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山中歷險

諾艾爾·瑞沃爾博士比他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沉默,多諾文一邊思忖著,一邊望着他的老闆給自己倒了一杯早餐咖啡,若有所思地走到營地的另一側。在他們到達目的地的這三天裏,她說過的話通常只有幾個詞,例如:將某件設備移過來,或者是給我讀一下數字盤上的刻痕。她一直不讓他休息——她隨身帶來的設備要測量諸如磁共振與土壤標本等多項數據,而這些測量隨時需要有人看守,並將測量結果準確地記錄下來。這是一件枯燥得要命的活兒,但是酬金卻是天文數字,於是他很樂意地做這些——如果他為之工作的這個女人始終戴着保護面具的話。

不幸的是,夢想一直讓他徹夜不眠,讓他望着繁星密佈的夜空,想像著另一個諾艾爾的樣子,她與那個穿着一身岩石鎧甲的諾艾爾是完全不同的。

「多諾文,請你到這兒來一下好嗎?」

「這是我主人的聲音。」他咕噥著放下了手中古老的地震儀,他正在給它上油。他一邊向她走過去,一邊從牛仔褲后

面的口袋裏抽出手帕,將手上的油擦乾淨。

她正彎腰俯在一張摺疊桌前,研究著鋪在桌面上的地質學地圖。她穿著名師設計的茶色旅行短褲和纖塵不染的襯衫,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洋娃娃。

上帝,我怎麼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需要我了,甜心?」

她抬起頭來,對他自信的語調感覺到僵硬。「你至少應該顯得禮貌些。」

「禮貌需要額外付錢,」他將大手帕塞進了牛仔褲後面的口袋中,聲明著,「你最好學會在沒有禮貌的環境中生活……除非你能讓我看到你值得我表現出禮貌來。」

這些尖刻的話讓她的下頦繃緊了,她的眼睛裏閃爍著憤怒的火焰,似乎她想要殺人。

至少我總能讓她將真實的一面顯露出來,當她轉身回到桌子前,繼續盯着那張地質學地圖研究時,他心裏暗暗地想着,見鬼,我要儘可能地將她的熱情釋放出來。

「你了解山谷南面的那些古老的洞穴嗎?」她指著桌子上的四分儀問。

他走到她的身後,越過她的肩膀看着那張地圖,「我只了解我們應該遠離那些地方。那些洞穴發育在石灰岩岩床上,流水與植物分解后產生的酸性物質早已經將岩床腐蝕了,那個地方像蜂巢一樣,隨時都會崩塌,幾乎沒有人敢到那個地方探險。」

「好了,我們不會去那裏探險,我們只是要將電子監控器放在那些洞穴的人口處。計算一下到那些洞穴的距離,我認為如果我們現在出發,我們可以很快到達洞穴並在接近傍晚的時候返回到營地。」

「除非我們像擋風玻璃上的蟲子一樣被壓碎。」

「我們不會!』』她轉過身,怒氣沖沖地盯着他,「愛因斯坦向我保證我們不會遇到任何岩崩的危險。」

多諾文淡淡地笑了一下,「是的,我相信這一點,那台小電腦喜歡說謊。」

「它和粉紅犯了錯誤。你難道就從來沒犯過錯誤嗎?」

錯誤?他凝視着她那豐潤的嘴唇和臉上絕不原諒的表情思忖著,你根本不知道,我一年中犯的錯誤比你一生犯的錯誤還要多,最糟糕的是在夜裏閉上眼睛,讓夢中對你的激情與渴望將我弄得發狂——他向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好吧,我們將你該死的探測器放在洞穴里,但是你要留在洞穴外,讓我去做這件事。你付我錢讓我去冒險,記得嗎?」

她那岩石一般的表情猶豫起來,「我不認為這是公平的。」

「一點也不公平,甜心。」他陰鬱地說着,然後走開了。

對諾艾爾來說,伊甸園山谷的南部是更加難以用語言描述的,群山中禁止擅人的那兩座山彷彿是孿生兄弟,在遠處只能看到煙霧籠罩的山峰。山谷里長滿了森林植被,名目多得讓人眼花繚亂。從野生的枝葉舒捲的蕨類到大型的山蕃石榴,從綠色的芭蕉到血紅色的鳳梨,應有盡有,數不勝數。

上帝漫步的地方。

這座野生山谷中壓倒一切的令人敬畏的美麗景象,像陽,光一樣沐浴着她的靈魂,讓她忘記了背在背上的沉重的設備,還有膝蓋與肩膀上的酸痛,但是不幸,它們仍然無法減輕她心中的疼痛。

她用手遮擋起眼睛,望着走在前面的那個肩膀寬闊的男人。他爬上了前面的有幾碼高的山谷小徑,他身上背的設備比她的沉重兩倍。她不知道他身上的關節是否受到了嚴重的傷害。然後她想起來,她不應該去關心他,去關心一個比流沙更危險的像多諾文那樣的男人。起初,她想通過將自己百分之兩百地投入到工作中的方式在他們之間豎起一堵牆,但是沒有成功。儘管她一直努力,她的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溜到那個男人寬闊的肌肉發達的肩膀上,他那散亂的金髮上,他那性感的嘴唇上,這一切都讓她回想起她想要遺忘的那些記憶。她又想到了另一個辦法,她假裝出一副高貴的冷漠的樣子,這是她的外祖母一直是在僕人面前表現出的樣子。

諾艾爾一直不喜歡她外祖母性格中的這一部分,但是她需要藉助這種愚蠢的假面來活下去。這是她僅有的一個防止自己在多諾文災難性的凝視下融化掉的方式,是她防止自己伸出手去撫摸他那濃密的金髮與與籠罩在他天藍色的眼睛裏的憂鬱的表情的惟一方式。她不想讓自己不小心鼓勵了他那真誠而毫無希望的夢想。

一個性急的電子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我們還沒到嗎?」

諾艾爾低頭看了一眼掛在她腰帶上的步話機,柔和地笑了一下。他們將粉紅的那台沉重的中央處理系統留在了營地,他們可以通過無線電與電腦傳遞信息、發送指令,這樣就避免了讓它們的人類朋友承擔過重的負荷。

「我們就快到了,粉紅,耐心些。」

「不想耐心,想到那裏!」

諾艾爾正要回答,這時她聽到了右邊傳來的一聲低沉的笑聲。她轉過身去,看到了山姆正站在她頭頂上的那條小徑上,身邊是一棵粗大的銹紅色的樹榦,它正橫亘在小徑上。

「幸好你身上帶的是女性。」

「這沒有什麼好笑的,粉紅近來的行動一直有些古怪。」

他摘下手套,向她伸過手來,想幫助她爬過那棵樹榦。

「你能分辨出來嗎?」

「當然。」她看了一眼背在他背上的沉重的設備,又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傾斜陡峭的怪石嶙峋的山谷,一個活躍的令人恐懼的想像在她的腦海里閃現。她想像著一個人沿着斜坡滾下山去,在山谷底下摔得粉身碎骨的情景。但是她很快將她的想像力驅散開。她將穿着靴子的腳踩在樹榦最低的部分,沒有理睬他伸過來的手。「謝謝,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隨你便。」他聳了聳肩,向前面走去。

他至少可以等一等她,她一邊想着,一邊掙扎著將自己和身上的設備搬上樹榦,「不用你管,」她大聲地喊著,「但是粉紅最近十分情緒化,在每天的正常工作中,它的能量消耗是平時的兩倍,我想它也許是從它媽媽那裏接收——」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戛然而止。她的腳踩空了,她的兩隻手也從樹榦上滑了下來,身上沉重的設備讓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她向著後面那道深不可測的山谷跌跌撞撞地倒下去。她驚慌失措地伸出手,但是什麼也沒有抓到。只要再過一瞬間,她就會掉進那個湮沒已久的山谷中,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了。猛然間,一隻鋼鐵般強壯的手指握住了她的前臂,將她拉回到塵世間來。

「見鬼,你在做什麼?」他詛咒了一句,拉着她爬過了樹榦,讓她撞到他的懷中。

她沒有回答,她說不出話來,在她耳邊唯一聽得到的聲音就是她雷鳴般的心跳聲,她的頭腦嗡嗡地響着。然後,她聽到了其它聲音——一隻小鳥的嗚叫聲,風穿過樹葉的懶洋洋的刷刷聲,附近流水的潺潺聲。她感覺到金色陽光的手指觸摸在她的臉上,山谷中清爽的空氣讓她感覺到彷彿喝醉了酒一樣。整個世界看起來是如此美麗,就像是一幅畫,忽然之間被鏡頭捕捉到。

什麼都沒有改變,然而一切都改變了。

在她三十二年的歲月中,她從來沒有像幾分鐘之前那樣離死神如此近過,幾乎就是擦肩而過。方才的驚險再一次震驚着她,讓她全身戰慄著,想到她過去的生活和未來的,唯獨沒有現在的。

但是我所有的就是此時,此刻……

「別放開我,」她的聲音嘶啞著脫口而出,「請抱緊我。」

「你想要阻止我。」他咕噥著將她拉得更近些,「你現在安全了,我不打算讓這種情景再在你的身上發生,甜心。」

甜心,第一次,她讓自己相信這個稱呼表現出來的親昵。

她將他聲音中的溫存假裝成愛,心中一點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死神的翅膀顯然將她的理智弄得不清醒了,但是她不在乎。突然之間,她變得貪戀起生活來,就像是一個飢餓的人貪戀着一桌美味佳肴一樣。

她閉上了眼睛,感覺着緊貼着她的面頰的他那肌肉堅實的胸膛,享受着緊擁着她的脖子的他那具有永不屈服的力量的手臂。她呼吸着他略帶咸澀的皮膚的氣味,勉強控制住自己沒到他的身上採集難以抵抗的樣品。一股陌生的、甜蜜的瘋狂在她的血液里竄動。在身體上,她是安全的;但是在精神上,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千百次地滾下了一道比身邊現實世界裏的懸崖更危險的懸崖。

什麼都沒有改變,然而一切都改變了。

「見鬼。,』他再次詛咒了一聲,然而這一次,他的詛咒聽起來就像是痛苦的呻吟。他用一種既粗野又溫柔的力量將她推開,然後用手掠着他灑滿了陽光的金髮。

「你會讓我們兩個都送了命的!我想要幫助你,但是你……你是如此驕傲,不想弄髒你百合花般的小手——」

「我沒有那麼驕傲。」她平靜地說,「你身上背着兩倍重的設備,比我掉到懸崖下面的機會多兩倍,我擔心你掉下。」

「你擔心我——」很長時間,他一直注視着她,似乎她說的是斯瓦希里語。然後,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托起了她的下頦,那粗麻布的質感摩擦着她嬌嫩的皮膚。「聽着,甜心,我從來沒有為別人而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如果我提出幫助你,這只是因為我能夠輕易地做到這件事,而不會遇到任何危險。相信我,我不是英雄。」

她用手指按摩着手臂上剛剛被他握過的地方,這個地方有些酸痛,那是他為了防止她掉下懸崖用力抓住的地方。當她注視着他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走的背影時,她知道了他是什麼樣的人。

山洞入口處的景色比山谷的其它部分遜色不少:低矮,曲折,野草從生,看起來更像是一隻大型的北美地鼠的洞穴,而不像是一個地下世界的人口。多諾文敏捷地扭轉了一下身體,將背上沉重的設備卸了下來,然後他揉着下巴,打量著這片在地震儀上顯示為不穩定地區的景觀。它表面看起來安全而穩定,但表面會欺騙人,上帝曉得他在最近的看似真實的情形下吃了多少苦頭。

他聽到身後傳來的一聲輕微的咕噥聲,轉過身去,看到諾艾爾正試着想像他幾分鐘以前做的那樣卸掉身上的設備,但是失敗了。他大步跨到她的身後,舉起了緊套在她肩膀上設備。

「我能行。」她抗議著說。

「你能扭斷你的脖子屍他說,聲音不再像過去那樣粗暴了,很難向一個將自己扭得像椒鹽卷餅似的女人發火,一個脆弱的、可愛的、讓人夢魂縈繞的椒鹽卷餅。

「不要再爭執了,將你的監控器放好吧,」他下着命令,「你已經浪費了我們足夠多的時間了。」

他轉過身去,盡量不去理睬她那驕傲的眼睛裏閃現出來的痛苦的表情。但是你不得不這麼做,他提醒著自己,你必須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你不能讓她知道當你救了她、將她擁抱在懷中時你的感覺,似乎自從失去吉娜以後,半輩子的生活突然之間顯得完整起來……

「你是一個白痴,多諾文,」當他跪在自己的裝備前,從裏面將那些設備拿出來時,他咕噥著,「超級大白痴,可以獲得金獎的大傻瓜。」

「為什麼會給愚蠢的人發獎呢?」他身邊有一個電子聲音突然向他提問。

山姆低頭看了一眼放在他身邊地上的步話機,「別纏着我,愛因斯坦,。我沒有心情。」

「我沒有意識到我在纏着……啊,你的態度很堅決。」那台小電腦說着,顯然探測到了什麼,「我完全理解了,你仍然為你幾乎失去你愛的那個女人而煩惱著。」

山姆盯着那隻看起來平淡無奇的步話機,似乎它突然之長出了毒牙。他迅速地瞥了諾艾爾一眼,發現她正坐在距離他很遠的地方,背對着他,根本不可能聽到他與愛因斯坦之間的對話。他慢慢地俯下身,靠近了那隻步話機。

「現在,聽着,你這個早熟的電腦,我沒有愛上瑞沃爾博士,我甚至不喜歡她,我只是她僱用的嚮導,就這些。」

「我不是一個早熟的電腦,」愛因斯坦糾正他的話,「而且你也不僅僅是她的嚮導,你還是她的丈夫。」

「你怎麼……別介意。」他呻吟了一聲,搖了搖頭。自從他們到達聖山以後,他用了三天的時間,想讓自己忘記他只是她小島上的「名義」丈夫這個事實——三個忙忙碌碌的白晝和三個漫長無際的、熱血沸騰的、輾轉反側的不眠之夜。他將監控的零件迅速地組裝到一起。他的力量用得如此之大,幾乎將監控器脆弱的彈簧鎖扭斷。他總是將一脆弱的東西弄斷,像夢想、靈魂、信任的心。

「聽明白了,」與其說他是在向愛因斯坦發怒,不如說是在提醒自己,「那個婚禮只是一場鬧劇,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也永遠不會有什麼。現在,你可以停止你所有的遊戲,並為你自己策劃的那些惡作劇向我道歉,因為它們都沒有生效。我不愛瑞沃爾博士,她是一個專橫的、僵硬的、冷冰冰的暴君,她的身體就像冷冰的立方體一樣毫無性感——」

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微弱的、失敗的抽氣聲,立刻住了口。他轉過身去,看到她正站在他的身後,她輕盈的腳步踩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沒發出一點兒聲音。他的目光向她的臉上望過去,看到了她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那深沉的眼眸中流露出震驚、恐懼、被出賣的表情。他急忙站了起來,似乎自己剛剛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諾艾爾,我不是真的「你當然是真的,」她打斷了他的話,她那冷冰冰的面具又戴上了,「你說得非常正確,我是一個專橫的、僵硬的……」她哽咽住了,似乎無法讓自己將那些話說出來。他觸摸着她的手臂,似乎身體上的接觸可以彌補他在精神上帶給她的傷害。

「諾艾爾——」

她向後退了一步,似乎他燒灼了她。

「希望在我們剩下來的時間裏,你叫我瑞沃爾博士,我想這是最恰當的。在很短的時間裏,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包括將那些監控器放到洞穴里去。你的裝備準備好了嗎?」

「快了。但是,諾艾爾,聽我——」

「瑞沃爾博士,」她冷冰冰地提醒他,「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但是聽清楚了,我希望你能知道,我認為你是我所見過的最狂妄自大、自私自利的傻瓜,我期待着擺脫你的那一刻快些到來。」

她沒有再說別的話,轉身走回到她的那些設備前,直到他的目光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了,她那自信的微笑才轟然褪色,眼睛裏流下了苦澀的珍珠一般的眼淚。

伊甸園洞穴的內部與諾艾爾想像的不一樣,像在這個充滿了神奇與魔力的小島上的其它東西一樣,洞穴內部石灰岩構成的迷宮與它那個毫無特色的野草叢生的入口處比較起來截然不同。當她從陽光燦爛的洞穴外第一腳邁進這個森冷、寂靜、教堂一般肅穆的洞穴里時,她知道她進入了一個神秘的被遺忘已久的世界當中。

她擰亮了手電筒,看到了半人高的鐘乳石從洞穴頂端垂掛下來,時間之刀將它雕刻得如同在地底寒風中被凍僵的植物。洞穴的地面上長滿了「珍珠」,那是一顆顆披着石灰岩外衣的指甲般大小的貝殼。環繞在她身邊的牆壁不停地變幻著,有時候高聳空曠得如同一座寶塔,有時候低矮狹窄,只能爬行着通過。石牆有些地方已經被侵蝕了,它們向四周放射出眾多的或者短不盈尺,或者長可數米的小徑。她揉搓著前臂,向四周環視着,被這個寂靜的不屬於塵世間的美麗的世界吸引住了,。她幾乎立刻就讓自己迷失在這個黑暗的、沉默的被世人遺忘的世界中,這裏沒有痛苦,沒有失望,沒有被叛。

像冰冷的立方體一樣毫無性感……

她在一個黑暗的凹洞裏放下了她的監控器。她藉助手電筒發出的光亮檢查著羅盤,確信自己將監控器放在了電腦指定的正確地方。即使她沉醉在這個美麗的地下世界舶景觀里,她的大腦仍不時地溜號,專橫的,僵硬的,冷冰冰的……她生氣地想着。他沒有權力這樣評價她,尤其是在他救了她以後那樣親密地擁抱過她;他曾經撫摸着她的頭髮,他說的話讓她信以為真。

她身後岩石上傳來的刮擦聲嚇了她一跳,她的思維迅速回到現實中來。

「我幾乎將所有的監控器都放好了,除了一個,」多諾文走到她的身邊,「最後一個監控器需要放在這條通道稍遠一些

的地方。」

「很好,給我吧。」她伸出手去,想要將他手中那個沉重的裝置接過來。

他轉了一下身體,讓她的手落了空。「別鬧了,這個東西比你剛才放置的那個重三倍,讓我來吧,『你可以走到外面去等——」

「你到外面去等,」她又試着想拿過那台監控器,「我不想同你爭辯。」

「我也不想。想一想我們正站在一個地震儀顯示為不穩定的地區,」他將那台裝置舉過頭頂,開始向那條崎嶇不平的碎石密佈的通道上走去,「如果我讓一個女人為我去冒險,我寧可死掉。」

「為什麼?你看起來可以隨時侮辱她們。」她回答著,匆匆跟在他的身後。

「聽着,我不是。」他想要轉過身,但是沉重的監控器幾乎讓他的身體失去平衡。她本能地伸出手去幫助他,卻又及時地縮回了手。他那敏捷的身體完全有能力自救。她注視着他調整著監控器,聯想起肩膀上托起整個世界的阿特拉斯神。這個想像讓她的喉嚨里似乎哽住了什麼東西,她不得不提醒自己說他既不想也不需要她的幫助。

「我在安裝那些監控器時說的話不是當真的,」當他的身體恢復平衡以後,他繼續說,「我只是不想讓愛因斯坦干擾我的工作。」

「也許這是第一次,你想擺脫它。」她冷冷地說。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她也沒有必要去看,她感覺得到他的憤怒就像是一場風暴一樣正在醞釀,

「沒有金錢能抵償這種侮辱。明天早上我就帶你下山。」

「但是我們還沒有完成——」

「我們已經結束了。好了,你告訴我你期盼著擺脫我的時刻的到來,小姐;我馬上就讓你如願以償!」

他晃動着手電筒,繼續沿着長長的隧道向裏面走。諾艾爾注視着他的身影;很慶幸黑暗隱藏了她面頰上的淚;她想告訴自己她是在為伊甸園計劃擔心,但是在她內心最深處,更大的失落感讓她心痛。她的理智對她說,他不值得她為他傷心,更沒必要為他流淚;但是她的心知道如果她讓他現在就離開,像這個樣子離開,她靈魂中將會永遠有一個角落充滿黑暗與空虛,就像她身邊的這個洞穴一樣。她用手背擦掉了眼淚,用手電筒照着腳下的通道,緊跟在他矯健的身影後面。

「多諾文,等一下,我不是有意——」

她的聲音突然停住了,彷彿有一陣地動山搖般的震顫從她腳下的地面上傳過去。

「這是什麼——」

他的詛咒打斷了她的話,「諾艾爾,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她喊起來,「如果你不走。」

「上帝,現在沒有時間逞強!你能回到洞口,快點離開!」

世界開始搖晃起來,灰塵與碎石雨點一般地落在諾艾爾身上,嗆住了她的咽喉,模糊了她的視線。然而,她繼續踉蹌著向裏面走着,她只有一個心愿一抓住山姆。

我不能離開他,沒有他我不能——

另一次震撼搖動着洞穴,諾艾爾的身體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面上,一個沉重的身軀覆蓋在她的身上。她在瀰漫的灰塵中咳嗽著,她有足夠多的時間意識到壓在她身上的那個物體在憤憤地詛咒著。然後,她聽到了彷彿兩輛火車相撞的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接着,整個洞穴都坍塌在她的頭頂上了。

(接收自當地的英特網,發自伊甸園營地)

粉紅一文本:我希望我們做的事沒錯。

愛因斯坦一文本,當然沒錯,你看博士的摔倒幾乎讓他們兩個人坦白他們是如何愛着對方,他們需要一個恰到好處的危險來讓他們更加靠近。

粉紅一文本:你確信它恰到好處?

愛因斯坦一文本:寶貝兒,相信我,在今天早晨我將多諾文與博士送走以前,已經將這個計算運行了上百次。我讓他們將那些聲納監控器放在一條錯誤的不穩定的線路上,當我們逆轉聲納電極時,那些不穩定的岩石恰好落下來封住洞穴的人口。,但是在五十米以外的地方,還有一個出口。找到那個出口,對他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粉紅一文本:我們應該封住哪個出口?

愛因斯坦一文本:主要的那個。當他們找到其它的出口時,他們就會發現他們之間是多麼相——

粉紅一文本:你確定你要封住的是主要出口嗎?

愛因斯坦一文本:當然。怎麼?

粉紅一文本:我以為你說的是北邊的出口。愛因斯坦,當你用岩石封住主要出口的同時,我將北邊的出口也用岩石封住了!

愛因斯坦一文本:(沉默了幾秒鐘之後)啊一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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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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