事,要不然菜包百分百確定版主必定是美女。因為這樣一個美好的星期假日,那個大學生有美國時間,窩在一塊談命理聊八卦呢?

菜包是對的,眼前被一堆色狼所包圍的大眼妹,就是留下那狂妄簽名的版主。她就是神魚,在菜包網海沉浮的歲月中,難得一見的美人魚。

「新朋友?」神魚看見了坐在角落的菜包。「看個手相吧!」在菜包留下姓名資料和生辰八字后,神魚握著菜包的手腕,看着其他人的羨慕眼光,菜包終於知道他們不辭辛勞,從各大專院校趕到這兒的原因。

菜包怕熱,因為他胖,麥當勞的冷氣再強,也追不上他冒汗的速度。在神魚幫菜包看完相后,菜包就繼續孤單地定在原地看着他們的對談。沒事做,汗就越多,他拿起手帕來擦,從額頭到脖子,甚至翻起衣服往肚子去。

「等等不要動,這是什麼?」像是發現新大陸似地,神魚喝住菜包的行動。「胎記啊!紅色的很奇怪喔!」雖然對別人的驚奇,菜包早已司空見慣,但是被八、九個人一齊盯着看的經驗,這還是第一次。

神魚哭了,像豪雨似的轟轟隆隆,白色桌面上到處可見一顆顆透明的淚珠。許多人忙着安慰她,還有人以護花使者的姿態怒視着菜包。

不知所措的菜包,選擇離開。明明應該要有覺得莫名其妙的無辜感,那一天卻是無比的愧疚。「我們交往吧!」當晚菜包接到神魚的電話。她來菜包住的地方,在節成大哥的見證下,公開追求菜包。

對於降臨在菜包身上的神跡,菜包欣喜若狂的接受了。之後發現菜包這兒還有空房間,神魚更是在一個月後搬進來。

她要菜包減肥,菜包減;她要菜包少吃,菜包一天就只一餐;她要菜包運動,菜包動到肌腱發炎;但是神魚還是眼淚不止。

他們第一次約會後,她哭;他們第一次擁抱后,她哭;他們第一次接吻后,她哭;他們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后,她哭;第一次到菜包家跟她家后,她哭。

間神魚為什麼?她只說一切都是命。菜包說他願意付出一切換神魚的微笑,她卻是漠然以對。

直到有一天無意間菜包發現神魚的姻緣簽。

孤鸞單飛命

姻緣網中逢

君子今何在

中原一點紅

知道了神魚的迫於無奈和委曲求全。

菜包吃,吃到神魚把冰箱上鎖;菜包懶,懶到動也不動;菜包氣神魚,管她究竟哭了多少回。

不是為菜包流的淚,不值得他留戀。菜包從世上最快樂的胖子,變成了最哀傷的大胖子。

有天樓下住進了另一個胖子,是患了「重度憂鬱症」的我。本來擔心我很恐怖,菜包還考慮過搬家。但是聽阿姨說了我的故事後,菜包被感動了。不只菜包,節成跟神魚也是。

菜包說,我的確很好,不說親切的笑容,令人佩服的是每天面不改色吞下十幾顆的藥丸,包括那他試着吃一顆,就會頭暈目眩整天的抗焦慮劑,我一天得吃上8顆,卻還能行動自如。

「習慣就好。」對付那些令他們觸耳驚心的住院經過,我的雲淡風情讓菜包訝異。

菜包眼中的我,永遠把自己保持乾乾淨淨的。長到過腕過踝的衣物是我的特色。菜包永遠記得,我一見看到他的機車回家,會自動地把冷氣溫度調低,從冰箱拿出冷飲放在客廳的茶几上,無論他進來與否,始終如一。我有很嚴重的失眠情況,所以他幾乎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聊天。菜包喜歡待在一樓,因為我在,菜包就不需要再看到神魚那張嫌棄他的臉,他也不會再產生割愛的心痛。

餓了,菜包會帶着食材來找我,除了專屬恆峰的廣東粥吃不到外,我都會義務地為他烹煮可口的料理。我自己吃得少又簡單,常常是蘇打餅乾和水,青菜配白粥。菜包沒忘記,我總說:「他不在,所以食不知味。」

菜包試圖改變我,但總是徒勞,我的執念太深,愛的太重。

一年除夕,菜包滿心歡喜地打開神魚的賀年卡,裏面寫着分手的單方通知。神魚在命友會裏,終於找到了外型美、體格佳、家世好的男人,他是中原大學建築研究所的學生,姓呂名典宏。

是名符其實的中原一點紅。於是菜包愛在失格中。

神魚說菜包不壞,當朋友很好。神魚說喜歡菜包,但不含愛的添加物。神魚不想搬也希望他們還能住一起。未眠的除夕夜,嶄新的年初一,菜包守住了歲,失去他愛的女人。

「你愛的是魚不是我。」年初二,在菜包向我告白后,他遭受到自己史上最悲慘的命運,連續兩年失戀,相隔不到3天。「不接受胖子?」菜包問。

「還在海底的人別輕易靠近陸地。」我說。這是說他,也是說自己。

菜包似乎看見一片湛藍大海,他站在海底,神魚徜徉而去。菜包沒法說話來叫住神魚,因為魚語太繁複難以解讀。菜包知道有一天,他會安全的回到陸地,找個沙灘把自己晾乾,洗個熱水澡,他就會忘了大海和神魚,但他會永遠懷念她。

「我的追求失敗了?」菜包問。「你來過台北嗎?」我體貼地幫菜包搭了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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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菜包問。「你回到蒸籠里,我繼續在田間跳躍。」這是我給我們的建議。菜包還是菜包,大白蛙還是大白蛙。

「我愛上晴雅了。」節成突然call菜包飲茶,服務生剛把沏好的菊花普洱送上,他連蘿葡糕都還沒來得及吃,節成劈頭就來這一句話,嚇得菜包拋下了筷子,熱茶都險險打翻。

「你是小明星玩膩了,想找個人消遣開玩笑是吧!」跟節成住了4年之久,節成對女人的骨感品味,菜包再清楚不過。「別人也就罷,別動晴雅。」在我為菜包保留情面,沒將他的糗事公諸於世。菜包對我是充滿愧疚與憐惜,更有一種接近於兄妹的情誼。

「我是真心的。」「是啊!真心跟變心都是同一顆心。」

「沒有人可以能保證永不變心。」「我承認,但別在胖子身上實驗。我們比你們想像中的輕,承受不起。」

節成的心被我煮給他爺爺的一碗粥溫暖了。看護道出真相,「難道我在你心目中,不過就是一個滿口謊言的女人嗎?」曼予的故作無辜狀,讓節成對我倍感歉意。

「相信我,我再見到晴雅就覺得她好美好美。」節成向菜包敘述回木柵時他跟我的相處實況。「我揉了上百次的眼睛,利用鏡子確認了上千次,就是找不到她的瑕疵。」節成一臉的苦惱,可見他認真思考的程度。「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麼嗎?」菜包脫掉上衣半裸地站在節成跟前。

「你把手放進來,這叫割包。你摸摸,這是肉圓。」菜包拉着節成的右手,置於他的左胸縫隙間,固定。再將節成的左手放在他隆起的肚子上,規律繞圈。

「晴雅可是有100公斤重喔!我有的肯定她都有。」菜包對節成說。節成已經默不吭聲,表情滿是挫敗。

「不要因一時的意亂情迷,換來晴雅擦不掉的羞辱。你吃好穿好,抱你的溫香軟玉去。」話很重,但是菜包堅持這樣對大家都好。

「人家愛誰干你什麼事!愛情有什麼道理。」神魚打電話來替節成鳴冤。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第二個我。」菜包的回答,換來幾十秒的無語。電話被神魚強制中斷,然後又響起,「對不起。」神魚說。

「聽很多,煩透了。」菜包說。他們達成分手后的首次共識。

「我們都得更誠實點。」

「老闆,兩個割包一個肉圓內用。」兩個星期後,節成天天跑到菜包家,開口就是要他「脫」,然後跑來摟着菜包。當作玩具般,節成的左右手反覆在菜包胸口跟肚子搓揉。

「變態。」這不是罵,其實菜包早被節成感動的胡說八道了。「原來愛情真的沒有定律。」菜包當然了解節成的用心,不過菜包還是無法忍受節成要找他做接吻試驗,「親愛的來,哥哥親一下!」甩節成兩巴掌后,菜包同意將節成列入觀察,等到通過他跟神魚的測試后,他們不但不阻止,還會大力幫忙。

節成愛我,千真萬確。最高興的莫過於阿姨,姨丈。為了讓表白夜順利,他們瞞住雅達,設計情境(滿房間的鮮花),還打算霸王硬上弓,來個聖誕之吻。他們料想,依我的好個性、軟心腸,至少不會搞到老死不相往來,所以他們更放膽的進行。

「那晴雅的他不是很慘?」神魚忽來的多愁善感,差點害得事情功虧一簣。「幹嘛考量一個不存在的人。而且舊的不去新的怎麼會來,我們這是除舊迎新,是好事。」任誰都不願意我繼續躲在陰霾里。

「不會吧!」節成的一吻,居然讓我的體重逐減,還在二年內恢復青春美麗。他們不得不慎重看待,「愛無所不能」這句話的先驗性。

「吻我吧!親愛的。」無論菜包用盡手段索吻,節成永遠有辦法逃之夭夭。倒是神魚在菜包生日時大方地吻了他,當然什麼都沒發生。

「誰叫你不是王子或公主呢!魔法吻只存在有聖潔靈魂的人身上。」神魚嘲笑菜包。原來人魚公主的吻對凡夫俗於毫無用處,菜包不是不明究理,但也希望能美夢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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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嗎?」當節成告訴菜包,他答應幫我找尋舊情人時,菜包簡直是氣歪了嘴。「畢竟是他救晴雅一命,他是她的勇者,我不是。」

「你是吻醒她的王子啊!」爭辯沒有結論。節成還是一意孤行。

「局外人懂什麼呢?」縱使心中萌生不好的預感,菜包認為保持沉默,靜候發展也許是最好的作為。說到這裏告了—個段落,菜包停下來喝了口茶,不再言話半句。

我聽的入神,菜包和神魚的故事精彩動人,有緣無份的凄涼,我感同身受。或許潛意識裏,有個壞心的我默默地希望別人不要在我面前太靠近幸福。但是我又期待神魚和菜包能有好的結局,兩個都是我的真心話,很矛盾對吧?!

「節成對你真是沒話說。」說着說着,菜包的聲音都沙啞了起來,顯然舊事重提對他仍是不小的負擔。而我選擇正面回應他的感嘆。「我知道,你沒看見我正在報答嗎?」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我看得到。但,就是這樣才麻煩。」奇怪的說法,配上菜包五官縮成一點的痛苦表情,任誰都能一眼瞧出他有口難言。但,是為什麼呢?

「麻煩?你不是一向不遺餘力地鼓勵我接受節成大哥。」也不想想是誰,在幾分鐘前深情款款地對我道出節成的用心良苦,現在居然懊惱起來。菜包的言行越來越令我不解。

在不久之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菜包會有如此顛倒異常的舉止。因為菜包隱瞞了很多事實,尤其是恆峰沒死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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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題!」菜包直覺到不對勁。因為當我說節成再三調查,但恆峰依舊音訊全無。

台灣不大,監獄不多,又是有名有姓有住址,除非無故失蹤或客死異鄉,要不然花大把銀子委託徵信社,絕對不會找不到人。特別菜包清楚,節成家大業大,跟警方關係又好,說找不到人,實在說不過去。

菜包的記者性格使然,他聯絡了台南地區的特派,再請跑法務部和內政部線的同事吃頓飯。5天不到,恆峰的檔案copy與動向早在他的掌握中——查知恆峰在假釋期間,進入了台南當地一家大型車行工作。說是學徒,其實是銷贓集團的專業技師,負責拆卸分解零件。

剛出獄,恆峰就必須單獨撫養一名10歲的小女孩,殺人案底,管區的密切注意,讓恆峰找工作遭受阻礙,似乎那是他不得已的選擇。總之,恆峰不但在台南,而且好找好問。菜包絕不相信節成知道的會比他少。

「你有毛病啊!你當初不是罵節成瘋子!不管他有沒有查,或是隱匿不說,不正是照你的話做?」菜包把探查的一切告知神魚,神魚罵他無聊,立場搖擺。「這是兩件事。單純的緘默和說謊是大異其趣。」菜包說。

「所以?」神魚以為菜包會將消息帶給我。「我沒有要多管閑事,我只是失望。」

「也許沒有消息對晴雅來說是最好的消息吧!」菜包跟神魚都相信,無論動機為何,犯罪就是犯罪。更何況恆峰現在的情況,渾身刺青,交往複雜,隨時還有跑路的危險。在他們的認知里,恆峰不再是我口中天真善良的男友,即使見了面,想必我也難以接受,與其讓我失望,面臨最後終得離開的內咎,還是讓我好好地跟着節成更好。

裝傻!這是菜包、神魚的共同決定。

「他死了。」當我哭着對菜包訴說恆峰的死訊。雖然從他得知恆峰的訊息至今也過了一年多,但是突然傳來噩耗,他也難免感到錯愕。「是恆峰最好的朋友親口說的。」偏偏我又信誓旦旦。

「不會再問一次喔。生離跟死別不能相提並論。」神魚激動的接連幾天纏着菜包,無非要菜包趕快做消息的確認。「搬到社子來多久了?」原來恆峰非但沒死,還北上在社子島開了家汽車修理廠,菜包甚至特意去請他修車順便聊天話家常。

「十個月。」其實菜包的車沒問題,只是想滿足好奇心,見見這位讓我魂牽夢縈的男人是何模樣?和菜包想像的有點落差,恆峰並沒有我說的壯碩,長相也不出眾,但是真的有副讓人倍感親切的笑容。不像個犯罪集團的成員。

「雖然愛情是盲目自私,但是光明磊落還是要的。」菜包約節成到士林的黑豆咖啡見面,順便表達他的不悅。

在沒有專案壓力或是特別交辦的情況下,通常警方跟銷贓場所(當鋪等等)是有着共生關係,因為這樣才能有效維持強盜與竊盜犯的線報,恆峰工作的地方就是一例。但是一年多前,那家軍廠被全面掃蕩關閉,還通緝了兩名名為竊車集團首腦(其實是和警方關係很好的老闆兼線民)。

「不用做到那麼絕,非要致情敵於死路。」畢竟多年來,節成都是菜包心目中的好大哥,對於節成的作法,菜包感到痛心。「不干我的事。」果然不出菜包所料,節成都知道。

「沒那麼誇張,那一家車行不收或進點賊贓。不過上面交辦我們也沒辦法,斷了一個線索來源處,我們也覺得麻煩。」

「雷電兩兄弟雖然是兄弟人,可是規矩正派。我看不是得罪人,就是犯太歲。」聽說是警政署的壓力,車廠裏面的員工跟官少爺指女朋友,警告的味道濃厚。」

「他們說的就是恆峰。可憐人一個,又要讀書還要工作,還要養小孩。真是可惡,連古意人也不放過。」「幸好!整家店沒有一個人咬他。警察局三組組長跟管區也幫了很大的忙。」

「廢話,他不偷不搶,酒店都不願意進,就領一份死薪水養家活口。什麼官這麼大說要關就關。」菜包把從當地警察、兄弟、同業、居民得知的情資,如實地向節成報告。「都是意外,我請警政署的朋友幫我關切,想不到他們自作主張。」「這算正當理由?」縱使菜包絕對相信節成的為人,但這話任誰聽來都像是推諉之辭。

「就當他真的死了,不行嗎?」從沒在菜包面前流過淚的節成,眼睛裏卻靜靜泛出一條水痕。菜包不敢作聲,只能悄然地望着。香煙混著咖啡滋味的店裏,有着熟成甘美的香氣。沒有人發現,有兩個男人正跟着冷掉的咖啡,漸漸地變酸變澀中。

神魚非但從菜包那得知恆峰的一切,繼菜包之後,她更主動找上恆峰。

「我不能接受。」神魚表示嚴重的抗議。「我是當事人都沒意見,你發這脾氣讓人匪夷所思。」恆峰說。

「魚姐別理我哥,要聽的懂、講的通,他就不叫賴恆峰。」恆婷搭腔著。

以上是神魚得知節成和菜包的決議,硬要讓恆峰這活人復死後,所發出的不平之鳴。而恆峰的反應卻令神魚昨舌。

神魚認識恆峰不過是最近的事。神魚從菜包口中探聽到恆峰的所在,當天她便火速趕往現場(神魚家在重慶北路底,離社子很近),藉由15天修15次車,使神魚和這兩兄妹由陌生到熟稔。

「恕我冒昧,你叫趙秀文,外號叫神魚對吧!」第15天時,恆峰主動開口找神魚說話,而恆峰似乎對神魚了如指掌。「你怎麼知道我是誰?」神魚問。

「晴雅的朋友不多,在台北又是女的,大眼睛、個頭又高的只有你了。」「單憑這樣也不能證明我跟晴雅有關係吧?」

「沒有人來修車廠,不管車子狀況,而拚命地在老闆身邊打轉,還問一堆私人間題。」

「我不能是崇拜你的顧客嗎?」「仰慕需要淚眼汪汪和憐憫同情嗎?更何況你不是第一個了?」

「還有誰?」「庄育成,他就是菜包吧!」

「他知道你認出他嗎?」神魚心裏在盤算,如果那個死菜包自己被拆穿,還故意知情不報,害她當場出糗,她一定把他抓來榨豬油。

「應該沒有,他只來過一次。只是他的特徵實在太明顯,問的問題太笨拙,而我自始至終都裝傻充愣。」原來從恆峰入獄期間,就跟阿姨保持一定的聯絡,在阿姨願意透露的範圍內,恆峰都可以如數家珍娓娓道來。所以不只是神魚和菜包,包括雅達、節成,恆峰都有基礎的了解認識。

「你幹嘛識破我?」神魚認為這跟恆峰說,他不想再介入我的生活有所違背。「你的車已經沒地方可以修,再修下去我會臉紅的。重點是我不想再和晴雅身邊的朋友有所接觸。」

「那你來台北做什麼?」「台南待不下去,好友剛好要北上念書,這家店出讓的價錢太便宜,想呼吸晴雅呼吸過的空氣,以上理由充分嗎?」覺得讓神魚站着說話太失禮的恆峰,領着神魚到店內的桌子旁坐定,便泡起茶來款待她。他們聊了很多,只要是關於我的事,無論大小,恆峰一定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傾聽。談了我和神魚、菜包、節成之間,當然還包括神魚跟那顆包子的恩恩怨怨。

「你喜歡菜包吧?我敢打包票,菜包也深愛着你。」「我只對你坦白,是,我喜歡他。」

「那還訂婚?你還是篤信命中注定?」「不,是面子拉不下來。」嫌棄一個人的心,神魚相信還有機會彌補;嫌棄一個人的外表,神魚就找不到足以被原諒的理由。而她對菜包做的,正是如此。

「為什麼多年以來都不來找晴雅?」不希望焦點繼續停留在自己身上,話鋒一轉,神魚重新挖掘恆峰刻意躲藏的原因。

「怕晴雅承受不住,又萌生自毀的念頭。」這是阿姨和恆峰間的協議。神魚也認同,按照跟我相處的經驗以及我對恆峰愛戀的程度,恆峰的顧慮絕不過份。

「可是現在她又是原來的公主了啊!」過去的我,神魚不夠了解,但神魚確信現在的我,長相、學識、舉止、氣質、衣着等等,樣樣無可挑剔,她無法理解,恆峰為何反倒卻步不前。

「她身邊已經有個王子了。吻醒她,讓她恢復面貌的不是我。他才是最後解救公主的人,不是我。」這話不假,連神魚之前也把持着「我是節成應得的」的想法。畢竟節成的用心,不計美醜地愛着我,的確讓他們感動不已。恆峰似乎也抱持和神魚一樣的態度,認為自己不過是這愛情里的配角,存在的目的只是襯托與成就男女主角最後圓滿的結局。

「你不也是他的勇者?」我們的故事,神魚都快可以朗朗上口倒背如流。而神魚知道,只要恆峰出現,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立刻投入他的懷抱里。

「你有見過勇者必須定時到警察局報到的嗎?」始終坐在旁還保持沉默的恆婷突然飛來一句,逗的恆峰直笑着。「我哥是一個在公演前晚才摔斷腿的笨男主角,看着候補的男主角親吻女主角,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在台下當觀眾。」恆婷再補一句,恆峰則是笑得更開心了。「是這樣沒錯。」恆峰的自我解嘲,傳在神魚耳里是哀苦難當。

「不戰而潰。」其實神魚老早被恆峰說服了,只是不甘在嘴皮子上失利,想再逞逞口舌之能。「此話出於《五代史》(話周史卷下):世宗因高子之戰,見樊愛能、何徽等一軍『不戰而漬』,察知軍中弊幸。」恆婷接着神魚的話背起成語典故來,「不要胡鬧。」恆峰見狀白了恆婷一眼,恆婷吐著舌頭全然不以為意。

「我是知難而退。」恆峰才講完,恆婷又搶著接話,「宋楊萬里答本路安撫張尚書:某不才多病之身,一生寡偶,幾覆車於太行,沉舟於呂梁,知難而退,棄官九載。真巧我哥跟晴雅認識剛好9年。」恆婷把神魚杯子裏的殘茶倒掉,換上剛沏好的高山烏龍,放下茶杯,就急忙蹲到神魚身後,「我住嘴。」恆婷梳着兩條黑亮的麻花辮,雙手扯著耳垂,扁嘴求饒的樣子,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不為自己爭取機會?」神魚好奇地問恆峰。「以前我能拿把菜刀,現在?要我右手握扳手,左手持鋼圈嗎?更何況我面對的不是萬惡不赦的大魔王,而是閃閃發亮貨真價實的王子。『勇者斗王子』這算那門子的童話?」用王子來形容節成並不為過,神魚說她要是恆峰,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也對!」神魚附和著恆峰。

「你到底站在哪一邊?」恆婷聽着神魚不停改變立場,滿臉疑惑與不悅地說。

「我是正義的一方。」「有講等於沒講。」說完恆婷老大不高興地撥弄著辮子,跨著大步上樓離開。

恆峰希望他們今天所談的一切,不要有第三人知道。其實自從神魚訂婚以後,她就很少再去找我與節成,所以泄露口風的機會小之又小。神魚打算要交恆峰這個朋友,他那忠誠的笑容,在神魚活着的社會裏,可稱的上是奢侈品,難得碰上,她要好好享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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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在哪裏,菜包就在哪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就變成神魚與菜包間的半永久性定律。

魚常一個人在家,未婚夫從事設計業,他說需要大量安靜的空間來創作與思考。客戶的Pub要重新裝修,他得整晚窩在夜店實地考察,聘來的模特兒表現不如理想,他得花時間親自指導。他總是有說不完的理由可以支持他徹夜不歸。

菜包知道獨守空閨的寂寞,他帶着神魚往稀奇有趣的地方吃喝玩樂去。甚至他工作一有了空檔,不管是只有一兩個小時還是整晚,菜包都會打電話探知神魚所在的地方,只要神魚點頭,他都會立刻飛奔到神魚面前。但是神魚現在最常窩的場所卻是恆峰的修車廠。

「你敢來?也不想想是誰共謀,活生生的把一個人弄死。」這話正踩中菜包的痛腳,聽他支支吾吾的龜縮模樣,神魚就不自禁地得意著。「我在社子啊!四十號修車廠二樓泡茶聊天中。」神魚料想心虛的菜包,絕不敢再越雷池一步,還跟恆峰打賭。但沒想到不久后,菜包出現,而她輸了。

菜包滿臉愧疚向恆峰道歉,再撿些有的沒有的尋常寒喧,往神魚的旁邊坐下。他拿出一罐頂級的茶葉,自告奮勇要沏幾壺好茶讓大家品嘗。相對於恆峰的自在,他取水、下茶、溫杯,想盡辦法讓自己忙碌,盡量避開和恆峰正面接觸。

「魚姐,你的這顆包子,真的為了你連皮都可以不要。」菜包的膽識顯然連恆婷都覺得佩服。

聊了一會兒,恆峰開口要請大家到附近的海產店吃宵夜,火添也在,雖然神魚常看到火添來店裏幫忙,不過還是頭一次有機會和他一起吃飯。「我無所謂,只要那個妖婦不來,恆峰認定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在這家修車廠里,我的名字如同禁忌一般,頑皮如恆婷也不敢多嘴半句。

酒足飯飽后,神魚、菜包一路開車到了民族東路上的新生公園。「你到底在搞什麼飛機?」在散步的途中,菜包對神魚抱怨起來。「這裏的飛機也好清楚喔!」因為臨近松山機場,經過他們頭頂的飛機高度都很低,黃色的機尾燈閃爍,就像拖行數道流蘇的月光。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說明白你站那一邊?」「我是正義的一方啊!」神魚覺得在菜包身邊耍賴是種樂趣。她很享受。

「我們不該摻和進來的。」菜包嘆著氣,無可奈何地看着神魚。「對啊,說不定當不成紅娘,反而變成報喪的烏鴉。」神魚脫下穿了整天的高跟鞋,赤着腳踏在草皮上,望着遠方緩緩逼近的機燈淡淡地說着。

「那以後你要站那一邊。」同樣的問題神魚反問菜包,神魚想菜包應該跟她一樣難以取捨。「我也站在正義的一方。」神魚終於能體會當時恆婷的感受了,果然是不負責的一句話。「不當烏鴉改行當鸚鵡?」神魚笑菜包的學舌卸責。

「我只站你站的那一邊。」菜包向神魚區別其中的差異,神魚張開手臂往前俯衝,頭壓得低低的,不讓菜包看見她的表情。

「晴雅跟節成呢?從晴雅以為恆峰死了后,他們有進展嗎?」神魚問。

「進展神速,這就是我羞於見到恆峰的原因。」「也許是晴雅終於從痛苦裏解脫了,那也不錯,恆峰一定會很開心的。」

「你不怕他是強顏歡笑。」菜包的顧慮神魚也曾想過,不過在她更了解恆峰后,她就不再這麼想。「他很直線。沒有七拐八彎的心眼。」很好懂的人。

「我怕他會後悔?要是等到節成跟晴雅訂下婚約,想做什麼也都太遲了。」「有感而發嗎?」神魚問。「是啊,沒發過的麵糰,怎麼做包干?」菜包沖着神魚笑,圓圓胖胖的笑容,是今年最溫暖的滿月。

然後可怪羅!不是說神魚,而是那顆包子。接下來的3個月,菜包開始得把生活分成節成、恆峰兩邊,剛看完節成和我的親密樣,卻還得陪神魚坐在痴心百分百的恆峰旁。「我快精神分裂了!」菜包抱怨著,自言自語的頻率也頻繁起來。「那你會生出小籠湯包嗎?」神魚搭腔著,雙手壓着菜包的大肚脯。

「恆峰又沒有要你報告晴雅的事,你何必不自在?」選好運站的神魚,樂得大說風涼話。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晴雅對節成的親昵,越看越像是單純的報恩,節成心知肚明卻甘之如飴。最受不了是這個鬼恆峰,真的連半句也不過問,一副幸福不必在我的模樣,我是急在心裏口難開。」自菜包說我和節成的感情有進展時,神魚就懷疑我有可能化恩情為愛情,多少回報點節成的付出,沒料想會是那麼快,而且明顯的連菜包也能感覺得到。「我要是你,會選擇一頭撞死。」忘了是自己把菜包拖下水的,神魚形同置身事外的輕鬆悠閑。

「怎麼辦才好?」菜包試圖想找出兩全其美的方法,來終止這出荒謬的愛情劇。「誰知道?」身在戲中的神魚,哪有功夫來評斷別場戲的好壞。「交給編劇決定吧!」老愛窺探天命的神魚,千算萬算,哪知最後還是棋差一著,只能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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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魚公司委外的廣告要到泰國出外景,要神魚這廣告系畢業的經理前去督軍。原本的班機因故延誤,導致他們得多在台灣留一天。難得多賺的假日,卻找不到未婚夫陪伴(手機關機)。聽着廣播知道立法院又鬧的不可開交,想菜包正忙,也就沒敢打電話找他。去恆峰那?光這禮拜已經去騙吃騙喝了4次,總要有點羞恥心,所以神魚決定早早回到空蕩蕩的家裏休息。

想不到家裏比神魚想像中的有人氣,女人的呻吟聲熱鬧地在她付一半房租的家中傳開。當神魚拎着行李箱在樓梯間往上走時,遇到的鄰居,看到她先是驚訝,然後趕緊捂著嘴,掩飾著笑意,迅速快步離開。覺得納悶的神魚,又聽見從樓上隱約傳來令人害臊的聲響,不好的預感隨之而來。「再愛玩,也不會帶回家吧!」相信自己的未婚夫並沒有錯,但是信賴薄弱如紙,當神魚站在家門口確認聲音的出處時,她已瀕臨崩潰。

「也許是色情電影。」將鑰匙轉入門鎖時,神魚暗自盼望着能如她所願,未婚夫因為寂寞而收看鎖碼頻道,音量不小心大聲了點。即使神魚聽到的聲音是如此環繞立體又逼真,仍希冀那是她送給他的家庭劇院組合所發揮的效果。

「你不是去泰國了?」取代「你聽我解釋。」「對不起,下次不敢了。」神魚聽到的是未婚夫充滿困惑的疑問。慌亂中將褲子穿起,皮帶兩端一左一右的掛在褲頭,他還能彎腰抄起地上的粉紅色襯衣,給在神魚床上正用被子掩著身軀的女人。「謝謝。」「不客氣,真是不好意思。」他們的對話如此自然。就像神魚是無端闖進破壞好事的路人。

面對此情此景神魚無話可說,她轉身就往門外走。「你不去追她嗎?我一個人在家沒關係的,等等我洗個澡就走。」「不了,等她氣消吧!現在追她只是自討沒趣。」神魚不清楚聽到這些話,一般人會如何反應,她只是走,用接近跑的速度下樓,走進附近的全家便利商店,撕開一本架上的《壹周刊》,平滑的全彩真面吸附不住淚水,眼淚在對開的書本上泛濫起來。

「小姐,未拆封的雜誌不準內閱。你可能……」年輕的工讀生走到神魚身後。他要說的,應該是請你得把書買下來,不過他選擇回到櫃枱幫另一位顧客結帳。「羅唆,那兩本書我買了。」不知道是資深員工還是店長責備他的失職,工讀生出言咆哮。

「拿去。」神魚在雜誌里夾了一張500元的紙鈔,放在櫃枱轉身走了出去。坐在店外的長凳上,她撥了通電話給恆峰。

「來接我好嗎?」說完原委后,神魚請求恆峰來帶她離開。「別告訴菜包。」她叮嚀著恆峰,因為她丟不起這個臉。神魚閉上眼睛,手肘架在大腿上,將頭放在雙手合握的拳面上,不時地來回敲擊著自己的額頭,「我怎麼那麼笨。」神魚只曉得責怪自己的認人不清,連罵人都不會。

「走羅!先到我家再說。」過了一會兒,恆峰趕到了,取走伸魚手上成團哭濕的面紙,拉着神魚的手要帶她回車內。「你的咖啡跟500元,我幫你拿了喔!」直到恆峰說神魚才發現,不知道何時她的身旁多了一罐熱咖啡和500鈔票。神魚抬了頭望向全家,隔着玻璃工讀生對她喊了一句「加油!」,揮手跟她道別,工讀生還對着店內的員工專用門比出中指。

「你去恆婷房間休息一下,等等吃飯再叫你。」安置好神魚后,恆峰才下樓。「魚姐,起床了。」大概是哭累了,直到恆婷叫醒她,看到窗外黑漆的天色才知道時間已至深夜。「快,大家都在等你。」恆婷拿梳子幫神魚順好頭髮,急忙拉着她往樓下走。

「等我?」在神色剛剛經歷的悲慘遭遇,還來不及被她重新溫習時,她已經被推上了二台墨綠色Tierra,開車的是火添,旁邊坐着恆峰,後座菜包笑臉盈盈地對她說「Hi!」。神魚想逃開,背後的恆婷卻死命地把她往車裏擠,等到車門重重關上,他們一車五人,就在延平北路上以極速平治著。

「賴恆峰你答應過我什麼?」神魚難以想像,恆峰竟然會背叛她找了菜包來。「沒聽過司馬光打破缸的故事嗎?權宜變通是一定要的。」恆峰說,不告訴菜包他對不起天地良心。

「我們要去哪?」「當然是有仇報仇!」菜包拿出一隻鋼剪,尖銳鋒利的刀面,在黑暗的車內閃著銀光,車子內的音樂正播放着白光的(等着你回來),氣氛顯得詭異又恐怖。

「後車廂還有一桶瓦斯呢!」恆婷說着,手伸到前座遞了一雙麻手套給恆峰,自己也跟着戴上。「放心,工具可齊全著。」恆婷將手半舉,在神魚眼前來迴轉動手腕。

「你們要幹嘛!」神魚真的被這群人弄得有點緊張了,她雖然生氣,但是沒有想要做到「你死我亡」、「魚死網破」的地步。「當然是把該剪的剪掉,該焊封的焊起來。」菜包咬着牙說着,眼神的兇悍是神魚前所未見。

「你們不要胡鬧。」人命關天神魚不得不阻止。「你給我住嘴,我認識你幾年就聽了你幾年,這次換你聽我的。」菜包少有的強硬,讓神魚不敢多有意見,但是心中的忐忑不安卻是逐漸增加。

「嗯!他還在家。」在神魚住的地方樓下,恆婷撥著電話,持續幾十秒一言不發,然後迅速掛斷。等恆婷把電話丟還給神魚時,她才發現手機被他們控制了8個小時以上。

40分鐘后,恆峰和火添熟練地蹲在神魚家鐵門前,裝好瓦斯、打開高壓火槍,接上焊條,恆婷、菜包在旁邊傳遞材料,她則是全程傻愣著。瞬間火焰燃起,藍色的焰心,噴射集中的火舌,在鐵門上濺起萬點火花,焊條被燒的跟岩漿似地很快融粘在鐵門接縫處,一會兒鐵門已被徹底封死。

「接下來就是你的工作了。」菜包把帶來的報紙捲成圓錐狀交到神魚手上,恆峰他們則是搬著器材回到車裏等她和菜包。

「做什麼?」「叫一聲失火了,嚇死那個小王八蛋。」神魚總算搞懂他們的意圖。

「他要睡死了怎麼辦?」神魚擔心地說。「相信恆婷已經打電話吵醒他了。」菜包對他們周詳的計劃信心滿滿。

「失火羅!」神魚她敢發誓,這三字她做到壓扁丹田、喊破喉嚨,用盡全身力氣去吶喊。她和菜包站在3樓半的樓梯轉角,看着典宏穿着一條內褲,膽顛心驚地搖著鐵門,大聲呼叫的蠢樣,真有種難以形容的痛快。

菜包拉着神魚的手,躡手躡腳地慢慢溜回樓下,迅雷不及掩耳地跑上車,等到車開了一段路,整車的人才猛笑開來。

「快告訴我們,他是什麼表情?」恆婷迫不及待地問著,菜包活靈活現地將現場再一次還原,他們更是笑的不可開支。

「把眼淚擦乾吧!再來就得靠時間和你自己來癒合傷口。」菜包抽了一張面紙交給神魚,緩緩又溫柔地說着。

「我愛錯人了。」跟他們大家道完謝后,神魚有所感觸的說。「承認愛錯,離愛對就不遠了。」平常不太說話的火添,居然會開口安慰神魚。

「今天可全都是火添的主意。」恆峰介紹這次行動的總策劃,也順便對他違反信約向神魚致歉,「寧可做不成朋友,也不能讓你孤單地面對傷痛。」恆峰無畏地做他自己,能有這樣忠心的朋友,神魚找不出埋怨可說。

那晚,在恆婷表明不歡迎神魚留宿在修車廠,而神魚又無處可去的情況下,她住進菜包在中和的家,花了半個小時幫菜包整理好房間,半個小時盥洗后,神魚睡在床上對着躺在地板的菜包問道。

「我們生的小孩會不會被叫『包魚』啊!難聽死了。」菜包是顆包子,神魚是條魚,好像小孩自然就會被冠上不雅的外號。「那就叫『魚包』,反正你一向比我強勢。而且魚包聽起來像包紅豆的鯛魚餅,還蠻可愛的。」才剛躺下,菜包講話已迷迷糊糊起來。

「『魚包』還可以勉強接受。那我們明天公證好嗎?剛好泰國是落地簽,我記得你前陣子才出國,護照還沒過期,我們乾脆順便去度蜜月。」「你說什麼是什麼,折騰一晚好累喔!趕快睡吧。」菜包打着哈欠,將身體側到床邊,棉被拉過頭頂,繼續睡着。

「那就等蜜月時再做吧!晚安。」「等等,你說做什麼?」菜包突然從地板翻了起來,清醒的兩眼透出晶亮的光芒。

「先講娶不娶我,不娶不能做。」神魚遮住菜包燃著異樣火焰的雙眼,臉頰在他那如豬鬃般的短髮上磨蹭。「娶,不用做也要娶你。」菜包一把將神魚拉下床,他真的什麼都沒做,只是緊緊地抱住她。明明已經睡了好陣子的神魚,在他懷裏又變得困起來,菜包的大肚子,就像小時候抱着的大狗熊,又溫暖又有安全感。神魚忘了什麼時候睡着,只知道醒來時,菜包瞅著一雙眼睛死盯着她瞧,「你還在。」害怕神魚是隔夜就消失的美夢,菜包非但一夜沒合眼,還保持整晚的平躺睡姿,「我擔心一轉身你會被頂出我的夢中。」

「其實你正在作夢,你要跟緊不然我會跑掉喔。」神魚後悔說出這話,因為菜包真的聽從,更加如影隨形地緊貼着她。「原來女人沒有眉毛看起來會很可怕。」菜包坐在浴缸上守着神魚盥洗,對着脂粉末施的她評論一番。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喔!我可是變身大怪獸,沒上妝時會嚇壞你。」按照平常神魚和菜包的相處方式,她早該大罵他一頓,但是神魚卻出奇的乖巧,也許是自始至終菜包都笑着個臉,一副快樂滿足的模樣。「不要動。」當神魚準備撿起梳子上,洗手台里的頭髮,菜包連忙喝住她。他認為家裏留有愛人的頭髮是種踏實的溫柔。

「水管會堵塞。」「有通樂。」

「梳子會弄髒。」「可以買新的。」

「如果我變老變舊了呢?」「在我心中你百年如新。」

「我不相信。」「對你掏了這麼多年的豬心豬肺,你還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沒有女人會嫌愛情的擔保太多。」「我還沒有房子,車子還在貸款中,金子比你少,妻子預約中,能提供的東西不夠。」菜包掰開手指一根根數着,臉上有層挫敗的失落感。

「那先給我孩子吧。」神魚主動趨前摟着他,查扣她的抵押品。

他們決定當天下午3點到法院公證結婚,神魚在髮廊修整髮型順便化妝,雖然有一切從簡的準備,菜包還是拚命地幫神魚湊齊新娘所需。禮服、小捧花,縱使不能盡如人意,但是他賣力與用心她是感激的。

「公司請好假了嗎?」「請了。」

「你爸媽知會了嗎?」「5年前就說要娶你,不用再說了。不過可能來不及從北港趕到。」

「你爸媽呢?」「正從新竹開車北上,現在應該在典宏那。我爸說,非要教訓他一頓才甘心。」

「不會有事吧?」「應該不會,我媽說,這幾年我爸身體不好,連國術館都關門了,大概頂多打斷他一條腿。」

「那就好。」「朋友你邀請誰?」

「房東夫婦、晴雅、節成。你呢?」「我也要當一次司馬光,試一試打破缸的滋味。」

「恆峰肯來嗎?」「節成跟晴雅出國了,他沒理由不來吧?」

「剛打電話他們還在,這麼快就出國了羅?」「不行嗎?我是懂得使壞的好心人。」

「那會是什麼樣的畫面啊?」「王子復仇記暨公主保衛戰。」

「有趣嗎?」「絕對比我們的婚禮更好玩。」

「他們會不會找我們算帳?」「管他的,反正我們要逃到泰國去。」

「結局會怎樣?」「等我們回台灣就知道了。」

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我全被蒙在鼓裏,原來恆峰一直都在我身邊,全部的人都聯合起來欺騙我。要不是神魚和菜包最後向我坦承一切,我想我會被愚弄一輩子,但是他們選擇誠實的時間太晚,等他們度完蜜月,恆峰已經被我重重地傷害。

菜包和神魚的喜訊,我在婚禮前兩個小時才得知,我更不知道我和恆峰將在他們兩人的安排下重逢。

再兩個小時后菜包和神魚要結婚了。接到這天大喜訊的我,一則是歡喜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則是慌了手腳,生平第一次參加婚禮,又在如此倉促的時間裏,該穿什麼?該買些什麼作為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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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21號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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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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