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呃……我怎麼樣,匹倫汀小姐?」年輕的牛仔結結巴巴地詢問。

他抓起枕頭,遮住自己的寶貝,平滑的臉頰染著紅暈。他杵在床鋪旁邊,俯視他這輩子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孩。

璐茜亞並末忽略他藍眼裡的焦慮。她拉高被單,讓它蓋住她的胸部,然後,她綻放出燦爛無比的微笑。

「傑西,」她邊講,邊考慮自己該收他多少錢。「說真格的,你是我在床上遇到的最棒的男人。上帝慈悲,你讓我慾火焚身,吶,假如我是一隻母雞,我準會生下幾顆滾燙的熟蛋!」

傑西睜大眼睛。「真——真的?」

他的驚喜令她動容,她決定自己將只收他兩元。

「如果我撒謊,願遭天打雷劈。」她發誓。

她租的是一家廉價旅館的小房間,說完「願遭天打雷劈」時,她趕緊眺望那扇狹窄的破窗戶外的一小片德州的天空,等確定外頭晴朗無雲,她才放下心來。

她移回視線,研究傑西年輕的五官。她猜測他約莫只有十六歲左右,而且,她懷疑自己是第一個跟他做愛的女人。他只支撐了十分鐘,若非她協助,事情會結束得更快。可是欺騙他,她沒有絲毫罪惡感,讓他以為他是全世界最棒的情人有啥害處?

她抬起手,一片纖長的指甲輕輕的劃過他細瘦的手臂。「沒錯,你真的相當不賴,傑西。」

他挺出他肋骨分明的胸膛,手指梳過她草莓金色的秀髮,然後俯身給她最後一吻。當他開始穿衣服時,他稚氣的臉龐洋溢著一抹沾沾自喜的神色。

「非常感謝你,匹倫汀小姐。我在海姆雷特這裡有點寂寞。我已經旅行快兩個月了。我要去紐奧良看我媽,因為我跟爸待在加州,所以我有五年沒看到她了。爸本來是打算髮財之後再去接她的,可是爸沒發成財就——呃,他死了。」

璐茜亞注意到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他的眼角閃著淚光。就在這時,她知道自己將只收他一塊錢。

「我停在這裡是想看看我是否能買點好東西送我媽。」傑西解釋道。

他飛快地用袖子一抹濕潤的眼角,再套上他的皮靴。

在他絮絮叨叨的講著他母親的事情的時候,璐茜亞審視他的衣著。他的襯衫有幾處補丁,他的長褲綻了線,他的襪子布滿洞,他的鞋底磨薄到她懷疑當他走路時,他的腳丫會碰到地面。

「鎮上有一家店賣的軟帽很漂亮哦!」她建議道,不過她很清楚,傑西的錢不夠買軟帽。

他戴上他自己的帽子。「我媽一直想要一個瑪瑙別針。你曉得一枚瑪瑙別針要多少錢嗎?」

他那滿懷期盼的語氣,挑起她的同情心。她想,她將只收他五十分。

「瑪瑙別針很貴的,傑西。」

他點點頭,望向地板。「說得也是,唔,我想我該走了。我——多少錢——你收費多少?」

看到他抬高下巴,想裝成一個習慣於這種桃色交易的成熟男人的模樣,她差點「噗哧」笑出來。不曉得他是否知道他自己又臉紅了?她想。

「這次免費,去替你媽買個禮物吧!」

「可是——」

「我說過這次免費,傑西。」她掀開被單,滑下床。她的長發像金色與紅色的火焰垂泄至她蒼白的大腿。

她穿上一襲薄如蟬翼的睡衣,越過小房間,取下她掛在牆壁的鐵釘上的舊皮包,挖出一把鈔票。她瞪著那把鈔票,這是她所有的錢了。她聳聳肩,朝傑西走去。

「這些你拿著,聽到沒?」她把那些鈔票塞進他的褲腰帶。「沒多少錢,個過現在你可以替你媽買一個小別針。」

他用手指摸摸那些鈔票。「匹倫汀小姐,我不能——」

「胡說八道,你當然能!我——呃……喏,傑西,你在床上實在太棒了,所以應該由我付錢給你才對。」

她希望他相信她的說詞。坦白講,她根本下知道怎樣才算「在床上很棒」。因為男人喜歡聽到這類恭維,所以她就順水推舟。其實男人在床上全是一個樣兒——呻吟、吶喊、全身顫抖,她猜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嘗到了某種狂喜的滋味,所以她也跟著呻吟、吶喊、顫抖,而這一招果然頗能迎合他們。

可是對她而言,這一切全是表演。喔,對了,她確實曾聽其他操這一行的女孩說,女人也有可能享受到那種歡愉,但她從未有過那樣的體驗。由於這個緣故,她便認為它並非那樣重要。

她對傑西微笑道:「你儘管收起那些錢吧!到了今晚,我就能夠加倍的賺回來。」

「真的?」

她清楚自己得再存好幾個禮拜才能存起那筆錢。

「搞不好我能賺到三倍、甚至四倍。」她大吹大擂,然後朝他咧嘴而笑。「嗯!讓我們這樣講吧!到了今晚,我就會變成一個百萬富婆。你知道的,就是那種坐擁金山銀山的女人。像我這樣的富婆,總付得起錢給像你這樣的男人買禮物送他的媽媽吧!對不對?」

傑西的喉嚨彷彿梗了一個硬塊般發不出聲音。所以,他望進璐茜亞的眼睛。上帝,那對眼睛真是不可思議——一隻是純藍的,另一隻則是深處閃耀著同樣藍光的翠綠色;他以前不曾碰過兩隻眼睛顏色不同的人。不過話說回來,他也從未碰過像璐茜亞·匹倫汀這樣特殊的人。他認為她那對罕見的眼睛與古怪的名字十分適合她。

他的視線往下栘,落在她飽滿的胸部上。他費力地咽口口水,拖著腳往前挪兩步。在他的靈魂深處,他知道在那對美麗的酥胸下跳動的是一顆天使的心。

「匹倫汀小姐,我——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女孩都是……冷酷的。你知道,我見過一些像你這樣的女孩,我覺得她們似乎沒有任何感情。她們——」

「我也很冷酷,」她連忙告訴他。「我的心腸硬到我相信如果你踢我的心臟,你的腳趾會折斷。我——我只是覺得媽媽們不該辛苦一輩子連一枚瑪瑙別針都得不到。我自己也曾經有過一個媽媽,如果她還活著,我一定也會送她一枚瑪瑙別針。現在去吧!聽到了沒?我還有事情要做。老天爺,我比春天的蜜蜂還要忙,而你在浪費我的時間。」

他點點頭。

「我——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匹倫汀小姐。」他笨手笨腳的擁她入懷,吻她一下,再慌慌張張地退出房間。

※※※

當門「砰」的關上時,璐茜亞嘆口氣。

「要命,我又犯了!把全部的錢送出去。現在我比摩西的十誡里所寫的還要窮了。」

發誓再也不犯對她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每一次她招待到某個倒楣鬼時,她就會忘掉自己的誓言。

她傾聽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邊用手指爬梳她那頭絲緞般的鬈髮,邊環顧周遭,很快的她就找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尼尼,它正在享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陽光。她彈彈手指,當那隻灰毛碧眼的虎斑貓快步朝她走來時,她綻出微笑,抱起它,爬回凌亂的床鋪躺下。

尼尼咪咪叫著偎進她的懷裡,並開始摩搓她豐厚的長發。

「你當然能咪咪叫,」她對它說:「你剛吃下一隻老鼠。可憐我的肚子卻比一個老處女的夢想還要空虛。」

為了讓自己忘掉飢餓,她讓自己的思緒飄遊起來。

「唔,尼尼,我們在這裡已經待了兩天,我想明天我們該走了,否則他會追上我們的。他會——」

她咬住下唇,暗暗自責,她幹嘛又想到他?可是此刻那個思緒已經侵入她的腦海,雖然她拚命的想要想點快樂的事情,但那股焦躁感卻徘徊不去,而且還逐漸轉變為恐懼感。她用顫抖的雙手拉高被單,蒙住自己的頭,專心聆聽尼尼「喵嗚、喵嗚」的叫聲,那輕柔、緩慢的顫動很快的就令她打起瞌睡來。

寤寐之際,她聽到人講話的聲音:到渥特這邊來……到甜蜜的老渥特這邊來……

記憶中的痛苦襲向她,那痛苦是如此逼真,以致她發出難受的呻吟。還有那些血……上帝,那麼多的血!

她霍然坐直,用手揉揉眼睛,企圖驅除睡意。良久之後,她心中的恐懼被憤怒取代。

「我恨這種生活!骯髒的旅館!來來去去的陌生男人!我娛樂他們!還有噩夢!我害怕睡覺!這一切會有快樂的結局嗎?」

「這種生活!」她瞪向不斷地落下灰層的破爛天花板,想到那些本來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美妙事情,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眶。「如果他沒有——要不是他,或許我就能當一個真正的淑女。可是有他在後頭跟蹤我,我根本就無法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過正常的生活。我永遠也無法忘掉那個畜牲所做的事情和他目前仍然在做的事情,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讓渥特·艾佛力付出代價!」

可是就像她以往宣誓要復仇時一樣,她懷疑自己如何能實踐這句毒誓。她曾經向數打的執法人員報案說她的生命有危險,可是他們誰也不肯相信一個妓女的話,而她自己又對付不了渥特。那傢伙可是一個重達兩百磅的冷血魔鬼呢!

她需要幫助,需要一個跟渥特一樣危險、兇狠的男人。

「可是誰會幫助我呢?尼尼。那些警長別提了,至於其他男人……他們只想要一樣東西,而它絕對與幫助我無關。況且——」她嘆口氣。「宇宙里根本就沒有跟渥特一樣危險的男人,所以我猜,我恐怕得一輩子逃命了。」

自憐的情緒充塞著她,很快的,她就覺得自己彷彿要在自憐中窒息了。她隨即掀開被單,傾身去拿擱在床畔小几上的一本破書。

除了回憶之外,她的母親留給她的就只有這本童話故事書。她瞪著那些字,不曉得它們在講些什麼。雖然她早就背起了那些故事,但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夠讀它們。

一滴清淚滾下它的臉頰,尼尼爬上她的身體,把淚舔掉。它粗糙的舌頭刷舔她臉頰的感覺使她皺皺鼻子,覺得自己是有人愛的。

「這本書,」她喃喃說道。「是媽媽小時候就擁有的。她把它傳給我,並且告訴我這裡頭寫的都是些有快樂結局的故事。她也無法讀它,不過她記得裡頭所有的故事。每當我翻開這本書,哦,就像是媽媽試圖提醒我好事確實會發生,『從此以後就過著幸福的生活』並非是不可能實現的夢。」

尼尼「喵嗚、喵嗚」叫,並輕咬她的耳垂。

「我一定會找到個王子的,毛球。他將是一位真正的紳士,跟我目前所遇到的男人都不同。他會天天穿著一般人周末作客時才穿的漂亮衣裳,而且他的指甲里沒有污垢,一個點兒都沒有,你聽到了嗎?他會有一份好工作,也許是在銀行上班。他不騎馬,而是像真正的紳士那樣駕著閃閃發亮的馬車。他會用那種香香的髮油來梳理頭髮,他會聞起來像月桂香皂,而且他會是那種一發現衣袖上有線頭,就趕緊把它拂掉的男人。你知道嗎?小可愛,我會天天為他做餅乾,就是以前媽媽為我做的那種餅乾。」

璐茜亞抱著那本書和尼尼,幻想著她的白馬王子,片刻后,她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已經恢復正常,便飛快地給尼尼一個吻,然後起身下床。

夜晚已經降臨了,她點起一盞燈,從行李中拿出一套袍子。

那是一襲美麗的袍子,艷紅色的綢緞滾著黑色薄蕾絲。它發出「沙、沙」的聲音。璐茜亞愛那種聲音。它閃閃發亮。璐茜亞也愛用一點。她笑盈盈地將袍子比在自己的身前。

最棒的是,它是她的工作服,會幫她賺錢。

她邊想著晚餐,邊開始換衣服。首先,她排出一件內褲,皺起眉頭,專心看綉在那條內褲上的字的頭兩個字母,一個「T」和一個「U」,她知道有這兩個字母湊在一起的字是星期二。她把那條內褲扔回行李袋,重新在裡頭翻找。

「咦?我的星期六內褲跑到哪兒去了?」

當她找來找去,怎樣也無法找到它時,她開始咒天罵地。她懊惱地抽出另一條內褲,當她看到上頭綉著「M」時,不禁嘆口氣。

「星期一,」她嘀咕道。「今天是星期六,璐茜亞,而你卻得穿你的星期一內褲。噢!我這輩子不曾聽過這樣笨的事情。」

她邊嘀咕,邊換好衣服、戴上叮叮噹噹的耳環,最後穿上黑色高跟鞋。她望進梳妝台上那片破裂、生鏽的小鏡子,整理她濃密的秀髮,使之成微微起伏的波浪狀,再在頭頂戴上一圈紅色的花環。那些蕾絲做的花朵垂壓到她的前額,她推推弄弄的,使它們坐回恰當的位置。

「乖乖,我得另外弄頂花環,小傢伙。這頂花環比上帝還要老。」

她吹開又一朵擋在她額前的枯萎綠花,然後開始化妝,先刷一道咖啡色的眼影,再在頰上與唇上塗上胭脂。她並不怎麼喜歡把自己的臉搞成調色盤,但是男人喜歡。

男人就是她的顧客。不管他們要什麼,她就供應什麼。他們有錢,而她需要錢,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她壓抑下悲哀的感覺,檢視自己收集的香水,選出一瓶,在耳背各擦一點薄荷油,然後拿起她的戒指,輕輕地摩挲它那不尋常的設計,再把它掛上。那枚戒指對她的手指而言太大了,所以她拿一條皮繩穿起它,掛到脖子上,讓它躺在她的乳溝間發光。

在對尼尼揮手道別之後,她跨進幽暗的走廊。鋼琴聲飄向她,她戰戰兢兢地踏下樓梯。

「乖乖,不知道是哪個傢伙發明樓梯的,無論他是誰,我都希望他從他發明的樓梯上跌下去,摔斷他那該死的脖子。天曉得我有多少次差點跌斷我自己的脖子。」

兩腿顫巍巍的她抓著樓梯的扶欄,一階、一階的往下走,當樓梯只剩下四階時,希望自她心底升起,當她的鞋跟踩空一階時,希望隨之破滅。

她跌下樓梯。

「璐茜亞小姐!」好幾個男人異口同聲的驚呼。

他們之中的一個扶起她,並做著幫她拍掉衣服上的灰塵的愉快工作。雖然她的裙子是她身上最髒的部分,他卻只顧拍她的上衣,手不斷地拂過她豐滿的胸部。

璐茜亞拍掉他的手。「我不是來這裡做這個的,我是來唱歌的。如果你賞我的小費夠多,你可以親自把錢塞進我的衣服,在那以前,你的手離我遠點。」

那人好脾氣地笑笑,並踱回自己的座位。

璐茜亞打量這個煙霧瀰漫的房間,發現這裡聚集了好多人,幾乎每一張桌子都被正在玩牌的喧嘩男人們佔據著。他們之中有不少人顯然都快醉倒了。曲根據她的經驗,男人喝得越醉,賞的小費就越多。如果今晚唱歌所賺的小費夠多,那麼她就不必邀請任何男人進她的房間。懷著這份希望,她朝酒吧挪去。

「你不介意我唱幾首歌吧!是不是?」她問酒保。

酒保將一杯威士忌推給距離他四張凳子遠的一名口渴的牛仔,然後開始擦拭一隻乾淨的杯子,直到它變得亮晶晶的。他的右頰因為在嚼煙草而鼓起,當他咀嚼時,他的長鬍髭在他的襯衫領上一晃一跳的。

「怎麼啦?今晚樓上的生意不好嗎?」

當他將一口煙草汁吐進一個銅痰盂時,她厭惡地閉起眼睛。

「不,不對,只是你們這兒的床鋪是我所躺過最折磨人的床鋪。況且,我今晚缺乏做樓上的生意的興緻。現在,你會讓我唱歌,對不對?」

他哈哈大笑,然後向鋼琴師打個手勢。「莫特,這女孩想唱歌。幫她彈首曲子,讓咱們瞧瞧她是否能唱歌。」

看到侏儒般的莫特,璐茜亞不禁莞爾。她湊近他,對他耳語幾句。

他點點頭,開始彈奏一首她所默求的淫逸歌曲。在他彈演前奏時,璐茜亞隨著那活潑的節奏搖擺臀部,慵懶地穿過好幾張桌子,和那些比較大膽的男人打情罵俏,對那些比較害羞的男人拋媚眼。當她漫步到一扇擦得亮晶晶的巨大窗戶前時,她了解到白己已經擄獲了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遂做個深呼吸,開始唱歌。

原本在喝采、鼓掌的男人們霎時安靜了下來,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為她那刺耳的聲音而痛苦,紛紛露出苦瓜臉。

「她聽起來活像一隻垂死的母山羊。」一個大塊頭低聲對他的同伴說。

「我倒覺得她像貓叫春。」他的同伴嘟囔道,當璐茜亞硬是擠出一個特別高的音符時,他的身體瑟縮了一下。

「唔,我才不在乎她的歌喉怎樣,」另一個男人宣稱,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疊紙鈔。「它有那樣的臉蛋跟身材,誰還會在乎她的歌喉?」

他笑呵呵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大窗戶走去。在將那疊紙鈔撫平之後,他故意慢條斯理地將它們塞進璐茜亞的低領,他的手指逗留於她豐滿、白皙的胸脯間,笑容漾得更深了。

其他的男人也跟著照做,很快的,就有一長列色迷迷的牛仔排在大窗戶前等著賞璐茜亞小費。當她開始唱最後一段歌詞時,她低頭瞄向自己的領口,了解到她所賺的錢已經足夠她過接下來兩個禮拜的生活!興奮之餘,她扯開嗓門,唱得更賣力了。

「嘩啦、嘩啦」的碎玻璃聲,伴隨著她的最後一個高亢音符響起。莫特停止彈琴。有些男人捂起他們的耳朵。錯愕的沉寂籠罩著室內,所有的目光都射向那扇大窗戶。

窗戶已經沒了。只有幾片碎玻璃依舊嵌在窗框上,其餘的玻璃則墜落在外頭的木板路上,砸了個粉碎。

酒保直勾勾地噴向璐茜亞睜得又圓又大的眼睛,「看看你乾的好事,女孩!」

他眯起的眼睛里的神情,跟他頰部抽搐不已的肌肉,告訴了她他的想法。他看起來像是想要殺死她似的!她吞口口水,望向那曾經是窗戶的大窟窿。

「我——老天爺,那些高音符真的是很有力,對不對?」

「你的尖叫震碎了整扇窗戶!該死,就算那些音符每一個都有把子,你也抓不住它們!」

璐茜亞感到自己的臉頰變得燒燙。「呃——我沒有做好暖身運動。我忘了把我的檸檬水帶下來。我用它漱口,你懂嗎?它會讓我的嗓子變得相當——」

「女孩,就算你吃掉一整棵檸檬樹,你的嗓子也不會變得甜美!」

酒保邊說,邊大步邁去,「咻」的抽走塞在她領口下的每一張鈔票。他飛快地數算它們,然後滿意的悶哼一聲。

「這些錢可以彌補你的尖叫所造成的災害。」

璐茜亞眼看他把錢收進他的錢筒里,覺得自己的肚子餓得更厲害了。

「媽的,」她悄聲告訴那些仍舊站在她四周的男人。「那傢伙壞到極點了。我敢說他會先對著你的傷口哭泣,然後再在那傷口上撒鹽。」

她幽幽嘆口氣,現在她不得不邀請人上她的房間了。她瞟向一個站在她旁邊的男人。

他認出了她眸中的邀請之意。「璐茜亞小姐,」他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所有的錢剛才就已經賞給你了。」

其他許多人也都跟他一樣。璐茜亞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們回坐,並重新掃描室內。一定還有些剛才沒給她小費,口袋裡還有錢的男人。

然而在她一一檢視他們的裝扮之後,她明白到他們沒賞小費給她是因為他們太窮了。

「見鬼了,」她自言自語。「這裡沒有半個有錢的男人。」她沮喪的垂下頭,開始向樓梯踱去。它以前也挨過餓,看來今晚她也得挨餓了。

當她走到樓梯口時,在一個幽暗角落裡的一道閃光攫住她的注意力。那是子彈反射燈光所發出的森冷光芒。那些子彈被嵌飾在一條皮繩上,做成項鏈,掛在一個男人寬敞的胸膛上。

璐茜亞停下腳步,納悶自己稍早怎麼沒注意到這個男人。他非常魁梧,她猜他得低下頭,才能進出一般人家的房門。他巨大的手掌完全的覆住了盛威士忌的酒杯,而她之所以知道他正握著一杯酒的唯一原因,是她剛好瞧見他將酒杯舉至唇邊,然後喝乾它。

她盯著他肌肉結實的手臂,然後打量他的佩槍和插在他小腿旁的刀鞘里的匕首。看到他雄糾糾的身材,璐茜亞感到一波陌生的顫憟竄過她的脊椎。

當他的頭慢慢轉向她時,他烏黑的頭髮刷過他寬厚的肩膀。當他的眼睛迎上她的眼睛時,她試圖吞咽口水,卻做不到。

她從未見過那樣黑亮、深邃的眼睛。它們動也不動,眨也不眨,只是望進她的眼睛,彷彿能看穿她的靈魂。

她惶惑地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臟,然後,她瞥見他右頰上那條鋸齒狀的疤痕。那條蒼白的疤痕和他古銅色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緊張的往前跨一步,並且繼續端詳著那道疤痕。她但願自己知道他那道疤是怎樣來的。對於他,她感到一絲憐憫,然後她提醒自己,又不是她害他得到那條疤的,因此,她根本不必為他那道疤感到愧疚。

她肯定他是墨西哥人。她從未見過像他這樣英俊的墨西哥人。事實上,她從未見過像他這樣英俊的男人。他的顴骨高聳,下顎強壯、粗獷,嘴唇飽滿。最奇怪的是,他的疤痕非但沒有破壞他的容貌,反而還替他增添了幾分邪惡的魅力。儘管她有些顧忌,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受到他的吸引。

這份領悟震撼了她。她遇過的男人多到數不清,卻從未對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有任何感覺。可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在她心底激起了奇妙的漣漪。

她掙扎著控制住他所勾起的神秘感覺,強迫自己考慮他是否適合當她的顧客。就如酒館內的其他許多男人一樣,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流浪漢。然而他有一種自信、放鬆的氣質,所以,他不可能是一個窮光蛋流浪漢。他散發出「有錢」,而不是「破產」的味道。

懷著那股奇異、但並非不愉快的騷動感,璐茜亞抬高下巴,徐徐地朝他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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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流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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